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的风声太急，乍一听，像是刮在无间地狱上的风，竹舍外九九八十一个青铜铃同时震颤，那急促的铃声仿佛催命一样。

沈清秋垂死梦中惊坐起，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恍恍惚惚中，他觉得自己好像又回到了万鬼嘶吼的绝地谷，惊醒时却没有烈焰奔腾的酷热难当，只有被禁锢的风在空中悲鸣。

柳清歌人已经不见了，这人向来寅时就起，大抵已经回百战峰练剑去了。沈清秋这么想着，静悄悄披衣而起，拿起了桌上早已冷透的茶。

竹舍的窗突然开了。

北风吹了一夜，扯棉絮般扯了一地大雪，整个清静峰都成了皑皑白色。

辰光尚早，一方旭阳清正高悬，万缕金光犹如绡纱拂落，浸得连峰雪色晶莹，华光潋滟。峰麓上数百株终年翠巍的古柏青松凌霜而立，犹如道骨仙风的大隐之士，垂袖敛眸，静阒地立于山道两侧。

沈清秋望着那漫山遍野的鹅毛大雪，整个人一激灵，终于彻底醒了。

此次人魔之战牵扯甚广，各派都在声势浩大地调兵遣将，离幻花宫较远的门派早已出发，沿途遭遇魔族便是叮里咣当一通乱打。名门正派尚且顾及百姓，魔族打起架来却是不管不顾，滚滚魔息来回引动天地清气，弄得五行混乱，时而发水，时而着火，转眼间晴天里落了雪，雪里又长出被强催出来的夏花，病病歪歪地跟泥泞尘土里不明所以的寒蛩面面相觑，以致阴阳颠倒，苍穹山上竟然也大夏天的飘起鹅毛大雪来。

……等等。新雪。难不成……？

沈清秋像是猛然意识到了什么，脸上血色骤然褪去。

清晨薄雾里，冰冷的风夹杂着潮湿的水汽灌进屋子里，临窗的桌子上的一沓纸被刮得到处乱飞。窗外的空中布满乌云，阴沉沉得让人透不过气。院里的飞鸟好像齐齐受惊，正扑腾着翅膀四散而逃，南边仿佛上来一阵天色，浓云如潮似的翻滚不休，一股巨大的压力循着阴沉的苍穹传来，空中酝酿了许久的雨水夹杂着片片雪花，凝成豆大的冰雹，终于还是“噼里啪啦”，纷纷砸了下来。

沈清秋倏忽起身，在竹舍门口停住脚步，思虑重重地望着阴沉到变色的天空。

这仿佛预示着一个神魔混战、秩序崩坏的开始。

同一时刻，千里之外，洛川中游。

舟浮碧波，荡起层层涟漪。农家女撑蒿，小船向岸边的青山绿田漂去。

一粒冰晶落入不疾不徐的江水里。船头那约摸三四岁出头、玉藕似的小娃娃瞧见了，一双嫩脚丫子欢快地踩着水花，奶声奶气地拍着手笑：“下雪了。”

少妇抱起桨，轻声啐道：“又胡扯呢。青天白日，怎的就下雪了？”

可的确是下雪了。

起初只是一两片，到后来星星点点的，像是神仙打翻了满盆子的糖霜，雪白色的糖花飘飘洒洒，悄然化在了一起一伏的江流里。

初雪已至，却并非凛冬，少妇伸手，一朵六棱冰晶轻盈地落于手心，她怔怔盯着手中行将融化的雪花，喃喃道：“千年难遇无夏年，六月飞霜必有灾啊……”

晨曦的微光，给她飞扬舞动的衣袂镀上一层淡淡金光，洛川水面上，空气一点一滴地冷了下去。

少妇脱下外袍，裹在自己孩子身上，又哆嗦着划了一道桨，心里念叨着该回去添件衣服了，眼神不经意间向天际瞟去。

这一看不打紧，只见原本白蒙蒙的天空像是被戳破了几个洞，竟然不知何时探出了几块诡异的黑色巨石来。天色晦暗，日光深红，乍一看就好像是一片遮天蔽日的乌云倒挂在了洛水之上，在江河游船与天地农人之间投下了一层巨大的阴影。

别是自己累出幻觉来了。少妇揉揉眉心，低头瞥见自家那个不省心的幺子，才放下去的秀眉又吊了起来：“小祖宗，可快把蹄子收起来吧，别冻着了又跟娘哭鼻子。”

