「我會讓你們知道，一部分的真相。」

瑩點了點自己的太陽穴，暗示著比起用說的，直接展示並且讓他們經歷過，更為直接。

這讓羅納下意識的握緊了放在膝蓋上的雙手，卻一時之間也無法釐清自己心裡的感受，他看見的瑩最初的絕望是一場意外，不得不說這讓羅納產生了一種和瑩之間有著私人秘密的感覺。

「看著別人的故事很無聊，也太浪費時間了。更重要的是……你們恐怕難以承受我所經歷過的。」

瑩微笑著這麼說道，畢竟每個人都只能經歷一次死亡，但瑩卻不一樣。再加上治癒的能力，以及瑩看起來就不像是會極力避免痛苦的樣子，因此說到這一點，眾人都沒有任何異議，更緊張的繃緊了身體。

「所以，我會調整細節。不用緊張，我保證你們經歷的大綱會是一樣的，只是能不能連同早餐吃了什麼都知道，就得看你們個人的精神承受能力了。」

隨後瑩又這麼補充著，明明是自己的過去，卻說得像是無關緊要的故事一樣，那淡漠抽離的態度，讓曾經歷過月見感受的羅納，感到了一絲心疼。

接著瑩阻止了希瑞斯要準備場地和頭盔，以接上腦域系統的安排，說出了更令人驚愕的話語。

「我自身就能取代腦域系統。只要你們信得過我，我保證不會在你們不知情時……侵入你們的腦子。」

腦域系統不只是只有亞歷山卓才有的黑科技，甚至還是在末日前根本沒有人成功過的科技水平，然而現在瑩卻說他的精神力已經到達了這個高度，甚至超越了。

希瑞斯忍不住倒抽了一口氣，難以想像瑩到底還有什麼無法學習的？他的強大究竟有沒有盡頭？

瑩瞇起了眼睛，自己都覺得說這話有些可笑，讓一個最不信任他們任何人的自己，被他們所信任。

「……我願意相信你，瑩。」

回過神後，希瑞斯是第一個表達信任的人，雖然由瑩來取代腦域系統的作用，也代表了什麼時候停下來，他們會與對象的情緒感受同步率多高，全都取決於瑩。簡直就像是將自己的性命放到別人手中一樣，但是希瑞斯同時也知道，獲得這樣的機會有多麼難能可貴。

這是一場有高機率獲勝的賭局，而現在投資報酬率正逐步升高。希瑞斯慶幸著自己沒有和瑩為敵，更慶幸著自己能夠獲得對方的幫助，雖然不曉得這樣的合作能維持多久，但希瑞斯相當願意細心呵護這段關係。

「哈啊……我得提醒您一聲，就算是狄克，也拚不過現在的我。」

瑩愜意的交疊起雙腿，歪頭笑著道。若不是確定瑩只是像調皮的孩子在惡作劇一樣，這句話不管怎麼聽都像是一種挑釁和威脅。

「那是當然了。」

這種狀況下，只要迎合孩子的打鬧就行了。

看著不只是希瑞斯，連狄克都沒有絲毫被激怒的樣子，瑩有些無趣的撇了撇嘴，隨後看向了那一刻比當事人還要緊張的眾人。

「找個地方坐下，床上、地板，隨便你們。我要開始了……」

聽見瑩的公告，沒有一個人會懷疑這件事的可行性，只是趕緊席地而坐，或急迫的直接跳上了那張床舖，根本顧不得什麼禮貌，最多就是還記得要蹬掉鞋子。

事實證明，他們立刻開始動作是應該的，就在瑩的尾聲落下之際，那聲音猛然的模糊而抽遠了，與此同時房間裡的眾人也瞬間陷入了「幻境」中。

對羅納而言，這就像是重新回到了月見的身體裡一樣。然而這次最大的不同就是，羅納能夠意識到這並不是「自己」。

劇烈的疼痛從肩膀襲來，猛的睜開雙眼時，看見的卻是近在咫尺已經無法躲避的血盆大口。下一秒死亡的恐懼與身體被撕裂的感受同時傳來，然而對於曾在月見身上體驗過最真實的死亡的羅納來說，這份強烈的求生本能與身體被撕裂的疼痛，明顯減弱了許多，羅納甚至還能分神思考著是什麼東西攻擊了「自己」，而這具身體又受了什麼程度的傷害。

