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Zero 引

喜多郁代到现在也只觉得自己做了一场梦。

此刻，她只觉得傍晚即将褪去的日光冷得让她发抖，全身上下颤抖着，几乎要站不稳身子。所有的温度都集中于留下红色巴掌印的右脸上，滚烫得让她依旧觉得隐隐作痛。

她向来是很灵敏的，一个善解人意的阳角在面对任何突发状况时总能用最快的反应去应对下来。可今日偏偏成了例外，被打以后，她什么话都说不出来，甚至因为惯性转过去的头也差点忘了偏回来。

她只看见做出这种过激行为的罪魁祸首，打下这一巴掌后双腿都在发抖，颤抖的眼睛几乎要渗出泪水来，看起来比她还要恐慌好几倍。

“对不起......小喜多！对不起！”

胆怯的声音差点让喜多郁代听不清是在说什么，可她最后只看见了那人落荒而逃的背影。

是后藤一里。她逃跑了，在没轻没重地打下了这一巴掌之后逃跑了。

这世界到底怎么了？怎么可能有这种事发生？小一里怎么可能会打人呢？更何况那个人还是她最好的朋友，我，喜多郁代啊？

那是喜多郁代心中的第一个想法。在她眼里，这比世界末日还要可怕，还要不可能的事情，就在数分钟之前发生了。

偏偏在那里愣了好几分钟，喜多郁代才想明白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而就在她思索的这几分钟里，连校门口看热闹的同学也都逐个走散了。日影西斜撕扯着她的影子，让她恍然才意识到了可怕的事实：与自己好不容易拉近了很多距离的后藤一里，亲手把自己推开了。而她这才迟迟地反应过来，酿就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就是她本人。

很快，脸部的灼烧感变作了心中如刀片划过的疼痛。这个深谙形象之重要性，早已面对过不知多少复杂现充场合的阳角少女，在众目睽睽之下哭出了声。

“喜多同学？！喜多同学你怎么了？！”

毕竟是绿叶衬出的红花，在同学们中间是广受欢迎的角色。就像现在，哭泣的时候喜多郁代不需要动手也会有朋友帮她擦拭掉眼泪，不需要她主动也会有人猜测着她的遭遇。

“脸上是怎么了？是有人打你了吗？”

“竟然会有人敢打喜多同学？！是谁？我们绝对不会放过他的！”

明明是安慰她的话，却让她内心的痛得更深了。

她怎么可能说这一切是小一里做的呢？她怎会愿意让小一里受到自己身边的人的排挤呢？

被朋友们团团围住，与往常一样成为话题中心的喜多郁代，竟在自己最擅长的社交上彻底挂了科。而导致这一切的致命一题，是后藤一里从未走进过她的世界的事实。

不......不是小一里没有走进我的世界，是我逼着小一里走入自己的世界，是我明知小一里不习惯还要强迫她去适应，是我把小一里吓跑的......

她在吵闹之中接受着她的世界里没有后藤一里这个事实，接受着这一把剑直插自己本就千疮百孔的内心。

“呜呜......”

即使泪流满面她也泣不成声，捂着脸拨开了朋友们的包围圈，仓皇逃离了校门口。

她的步伐太慢，慢到了白昼的光芒先她一步消逝，慢到了她根本没注意到周围的黑暗在将她吞噬的前一刻，身后的路灯打开将她拯救。可即使是这种再自然不过的现象也将她吓了一大跳。

肩膀被抓住了，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

“到底怎么了？”

佐佐木次子，唯一能读懂自己心声的朋友，此刻用审视的目光盯着她。

可她此刻好害怕那目光，就好像一里一定也很害怕她偶尔流露出的属于α本性的样子。

“我......”