那幼童没理她，只是吃吃笑着，小手点了点脚下碧水，少妇不由得顺着他的动作抬眼望去。

“——阿娘快看，这水下，有好多好多头发哇。”

渺渺钟声自不远处的穹顶峰响起，浑厚悠远，回荡在整座苍穹山上。那钟声比寻常军号更悠长旷远，空洞低回，似有千军万马般浩然不可一世。

沈清秋睁着眼睛躺在床上，一听到告警的钟声，便冲出了竹舍。

这钟声一下比一下急，又重又急，回音震荡不止，在整个苍穹山之巅盘旋萦绕。各峰弟子从虹桥通往穹顶峰集合，穹顶殿外人头攒动，却鸦雀无声。

沈清秋安置好清静峰的人，来到殿中。一面高逾丈的白晶石镜立在殿侧，除了安定峰外，诸位峰主均已到齐，神色凝重。

安定峰来的是一名代理事务的弟子，看来魔族终于认定尚清华卧底价值用尽，让他回归到了魔族阵营。

沈清秋环顾了一圈四周，站到了白晶石之前。镜中映照出的，是一条宽阔平坦的江流，两侧有绿山青田，还疏疏落落嵌着一排或几个白色的屋顶。

天空中阴云密布，不时有蓝紫色的雷电撕裂苍穹。狂风飒然，凄凄切切，片片雪花奔踏而至。

此时的洛川一带，有人也有魔，魑魅魍魉纷纷披着人皮，嗅着新鲜的血迹，贪得无厌地吸收着人间的一切生机。

魑魅横出，四下屠杀，血流漂杵，尸横遍野，天地愀然。

钟灵毓秀的山川丛林中，到处是游走的魔族，掏吃着鲜嫩的血肠，大嚼脑花，河水被鲜血染红，活人失智后的嘶嘶咆哮响彻天幕。

沈清秋听得耳根发颤头皮发麻，低声喃喃道：“是洛冰河……他要和合并两界……”

岳清源点头，满脸肃意道：“洛川中游，上空。”

在这派景象之上，一座黑压压、洞窟丛生、阴森诡谲的山岭从云丛中冒出头来。仿佛一个坑坑洼洼的漆黑骷髅头，倒立着从滚滚乌云里爬出，空洞森然地俯瞰下方。

那就是魔界的埋骨岭。

岳清源沉着脸道：“消息是说，从昨夜子时开始的。初时只见到一片乱石，没过一个时辰，就能看清是一座山岭了。”

一位峰主惊道；“一个时辰未过？这……也太快了！”

沈清秋眸子睁得大大的，面色极其难看。

不。这是正常的合并速度。

洛冰河果然还是选择了原著所说的“最佳时机地点——初雪、洛川”来行动。不出意料，半天后，各地都会出现这种异像。两天之内，两界就能彻底合并。就像撕碎两幅各自完好的画，再把它们胡乱拼接成一幅坑坑洼洼、满目疮痍的全新画卷。

几日前，人界向魔族宣战，修仙界主力浩浩荡荡、匆匆忙忙地分批进军地处南部的幻花宫。

可他怎么就没想过，堂堂魔界之尊，又岂会是个坐以待毙之人？

洛冰河必然早已被仙门百家的大张旗鼓惊动了，他的反击也依然不急不缓，一板一眼——笃定、从容、冷酷，正如他一贯的模样。

他们都奇怪洛冰河五年以来未有所动作，可谁曾想，他一动作，就来了个大的。

他打算直接合并人界与魔界。

这相当于把异次元揉碎成团，打散重组。

魔界和人界，就如同一张纸的两面，处于不同的空间。在纸张的正面画上一笔，再怎么延伸，也画不到反面去。

而心魔剑，则能够把这张纸的正反拼接到同一个平面。

举个例子。人界大陆上有洛川这条河流，魔界则有埋骨岭，这两个地方处于异界空间的同一坐标，一旦两个空间合成一个，埋骨岭便会被直接“拼”在洛川中央，变成一座孤岛。

这个想法看似匪夷所思，可沈清秋知道，只要有心魔剑在手，绝对能办到这件听上去仿佛荒唐臆想的事情。因为，这是有原著依据的！

合并两界，正是原著临近大结局时，洛冰河为彻底统一魔界与修真界所做的一件丧心病狂的事。登顶至尊之位后的洛冰河毫不关心这么做将会带来多么毁灭性的后果，他的理由仅仅是两界分离不利统治，且资源分配不平衡，魔族那帮老婆和小弟天天吵吵嚷嚷，闹得他心烦，干脆就给合并了，方便管理。