毫無疑問的，這是足以致死的創傷，然而很快的，「自己」再次站了起來。那口中正咀嚼著一部份血肉的怪物，根本還來不及意識到這不合常理的事情，便猛的遭到了反擊。

羅納並沒有明確的經歷所有細節，但卻能清楚的意識到，「自己」遭遇的風險與纏鬥的對象，並不只有這一次，也不只有眼前這隻怪物。就像是清醒著經歷一場又一場夢境似的，即便強度減弱了不少，但那一次次的死亡恐懼和足以致死的痛苦掙扎，卻都是真實存在的。

羅納甚至懷疑，在自己與月見最後一次「見面」後，直到現在這一次次的經歷中，還相差了相當遙遠的時間。同時，或許是因為挺過了真切的直接感受月見痛苦折磨的經歷，讓羅納的精神力也得到了相當可觀的進步，羅納甚至還能感受到這一幕幕像是大綱交代似的畫面與惡鬥中，被瑩跳過了好幾篇。

因為傷口惡化而導致高燒，卻必須為了躲避怪物的追殺而不得不奔跑著，在每一次的死亡邊緣掙扎著，有時候能夠逃過死亡的追殺，有時候也只能不甘的敗給實力差距。

在經過一片湖水時，透過水面的倒影，那熟悉的臉孔映入了羅納的眼中，當時的褐髮已經長至過肩幾乎及腰，一雙眼眸中陰沉冷冽的彷彿沒有一絲溫暖，但那對於生的渴望與執著卻又讓那漆黑的眼睛多了一分，屬於生命的鮮活與靈動。

這證實了羅納的猜想，同時羅納也意識到現在「自己」仍是月見的身份，並且也聯想到，這時候的瑩還沒有改變外貌的能力。

『別著急，那件事……也會讓你們知道的。』

當月見因為環境上的劣勢，一次次的死在水中怪物的手裡時，瑩那悠哉的聲音在羅納耳邊響起。

『窒息而死這麼難受嗎？哈啊……我也差點忘了。』

聽著瑩那聲音就像是在回憶什麼過往中一份甜點的味道，羅納心口一陣陣的抽痛著，他下意識的想要握住瑩的手，但現在他的身體根本無法隨心所欲的活動。

然而很快的，羅納幾乎是循著本能的，展開了自己的精神力，雖然在瑩眼中就像是嬰兒虛弱嬌軟的四肢一樣，但這仍是讓瑩感到了一絲訝異。撇除在精神力方面，原本就比其他人更加強大的希瑞斯和狄克，羅納可以算是在這場經歷中，第一個找到了從中得利的方法的人。

以這種方式來訓練，進而強大自己的精神力，對瑩來說原本就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選項。不過看看其他十一人正在努力適應這種，來自他人的感受與思緒的反應，羅納雖然不是第一次經歷，但能夠如此迅速的反應過來，也是值得嘉許了。

『……也好。』

瑩思考了一瞬後便愉悅的接受了。

『精神力比你想像的……更加容易接觸到。但是別過度依賴五感，放鬆點……』

對於瑩突然的開始指引，羅納很是訝異，但也很無奈。有誰會挑「自己」正緊張的和怪物纏鬥，並快要再次被殺死的時候，選擇在旁邊手把手的指導啊！？

雖然心裡吐槽歸吐槽，但羅納也很清楚這是難能可貴的機會，於是便很快的試圖讓自己靜下來，卻又不是完全的排除月見此刻的所見所聞。不得不說，這確實是對精神的一種龐大壓力，羅納對於精神力是略有接觸過的，因此要調動、感受精神力的存在並不算困難。

『那是你的一部份，雖然不是身體，但別把它們想像得太過玄幻了。更加真實一點，更加強大一些……』

彷彿真的伸出了「手」一樣，肉眼無法看見的、比絲線更加細小的精神力，猛的觸碰到了什麼。羅納一瞬間反應了過來，意識到那是瑩。

而這時的月見，已經不曉得與多少隻怪物纏鬥過，死亡的次數快速減少，身體的素質也隨之提升，與此同時，月見的精神力也正在逐步強化。當大部分人都依賴著慣用武器的精度提升，或是對於異能的探索與掌控時，月見還多增加了一項鍛鍊目標，精神力。