说不出一句话来。哪怕她知道佐佐木永远站在自己的一侧，她也分毫不敢拿一里去为自己的心情垫底......毕竟她曾经就是如此去做，已经付出过代价了。

可即使她不说，单是这被眼泪弄得凌乱不堪的脸，以及那路灯下清晰可见的巴掌印，佐佐木也能猜出她内心所想的一切了。

是的，内心所想的一切——能让向来都处世泰然的喜多郁代伤心到这个地步的人，唯有她乐队里那个粉色吉他手了。她甚至知道喜多郁代此时绝对不想告诉她这一事实，毕竟就算是这种程度，喜多郁代也不可能不下意识保护对方。

佐佐木太了解喜多郁代了。

两个人对视了许久，喜多郁代所做的也只是停止了无声的哭泣而已。那副看着佐佐木的表情，只差把“别再问了”四个字写在自己脸上了。

“......没事的，不愿意说就算了吧。”佐佐木只是叹息，放下了搭在她肩膀上的手。

喜多郁代本就已经崩塌的内心此刻只感到了更加的糟糕了。现在，向来不擅长安慰人的佐佐木迁就着自己，那平静的外表之下隐藏着连喜多郁代都无法设想的风暴。多像是从来不敢直面外界的后藤一里也会为了自己去与外面的人打交道啊……

为什么呢？为什么我就这么糟糕呢？

导致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是自己，她被迫要穿上这层伪装，要让自己最珍视的人受到来自自己的伤害。

可她本来就不想这么做啊......

“不用担心我，先照顾好你自己的心情吧。”佐佐木如是说着，走到了她的身侧。

“佐次......”喜多郁代无比庆幸自己的朋友会在关键时刻保持清醒。

复杂的情绪就这样积压于心头，剪不断，理还乱，险些让她忍不住再次哭泣出来。她下意识向自己唯一信任的朋友靠近，想要通过这种熟悉的感受填补内心的空缺。

尽管她知道那是不可能的，唯一能做到这一点的人，早就被她亲手推开了啊。

那一路上，喜多郁代控制不住自己的思绪，反复回忆着校门口所发生的每一个瞬间。记忆里后藤一里与自己对视时的画面重现，那眼中甚至毫无对她的怨恨，只是充满了属于Ω本能的恐惧，还有伤害了重要之人时的愧疚。

小一里怎么会打我呢？明明她是那样温柔又善解人意的一个人啊......

我怎么会反应不过来这种事呢？明明我一直都很擅长应对矛盾啊......

明天该怎么面对她？我到底该怎么办......

......

至此，弦音未静

Part.1

[Bocchi]

当耳机里的吉他音发出动听的声音，随着回响逐渐归于平息时，我睁开了眼。

乐队的大家围坐一桌，各自戴着耳机聆听着同一个音频，这首歌是我们前不久才录好的歌曲。

我是第一个播完音频的，此刻环视桌上的其他三人，大家都只是闭着眼静静聆听，谁也没有注意到我的存在。而就在这短短的几秒钟时间里，在三人如睡着一般的环境下，我的第一反应是将头偏到左侧，看向了小喜多。

那时，她表情平静，面不露神色，只是认认真真地聆听着耳机里的声音。这与平时的小喜多有很大差别，但我承认，那时的距离感要少很多。

通常小喜多坐在我身边时，我都只敢低着头斜着眼去看，像是在偷窥一样。小喜多是个喜形于色的人，表情幅度一向很大，太大的起伏感总让我有些不适应。大概也是因为这种原因，本就无法与对视的我即使是已经与小喜多熟悉到今天这个地步了，也没法对视着面对面交谈。

这不禁让我感到无奈了，明明我很喜欢小喜多的脸，平时却连认真去看的勇气都没有。不过现在，我可以尽情地享受这十几秒中，只是端详着小喜多平静时的脸。

不是我一直了解的外向活泼的小喜多，不是在舞台上歌声令我着迷的小喜多，更不会让我去想到她有着α的第二性别，现在的小喜多，就与我初见时一样，亲切而又可靠。

时间并不允许我思维发散，很快大家也陆续播完了音频，而我也在被发现一直盯着小喜多之前将头转了回去。尽管我看不见，但我知道，在我们四人交谈着对于歌曲的意见之时，小喜多所作最多的事情就是将目光投向我。这种感受来自于Ω的本能，是在熟知了对方的信息素以后无需视觉就能感知到对方存在的能力。

