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很久以前，主创造了三重天地。善良的天使在星空中，邪恶的恶魔在地狱里。唯有人类行走在大地上。>

“然后呢？”

<人类的生活很艰辛，于是，主派天使来到人间，降下福音。但一位愚蠢的天使犯了错。于是，他失去了回到天堂的权力。>

“嗯…然后呢？”

<然后他遇到了一个非常听话的小孩。小孩从来不想着上房揭瓦，也没有一肚子坏心眼，更不会这么大个人了还闹着要听睡前故事，简直是这个世界上最最听话的小孩。>

少年不满地鼓起脸。“我就知道，但丁。您肯定是捡了别的孩子就嫌我烦了——”

<最后天使重新长出了翅膀，重返天堂。小孩回到龙之谷，成为龙族的优秀继承人。他们都得偿所愿。>但丁敷衍地合上了书。

“……然后呢？”

<然后你该闭上眼睛睡觉了，鸿璐。>

……

故事的开始要第二次回到“很久很久以前”。

龙族的继承人，是个很奇怪的孩子。具体地说，他不像一条龙。

“我今天又干掉了一堆人类勇者。愚蠢、狂妄、自大的家伙们。光是看着他们的血溅出来，我都觉得脏了我的爪子。”

“我今天抢了精灵的那什么…叫‘传颂之琴’？”

“鸿璐，你呢？”他的几个兄弟姐妹齐刷刷地转过来看着他。他终于从手中的绘本故事中抬头。

“嗯…”他颇沉思了一会儿。“我学会了变成人类的法术，这个算吗？”

一阵“没出息”的哄笑如约而至。鸿璐只是不解地看着他们。

“鸿璐啊，”和他关系不错的姐姐思索着开口。“你很喜欢人类吗？”

“喜欢。”鸿璐乖巧地点了点头，手指划过绘本上的插图。勇者高举铁剑，召集着伙伴。密林深处的巫女，傲慢冷漠的精灵，纯洁善良的牧师……

原本素不相识的人们。他们齐心协力——

“恶龙啊，交出公主陛下！”

“很有趣。我喜欢人类。”鸿璐低下头，继续阅读着绘本，没有再理会其他家人的嘲讽。

其实相比有趣，更多的是疑惑。为什么这些截然不同的人，会因为一个共同的目标，甘愿奉献甚至牺牲呢？明明…我身边的人都不是这样的啊。想要什么就去掠夺，厌恶什么就去构陷。值得张扬的只有自己的欲望。

为什么人类会这样做呢？我不明白。

为什么他们会在战斗结束后有时互相关心，有时又相互争吵？为什么面对同伴的尸体会落下泪呢？这些情节…为什么？

于是他继续阅读。勇者失去了所有同伴，伤痕累累。最后，他艰难战胜了恶龙，救回了公主，得到了所有荣誉。但他始终心念自己的同伴。于是，他踏上了…

诶？

一只巨大的爪子夺过了他手中的绘本，将其撕成碎片。鸿璐愣愣地看着眼前爆炸前夕的长辈们 。

“你整天就在干这些？如果不是贾环告诉我——”

于是，某位“不争气的继承人”以“外出历练”的名义，被一脚踹出了龙之谷。

“等你什么时候真正干了一件龙该干的事，再滚回来。”

……

这是鸿璐在外边“历练”的第三周。他变成了人类的样子，在一个小镇里歇脚。

刚开始他还有点不适应，但现在他简直要爱上这种人类的生活了。酒馆里的游吟诗人说起故事来一套一套，比绘本还精彩。就是我还没看完那个故事的结局呢。有点遗憾。鸿璐不禁想。

“快看啊！为什么他有一个钟表似的脑袋？”

“天呐…”

一阵零碎的议论声淹没了酒馆，鸿璐下意识往门口处张望。

用了隐藏魔法，把自己的翅膀藏起来？真是个有意思的天使～鸿璐想。

他们的视线交汇了一秒。然后那人竟径直朝他走来。

<那本书，你弄坏的？上面有我的标记，别想着抵赖。我能感受到它被撕碎的时候你就在附近。>

“这位先生，您认错人了吗？什么书啊？”鸿璐眨了眨眼。

钟表头没有丝毫退缩。<绘本。>

很快鸿璐就从这番令人摸不着头脑的话里理出了思绪。“啊，我好像明白了。您是说那本绘本？我的父亲把他撕掉了。”