這也造就了，當月見失去了武器後，攻擊的手段反而更加的詭譎，看不見的刀刃與那吞噬一切的血盆大口之外，甚至還有根本無法分辨是何種攻擊造成的傷害，比方說突然被扭曲撕裂的四肢，但這時的月見還無法好好的控制它們。

往往下一秒就會被緊追而來的攻擊殺死，但也因此讓月見明白自己的攻擊，必須擺脫依賴視覺的弱點，也就是更加強化精神力的掌控。而這種利用死亡的一瞬間，抓住對手破綻的手法，也不是每次都能成功的。

當月見被連續幾次的殺死後，對手也逐漸的開始習慣了月見的異常，而這才是狀況開始變得更加糟糕的時候。

「哈啊……這樣才有……讓我更加強大的意義啊……」

即便已經渾身是血，甚至被抑制著拉扯在瀕死邊緣卻又不會真的死去，月見低喘著看向面前的怪物，卻扯了扯嘴角的如此低喃著。

話雖如此，但現在既然打不過，那麼轉身逃跑也不可恥！月見沒有絲毫猶豫，更沒有堅持無所謂的尊嚴，現在必須先「活下來」！

這一瞬間，面前的怪物愣了一下，基於「不可放虎歸山」的警惕心，怪物也跟著追上了月見。而在這追逐中，月見抓準了機會躲藏到陰暗的角落裡，將所剩的一切都用來隱蔽自己的氣息與存在，然後趁著不會被發現的現在，月見毫不猶豫的了結自己的生命。

這是恢復傷勢最快的方法，同時也是得到反擊機會的辦法。在對手已經知道月見的不死異常時，該如何應對這樣的狀況，就是月見此刻必須面對的難題。也是這樣的經歷，讓希瑞斯理解到為什麼瑩的攻擊手段，總是更接近野獸、怪物那樣的行為，因為成為瑩最大導師的總是這些怪物。

同時，希瑞斯也驚訝的發現，原來過去那段時間裡，幾隻令人頗為棘手的怪物竟然都是被瑩殺死的。雖然付出了極為慘重的代價，但瑩也因此從中獲得了寶貴的經驗，以及壯大自己的方式。

就在月見好不容易找到一點喘息的機會，同時也是給其他人一個喘息空間時，卻意外的撿到了一隻受傷的幼獸。雖然有著毛茸茸的具體型態，但那像是犬科也像是貓科的身體特徵，以及長長的尾巴末端扇子般的絨毛，和複數以上的眼睛，再再都說明了這是一隻怪物的孩子。

羅納也因為這段喘息的時間而快速的整理了一遍精神狀態，同時深深的感受到有人……或者說，有瑩在旁邊把控的重要性。否則按照這種彷彿強迫學會快速翻頁學習法的，填鴨式教育根本不可能有人能緩過來，只是徒增精神上的壓力罷了。

只是羅納也忍不住將現況與當初真切感受到少女、月見所經歷的，那些痛苦折磨的過往做比較，羅納發現這兩者之間帶來的負擔與壓力竟然是差不多的，甚至可以大膽的猜測，當初感受到那樣的經歷強度更勝一層樓。

『喔？沒想到你會給出這麼高的評分……』

忽然，瑩的聲音再次傳來，羅納愣了下才反應過來。只是不等羅納解釋什麼，瑩的話鋒猛然一轉，冷漠的道著。

『那你也該知道，這種同情憐憫只會感動你自己。』

彷彿感受到了一股惡寒爬上背脊，羅納下意識的抖了下身體，雖然現在的他們嚴格說來並沒有形體。

瑩不再多說什麼，只是那股陰冷感也隨之消散了。羅納繼續看著眼前的那隻幼獸，正當眾人都想著瑩就算不殺了幼獸，也應該會直接離開時，讓眾人都意想不到的是，瑩竟然把幼獸帶回去照顧了。雖然這是一般有同理心的人都會做的事情，但是看見瑩竟然會做出這麼有人性的行為，還是讓眾人都有些意想不到。

為了照顧幼獸，月見更加的遠離了人群，幾乎可以說是只在深山裡出沒。而這也代表許多物資得不到補充，但月見並沒有因為武器的耗損而焦慮，反而藉此機會專注於鍛鍊不依賴武器的攻擊方式。

