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怎么能是您的错呢？应该怪那个辛克莱吧？”他一边说着一边握住了但丁的翅膀根部，立马勾起对方的一阵颤栗。“好有意思！我还想再玩一下～”

<停，停！别往那里哈气——！>

“哎呀，反应好大。”他意犹未尽地收手，随口宽慰道：“其实您不用愧疚的。您无疑是一位真正的天使。”

真正的天使应该回应信徒的祈祷。但丁想。于是他回应了那份祈祷。

教堂中昏暗的烛火。眼中满是狂热的神职人员。阔别了几百年的场景让他觉得陌生。

而接下来的发展也确实陌生。

“真的！是真的！主教大人说的是真的！”

“这个世上真的有这样的天使——没有被记录在官方经书里的天使！”

“这样的话——”

“即使砍下他的翅膀也不会被天堂的天使追杀……我终于收集到那剂魔药的最后一味材料了！”

<等等……这个法阵…？！>

谁能告诉他为什么教堂会有恶魔用的拘束法阵？！

<住手——！嘶……>漆黑的灼印一下烙在他肩胛上，限制了天使的所有能力。

“请不要乱动啊，天使大人。毕竟现在我可算是您的信徒——”

“按着你们的教义，你们不是不能拒绝信徒的任何请求吗？这可是你们的主定下的规矩啊。”

刺耳的鸣笛声几乎要尖啸着撕裂他的耳膜。法阵中央被拘束的天使连挣扎都做不到，只能抽搐着呜咽。

“反正天使少了一对翅膀又不会死。别叫得那么大声。”

……

结束了。那个人嫌弃地擦拭手上凝固的鲜血。

“还以为天使会有多难对付，结果也就是这样。”

另一人微微颔首。“用完了就赶紧丢掉。省得到时候那个传闻成真了——”

“我可不信什么‘辛克莱’的传说。怎么会有那种疯子——一个追着天使跑的恶魔？”男人发出一声不屑的嗤笑。

“以防万一，丢到郊外那里吧。”

……

漆灰的雨幕缓缓落下。郊外的坟岗一片死寂，只有一个仿佛走错了片场的少年。

他扯开那被血浸透的裹尸布，说，可能有点痛，请忍耐一下，然后干净利落地剜下他肩胛上的黑印，将那个瘦削的躯体圈在怀里。

少了一对翅膀，好轻。他抱起来像是一捆芦花。

<为什么呢…鸿璐。>

<为什么他们喜欢我的翅膀，却不喜欢我呢？>天使只能虚弱地发问。

谁说的，我最喜欢您啦。少年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和平时一样，不让但丁瞧见自己发颤的指尖。

<我之前也回应过别人的祈祷。他们的祈祷也不全都纯粹——但起码他们看我的眼神是很单一的喜欢啊。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呢？>但丁没有理会鸿璐，只是继续说下去。

<我知道你很喜欢人类，看了很多和他们有关的故事…>

<所以告诉我吧，鸿璐。为什么啊？>

他答不上来。原来他眼中闪闪发光的人类——和他厌恶的家人没有任何区别。

闪闪发光的并不是人类。而是向他讲述那些故事的、那颗美好的心灵。

我们回家吧。鸿璐说。

<……家？>

嗯。不是龙之谷哦。我们可以去一个远离人类的地方，森林怎么样？就像您曾经跟我讲的那些故事里的魔女和小孩一样……

<好。>但丁没什么力气地把头靠在他身上。<那边发生什么事了？>

远处的教堂燃起火光，尖叫与哭喊冲破天际。鸿璐不由得想起某个传闻——不要向但丁祈祷。比但丁更先回应你的往往是恶魔“辛克莱”。

看来是迟到了。而且现在在泄愤。

“没什么。我们赶快走吧。”

<好。>

……

致但丁：

我已经听说了那个令人心碎的消息。希望你一切都好。另外我打听了一下，失去翅膀绝非天使的末路——你还记得李箱吧？他就是修补了自己破碎的翅膀，而后重返天堂。

这件事发生的时机太不巧了。本来我正计划撤销天堂审判庭对你的处分，让你重返天堂的。但因为这件该死的事…算了。何必说这些。

告诉你个好消息吧。我顺手帮了你个忙——辛克莱那天恰好出现在教堂，把加害于你的人全钉死了。说实话我有点惊讶，没想到他竟对折磨天使以外的事物产生了兴趣。不管如何，结果是好的。我们又一次把他封入镜中。