“那是您的东西吗？”鸿璐颇为苦恼地歪了下头。龙族的道德底线一向不堪入目，他们家的仓库里堆满了各处抢来的东西。“虽然我是很想还给您…但是没办法啦。”

“要不这样吧？”鸿璐随手取下了腰间的玉佩，强行塞进钟表头手里。“这个赔给您应该够了。”

现在局面反转了。慌乱的成了那个钟表头。<等等，这玩意儿很贵吧？！>

“还好吧？可是我身上也没什么别的东西了。”

<我只是想要回我的绘本而已，又不是来敲诈勒索的！>

“嗯——”少年的语调转了个愉快的弯。“您要是不好意思的话，就把那个故事的结局告诉我好了。我真的很想知道。”果然，道德绑架这一招对道德阈值过高的天使就是好用～鸿璐面上露出一个满是理解宽容的微笑，在钟表头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把“受害者”和“凶手”的立场调了个彻底。

<可是…>钟表头犹豫了一会儿。<好吧，你跟我来。>

……

“但丁先生～这里是哪儿啊？”鸿璐好奇地向四周张望，随意向刚和自己交换名字的对象抛出猜测。“祭坛？公墓？”

<这里是一切“很久很久以前”开始的地方。>但丁的手指在空中描摹出几道光点，构筑出圣光流泻的法阵。<好了，鸿璐。闭上眼睛。你马上就会知道故事的结局了。>

鸿璐依言闭上眼睛。他看到了——

勇者迎娶了公主，成为了大骑士。

但他也永远失去了所有同伴。每个月圆之夜，他会静静坐在篝火前，闭上眼睛追忆曾经。最后，他选择召唤恶魔，以此复活他的朋友们。就在他即将误入歧途、与恶魔签订契约的时候，一名天使出现，阻止了他。

<你想让你的朋友回来？我可以帮你。>那天使如是说。<至于你召唤出来的这只恶魔，我来解决。>

天使听到了恶魔的嗤笑。他回过头。

“浮士德说的没错。你们这些天使…还真是如出一辙的恶心。你也没什么不一样，但丁。”

<辛克莱，你都干了些什么？>但丁的语气变得淡漠，甚至可以说得上憎恶。<我看过你的杰作——把天使钉在尖刺上，甚至用烈火炙烤他们…>

那个被但丁称作“辛克莱”的少年皱起了眉，握紧了武器。“就这些？”

但丁有些疑惑。他期待听到些什么？但他不打算与亵渎者多言，只是抬手施术，迎上“辛克莱”突然疯狂的攻势。

“没错。你们这些天使，就是这么令人作呕。明明没有心却偏偏装出一副慈悲的模样…”

……

故事在此处戛然而止。鸿璐有些好奇地瞪大了眼睛。“哇～好神奇！这是哪种类型的法术啊？是天使专属吗？我也想学！”

<好了。>但丁被吵得头昏脑胀，干脆利落地捂住了鸿璐的嘴。<我想你已经知道了——那不只是一个故事。那是一段真实发生的历史。我只是通过我是法术将其中与我有关的内容复现了出来。>

<既然你已经看完勇者的结局，就权当我们钱货两讫——>

被捂着嘴的鸿璐乖巧举手，用眼神和挥舞的手表达着“我有问题”。但丁无奈地放下了手。

“我没有看完结局哦。”

<？>

“那个恶魔是怎么回事？你们之前就认识吗？您是为了纪念这段历史才制作了绘本的吗？接下来又发生了什么？还有——”讲到自己感兴趣的地方，鸿璐不禁兴致勃勃地握紧了但丁的手。

但丁非常不耐烦地抽出那只手，别过身，只留下冷漠的背影。<够了。恶龙。>

眼前的少年一下子冻住了。

<虽然尚不明白你为什么要扮成人类的模样，但我必须警告你。>

<恶龙就是恶龙，装得再无辜，到底本性难移。如果你想要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我会——>

“我又不是生下来就想当一条龙的！”一向笑眯眯的少年突然炸毛了。但丁也被他突然拔高的音调惊得回头。

“我明明很讨厌那种生活。我一点都不喜欢做一条龙。”

“所以我每天、每天都在阅读人类的故事。他们的生活美好又充满希望。我本来以为，能编纂出这种故事的您，会是个非常温暖的人，结果…”

