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ide 紡

看見RC頭像和備註名的那刻，小鳥遊紡大腦停止運作了幾秒。九條天的信息十分簡潔，單刀直入問她是不是睡了，沒睡的話聊幾句。紡捏住手機，心臟砰砰直跳，緊張得不由自主屏住了呼吸。

她看著屏幕的信息預覽，沒有立即打開RC，不然會顯示她在線，她心亂如麻，仍未做好準備去和天進行分手後第一次私人對話。嘗試列舉天來找她的原因的可能性。首先浮現出來的是工作上的接應，可紡仔細回憶了最近的安排，確定至少在她所知範圍內，事務所沒有任何與Trigger或九條天個人的合作。可能是來找她講她還沒得到消息的工作，紡如此自我安慰。她不想去想天是來和她聊私事的假設。於是她祈禱著打開RC, 向天回了十分公式化的問候。

「九条さん，晚上好。我準備睡了，請問有什麼事嗎？」

「紡さん，很抱歉打擾到你，請問可以聊幾句嗎？不會妨礙你太久的。」

「請問是什麼事呢？」

「我可以約紡さん再來我家一次嗎？我想和你認真談一下我們之間的事。」

紡的祈禱落空了。她注視著手機螢屏，直到它變暗要鎖上的時候，才想好回覆。她答應了天的請求，因為她認為當初說分手那麼匆忙，估計天會覺得莫名其妙吧，不給他個合理解釋實在過意不去。

兩人各自查看了自己的行程表，找出共同空出來的日期，雷厲風行地決定好見面時間，便絲毫不拖泥帶水地結束RC。

紡重新將手機放回床頭櫃上，右手手背搭在自己額頭，深深嘆氣。看來今晚又要失眠了。

果不其然，第二日早上紡差不多喝了整整一壺不加糖的特濃咖啡，靠苦澀的味道強行使自己打起精神。要將無糖無奶的純黑咖啡一口一口經過味蕾咽下喉嚨的過程實在太難受了，她此生不想嘗試第二次。

埋怨自己不爭氣，以為好不容易終於振作起來，又如此簡簡單單地被天動搖了。她不斷假想天到底要和她說什麼，會不會講分手後對待彼此的態度，或者責備她猝不及防地說分手，甚至是不是想挽留她，還是其實根本討論的是毫不相干的話題。

得不到答案這段時間最折磨人。另一個使她困擾的事情是與天見面的日子和壯五歸來的日期十分不幸地重疊了，因為偏偏兩人暫時都抽不出其他時間，而紡不想讓自己有更多胡思亂想的餘地，所以沒有延期。

不知道天會不會也如她這般忐忑不安呢，紡不由自主地想。交往數年，她感覺自己還沒真正瞭解天，沒能成為那種不用言明亦互相理解心領神會的戀人。或許是因為她在天面前不自信吧，認為自己對天而言並不那麼重要。

紡猶豫是否告訴壯五這件事，應不應該找他傾訴這個煩惱。畢竟她已經打破了要迎接他回家的約定，再麻煩他內心過意不去。

心不在焉地度過了一日，下班時候紡決定不讓壯五知道比較好，自己的問題必須靠自己解決。紡從來都很堅強，她整理好心情，思緒也變得清晰，與天見面的事對她的影響減輕不少。

和壯五的日常RC依然維持著。這些天下來，她們之間的聊天內容比紡最親密的女性朋友都多，壯五的存在有效地分散了對天的耿耿於懷。紡是相當感激壯五的。她決定等壯五回來後認真地表示謝意，抬頭挺胸地從他家搬出來。

被工作填滿的每一日令紡覺得一瞬間已經到了和天約定的日期。紡簡直不敢相信自分手以來才經過了短短數月。再度走進天的公寓大樓，搭上充滿懷念感的電梯，來到熟悉的大門前。她由鼻子深呼氣，從嘴裡吐出來，帶著決心按下了天家的門鈴。

幾乎是下一瞬間，門被打開了。紡沒聽見天從屋裡走出來的聲響，那麼是不是可以大膽猜測天其實一早站在門前等候了吧。熟悉的對象走過家門的話，人是能從腳步聲中分辨出來的。

天的表情比較嚴肅，沒有以前交往那樣溫和帶著笑容了，坦蕩蕩與紡四目相對。紡看不透他此時的心情。

“紡さん，請進吧。”

“打擾了，九条さん。”

紡進來後，天默默鎖上門。

“請隨便坐吧，我去沖茶。”

“好的，謝謝。”

結束簡短而疏離的對話，紡在天前往廚房時脱鞋子，留意到玄關放著一對和她以前穿的一模一樣的兔子拖鞋。她有些意外，因為記得搬走時自己處理掉了所有個人物品，所以這肯定是天特地重新買的。