看着他不甘的眼神，我一下想到很久之前你为他求情的样子。我其实很担心你又因为他犯下什么无可挽回的错，那我可就没办法再捞你一把了。（这不是嘲讽）毕竟，你总是会因为某些“不纯粹”犹豫。哪怕是恶魔，因为他仍有善良的残余，你也无法狠下心。

所以我就提议，将他灵魂中善良的那部分抽出，洗清记忆放到人间。我都要为自己的智慧惊叹了。你想啊，如果这善良的部分成长为一个好孩子，是否就能说明你当初的判断也有几分道理呢？这样你重返天堂的审批也会更顺利。至于 邪恶的那一部分，当然仍在镜子中——我会把这份责任也委派给你。希望这次你能够好好看守他——如果你能办好这两件事，加起来就是两份功劳了。作为回到天堂的筹码绰绰有余。

当然，重返天堂的前提是你重新长出翅膀。我衷心期待那一天的到来。维吉尔虽然面上不显，但其实也很关心你。他也希望你快点回来。顺带一提，他的原话是……

（一团被晕开的墨迹遮住了字迹）

好吧。我不该在给你写信的时候笑得太大声的——尤其是维吉尔在旁边的时候。

那面镜子我会托李箱转交给你。至于那个善良的“辛克莱”，我预计他会失去一切记忆，降生在一个小镇上，尽量引导他，好吗？

衷心祝愿你一切都好。主与你同在。

你的，

阿贝特丽切

……

这里是虔信者的小镇。每个居民都怀抱着对主的万分崇敬，每日微笑着向祂祷告。今日也是如此。一对面带笑容的夫妻抱着他们的新生儿来到教堂受洗，向神父说，主啊，请赐福这个孩子。我们不奢求他富贵荣华，只愿他一切顺意，在您的怀抱中永享天使的赐福。

神父笑着接过襁褓，眼神一下变得严肃甚至惊恐，仿佛差点被抽离了灵魂——

“这是……该隐印记？恶魔之子？！”他差点摔倒。

一道光芒若隐若现，隐去了孩子额头上的红痕。刚刚的一切仿佛只是神父的错觉。

神父揉了揉眼。孩子光滑的额头上什么都没有。他仍在襁褓中安睡，嘴角挂着一丝笑，仿佛在做一个甜蜜的梦。

“啊…大概是我看错了。”看着同样无措的父母，神父连忙找补。“抱歉。我们继续吧。这孩子的名字？”

“辛克莱。”

“辛克莱啊。”神父微微颔首，说：

“你将蒙受天使的爱。”

<辛克莱，这就算你又欠我一次了。>神像背后，刚刚用魔法隐去该隐印记的天使如是说。<要做个好孩子啊。>

……

“辛克莱，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

同学们无所谓地耸了耸肩，抛开他继续议论着。

“你们看到了吗？那些圣堂过来的教士——”

“我看到了！那银色的铠甲，不愧是主的使者！”

“辛克莱，你去哪儿？你不向我们分享一下你的见闻吗——‘亚当的孩子’？”

刺耳的嘲弄立刻引起了一阵奚落的笑声和恶意的揣测。

“祷告。”他随手拎起书包，关上了门，强迫自己不去想门后会剩下多少嘲笑。他没有去小镇最宏伟的教堂，只是来到一座破败的福音堂。没有人打扰，亦没有人供奉。更没有人喜欢，就和他一样。

“亚当的孩子”。这是一句非常露骨的嘲讽。亚当的孩子，该隐，是人间第一个杀人者。他因为嫉妒，杀死了自己的血亲，是“背叛者”和“恶魔”的象征。

辛克莱自认为他不是那样的人。但流言总是不问缘由，像是沙漠上没有来头的风，旅人感慨着何等有趣，全然不顾裹挟的风沙怎样让岩壁痛苦抽泣。

“听说了吗？”

“他是恶魔之子。据说他的额头上有一道印记……”

“他受洗的时候……”