“您也和他们一样冷漠又刻板。”他控诉的语调相当委屈。

冷漠又刻板。

这个词让但丁回想起很久以前。

<是的。我当然相信你。>

<恶魔也不一定都是坏人啊，辛克莱。就像你之前总说天使冷漠又刻板，但不是还有我这样愿意听你说话的嘛。>

“谢谢您。您真是个善良的天使。”

<但是，我只帮你解开封印一小会儿哦。还记得吧——你答应过我什么？>

“当然。我只是想看一看您曾向我描述的人间是怎样的。我会在那里待一晚上，然后就回到镜子里。”

<我今天还要去教堂里传福音，就不陪你去了。辛克莱，你可得早点回来，我们要花点时间把这个封印法阵修复。>

“好的。我打算在午夜时回来。”

<那，我比你提前两个小时回来。玩的尽兴哦，辛克莱。>

…然后呢？

到底是谁先违背了誓言？

“但丁。你都干了些什么？”

天使撑着伤痕累累的躯体回到天堂。但迎接他的不是同僚们的关心，而是一场审判。

“……他私自放出了恶魔。那恶魔毁灭了一座教堂，以残忍的方式杀死了所有神职人员。一切前往镇压的天使都被钉在了铁柱上。”

“天使是不会死去的。当我等赶到现场的时候，那些可怜的天使仍在烈火中抽搐……”

“你还有什么要说的，但丁？”

<……没有。>

<当初是我为他担保，现今是我将他从镜子的封印中放出。一切都是因我而起，我甘心接受任何惩罚。>

于是天使之主作出裁决。

“但丁，你将坠入人间。”他说。

于是，天使失去了回到天堂的权力。他只有在大地上流浪。在流浪的时候，他时常想起过去，唯余悔恨。

我不配作为一个天使，接受人们的尊敬与崇拜。

于是他用魔法隐去自己的翅膀，浑浑噩噩地漂泊。他不再视自己为为播撒福音的天使。只是因痛苦而零余的灵魂。

维吉尔也告诫过他的。“辛克莱到底是恶魔，本性难移。注意你的行为，但丁。”

是啊，本性难移。所以他决定一切按照主的教诲来行事。何必相信自己呢？

主曾说，龙是贪婪狡猾的种族。所以他也跟着对眼前的少年生冷。他不想再犯同样的错了。

但是这个叫“鸿璐”的孩子好像不太一样。他只是个喜欢阅读人类故事的少年，也没有像辛克莱一样，做什么过分的事。看着鸿璐堇青色的眼眸，但丁的语气软了几分。

<我…好吧。是我不好，向你道歉。>但丁刚想解释一下，却发现少年又一秒恢复了往日的活泼。

“唔——我可不原谅您。”他笑眯眯地说。“除非您帮我一个忙。”满心愧疚的天使并未深究少年刚刚虚情假意的难过。<说吧。我尽力。>

“您有办法让我变成一个人类吗？虽然变成了人类的样子，但是我还是不能理解他们的行为。”他不等但丁给出回答，自顾自接着说。“啊，如果您想帮我理解人类，要不我们一起旅游吧！我看的故事书里，勇者都是先和某人产生矛盾，又成为朋友，一起向一个目标进发……我们已经走完了第一步啦～”

<……>但丁沉默了。他非常想转身就走。

“但—丁—。”鸿璐伸出了一直用魔法隐匿起来的尾巴，缠上了但丁的手腕，又委屈巴巴地看着他，开口说话的语气近乎撒娇。“您刚对我说完那么那么过分的话……我都要难过死了。”

看着手腕上那条越缠越紧的龙尾巴，但丁心想：坏了，他好像被人赖上了。

……

这场旅行持续多久了？但丁不记得。无尽的生命已让他对时间的流逝失去概念。他也搞不懂——

“哇～但丁先生，你看。好漂亮的星空！这还是我第一次在野外露营呢～”

<……如果不是你突然伸出尾巴挠我的手心，我们的真实身份就不会被发现，更不会被旅馆赶出来。>但丁无奈地捂住了脸。<你到底在高兴什么？>

“因为感觉好浪漫啊。我昨天在书里看到——欸？我的书……落在旅馆里了？”但丁满心怨气，捏了下他的脸。<活该。>

“怎么办……我要睡不着啦。”他哼哼唧唧地凑了上来。“要不您给我讲个睡前故事？您一定经历过很多有趣的事～”