可糟糕的是，这种本能给予我大脑的下意识想法并非安全感，反倒是要保护自己的求生欲。

我想小喜多如果知道了这件事，一定会很伤心的吧。

小喜多一直都非常关心我，这种关心与其他人都不同。拿我唯一亲近的乐队伙伴们来说，凉学姐除了惦记着借钱和歌词的事以外从来不会对我有多余的关心；小虹夏虽然也很关心我，但给我的感觉就像是父母的关心一样，只在察觉到异常时给予妈妈一样的关爱；唯独小喜多，她的关心已经超出了我所预料的范围，甚至让我有了不太习惯的感觉。

如果她知道自己这般关心的人，对她的关心感到的不是归属而是排斥，甚至连她投来的目光都会引得对方感到恐慌，她一定会非常伤心吧。

我很无奈，尽力在心中告诉自己“小喜多并不可怕”让这种感受平息下来已经是我所能做到最好的事了。脑内一面回想着歌曲的旋律，一面还要处理这些心事，连我自己都不知道在那时我的表情有多么难看。

“小波奇？小波奇？”

我听到小虹夏连着喊了我好几声，当我如梦初醒时，三双眼睛一齐投向了我。把自己绕进思绪漩涡的我再一次成为了大家的视野中心……抱歉，又一次麻烦大家了。

“啊，啊……我在。”

“刚刚问你对这首歌有什么看法呢。”凉学姐这样问着，让我内心忽然一揪。

“诶？我觉得……挺好的呀？”这是真话，对于结束乐队的大家共同谱就的曲子，我从来都是百分之百信任的。除了不遗余力地让主音吉他尽可能完美以外，我想我做不到其他的事情。

“是么？但录音时候，一分半左右那个地方我们重排了好多次，我一直在想是不是这个地方有什么问题之类的……”

凉学姐在自言自语一般地说完这番话后，那目光消失了。准确地说，是来自小喜多投向我的目光消失了。可那时我心中的不安感并没有完全散去，就好像此时我也回忆着对应时间的那段旋律，即使录音成品听起来并无问题，我也一直记得那几个失误的瞬间。

“啊哈哈哈……大概是我的问题吧。”很快小喜多就接上了话，抱歉地笑着。

两个前辈并没有发话，只是低头沉思。实际上，乐队里的大家都很清楚，小喜多与我们仍旧有着一段距离。她的努力，Starry里的每一个人，特别是我，看在眼里，喜悦在心里。所以，小喜多下意识觉得是自己的问题也是很正常的事。

事实当真如此吗？我向来对吉他音是很敏锐的，如果排练时仍旧是小喜多出错，我想凉学姐一定会商量大家简化谱子的。

“大概是错觉吧。至少录音结果是完好的嘛，小喜多已经做得很好啦！”小虹夏鼓励的话语很快就把这个话题带走了。此后大家也只是简单聊了聊上台以后的想法，今日的会议也很快就解散了。

走出Starry时外面已是夜色了。与往常一样，小喜多是同我一起走的。自我第一次热潮期小喜多护送我回到家里以后，我们就一直如此。而在我记忆里，作为现充的她会趁着不算太晚继续到外面去逛逛，甚至与约好的同学们一道出去玩耍。也就是在这种时候，我通常免不了要被小喜多一同拉着去参加这些活动。

说实话，我心里是非常抗拒的。就算我知道小喜多大概是为了我的安全着想才会无时无刻不陪在我的身边，我也对这些活动感到本能地排斥。我一直都以为自己会和这些搭不上关系，毕竟没有人会邀请我这种阴暗又自卑的人去参加这些活动的，可偏偏小喜多打破了这一点，而我大概永远说不出拒绝的话，特别是眼前的这个人是我唯一的依靠之时。

今日与以往有所区别，小喜多走在我的身旁，却与我没有任何肢体接触。以往她总是会下意识地牵着我的手或是挽着我的胳膊，那时候我能闻到她身上的气息——草莓的甜味，是属于α的信息素。今日缺失了这种感受，或多或少让我不太习惯了。