然后风沙在他推开教室的那一刻停息。他们只是抬头看着他，脸上挂着一致的笑。“辛克莱。”然后他们就用热情的语调呼喊他的名字，如同对待一个亲热的朋友。

辛克莱只觉得反胃。他们好像强行架着他的手，要和他演一出滑稽的喜剧。他的踟蹰和悲伤都是最佳的笑料。

所以他不想去那座教堂。他所遭遇的一切痛苦——说到底只是因为那座教堂里、神父的一个眼花。按照教义，他不能怀着怨恨走进圣洁之所。那就在这个无人在乎的地方祷告吧。

“……那他们就可以怀着那样的卑劣的情绪拿我取乐吗？我不明白。教义里不是说过……”

辛克莱对着一尊破败的无头神像喃喃自语。这已经不算是祷告了，只是一场单方面的抱怨而已。

<是啊，真是太过分了。>

“诶？！”辛克莱几乎一下子被吓得摔在地上，不自觉向后倒去。

神像后出现了一个红色的身影，如随风摇曳的火。

<小心，别磕到头。>他俯下身，很轻柔地把辛克莱拉了起来，和蔼到如圣母怜子。

某种奇异的感觉抓住了辛克莱，好像有什么枝枝蔓蔓的东西，从心上的灰烬长了出来，茁壮疯狂。

“你是…？”

头突然好痛。他……是谁？

<我是但丁。>天使犹豫了一会儿，向主忏悔了三声，决定撒他人生中第一个谎。

<你才不是恶魔。真的。>

<我是你的守护天使哦。你以后一定会成为一个好孩子的。>

没什么逻辑又略显干瘪的话语并没有安抚到少年。他只是胡乱摇着头，刚刚忍着没有落下的泪水终于溢了出来。

“不。如果您是我的守护天使——”

“这么多年您都在哪儿呢？我，我一直都过得很糟糕……”

钟表头迟疑了。他犹豫着说：<呃，对不起？>

莫名的愧疚涌上他心头。的确，他确实只是在辛克莱刚出生的时候来看了一眼就走了。

……这只是在逃避而已。但丁很清楚。他只是无法忘怀那些责备。

你放出了恶魔。

你害死了他们。

“不对啊，明明这都得怪辛克莱。”鸿璐会在但丁每晚因噩梦惊醒的时候用尾巴圈住他，理直气壮地说。“您到底在愧疚什么？忘记那些吧。那些讨厌的回忆和责任，干脆绑到辛克莱身上，一起压到回忆的最深处好了。现在只是我在您身边哦。”

所以他照做了。他默许那面关着辛克莱邪恶的一面的镜子被鸿璐扔到了储物间最深处，也不再去想那个小镇里的辛克莱怎么样了。

可现在一切都好像瓦解了。当他看到那孩子纯净的眼神时，他不禁想。

为什么当初辛克莱会那么做呢？我…忽略了什么吗？

明明现在看来只是个乖巧的小孩而已。

<好啦好啦。是我迟到了。>但丁把那个毛茸茸的脑袋揽入怀中，任凭他的眼泪浸湿衣襟。<以后你遇到什么麻烦，就向我祈祷吧。我会帮助你的。>

<遇到不高兴的事也可以向我说。>但丁慢慢拍着他的背，尽可能安抚着他。

在怀中的抽泣声停止后，辛克莱终于有点不好意思地撑起身。

“抱歉，我好像有点……教义里明明说过……”

然后但丁弹了他一个脑瓜蹦。

“诶？！是，是我哪里做错了吗？”他局促不安，手指来回摩挲着衣摆。

但丁又揉了揉他的头。<小笨蛋。因信称义，明白吗？你没必要都按照经书里说的做。有什么想说的都可以和我说。还是说你想先沐浴斋戒，再和天使说话？>但丁一面说着，一面抻了抻自己刚被他泪水打湿的衣襟。<那这样你已经算是违背信条啦。>

辛克莱的脸一下子烧了起来，好像又要结结巴巴地说出什么道歉。但最后他只是低头“嗯”了一声。

天呐。这还是我认识的那个辛克莱吗？但丁不由得心情大好。之前那个辛克莱，我说他一句要挨十句嘲讽……感谢这个可爱的辛克莱让我找回了对自己教育技术的自信。

啊，话说回来。但丁思索着。可不能让他的同学继续这样欺负他。

<你可以告诉你的同学，一个天使向你降下了赐福。这样他们总不会说你是恶魔之子了吧？可惜我现在不能给你一片天使的羽毛……啊。我想到了。>

<你有尖锐一点的东西吗？>

“呃……”辛克莱踟蹰了一会儿。“这个匕首？”