<别得寸进尺。>但丁别过头。<你没必要用这种方式试探我。>

“只是对您的过去有点好奇而已，这怎么能叫‘试探’呢？太冷淡啦，但丁。”

“我真的很想知道——您为什么创作了那本绘本呢？”

“为什么要隐藏自己的翅膀，像个流浪者飘落在大地上呢？您不是天使吗？”

他掰过但丁的脑袋，强迫他与自己对视。

清亮的异色瞳盛着细碎的星光。他就那样凝视着但丁，如同一个饥渴的读者打量一本读不到结局的小说。

<……>

“看不见表情啊。这就有点难办了。”

他松开手。刚刚猝然接近的脑袋又回到了原位——一个决不会冒犯别人的正常社交距离范围。

沉默。

噼里啪啦的篝火和瑟瑟风声。

十分钟。

“但丁先生——”

<其实——>二人同时开口。但丁不禁失笑，之前郁郁的心绪终于转晴。

<你先说。>

“昨天我的家人来找我了——他们问我有没有干出什么值得龙骄傲的事，打算什么时候回去。”

“我就告诉他们，我和一位天使一起旅游。我们去过黄沙满天的古城，参观过繁华热闹的集市……”

“然后他们笑话我，说我一点长进都没有。”他闷闷地蹭了一下但丁。“他们还说……算了。让人高兴不起来。”

他们还说了什么来着？鸿璐苦恼地回想着。其实他并没有那么在意别人的评价——但如果这副可怜兮兮的样子能让但丁心软，他当然不介意演一演。干脆把想不起来的部分演成欲言又止的难过吧。

不过说全忘了、毫不在乎倒也不尽然。他对一些内容还是有些不高兴的——这也就勾起了他今天对但丁的试探。

“你说你捡到了一只天使？开什么玩笑…我不信。”

“好啊，鸿璐。既然你这么说了——”

“你倒是说说你的那只天使啊？”

那个时候，鸿璐才发现——他确实不了解但丁。他说不出来什么。这副一言不发地模样反而让他被盖上了一个“撒谎”的戳。

他能说些什么呢。但丁从不谈及自己的过去，只是偶尔对着营火和远处的教堂发呆。

<我们不去教堂。>每次鸿璐规划旅游路线的时候他都会有些急切。<不，不对。我的意思是，你想去的话可以自己去。别问为什么，好吗？>

“那我们就不去。”鸿璐这时往往会低头叉掉那个图标，不让但丁窥见他眼里的情绪。“玩得开心才是最重要的，对吧？”

可是他每次画下那个红叉的时候都不开心。但丁有事瞒着他，而且貌似永远不打算跟他解释。而他也同样没有立场质疑但丁的隐瞒。毕竟对于但丁来说，他们只是一对随意搭伙的旅伴而已，又不是什么其他关系。

没错，但丁就像一片偶然落在他手里的羽毛，根本就握不住。维系他们的只有那份荒唐的诺言。

“反正我不高兴。”想到这儿，鸿璐有些真情实感地沉闷下来。

<太过分了。他们怎么能那么说你呢？>但丁不禁和眼前蔫嗒嗒的少年同仇敌忾起来，摸了摸他的头。

“嗯……但丁先生，这样的话，您愿意帮我一个忙吗？”鸿璐顺势抓住但丁的手，晃悠起来。但丁看着他狡黠的眉眼，心想，他肯定又有了什么坏主意。但但丁只是顺从地把头凑到他耳边，示意他说下去。

<不，不行！！！这个绝对不行！>钟表声一下炸开。

“求求您啦。”

<你说什么都没用。没得商量！>

“可我已经跟他们说好两个月后回家了。您不帮我的话，我又要被嘲笑了。”

<……只此一次，鸿璐。>

……

两个月后，龙之谷迎回了他们外出历练的继承人。

<有必要这么仿真吗？>但丁一面抱怨，一面扯了扯自己脖子上的项圈。<我都好久没有把自己的翅膀现形了。真不习惯。>他继续嘀嗒嘟囔着。

“您就忍耐一下吧～龙族都是这样对待他们的奴隶的。辛苦您了。”