想到此处，我不由得低下了头，在Starry里本就有些纠结的心绪此刻更加难过了。我明明不习惯小喜多对我太过关注太过亲密，可只要小喜多的行为稍微有一点将我们之间的距离拉远的意味，我的心也会为之难过好久。

为什么呢？为什么我就这般自相矛盾呢？明明只要果敢地走向任何一个方向，我都不会如此难受啊。

“小一里，在听歌的时候是有什么心事吗？”

走在路上的时候，她忽然这样问我，一面问一面前行，把这些能令我慌张得心跳加速的问题当做平常的聊天。

我无论如何都无法把“对喜多的目光感到不适”这句话说出口。

“没，没什么呀……小喜多为什么会这样觉得？”

长久以来，我也学聪明了。把问题反抛给对方是一种隐瞒自己真实想法的良好手段。但这种小伎俩对于小喜多来说好像并不管用，从她停下的步伐以及面无表情的脸就能读出这种意味了。

我骗不了她，她太了解我了。

我那时心中慌张到了极点，只因为这种骤然产生的距离感让我有种失去保护的错觉。

终于，她脸上勾起了淡淡的笑，接着我的话继续说了下去。

“是吗？只是我注意到了，小一里听完歌以后一直在看着我。平时的小一里可是连与我对视都做不到的呢。”

原来被她察觉到了吗？我那时没注意到自己有些许的动容，而她很快就察觉到了我的微表情，赶忙补上了一句话。

“大概是因为被熟悉的Ω看久了就会能感知到了吧。”

只是因为第二性别的缘故吗？我能在无形中感知到小喜多看着我，对小喜多的关心产生恐惧，也是因为第二性别的缘故吗？

恍惚之间，小喜多与我伸手就可触碰到的距离变得好远好远，让我连去牵她的手的勇气都没有了。

“哈哈，没事就好。小一里也不是小孩子了，一直让我这样管着也不太好吧。”

“啊……没有的事，谢谢小喜多的关心。”

我只能表达感谢，却没有勇气对她说出“我希望被小喜多关心”这样的话。哪怕我知道她一定是期待着如此回答的。因为就连我自己都也不知道，我到底是否真的希望如此。

气氛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尴尬，从Starry里走出时本就拉开的一段距离被拉得更远。

那时，夜色绮丽，恰如我曾经写下的歌词一般如梦似幻。可我竟感到这一切虚伪得可怕，这曾经能让我寄托心声的景致，如今却对我面露狰狞之色。

如果此时小喜多拉住我的手的话，我一定会抛弃掉这些奇怪的念头吧？

一路上小喜多与往常一样谈起了许多话题，而我也就像以往一样陪着笑尽力回应。但明显地，我们话题中间的沉默时间变多了。这是从Starry走到电车站，再经历两个小时的车程中所发生的事，而当我察觉到这种不妙的时候，已经太迟了。

小喜多忽然驻足了，脸上流露着令人放心的微笑……令人放心到如这夜色一般不真实。

“那个，小一里，我晚上还有约。今天就送你到这里，可以吗？”

这里离我家并不远，着实没有必要再麻烦小喜多多走这么几步了。可我真的很不想小喜多就这么离开，即使我知道天色不算太晚，我也不会有什么安全问题，我还是想要小喜多陪在我身边。

小喜多那么善解人意，只要我说出拒绝的话来，她一定会答应送我回家吧……

“啊……好，好的。”

我为什么要这么回答呢？

我真的好讨厌不能拒绝对方的自己。

看着喜多远去的背影，我那时竟挪不开半步。如果她能发现我在此恋恋不舍的驻足的话，会改变主意吗？

但事实是她一路走到了我视野的尽头也不曾回来看过我一眼，而我却连她何时从我眼中消失也不曾知晓。

啊……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啊……小喜多她，为什么要有意远离我啊？

也对吧，毕竟我和小喜多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之前我们走得很近，只是错觉吧？小喜多送我回家也只是为了保护身为Ω的我，小喜多平复我的热潮期也只是因为她恰好是α…...我们的关系，一旦离开了第二性别的本能就会迅速脱线。