但丁点头，从口袋里拿出一片手帕。

对不起哈，鸿璐。虽然这是你送我的东西，但是现在有更紧急的事了。

辛克莱看到了他此生无法忘记的景象。

天使顺服地割开自己的手指。金色的血浸润着手帕，好像一米阳光在白鸽的羽毛上流淌。

辛克莱看不见他的脸色。

没有神情亦没有波动的天使正为他流血。唯有走动的时针走漏一点痛苦的喘息。

如同殉道者焚烧自己以为燔祭。

如同受难者自愿戴上了荆棘王冠。

许多东西尖啸着。感激？不是。不只是。还有一些别的——

某些甚至让辛克莱觉得恐怖的……

<好了——你们应该都知道天使的血是金色的吧？这个东西应该够糊弄他们了。>

<你怎么了？>但丁苦恼地看着辛克莱。他好像被什么东西吓到了，接过那块手帕时的神态如同接到了恶魔的请帖。

“不，没什么。”他摇了摇头，尽力把那些异常的心绪甩出去。

我念诵过许多经书。从大卫的竖琴到所罗门的指环，从摩西的天主之杖到犹大的三十枚银币。

我并不算虔诚。我总是愤愤地想——为什么同样颂唱圣经、谛听圣言的人，也有丑恶的心灵？某些亵渎的想法渐渐发芽。

直到那一天。我的天使说，他迟到了。但是之后他会陪着我的。

于是我开始重新相信那些东西。他不会欺骗我的。

……

<辛克莱。有什么事吗？>

但丁如往常一样回应了辛克莱的祈祷。时间一点点过去，他能感觉到，辛克莱变得不一样了。他身边会有一两个朋友聊天，和同学间的关系也好了一点。真不错，这样下去辛克莱一定会成为一个好孩子的。但丁高兴地想。

“没什么事。只是想请您给我讲解一下这些内容……”辛克莱犹豫着把手中的书递给但丁。耐心的天使并没有嫌弃这种小问题，只是温柔地点点头应下来。<历史？我以为你会让我给你讲解经书。>察觉到辛克莱陡然拽紧的手，但丁急忙又说。<当然，我没有责备你不虔诚的意思。哪怕是我这个天使，也不会天天诵经。>

可辛克莱还是有点消沉。其实他已经许久未打开经书了。

他试着寻找过的。所有天使的名字都被记载在经书中——可他并没有找到但丁的名字。也没有找到任何跟他相关的事迹。

不可说的失落攀上心头。他盯着厚厚的书卷，第一次感到这从天地叙起的经书颇为荒僻。于是他索性不再去看。

<……于是布鲁同……喂，辛克莱。你在听我讲吗？>

“啊，抱歉。”辛克莱低下头，不敢看但丁。“是我用这种小事打扰您，还总在走神。”

<没关系的。我们从头讲起吧？>但丁安慰般摸了摸他的额头，衣袖自然下垂，露出手臂上一些可怖的痕迹。

“但丁先生？！这是怎么搞的？”辛克莱慌慌张张地拉住但丁的胳膊，力气大到让钟表声漏了一拍。

“是被蛇咬了吗？我，我应该…怎么办？”

<没事。>

但丁的右臂上是两串被鳞片挤压过的痕迹，如同曾被蟒蛇缠绕过。而在手腕以上，一个刚好不会被手套挡住的地方，则是一个再明显不过的咬痕。

但丁不禁回想起始作俑者。

“您要去哪里？”鸿璐哼哼唧唧地把尾巴绕了上来。“我真的很担心您！又像上次一样被骗了，可怎么办啊？”

<我是去办正事。>但丁熟练地摸上他尾巴尖的痒处。一般这时候鸿璐就会哼一声再把尾巴收回去了……

然后尾巴又绕了一圈。而且更紧了。

“别以为我不知道。您肯定是出去找别人玩了。上次就是！”他闷闷地用尾巴把但丁往后面拽了一点儿，把脑袋搭在他肩上。“龙的鼻子可灵了。”

<听话。>但丁不为所动，伸出没被捆住的左手推开他的头。

他委屈巴巴地抱怨了几句“真绝情”之类的话，松开了但丁，在他手腕上咬了一口。“这是个标记。如果您出了什么事，我可以根据这个找到您。”

“别做什么让我伤心的事哦。”