“啊，有人来了。接下来请您不要说话，顺着我来就好了。”

“开什么玩笑……真的是天使？”

“那小子说他抢了一只天使回来。没想到是真的。”

“哇～活的天使！我要摸一下他的翅膀！”

“我也要！”

但丁惊恐地看向眼前一堆跃跃欲试的龙爪子，不自觉向鸿璐的方向退后了两步。

“这是我的东西。看看可以，但是不可以上手哦。”他笑眯眯地揽住了但丁的腰，语气却有些不满。刚刚还活泼的龙族们一下偃旗息鼓。

为什么……这小子好像还挺有威信的？按照他跟我的说法，他在家里不应该是个爹不疼妈不爱的可怜小白菜吗？为什么大家都这么听他的话？

“好啦好啦，欢迎的话等会再说吧。”少年又恢复了平时的笑。“我想先回到我的房间把他安置一下。”

看着簇拥过来的仆人们，但丁忍不住悄悄凑到鸿璐旁边。

<喂，这和你之前说的可不一样。你不是说在你家里…>

“听话一点哦。”他扯了一下手上的系绳，差点把但丁拽得一个踉跄摔进他怀里。就在扶起但丁的时候，他调皮的手指飞速在但丁掌心写下一行字。

保持距离感。不然他们会怀疑～

他甚至有闲心画一个飘逸的波浪线。

当然，在别人眼中，这只是那位继承人因自己的宠物被人觊觎却不知拒绝而进行的管教。

……

“好啦，但丁先生，今天的戏份结束了。”在欢迎归家的宴会结束后，鸿璐回到房间，解开了但丁脖子上的项圈。“真是太辛苦您了。”

<你都跟他们说了些什么？>为什么我感觉他们看我的眼神都怪怪的……当然，但丁不打算直接问出来。毕竟当时他答应鸿璐的是“一切跟着你的剧本来”。

“就，很平常啊。捡了个有趣的天使之类的。”鸿璐无辜地眨了眨眼。“这个项圈让您很不舒服吗？但是为了把这出戏演好，就只能这样呢。”

<是有点不舒服。>但丁小声嘀嗒着。<而且这里好无聊。>

“无聊？”鸿璐的眼一下子亮了起来。“那我们来找点乐子吧！您给我讲故事好不好？”

但丁摸了摸他柔顺的长发，手指分开他的发丝，一路滑至发尾。<好啊。>今天他的心情还算不错。起码，因为自己的配合，鸿璐跟家人稍有和解。这种景象让他高兴。

有的人就永远无法和过去和解。想到这里，但丁不禁苦笑。比如辛克莱，也比如但丁。

<你想知道之前那本绘本的故事吗？>

<你知道恶魔吧。其实恶魔与天使并非完全势不两立。大部分时候我们井水不犯河水，除非那位掌管预知的天使预知到了某些极端分子会在未来干出很过分的事——那我们就会提前行动，把这种危害平衡的恶魔扼杀在摇篮中。辛克莱就是一个例子。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就在天堂的审判堂上接受审判，眼神迷茫。>

<那位预知天使说，他将犯下诸多杀孽，引诱天使堕落，一长串罪名听得人心里发寒。那个时候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好像就是一下子被某种奇异的感觉攫住了。>

<怎么能凭借未发生的事给别人断罪呢？哪怕是对待恶魔也不能这样啊！我那么说。一下所有目光都烧到我身上，辛克莱好像也很惊讶，他眯着眼睛，嘀咕着：“浮士德提到的那个……”>

<我也不知道自己那时候发什么疯，就是一个劲地和那位预知天使抬杠。说什么我们不能审判未有之罪，不能拿没发生的事给人下判断……预知天使的脸都被我气绿了。>

<停。你别笑了。否则我就不讲了。>

<后面他气呼呼地说：“谁来保证？如果他犯了错，谁来担责？但丁，我劝你清醒一点——这可是恶魔！你忘了主的教诲吗？！”>

……

<我当然遵循主的教诲。但他也告诉我根据自己的心判决。>红色的身影没有退缩，像是永不熄灭的火炬。<所以，我来承担。如果他真的犯下什么所谓的罪——>

<我愿意接受任何惩罚。>

……

<唉，别揶揄我了。后面我就后悔了。>

<我亲手把他封印进了一面镜子里。恶魔以欲望为食，我就告诉他，很抱歉小孩，以后你被我们天使关着，只能挨饿啦。他很轻蔑地看了我一眼，然后冷嘲道：“不，但丁。我这辈子没品尝过这样令人作呕的珍馐。哪怕是你们这些淡漠的天使，竟也会有如此可怖的欲望。”>