透過月見看著他細心的照顧著幼獸，更好幾次為了找到森林裡能吃的漿果，而反反覆覆的深受中毒之苦，羅納的心情相當複雜，他忍不住想問瑩，為什麼不斷的折磨自己就為了變得更加強大？

瑩沒有想要守護的對象，在照顧幼獸前後都始終維持著這樣的態度，所以很顯然瑩並不是為了保護珍貴的事物而強大。那麼，瑩是為了什麼？

『變強的理由？呵……』

然而面對這個問題，瑩冷笑了一聲。

『你不覺得那是安逸的世界裡，強者才能悠閒思索的浪漫哲學嗎？一個明天就要餓死的乞丐，不會思考得到那麼多錢要做什麼，它們只想某一天能夠不再為了下一餐而苦惱。』

即便看不見瑩的身影，羅納在聽見這樣的回答時，腦中卻不由自主的勾勒出了瑩雙手抱胸，不以為意的聳著肩冷笑的模樣。

這是一個「活在當下」的回答，但羅納卻覺得這並不是瑩真正的答案。又或者說，只是單純的因為這個答案無法讓羅納說服自己。

『理由什麼的，只要自己創造出來就好了。就像尋死一樣。』

聽見這句話，羅納想起了月見自殺的理由，對生活的煩悶，對所有一切的絕望，在末日到來、自殺未遂、獲得不死異常後，月見的絕望並沒有消失，但它卻轉化成了讓月見繼續掙扎求生的動力。

『不對。絕望、痛苦、掙扎，是只要活著就會如蛆附骨，怎麼樣都無法擺脫的……』

對於羅納的猜想，瑩毫不留情的將其推翻了，隨後又突然話鋒一轉。

『不過你要是想把它當作理由……也行，隨你開心。』

管不著那麼多，也懶得管那麼多。

羅納想著瑩想表達的應該是這個意思，那是你的理由、不是我的。

暫時的結束了這個話題，在月見與幼獸的相處中能夠發現，那隻幼獸並不弱小，甚至比同時期的許多人類都更加強大，但月見撿到幼獸時，對方卻是瀕臨死亡的狀態，若不是月見這時便有類似治癒的能力，否則那隻幼獸必死無疑。

正當眾人都忍不住猜想著，會是什麼可怕的東西能將那隻幼獸傷成這樣時，瑩卻笑著淡淡的說了一句話，蟻多咬死象。而很快的，他們也將見識到何謂「蟻多」。

那並不是最初眾人們擔憂的「蟲潮」，而是獸群。並且是天性團結，有著嚴格階級制度的獸群，以這種數量，即便是一個小基地都有可能會被覆滅。

但現在被獸群包圍的，只有一人一獸。這是一個令人絕望的困境，比起面對強大的怪物個體，更加深刻的絕望。對眾人而言，他們從未想像過，會有這麼一天感受到瑩的絕望，雖然這是過去所發生的事情，在面對這樣的困境時，無論是誰也會感到絕望。

但那個人，竟然曾經是瑩。在他們的認知中，幾乎可以說是絕對強大的瑩，也曾經像他們一樣，像個「人」。

然而這並沒有讓他們感到失望，畢竟瑩雖然強大的不可一世，但在他們心中瑩並沒有被神格化，也並沒有將瑩當作信仰那樣盲目的崇拜。反而應該說，認知到瑩也有曾經與他們「相同」的心路歷程，而得到了更多的認同感。

就連曾經差點走歪的亦蘭，如今也是抱持著如此的態度，這樣的發現讓瑩鬆了一口氣，畢竟亦蘭如果真的成了「信徒」，那麼自己將會先行出手將這「信徒」剔除。

瑩已經受夠了這些默默感動自己，又自顧自感到失望和背叛感後，仇恨著自己並要自己付出代價的噁心「信徒」。

默默的觀察著所有人的反應，不只是從洩漏出來的情緒反應，更是從精神狀態中觀察。瑩對於這樣的收穫很是滿意，即便做出了揭露過往，等同於完全信任他們的行為，但實際上瑩不是信任他們，而是有把握，在透漏了這麼多情報的前提下，自己依然能夠重新爬起來，不畏懼背叛的實力與自信。一如當初小基地裡，刻意洩漏出自己不死的異常，給特定的對象，以獲得只對自己有意義的結果。