<真没事。别担心了，嗯？>辛克莱终于放下了他的手，只是目光依旧黏在原处。<我们刚刚说到哪儿了？>

辛克莱还在愣愣地盯着但丁的右臂。手腕上方的那个牙印…不像是蛇。

<那就从凯撒和布鲁同说起吧。>

<布鲁同是凯撒的养子，深受恩宠，曾被凯撒任命为高卢总督。但他与卡修斯一起谋划了在元老院门口刺杀凯撒。凯撒……>

唉。但丁叹了口气，摸了摸正在打瞌睡的辛克莱。<睡吧，我的孩子。>

我有点搞不懂。但丁心里腹诽。他明明对这些东西不感兴趣啊。为什么还要天天让我给他讲这些？鸿璐都有点生气地说我没时间陪他了……

不过，如果能一直这样下去也很好。我还是觉得你也能获得幸福的，辛克莱。

……

但丁今天又出去了。鸿璐心神不宁地想。自从几年前但丁对辛克莱撒了那个谎后，他就一直在往那边跑。他对辛克莱的关心明显是过度的。有两种解释。

第一种，辛克莱对他而言很特别。

第二种，他想尽快重返天堂。

无论那种都让鸿璐高兴不起来。

不过没关系。起码现在但丁还在他身边。只要时间足够——

门砰地一声被撞开了。鸿璐望过去，却见到了不同往日的慌张失措的但丁。

……和靠在他怀里的一个香槟色的脑袋。

<好了，辛克莱。别哭了。我们到家了。>

<以后就把这里当成你的家，嗯？>

但丁满心愧疚。如果他能够早点发现浮士德也盯上了辛克莱，并且加以制止的话，就不会发生那种事了。

烈火与尸体。

尸山血海中颤抖的少年。

堕落的低语。

“你在颤抖。辛克莱。”浮士德指着那一串被钉在铁柱上的尸体，狂笑不止。“这些是那些曾经讨厌你的人哦。你是在兴奋得发抖吗？浮士德就知道——”

“你永远都是如此优秀的恶魔，辛克莱。”

<不，辛克莱！别听她的。快走！>

浮士德分给他一个幽暗的眼神。“是你啊，但丁。你的翅膀呢？不会是被人给…呵。”她笑到上气不接下气。

“看看这些虚伪丑恶的人类。他们不应该受此苦刑吗，但丁？”

但丁不想在和她多说什么，只是捞着辛克莱离开。她摆摆手，准备追杀的恶魔止住了脚步。

“不必。浮士德有预感——”

“在但丁身边，他会被淬炼成更为完美的恶魔的……呼呼。”

……

<我去的太晚了。对不起。>但丁边安慰着仍在抽泣的辛克莱，边向鸿璐打了个手势。

快说点什么。

然后鸿璐很配合的点了点头。

“你是辛克莱，对吧？但丁以前跟我提过你。因为你他——”

停！但丁向他比了个“嘘”。他还不知道自己以前是个恶魔。

鸿璐又配合地点了点头。

“我去给你收拾个房间。好好睡一觉，把那些糟糕的事情忘掉吧。”

“谢谢你们…我…”辛克莱终于从但丁的怀抱抬头，正好对上鸿璐近乎冷漠的打量。只是少年眼中的阴翳转瞬即逝，如同错觉。

“不用谢～”

一定是错觉。像但丁先生那么温暖的人，他的朋友也一定是个好人才对。

……

今夜，辛克莱做了个奇怪的梦。

他游弋在大街上，像是条迷路的鱼。

但丁说得那么好听……其实所谓的人间也就这样。辛克莱无趣地想。

远处的教堂突然出现一道光芒，人群立刻喧闹起来。

“是天使降世的征兆！”他们一边说着，一边向那里奔去。

辛克莱不由得嗤笑一声。真搞笑。像一堆看到糖浆的蚂蚁一样。

啊，话说回来，但丁是不是说过他今晚要去那一所教堂布道来着？辛克莱摸了摸下巴，或许我可以做个恶作剧。戴上兜帽，装作一个信徒向他祈祷……等他知道真相后那呆愣的神态一定相当搞笑。

天使也有不分黑白的时候？我大可以那样嘲笑他。

于是他就那么做了。他顺着人流进入了教堂。

不是但丁。而是那个当初预言辛克莱“会引诱天使堕落，应当立即判处死刑”的预知天使。

这就没意思了。辛克莱啧了一声，莫名的失落开始发酵。他转身，准备离开。

“计划好没有？”