<没错，他讨厌天使。非常、非常讨厌。大概是那次审判给他留下了什么心理阴影吧，他总想着吸收足够多的欲望然后跑出来。而他说的也是对的，天使并不总心思纯洁。他们亦有欲望。>

<我能怎能办呢？我当初亲口给他做过担保的。为了防止他吸食别人的欲望以出逃，我只能亲力亲为地看守他，天天给他念诵主的圣言……果然没过两天他就蔫了。>

<“如果你无话可说的话就滚”。他每次都在我诵经的时候打断我。我才不理他呢。>

<为什么不想让他一个人替所有人民死，拯救整个国家，这不是对你们有利吗？我就那样念下去。>

<“《约翰福音》？”他突然没头没尾地问。我有点高兴。虽然他不怎么搭理我，但好歹还是听了我讲话的。就在我准备教导他的时候，他说：“真恶心啊。虚伪极了。”我真不知道该拿他怎么办了。>

<“但丁。”他突然用手撑起头，似笑非笑地看着我。“你是个很虔诚的天使，对吧？如果我告诉你，只要让我杀了你，我就不会再伤害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一个人，一辈子乖乖地呆在镜子里，你会答应吗？”>

<然后一双手从镜子中伸了出来，掐住我的脖子。我没有反抗——停，鸿璐——别去翻我的衣领！没有什么痕迹留下来。嘶……好吧，就是这里。你别乱碰。>

<为什么不反抗？没必要啊。他又杀不死我。天使是不会死的。而且这样能让他消停点嘛。>

<果然几十秒后他就收手了。他的眼神变得非常可怖。“你们的主不允许自杀吧？那你这样算是什么？值得歌颂还是应受唾骂呢，但丁？”>

<这与主无关，只是我的选择。我回答说。他似乎受到了什么震动，逃跑一样遁入了镜中，任我怎样呼喊都不肯出来。>

<那个时候我就想，其实我们没什么区别。听说他以前只是个迷路的灵魂，是被名为“浮士德”的恶魔诱骗后才堕为恶魔。他一切都听从浮士德。我则遵循主的教诲。>

<可是我们还是不一样。我虽然虔诚，但也会作出违背教义的自我思考。辛克莱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我愿意为一个恶魔辩护。而他因为接受了“天使都是虚伪丑恶的”这样一个观念，一直讨厌我。>

<反正那件事对他触动很大。他一连躲了我好几天。嗯，准确地说——三天。我记得可清楚了。刚好够我蹲在镜子前把经书读三百五十一遍。>

<可他还是不愿意见我，好像看到我就会看到一行大写的“你错了”。所以后面我就跑到人间去干点天使该做的事了，传传福音，回应祈祷什么的。>

<我忍不住想，他应该会很无聊吧？天堂里没人愿意搭理恶魔。所以我做了一个魔法道具——它可以把我所见的一切自动编纂成一本绘本。>

<回去的时候我看到了镜子里烦躁的脸。我好好跟他解释了一下为什么这么久没有回来，然后把那本绘本塞给了他。>

<他愣了很久。后来啊……>

<抱歉，鸿璐。我不想说下去了。让这个故事在这里结束吧。>

“当然。一切如您所愿。”

“要我说啊，那个恶魔可真是不通情理——要是您送我一本故事书，我肯定会高兴到把您举起来转圈的～”