那一刻，当我意识到这个可怕的现实的时候，我所做的竟然只是转头回家，自以为会有极大情绪波澜的我却平静得可怕，仿佛连接我们的线忽然断开不过是无足轻重的插曲。

我好不甘心……

从生来与孤独二字作伴的我，在遇到小喜多以后自以为摆脱了孤独的诅咒。可事实是它从来没有远离我，在我一次次消耗着小喜多的耐心的时候，缠结着我的孤独就会愈发加深。

为什么呢？为什么我就这么无能呢？是否只要我给过小喜多一次积极的回应，她就会知道我是在乎着她的呢？

失了魂的我不知自己怎样走回了家。

小喜多心中的我在哪里呢？明天的我又该出现在哪里呢？

我的回音在这狭窄的四方壁橱内回荡，在这连一丝光也照不见的地方像是出错了的弦音一样突兀无比。

……

Part.2

[Kita]

被大家评价为“现充”的我向来是爱说谎的角色，而就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我到底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说了多少谎话了。

但我知道，今天下电车时，是我第一次对小一里说谎。我编造了自己有约的事实，只是为了让小一里能够早些获得解脱。

编造这个谎言之前，我便知道小一里一定会顺着我的话说下去。我不是一个一高兴就会忘记一切的直性子，察言观色的能力作为现充的我从来不缺，更何况小一里的想法很多时候就写在脸上——我知道，她对我的关心，有着她不敢说的恐惧。

自从她与我的信息素互相熟悉了以后，这种感觉与日俱增，从未消减。而当我察觉到这一点的时候，我很清楚，这一切都源自于我所犯下的错误。

小一里不善与人交谈，甚至连与我对视都非常困难。可今日在Starry时，在我闭上眼听着音频的时候，她就一直凝视着我。虽然我看不到，但我脑海中已经有了具体的画面，那双海蓝色的眼睛呆呆地望着我，我从中读不出任何东西，只能感到她作为Ω本能想要远离我的心情。

事实确实是如此的，她很快就闪开了目光，在我们谈论之时，我很确信她也知晓我一直在有意地看向她的方向。可她从未回应我，哪怕是我把排练出错的责任揽到我身上之时，她也从未看向过我一眼。

长期以来，原本我是很疑惑的，为何小一里始终不愿意给予我回应呢？最初我只把这一切归咎于她实在是有些不习惯那些过于现充的话题了，可随着时间的推移，我逐渐认清了现实——回应我本身就是一件很累人的事情。

是啊，就算强如佐次，有时候都会觉得我很麻烦，我有什么资格要求小一里一直回应我呢？仅仅是陪在我身边就已经耗尽了她的一切力气，如此还要强求她回应我，太过分了。

我承认今天回去的路上我有刻意拉开一段距离。以往我总是不经她同意就和她黏在一起，也许她需要的确实是一点距离……一点就好，能让小一里不那么害怕就好。

坦白来说，那些被称作“现充”的生活的确是有些无聊，但我偏偏又无法缺少它们。我并非故意和小一里讲述这些她不习惯的话题，只是除开这些东西我确实一无所有。与其说广泛与人社交是我的特长，倒不如说这些无用的社交是我的枷锁，只会让我羡慕着能全身心投入音乐的小一里，望着她的背影一步步离我远去。

总是开玩笑说着小一里很笨，但我才是最愚蠢的那个。为什么我就一定要说着那些小一里毫不关心的话题，还要用自己的期待去束缚小一里来回应我呢？

我不知道今日的这种行为是否算是补救，但我清楚，小一里和我在一起时并不太好，至少在与我待在一起的时候，那种不安感从未从她身上消失过。

给不了她安全感的我注定无法与她相处，即使我知道她一定珍视着我们的友情，我也不能再利用她的这份温柔伤害她了。所以，我编下了这个谎言，至少今日的最后还能让她多一些清闲感。