打死沈清秋他也没想到，洛冰河竟然直接将这一直到最后才发生的举措，生生提前到了他还未掌控修真界的现今！

合并两界，说得冠冕堂皇，两界从古以来便处相离状态，这样都纷争无数，如果贸然合并，更别想有一日的安生。魔族能适应人界，人族非修真者又有多少能适应魔族的？凡人因为种族弱势，本就长期被偷渡过境的魔族欺压，此次合并，更是直接敞开了人界的大门，女怨缠、鬼头蛛等凶恶嗜血的高阶魔物纷纷涌入人间，对上那些穿行于街坊田野的平凡百姓……

不及沈清秋深思，晶石内突然传来一声巨响，混杂着风声、巨鸟唳声、马嘶声、野兽咆哮声、洪水奔腾声……灌耳而来，惊天动地。

魔族险恶，又有一大批冤魂厉鬼破除了洛川地带的结界，拥入人间。短短几个时辰，又将有多少生灵涂炭、血肉横飞！而待两界完全合并后，失去了护佑的庶民会面临怎样的灾劫，自是不用多言。

穹顶殿内，一片死寂。

天空中飘着大雪，无数人的生命在同一时间陨落，就像万千晶莹中毫不起眼的一小片。

飘雪漫天尽是，无穷无止。有谁会在乎哪一朵六棱冰晶行将融化，就像代代无穷的凡人，从生到死数十年，除却至亲，有谁会在乎他们的死。

柳清歌抱臂而立，乘鸾执在手中，面沉似水：“事不宜迟，我们得快。”

岳清源道：“各峰峰主即刻抽取座下三分之二内门弟子随行。半个时辰内到达洛川中游。”

得掌门令，峰主们呼啦一下全散了。半个时辰内到达，给他们准备的时间只有不到十分钟，自然要快。沈清秋也准备回去点人，岳清源却叫住了他：“你留在这里。”

沈清秋回头，道：“师兄，你知道我非去不可。”

岳清源道：“师弟，你见识广博，可知该如何截止两界合并？”

沈清秋缓缓地说：“要截止合并，先要拔掉心魔剑。它就在埋骨岭颅骨之处插着，洛冰河一定在那里供给力量。”

意思就是，解决方法：①毁了心魔剑；②杀掉洛冰河。

岳清源眉毛缓缓蹙了起来，沉吟片刻，坚持道：“你留守。”

沈清秋正要说话，岳清源手起一诀，似乎是要开一个禁制，直接把他封在穹顶殿内。

掌门要来硬的了！

沈清秋背脊紧绷，不知该不该把手放到修雅上。正在这时，殿外传来参差不齐的惊呼。两人同时抢出殿外，顺着广场上弟子们手指的方向望去，沈清秋暗暗抽了一口冷气。

只见苍穹山上空中，浩瀚奔涌如怒海翻腾的云层泛起了血色。一道道红光划破天际，一颗颗裹挟火焰的巨石，仿佛烈焰流星，朝苍穹山直坠而来。

岳清源神色不变，诀随手起，玄肃连鞘带剑呼啸而出，将那数颗巨石击碎为齑粉。如同烟花爆炸后，散落万千带有余温的小粒子。

火山口一般的红云里，隐隐能看到无数双手臂和正在嘶号的人头，翻滚挣扎，痛苦万状，犹如炼狱。

沈清秋简直不知该说什么好，也不知道他们这是走的哪门子狗屎运。

真日了鬼了，出现在苍穹山上空的，是无间深渊。

苍穹山派真是抽中大奖了！！！

沈清秋心里咆哮不止：向天打飞机！

你有本事写合并，你有本事写清楚苍穹山这个位置竟然刚好和无间深渊合并到一起啊！

这一波过后，不知什么时候还会有下一波来袭。不知道还要多久，十二峰就会和无间深渊合并到一起，成为一片岩浆火海，人间地狱。苍穹山现在是不能留了。

岳清源向那名安定峰的代理弟子道：“请昭华寺诸位大师前来助阵。”随后转身，扬声道，“留守弟子听令，一旦结界破裂，不携一物，立即撤山！”

广场上千名弟子齐声道：“是！”

岳清源转头道：“清秋师弟，你也一起前往洛川。”