瑩的試探是把雙面刃，同時也是可遇不可求的回報。希瑞斯深知這一點，若要說其中最讓他不安的，大概就是瑩若知道了自己如此的想法，會感到被冒犯進而做出憤怒之舉。

但是就目前為止看來，瑩似乎並沒有因為這樣的想法而被觸怒逆鱗。抱著心中忐忑不安的想法，同時又感受著來自月見的恐懼驚慌與絕望，希瑞斯一度有些無法調適自己的精神。

『哈啊……您還真是片刻都不讓自己休息呢。』

忽然，有什麼東西介入了這之中，將月見與自己的同步率又降低了些，同時輕輕的抽離那些，在過程中不知不覺的和月見交織過深的精神，並調節整理了那些紊亂的精神。

明明在精神領域中不需要仰賴呼吸等生理反應，但這一刻希瑞斯也忍不住深深的呼出了一口氣。看著越來越像是以第三人稱看著一場電影般的畫面，希瑞斯苦笑了兩聲，說著自己果然不適合做戰鬥人員。

『那樣的經歷，本來就不適合您。屬於您的戰場，是另一種形式與範圍。那可是……連我都不能輕易介入的領域呢。』

當四周的環境有如電影院般的昏暗寂靜時，希瑞斯感覺到身旁彷彿坐下了一個人似的。

『過獎了。如果你真的想接觸這片領域……我想沒有人會比你做得更狠戾了。』

在那不見刀光劍影，卻比戰場更加險惡的領域中，像瑩這樣的心狠手辣，反而會讓很多事情都好辦許多。

面對希瑞斯的誇獎，瑩低笑了兩聲，想也沒多想的拒絕了，比起用言詞爾虞我詐的一來一往，明明恨透了對方卻必須和顏歡笑的握手交談，這種事情光想想就令人感到厭煩和焦慮。

和平靜交談的他們不同，此刻月見所面臨的是比死亡更加可怕的地獄深淵，在獸群的面前，月見不只無路可逃，他所能使用的所有攻擊對具有一定智力的獸群而言根本毫無作用。

那些攻擊的強度，對數量龐大而又靈活聰慧的獸群而言，殺傷力實在太過弱小。僅僅只是消耗掉了幾隻野獸，就抓住了月見的攻擊模式和習慣，即便有那隻幼獸的幫忙，如此差距懸殊的困境下也發揮不了太大的作用。

當月見好不容易拚上一條命的，重創了領頭的野獸時，卻在臨死之際看見了更加令人絕望的一幕。重傷的領頭野獸下一刻便被周圍的獸群圍攻，一瞬間成了曾是「家人」的獸群們口中的糧食，並且立刻誕生了下一名領頭野獸。

這樣可怕的輪替現象，不只讓感受著月見絕望的眾人驚恐萬分，更讓獨自面對著這一切的月見再次看見了地獄。不死的人類，在獸群眼中就是一塊吃不完的肉。

就像是沉入一層又一層的地獄中，當你以為自己看見了最可怕的畫面，卻無助的發現在這之下還有更加可怕絕望。即便瑩已經「貼心」的將眾人與月見的感知同步調低了許多，然而光是聽著月見那撕心裂肺的慘叫聲與悽慘的尖叫聲，便令眾人都感到了近乎崩潰的精神打擊。

身體被一次次的撕裂，臟器與骨骼被無情的咬碎，血肉被咀嚼著，那樣的痛苦與折磨，彷彿永無止盡般的不斷重複再重複著。而這次與以往的任何一次都不同的是，月見清楚的知道自己的血肉將成為滋養這些獸群的力量，她唯一能做的只剩下，竭盡所能的護住自己腦中的結晶。

若是連那塊結晶都被吞噬了，那一切就是真的結束了。強烈的求生慾望讓月見死死的抓住了手中微弱的希望，可怕的痛苦折磨著他的理智和意識，彷彿一道聽不見的聲音在耳邊呢喃低語著，放棄這一切吧……那樣就會輕鬆一些，就像當初跳下了高樓一樣……讓這一切結束，就能永遠的沉眠……擺脫痛苦，永遠永遠的……