而我在恍然之间已经做了这么多事了之后，心情扭曲般的痛苦才迟迟地从心底传来。

快走……不要回头，走上电车就好了……

虽然这真的很难以接受，但现实就是如此——我并非她命中注定的那个α，而她永远也只是在另一个世界看着我。

……哈哈，是我想多了啦。小一里是我最好的朋友呀，怎么可能与我距离那么远呢？

可越是如此想，打结的心情就把我的心缠得越紧，勒得我近乎要喘不过气来。

这让我不由得想起了一件令我后悔不已的事，大概是一向对事物追求完美的我所犯下的最大错误之一。那便是每次不论是放学还是Starry的打工排练结束后，我总会带着小一里跟我一起去参与那些现充活动。当时这样做的理由倒是很圆，毕竟作为α的我要保护Ω的小一里回家，但那些活动总是推不掉的……要是送小一里回家的话又太晚了，索性带着她一起去是最好的选择了。

……什么最好的选择嘛，现在看来，做出这种选择的我真是愚蠢到家了。抱着想让她更加接近自己的圈子的私心就这样草率地决定了，却从来没有问过她的感受。

每一次，小一里都无一例外地把不情愿写在脸上。而我只是毫不在意她的想法地拉着她东奔西走，除了牵着她的手以外有时连话都忘了和她讲。

最令我印象深刻的是去KTV的那次，也是从那次以后我才迟迟地意识到了自己的所作所为对小一里造成了多么大的伤害。

我可以说我的朋友们大多数都是正常人，但朋友的朋友就没那么好说了。特别是KTV这种随叫随进的团体活动，有着不熟的人在场再正常不过了。

我记得那次在收到通知以后实则是有些犹豫的，毕竟我知道小一里是一定没法习惯这些地方的，但当她看到我脸上的表情因犹豫而褪去喜悦之时，她马上就自告奋勇地告诉我可以和我一起去。兴许这算是欺骗自己的行为，我明知她在逞强却还是带着她去了，我的性子总是在不该直的地方直，以至于有时也会忘记对待小一里需要心思细腻一些。

尽管参与者都是女生，大多数都是β，但仍不乏会有同我一样的α的参加。作为Ω的女生若非信得过的前提下是很少来参与的，我带着小一里来属实是无奈之举了。

小一里已经习惯了KTV的氛围，但当走进房间迎接喧闹之时，我能明显感受到她整个人身体都在发抖。原以为这种恐慌仅仅是因为人多，可当我感知到空气中有一丝异常的信息素飘过之时，我瞬间知晓了小一里如此害怕的原因。

“那个，我还是送你回去吧，小一里？”

“不不不不要……小喜多来都来了……”言语间总是为我着想的她如此回答。

也许那时是因为小一里为我着想的喜悦涌上心头了，我抛开了其他的念想，把她和我拉得很近靠边坐了下来。当我应对着来自其他朋友们的招呼之时，我似乎渐渐地忘掉了进不去话题的那个她。

我知道比起与大家一起玩耍，小一里一定更习惯安安静静地待在旁边，所以除了偶尔我拿东西给她吃以及关心地问着她的感受以外并无其他。

但名为喜多郁代的人毕竟是最受欢迎的那个……这话要我自己来说也显得太自吹自擂了，可事实就是如此。听着大家“喜多同学在乐队里都是主唱了一定要来唱两首啊”这样的起哄声，手里不知何时被塞入了话筒。免不去要唱两首歌，我的注意力也便从一里身上转移到了屏幕前，随着伴奏歌唱了起来。

小一里在一旁，手里捧着纸杯，目光注视着歌唱着的我。

也恰恰就在我开始唱歌没多久，身旁忽然传来了其他女生的声音。

“你就是结束乐队的吉他手，后藤同学吗？”

“啊……是，是的……”

“我非常喜欢你的吉他！一里！……”

唱着歌的我并不是很能听清那个女生对小一里说了些什么，但那时我知道了三件事——第一，她口中绝不收敛溢美之词；第二，我对她使用“一里”这样的称呼感到非常不满；第三，她是个α，正在试图接近作为Ω的小一里。

我感到自己唱歌的声音都有些颤抖了，一想到别的α会来搭讪小一里，我就恨不得把手里的话筒捏碎掉。

但令我的歌声被打断的是小一里竟然在KTV里被这种猛夸引得笑了起来。

“诶嘿嘿嘿，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啦……”