他突然听到了几个教士的窃窃私语。

“都按照那位天使大人的安排做好了。我们会布置好法阵，两小时后捕获那个——叫什么来着？”

“但丁。你倒是上点心啊。天使的翅膀可是那剂魔药的关键材料。”

“哈…你说，这两位天使是有什么仇？预知天使为什么要这么坑自己的同事？”

“你怎么能这样揣度那位大人！他的行为当然是正当的——那个但丁可是包庇了一位恶魔！”

“天呐！当真？”

“当然。预知天使说，他预言到，最近那恶魔就要因为但丁的纵容惹出事端……”

“这种东西也配算天使吗？”那人愤愤地说。“就应该下地狱！”

他没有等到同伴的应和。他也没有机会让自己的大脑发出疑惑的指令了。

“你们倒是可以先他走一步了。”

他最后看到的场景是一个怒气逸散的少年捏着他同伴的脑袋，笑容瘆人。

“话说回来，但丁。你要是真下了地狱……”

他闭上了眼睛。

那一定会是一出很有趣的讽刺剧。

有趣到我要日日欣赏嘲弄。

……

<不，怎么会这样……>

烈火中焚烧的教堂。铁钉上呻吟的天使。哭叫与呻吟。

天使来到人间。迎接他的只有惨剧。

那一切的始作俑者转过头向他笑。好像一个孩子向母亲展示自己的成绩单，向朋友展示自己的珍藏。

他的嘴唇开合几下，好像是在向他介绍这些美景。但丁已经听不见了。他的世界里只剩下嗡鸣，与前些日子他和预知天使的争吵——

“他迟早要因为你的纵容惹出事。”

我不能再错了。

先于天使拥抱恶魔的是一道金色的法术。恶魔有些不可置信地躲开那道束流，把牙咬得吱呀作响。

“你不知道他们打算做些什么吗？”

<那与你又有什么关系，辛克莱。>但丁不打算跟他再说什么了。

恶魔的动作顿住了。

<你在借我的名义张扬些什么？我——>

“……天使也有不分黑白的时候？”他似乎也不打算留手了，只是露出一贯的冷笑。说不清他到底在嘲笑谁，是自己还是但丁。

……

好痛啊。但丁的翅膀被铁钉楔入大地，像是被钉在十字架上的殉难者。他甚至连挣扎都做不到。

“天使。”辛克莱已经不再叫但丁的名字了。“你不会死，是吧？”他笑得恐怖。但丁没有回答他。于是他干脆又在他手掌处钉入一颗钉子。钟表的鸣笛立刻响起，随后是一串极力压抑的嘀嗒声。

金色的血流淌出来，弄湿了他的手。他的血也是金色的。和所有天使一样。和我不一样。

没错。说到底但丁只是个一样恶心的天使而已。何必对他慈悲。我以前是怎样对天使的，现在就该怎么对他。

接下来应该……

远处天国的号角响起。成群的天使注视着眼前荒诞的一幕，他们的愤怒并非全瞄准自己——反而更多是对但丁。

辛克莱突然有了更有趣的主意。

“等着看吧——你最喜欢的那帮天使会怎么对你。”他贴着已经近乎失去意识的钟表头说，随后遁入地狱。

辛克莱终于夺回了自己的意识。

他从噩梦中抽离，冷汗浸湿了衣裳。

一定是自己还在被过去的那些东西束缚，才会有这样的噩梦。

“真的吗？”他听到一声冷笑。

“到底是你梦见了什么，还是你忘记了什么？”

辛克莱惶恐地抬头。什么都没有。

一股莫名的黑气从门缝中溢出，向他呼唤。

“你要是想知道真相就过来。”

辛克莱仿佛着了魔一样推开了门。那股黑气自储物间向他招手。他一下想起鸿璐和他说过的话。

“但丁跟我说过，把你当成家人。你可以去任何房间。不过我还是想告诉你——”

“有一个地方不能去。”鸿璐指了指走廊今天的房间。“那个储物间，可千万、千万不能进去。”

“为什么？”

少年的眼中闪过一丝诡异的厌恶。“有老鼠哦。天天盯着你盘子里的珍馐、想偷吃你东西的老鼠。”