『當時，我真的差一點就要放棄了……真可惜。』

沒有人知道，瑩那一刻所說的「可惜」是針對了什麼。在月見染血而殘破的視線中，始終被獸群包圍的身影裡，猛的出現了一個陌生中帶著熟悉感的身影，牠嘶吼著像是豁出去般的，撲了過來。

牠比其他野獸都要高大的身影覆蓋在了月見殘破的身體上，以一己之力阻擋了獸群，更直接輾碎了那些包圍在月見身旁的野獸，但這也只是一時的。承受著來自四面八方的撕咬，獸群憤怒的攻擊著這個突然出現的，乍看之下就像是要和牠們搶奪食物的對手，在這種密度的攻擊下，即便體型大了一倍以上，也很快就會被撕咬成碎片。

實際上，僅僅只是這樣片刻的停留，牠便已經是滿身傷痕、渾身浴血，其中傷得最嚴重的就是護住了月見的四肢與身軀。

「你在、做什麼……快逃……活下去……」

遲疑只在一瞬間，月見很快的分辨出了牠就是那隻幼獸。雖然不明白對方的體型為什麼發生了如此劇烈的變化，但這並不妨礙月見催趕著對方離開，即便聲帶受損而讓話語嘶啞又含糊，卻依然能聽出關鍵的幾個字詞。

月見甚至連推開牠的手臂都已經被啃食殆盡，然而牠卻依然堅定的守在月見的身上，繼續這麼下去的話，也只是給獸群增添了新的糧食而已，這讓月見焦慮不已，也讓同時感受著並看著這一幕的眾人緊張不已。

反而是曾親身經歷的瑩，精神狀態依然平穩的不可思議。然而這只是因為，現在所處的環境是精神領域中，而且還是對瑩來說有著絕對掌控權的自己的領域裡，否則那彆腳的演技恐怕早就把那不悅與焦躁全部都表露無遺了。

這是瑩親身經歷過的一切，而且還是連人格偽裝都沒有的時刻，那份痛苦掙扎與絕望，直至今日依然深深的刻畫在靈魂中，即便已經跨越了一道又一道的坎，卻留下了永遠無法抹滅的痕跡。

瑩無比的清楚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也正因為如此，讓瑩比在場任何人都要焦躁。

「活、下去……」

那用著生澀而乾啞的聲音，第一次發出話語聲的短短三個字，伴隨著牠猛的一爪子從嘴裡貫穿自己腦袋的畫面，就如當初沐心晨最後焦黑的屍體蜷曲著，卻仍要保護自己一樣，永遠的深深的刻畫在瑩的腦海中，成為了他的一部份。

『哈啊……我永遠不會忘記，生的味道與死的味道……是一樣的。』

因為降低了同步率，這一刻牠塞進了月見嘴裡的到底是什麼，沒有人知道。但是那鐵鏽般的腥味，與溫熱黏稠的血液觸感，卻充斥在了整個口腔裡。

當時的月見根本不知道，牠只是單純的重複著自己最後的三個字，還是真的了解那三個字的意義。但是求生的本能與活下去的強烈渴望，讓月見沒有一絲遲疑的吞下了口中的結晶。

接下來發生的事情，對於精神難免受到嚴重打擊的眾人感受中變得模糊，就只是知道了月見因此而得以逃出了獸群。

考慮到再繼續下去，即便是完全抽離了感受，像看電影一樣的觀看著，也會對眾人的精神造成打擊和傷害，瑩主動的按下了「暫停」。

「就先到此為止吧。」

瑩拍了拍手，清脆的聲響一下子將眾人恍惚的精神拉了回來。

經歷是要繼續看下去的，這也成了十一名成員包括羅納要面對的「訓練」，只是對希瑞斯來說就成了一個選項，如果想要了解的更多，那就必須和他們一樣繼續看下去。

狄克表示反對，不只是因為連自己都產生了不適反應，更是因為這樣的了解對希瑞斯而言並不是必要的，即便瑩保證能幫忙調節精神和意識的衝擊，現在不也證明了沒事？但狄克相當擔心這樣的過程，對心理造成的影響和傷害是不可逆的。因此態度依然是反對的，希瑞斯沒有表示要退出，但也沒有立刻表明要繼續，只是虛弱的說著要先休息片刻，思考過後再給瑩回答。