一个上来就直呼你名字的陌生α用一顿称赞就能让小一里变成这个样子吗？我死咬着牙，告诉自己这只不过是很平常的小事而已，继续把歌唱了下去。

“啊，话说回来，有正在交往的人吗？”

这种隐私是可以直接过问的吗？目的性是不是有点太强了？

“诶？”我听得出来小一里声音中的意外，很快她便从飘飘然的状态中脱身而出。我听见她声音打颤了好久好久，却连一个动作都没有。

分辨不清一个Ω是否有主只是隔着几步距离就能明白的事情，而我又怎会不知道小一里一直以来害怕的就是这样贸然前来的α？

“那个，没关系……我可以有你的Line吗？”

她在干什么？

啊啊，不得不说那时候真的是没控制住呢，刚刚好歌也唱罢了，我连评分也没来得及看，强撑起一个笑脸，拉着小一里的手说道：

“小一里，陪我去趟洗手间可以吗？”

与其说是在过问，倒不如说这句话只是通知，我拉起小一里的手就走出了KTV以外。什么礼貌也好现充面前的形象也罢都无所谓了，此刻害怕得快要融化的小一里才是我最该注意的。

但我的这种行为显然让本就害怕的她更受到了几分惊吓。当大脑中理智的弦重新连上的时候，我恍然才意识到自己今日的所作所为有多么愚蠢。

“啊，啊……小喜多……对不起……”

她为什么要道歉？我带着几分难以置信的神色看着她，被我拉着的手在不停地往回缩，眼中胆怯的蓝宝石好像一碰即碎，让我没来由的心疼。

“都是我不好……如果不是因为我，小喜多本来可以很高兴地和朋友们一起唱歌的……”

我并不知道小一里是怀着怎样的心态说出这番话的，把所有罪责缆到自己的身上，到底是出于对我的害怕还是真的不怪罪我？就好像我根本不知道我在她眼中与外面那些她十分害怕的α有所不同吗？

“不怪你，小一里。以后我不会再带你来这样的地方了。”

我说到做到，但自那天以后，我渐渐地感知到她与我之间多了一层窗子。尽管我看得出来她很想接近我，可却不知为何在靠近我时便会十分害怕。

我的所作所为已经无法去弥补了。

且不说小一里这种弱小的Ω身处混杂着α的人群有多么危险，哪怕只谈小一里的性格这一点，我所犯下的一切用罪大恶极去形容也丝毫不为过。可温柔如她，一次也没有拒绝过我，哪怕她害怕得整个人都近乎要融化掉，也从未说过一声抱怨或是抗拒的话。时至今日也一直把责任缆在自己身上。

曾经佐次在评价我的时候说过一句话：“喜多你，一定是一个很好的人，但人不可避免的有缺点，这些都是可以理解的。你最大的问题在于你偏偏喜欢把最好的一面展现给外界，却从不会注意到你的那些缺点只会对最亲近的人暴露。”

一针见血。那些缺点不仅仅是只对他们暴露，而是像刀一样，伤害着那些最关心我的人们。

这些话我至今记忆犹新，可悲哀的是我从来没有也无能为力改变这一点。

心被刺痛，不仅是因为我意识到了自己伤害了小一里，令这份痛苦更甚一层的是我唯一的做法只有把她亲手推开。

为什么呢？为什么我就这样无能呢？为什么我明知这样会再次伤害她，可我就是没办法改变这一切呢？

对不起，小一里……如此糟糕的我，真的还能继续做保护你的那个人吗？

……

Part.3

[Bocchi]

一直以来，我都无比讨厌着自己的一切——讨厌着自己的胆小，讨厌着自己的社恐，讨厌着自己作为Ω的第二性别。

而随着我逐渐成长，当小喜多逐渐走近了我的时候，我才发现前两点都是可以克服的。可偏偏第三点是我永远无法挣脱的枷锁。它束缚着我，不仅令我无法改变前两点，更让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好不容易靠近我的小喜多与我渐行渐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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