大概今日過後就不會再來他家了吧，為什麼天要費心為她準備專用的拖鞋呢。紡抱著疑惑來到客廳的沙發坐下。剛才她視線環顧四週，所有擺設似乎在她離開後沒有任何改變。

天捧著放了茶壺和杯子的托盤回來，分別為彼此倒了茶，然後坐到了側面的沙發上，兩人之間隔著一段不遠不近的距離。

“謝謝九条さん。”

“不客氣。”

紡不是來喝茶的，為了避免陷入尷尬的氣氛，她單刀直入催促天進入主題。

“請問九条さん找我來是想聊什麼呢？”

“RC上說過的，聊我們之間的事。紡さん，你不覺得忽然說分手，卻不告訴我原因就自己單方面結束，對我有些不公平嗎？這些日子以來，我真的很想你。我想要知道你的想法，至少告訴我這樣做的理由吧。”

其實天內心是有頭緒的，但他不想妄下定論，想從紡口中得到確切的答案。判刑也需要個罪名，行刑前也應 該告知犯人罪狀吧。他認為自己的訴求很合理。

“⋯⋯是我不好。我覺得無法繼續了，所以我想分手。九条さん並沒有錯。”

“如果紡さん真的認為我沒有錯，那麼為何會覺得無法繼續了呢？請不要敷衍我了，告訴我你的真心吧，紡さん。”

“我害怕有朝一日我們的事會被曝光，因此才想在那之前毀滅證據。”

“但我們不是在明知這個風險的前提下開始的嗎？為什麼紡さん不和我商量你的憂慮就作決定呢？我們不是坐在同一隻船上嗎，你這麼不信任身為你的戀人的我嗎？”

“那九条さん有被曝光後的覺悟嗎？有想好如何收場嗎？你從來沒給我個詳細的方案，我也不敢問，害怕得到不如意的回答。”

“⋯⋯覺悟肯定是有的，不然我一開始就不會向紡さん提出交往的請求。”

“既然分手了，有些話不如攤開講清楚吧。九条さん原本是打算如何處理的呢？對於無法控制住自己而開始這段戀情這件事，我一直感到很慚愧，是我令九条さん的戀人是歌迷這句宣言變成了謊言。”

“怎麼會呢？這完全不是紡さん的問題，如果不是我再也隱藏不了對你的感情，輸給了想要獨佔你的私慾，你根本不會主動走近我。你永遠都知道界線，從不越過，是我強行把你拉過來的，說謊的是我。歌迷對我最重要，但紡さん也很重要。”

“那麼請你回答我的問題吧。” 紡面帶痛苦的表情，質問著天，渴求得到天所說的她「很重要」的證明。

“若是被曝光的話，先請事務所進行危機公關。我們剛開始的時候，我仍很幼稚不成熟，那時我天真地覺得把事情壓下去，只要等八卦新聞過氣，一切會恢復原狀。在我成為超越ZERO的偶像後，如果紡さん希望的話，再選一個合適的時機公開。”

這麼不要臉的話說出口，連天自己都覺得可笑。他那麼堅定地認為，紡應該理所當然地接受和偶像交往只能進行地下情的共識，相信紡會理解體諒他的處境。紡同意和他交往，等於贊同他的打算。

“我感激歌迷讓我站到了男性偶像的頂點，實現與九条さん的約定，但我不會滿足現狀，而是不斷追求和挑戰更高境界。只是如果我們真的被發現了，我們就再也不遮遮掩掩，我會承擔起所有後果，向全世界坦白，舞台下的九條天找到了對他而言很重要的人。我會繼續以最優秀的表現證明給歌迷看，在她們面前的九條天的戀人永遠是她們，無論如何都不會影響作為偶像的「九條天」。要是歌迷覺得被背叛而拋棄我，那也是我罪有應得的。只要紡さん不拋棄我就好。” 說完，天對紡露出苦笑。

“天さん原來是這麼想的呀⋯⋯”

看見天那哀傷的神情，紡不敢繼續面對他的視線。她為自己沒能更信任天而羞愧，因為她以為戀情曝光的話，天會靠公關掩蓋她的存在，或者直接捨棄她。紡被地下情帶來的憂慮壓過了和天在一起的喜悅，扮演完美女友過度磨損了紡的承受能力。

“我真的做好了無論發生什麼事都會竭盡全力保護紡さん的名聲及繼續走下去的準備。即使你說分手，我仍然愛著你。”

“那麼你那日為什麼答應分手？為什麼沒挽留我呢？” 紡忍住淚水，重新抬頭望他，發現天居然眼睛也紅了。

“對不起，我聽到時，完全沒有心理準備，心想紡さん一定有什麼理由要這麼做吧。那我既然愛你，就應該尊重你的選擇。等我反應過來時，很後悔，雖然想追出去，但我想或許彼此都需要些時間整理下思緒，你可能僅僅是一時衝動，而我在等待你冷靜的時間內反省自己令你想要分手的地方。沒想到工作那麼忙，一下便過了幾個月，才能約你面對面好好談一次。”