離開房間後的希瑞斯，抑制不住反胃感的嘔吐著。狄克很是心疼，但也知道這是精神和心理受到衝擊後的表現，除了陪在希瑞斯身旁之外別無他法。希瑞斯好多了之後，問著狄克是怎麼自我調適的？狄克表示自己並沒有相關的經驗，但見識過類似的場景所以能夠調適過來最主要的原因應該是「循序漸進」，以及他很清楚那是別人的經歷，這一點很重要。

多虧了瑩的把控，眾人並沒有出現和羅納意外看到月見一小部分經歷時，搞不清楚界線的混亂狀態，但那畢竟是無比衝擊的經歷，還不單純只是創造出來的影視作品，只要想到那是真正的被過去的瑩所經歷過的一切，就令人的內心止不住的受到衝擊。

「哈啊……這才只是剛開始呢。好好休息吧，我會看你們的恢復程度，再安排時間繼續看下去的。就當作看了一場電影？」

面對瑩最後一句的調侃，眾人只是臉色鐵青的連笑都笑不出來，偏偏說出這種話的還是當事者自己，這讓眾人忍不住想著，瑩的殘酷無情果然是面對自己也不會改變的。

在眾人離開前，瑩也告訴了他們，不要被困在那樣的恐懼中，以他們現在的實力面對那些怪物根本不可能陷入困境，更別說被殺死了。冷靜下來，重新回想並仔細思考，被過去的他所經歷的那些痛苦困住，是沒有意義和愚蠢的。

「我讓你們直接觀看、感受我的經歷，是為了讓你們有吸收營養做為己用的機會。」

雖然瑩這麼說著，但羅納猜想更多的應該是瑩懶的開口說，也是因為自己說自己很痛苦什麼的，相當害羞和可恥吧。

這麼說完話的瑩將成員們都趕出了房間，至於希瑞斯早在恢復意識時，便感到強烈不適的，被狄克攙扶著先離開了。

「你也回去休息吧。」

瑩拍了拍羅納的肩膀，沒有要和對方敘舊或多說什麼話的意思，雖然現在已經如此壯大了自己，但在那樣高強度而又精密無比的精神調整下，即便是瑩也會感到一絲疲勞。

而這也是瑩每當自己無法再獲得更多進展時，就會感到焦慮並思考著下一步的原因之一，若不時時刻刻鞭策著自己變得更加強大，自己肯定會被什麼東西給超越，比方說當初的「蟲王」，又或者是某種自己也無法察覺到的事物。

「你也……辛苦了。」

即便瑩沒有表現出來，羅納也能猜想到對方此刻肯定是相當疲倦的。只是在離開瑩的房間前，羅納還是忍不住好奇心的問了瑩，那些獸群最後怎麼了？

因為在那段經歷的最後，月見為求活命而逃走了，但依照瑩的性格，肯定不會放過牠們的。

果然，瑩咧嘴一笑道著。

「那些獸群嗎？我當然殺了他們，一隻不留的全都殺了……將整個種族都滅絕了。」

看著那背對自己，微微側過頭，只在陰影中露出半張臉的少年，羅納倒抽了一口氣。因為這句話代表了不管是不是當初啃食了月見的野獸，就算只是他們剛出生的幼崽與後輩，全部都被殺掉了。

羅納握緊了側身的拳頭，但與此同時，他的心裡卻下意識的鬆了一口氣，而這小小的僥倖反應，並沒有逃過那雙翠綠的眼眸。

「如若這件事發生在人類群體中，毫無疑問是件無論如何都不可能原諒的惡行呢。」

『只』因為祖先的過錯，就讓祖孫後代甚至整個種族付出生命的代價，但是誰能說後代不會步上祖先的後塵？甚至會因為經驗的傳承而做出更加可怕的行為？

再退一步來說，就是因為祖先犯下的過錯，才誕生了這些後代，那麼憑什麼這些後代不用付出代價？他們只要坐享其成，說一句「那不是我們做的」、「我們是無辜的」、「我們什麼都不知道」，就能把一切責任推卸乾淨？

天下哪有這麼好的事？

而在人類的雙標中，一個可能在未來造成重大危害的怪物種族被滅絕，卻是一件值得慶幸的事情。人類心中的善，始終建立在利益上，若是會危害到自己利益的事情，黑的都能說成白的。

「哈啊……人人都有成為偽善者的潛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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