看着鸿璐亮晶晶的眼睛和熟练攀上他手肘的龙尾巴，但丁好像知道他的下一句台词是什么了。

“我也想要！但—丁—。”他甜腻腻的声音揪住了但丁。

第二天，熬夜做了一晚上魔法道具的但丁缓缓从床上爬起来。鸿璐已经不在了，但好在他仍然记得把项圈系回但丁的脖颈。

他的起床时间甚至连一向爱赖床的鸿璐都没比过吗？但丁心虚了三秒钟。

……而且。

鸿璐果然是跟他的家人说了什么奇怪的东西吧！为什么今天早上他们看我的眼神更奇怪了？

……

在这里的每一天都很平静。只有一点让但丁担心。

<鸿璐，你不是说过只需要我帮你演两天戏吗？>在又被迫营业了一天后，但丁实在受不了，薅住了他的领子。<这都快一个月了！上次你是说突然有远房亲戚要过来参观我——>

<结果你的仆人说什么“看到您乱走鸿璐少爷会生气”，根本不让我出门！我连那位“远房亲戚”的影都没见着！>

<上上次是那个贾环过来挑衅，你说再配合你一下——可说到底如果不是你故意在他面前炫耀，根本就不会有这档子事！>

<鸿璐，你老实说。>但丁颇为抓狂。<你是不是故意的？>

一向能言善辩的少年沉默了。许久他才说：“是啊，我是故意的。”

<你到底图个什么啊？！>

“对不起。是我的错。”他低下头。但丁看不见他的眼睛。

他没有回答但丁的问题。唯有寂静。

“我知道您很想离开。是我太贪心啦。”他解开了但丁脖子上的项圈。“就像每一个故事的结局那样——勇者会打败恶龙，救回被囚禁的公主。这种戏码我已经看得够多了。”

“可是我还是……”他闷闷不乐地把头靠在但丁肩上。“希望您愿意给我一个不一样的结局。”

但丁没有回答，只是迟疑地拍了一下鸿璐的脑袋。<好吧，你是不满意我昨天给你讲的故事吗？>

“……”

<到底是为什么？我不明白。>

好像有什么东西枯萎地掷地有声。鸿璐发现了一件事。

他总是习惯向但丁撒娇。不管多过分，只要哄个两三句但丁都会投降。但这并不是因为但丁对他特殊——

那是因为但丁并不在乎。他不在乎所谓人际交往的边界，也从未想过去理解。他没由得想起辛克莱曾说过话——面上慈悲却没有心的东西。

的确。无垢的天使亦是无爱的坚冰。

他曾以为自己捞上了月亮，却发现那只是一汪拘不住的水。夜晚消褪，月色亦死。

月亮还很无辜地和他说，我没做错什么啊。我真不明白你为什么要把我的光囚在怀里。我不明白。

“好啊。”他抬起头的时候依旧眉眼弯弯，只是眼睛里没盛多少笑意。

“我们就此别过吧，但丁先生。”

“不过——您可得给我留个纪念。”

然后他在但丁的脖子上啄了一口，恰好覆在他曾被辛克莱掐过的红痕上。

“再见啦，但丁。祝您一路顺风。”

“有空的话，要回来找我玩哦。”

当但丁最终走出龙之谷的时候，他忍不住回头。

鸿璐还站在原处。漆黑的长发如同墨刷一笔画在天空洁亮处，猎猎摇曳。

不知道为什么，心里莫名有点空落落的。但丁想。

还有点……应该说是心虚？

但丁摇了摇头，把那点胡思乱想甩了出去。要心虚的该是鸿璐才对吧！用一堆蹩脚的理由绊了他这么久。

……

自他离开鸿璐已经过了许久了。虽说一开始他很不适应身边少了一个吵闹的伙伴，但现在他没心思去想鸿璐了——

他遇到了相当吊诡的事。

有人在向他祈祷。

这种行为已经几百年没发生过了。其一，但丁被天堂单方面除名，虽然他还具有天使的能力，但所有官方经书里都没有他的名字。其二，关于但丁，民间有个相当恐怖的传说。

千万不能向那位但丁祈祷。因为——

比但丁更先回应你的往往会是恶魔。一只名为“辛克莱”的恶魔。

“向他祈祷？呵…”他会在说完这句话后咬牙切齿地扭断你的脖子。

召唤辛克莱也是同样的。如果你试着召唤辛克莱，但丁也会随之降临，局面将发展成混战……

在这两个因素的共同作用下，已经有几百年没有人向但丁祈祷了。

他本不打算回应的。可他突然想起鸿璐曾说的话。那时鸿璐正饶有趣味地把玩着他的翅膀，好像完全不知道这是何等亵渎。

“明明特别好看！为什么老是藏起来呢，但丁先生？是怕别人的觊觎吗？我倒是听说过，天使的翅膀和羽毛都是很好的魔法材料。”

<不是因为这个。我只是觉得我已经不配做一个天使了。>但丁沮丧地回答。<我之前跟你说过原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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