這幾個月中，天內心非常害怕。即使想發RC給紡，卻擔心紡會回覆「我們之間已經沒什麼好談的了」而拒絕，那麼被工作纏身的天沒有辦法直接去小鳥遊事務所找她。因此等有適合的假期才約紡來家裡。

“紡さん，我重新向你坦白我的心意吧。我愛你，在這些年的相處中，我對你的感情比當初誘惑你與我一同打破禁忌時更加明確和深刻，我渴望與你相伴，你的未來裡能有我的存在。所以，請問你能再給我一次機會嗎？” 天以他所能做到最誠懇的態度說，同時向紡伸出手。

從懂事開始為了別人而假裝天使的少年，在高台的窗邊不停地歌唱，希望以自己的歌聲使人們感到幸福。某日終於吸引到了真正的天使。天使喜愛他，為他而駐足。假裝天使的少年第一次產生了只面向一位觀眾的私情和慾望，重新變回了人類。

少年拜託天使留在他身邊，而她答應了。少年以為天使會願意一直陪伴他，可是過了一段時間，天使覺得少年並沒有那麼需要她的存在而落寞，因此離開了。等失去了之後，少年才意識到自己原來如此愛慕她，追悔莫及。

紡沒有立即回答。

如果是數月前和自己賭博的小鳥遊紡，應該會高興又感動地笑著去牽天的這隻手吧，因為那時她覺得只要天重視她的話，她便能戰勝所有負面情緒繼續勇往直前，亦是很愚蠢地相信「愛令人無所畏懼」。只是在這段時間裡，發現了彼此之間和關於她自己的真正問題的紡，已經無法義無反顧地回應天的請求了。

小鳥遊紡變貪心了。她想摘下好孩子的假面，對自己變得坦率。她不想再為了維持和天的關係壓抑自我，因為她感受到了不用偽裝也能得到的溫暖。脆弱的時候毋需故作堅強，不完美的她也會被接受。那種舒心自由的感覺，真的太美好。

腦海裡浮現出對她微笑的壯五，儘管紡認為壯五只要是對朋友都溫柔，不過正因為他的這種包容力，才能令 紡恢復迅速，更懂得自我珍惜。

“天さん⋯⋯” 紡垂下視線，放在膝上的手無意識地握拳。

“紡さん，你對我還殘留著感情嗎？”

“有的，我依然喜歡著你。可即使其它問題都有解決方案，我也不確定，你會不會喜歡真正的我。”

“真正的你？”

“我其實並沒有天さん想的那麼懂事，厭倦了在最親密的人面前依然需要隱藏自己。我也會有想任性撒嬌的時候，沒有自信被你知道了這樣的我以後仍能被你所愛。”

天苦笑，起來走到紡旁邊坐下，握住了她的手。

“紡さん，你真傻。你想任性撒嬌，那就這樣做呀。我作為你的戀人，當然會接受原原本本的你，所以你根 本不需要偽裝。如果過去我令你拘束感到不安，是我不夠成熟，我也想讓你感受你曾帶給我的那種幸福。”

“我不想成為天さん的負擔，真的。我喜歡天さん，即使單純作為朋友、作為歌迷，我都想支持你。只要我一日不肯放手，我就有可能會成為你的累贅。”

紡終於把這些年積壓在心底的話告訴天了。如釋負重的她控制不住奪眶而出的淚水，抽泣起來。天連忙把茶几上的盒紙拿過來，抽了幾張為她抹眼淚。

“你怎麼會是累贅呢，是我主動請求你接受我的，我從那時起已經決定無論遇到怎樣的難關，都要與紡さん共同跨越。”

天捧起紡的臉，讓她正視自己。見她眼睛都哭腫了，紅得像她家的兔子，不由得感到酸楚，十分心疼。他懊悔，如果他能早點察覺到紡的苦惱就不會令她如此痛苦，明明在別的方面都頭腦轉得很快，凡事盡善盡美，在感情上卻如此笨拙。他能對陸耐心，能對理溫柔，偏偏忽略了戀人，明明自己總是對紡撒嬌，要她接受一切體諒他。

“紡さん，我可以吻你嗎？”

她們的臉靠得極近。其實天打開門迎接紡的瞬間，已經很想將她擁入懷中，親吻她，告訴紡他有多麼想念她。因為她們分手了，所以天只能忍住衝動。

淚水快止住了，紡閉上眼，等待天主動。天輕握她的肩膀，臉貼過去，唇瓣相觸。是時隔半年的第一次親近，第一個吻。很快，兩顆躁動的心為彼此劇烈悸動，勢不可擋。

這日，紡在天家過夜，然而，她並沒有給天一個清楚的答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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