“过来。”那声音向他发号施令。

只是老鼠的话，鸿璐为什么要拦着他？为什么…？

解决这个噩梦要更加重要。辛克莱最后作出了权衡。不能让但丁先生那么担心。鸿璐也是这么跟我说的。他老是指责但丁先生把太多心思放在我身上了……

于是他推开门，地狱的前庭向他敞开。

房间中央摆着一面镜子，忠实映出他的面庞。如噩梦中一般傲慢的恶魔说：“你来了？”他似乎有些急切。“过来把这个镜子打碎。快点。”

辛克莱下意识攥住了拳。“我为什么要听你的？你是不是伤害过但丁先生——”

“停。”他不耐烦地打断了辛克莱。“你要是不甘心的话就快点动手。”

“……什么不甘心？”

“你骗的了自己吗？”那恶魔不屑地撇了撇嘴。他不明白。为什么会有这种软弱又自欺的“辛克莱”？天天被但丁摸了下头，都能像只被训好的狗一样高兴地抬起头看着他……但只要那个鸿璐一用什么别的理由把但丁支开，又低着头难过，连一句挽留的话都说不出来。

看着面色有些不善的恶魔，辛克莱有些畏缩。

“你在不甘心什么，还用我来说？”

“你不是觉得但丁身边有一个陪伴了很久的人，所以天天都在嫉妒吗？啊，我都明白——”

“毕竟我就是你啊。辛克莱。”

“不……”辛克莱仿佛被雷霆击中的法厄同，颤抖着退后，加大音量。“你不是我——”连他自己都觉得底气弱到好笑。

恶魔不置可否，只是自顾自地说下去。“现在但丁身边的那条龙是陪了他很久——可是还是我和但丁认识的时间要更久一点。他只不过是捡了个漏而已。”

看着黑下脸的那个辛克莱，恶魔不禁起了些玩心。

“你要否定我是你的一部分？开什么玩笑？”

“说说看——你看到被‘辛克莱’折腾到半死不活的但丁时，作何感想？”

辛克莱一下又想起了噩梦中的图景。但丁徒劳地想远方伸出手。

<救命…>

那就再来一根钉子。一阵彻底失序的钟表声忠实作陪。

下一根应该钉入翅膀。让他永远没法和别的天使一起飞回天堂。如果挣扎得厉害，就直接把那里的骨头掰断。

那些渗出的金色的血？应该按住伤口，让它们更多地流溢出来，最后随手抹一点到他的钟面上。

“天使，你在为恶魔流血吗？”这样恰到好处的羞辱，应该能一下挑起他失去反应能力的精神。然后就又能欣赏新的景色了。

不。不要再想了。

“行啊。你就继续逃避吧。”

门合上的声音震耳欲聋。恶魔的诱惑没有被锁在里面。

“你会回来找我的，辛克莱。”

“再了解一下自己吧？哈。”

“‘善良的辛克莱’？”

恶魔的声音如附骨之蛆。辛克莱不敢回头再看那扇门。如果他回头，他大概会看到那恶魔眼中明晃晃的嫉妒与恼怒吧——恶魔不愿承认的情感。

……

“您答应过我的。”鸿璐苦巴巴地说。“今天只陪着我。”

<可是辛克莱……>但丁有些犹豫。最近，辛克莱不知道怎么，好像是被噩梦魇住了，一直精神萎靡。

刚刚他本想关心一下辛克莱，可鸿璐又来搅局，说您昨天答应过我今天要教我认识魔药什么的……但丁努力回想，总算是拼凑出一段相关的情节。那时他正在关心辛克莱的心理状态，鸿璐突然跑过来凑热闹。他当时好像是提了一嘴什么魔药，只是当时但丁满脑子都是辛克莱，根本没仔细听他说话，只是随便点了两下头，就又去跟辛克莱说话了。

等他终于有心思理鸿璐的时候，恰好对上一双晦暗不明的眼。

按照但丁的经验，下一秒他就会凑上来抱怨撒娇但丁的冷淡了。

可鸿璐只是慢慢点了点头。“别忘记哦。”乖巧到让但丁不适应。

……

魔药室。

<常见的魔药共有七种元素。这种最基础的东西你应该知道吧？>

鸿璐无辜地摇了摇头。

但丁叹了口气，耐下心。<你每瓶喝一小口。>说着，但丁把七瓶颜色各异的魔药在桌子上排开。<它们带给你的感受相当私人化——当然，这是我从书上看到的。我没喝过。>

鸿璐先是扭开了一瓶黄色的药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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