点完百战峰弟子的柳清歌折了回来：“那掌门你？”

岳清源道：“我先阻挡一阵，等昭华寺援手，随后就到。”

沈清秋道：“掌门师兄你一个人撑得住吗？要不我留下来……”

岳清源竟笑了笑：“要你留，你偏走。让你走，你却要留。小……师弟你啊。”

柳清歌拽着他就走，言简意赅道：“走了。他说随后到，必然随后到。”

大祸临头，苍穹山总算是有了作为一本修真小说第一大派的自觉，终于不再有车马舟船慢悠悠走的闲情逸致了。数千道灵剑剑似长虹，从空中划过，不过转瞬便又消失得无影无踪。下方若有人仰头观望，就会看到一片流动的星河般的炫目光阵。

这样的奇景何其壮观。只可惜，空中那些冒出头来的诡异山石，会让人完全无心欣赏这种壮丽又稀奇的奇观。

沈清秋将双手攥得极紧，短短的指甲险些就要嵌入到掌心的肉里去。御剑飞驰扬起的疾风在他身边呼啸而过，高空与冰雪加身的霜寒也盖不过此刻他内心生发出的丝丝冷意。

越是逼近洛川，天空就越发像是血染一般，云层之间脉搏般跳动着浓艳妖异的血红色。来自异界的诡光好似一个巨大的漩涡，张开大口要吸食人的魂魄。从高空俯瞰，地上也早已乱作一团，到处都是尖叫声、抱头痛哭声，嚎啕一片。天空中裂开道道裂缝，凄厉可怖的嘶吼声如惊雷落下，震得沈清秋几乎站立不住，只听阵阵雷鸣巨响，周遭房舍树木无一幸免，分崩离析，天地都像在颤动。

可事实上，真正让沈清秋感到惧怕的，并不是这场魑魅魍魉的盛大狂欢，而是洛冰河视人命为草芥的态度。

原著中的冰哥再怎么丧心病狂，作为两界至尊，他为了维持秩序和自身威望，在合并之前确实对魔族下达了不准随意杀生的禁令。

然而这个世界的“洛冰河”，却是如此随意，就好像，合并两界这般大事，只是他随手一划心魔剑的无心之举而已。

事实上，这一世的洛冰河，确实是过于从心所欲了。

他何尝不知烧毁肉芝会遭来天琅君的疯狂反扑？可他在外树敌，得罪人得罪得毫无顾忌。

他何尝不知轻易合并两界意味着什么？可他肆无忌惮、嚣张跋扈，用言行把本来对他而言轻而易得的全世界的赞美归顺，全部扭曲成针对他的诋毁讨伐。

仿佛一切都只是一场游戏，他握着可有可无的筹码，冷眼旁观。

他究竟想要怎样的结果呢？想要赢或是想要输，还是说，任何一项他都安之若素，却任何一项都尚不满足？

沈清秋难以想象。

“不要想太多。”

忽然间，一双手抓住了他的手腕，稳住他微微摇晃的身形。沈清秋从一片血红的魔魇中惊醒过来，对上柳清歌清冽的目光，须臾覆手反握了回去。

“好。”

安定峰果然是后勤好一把手，效率奇高，估计昭华寺的布界援兵到得很快，撑住了结界，岳清源也极快抽了身，追了上来。

不到半个时辰，众人已至洛川中游，因人数太多，不得不分区分批次着陆。

一来一往不过瞬息，然而此刻的洛川河畔，早已风云变幻，放眼望去，尸山火海，满目尘烟。

洛川两侧早已挤满了得到消息、觉察异像，前来查探的修真界人士，各门各派倾巢而出，服色混杂。第一波着陆的魔族生物已被控制住，天一观的道人们正忙着疏散洛川旁幸存的寻常百姓，无妄与无尘领头，带着昭华寺一众前来汇合，可环顾四周，除了零零散散几人外，再未见到任何昭华寺的僧侣。

岳清源拱手道：“多谢诸位大师派来弟子解难。否则苍穹山千百年基业，说不定今日撑不了多久便要毁于一旦。”

无妄和尚板着脸孔，一语不发。反倒是无尘大师抹了把汗，开口道：“阿弥陀佛。四大派同气连枝，一荣俱荣，岳掌门千万不要客气。不止是洛川，人界各处均有空间撕裂的现象发生，我等已将寺中所有布界弟子派往各地相助。”

岳清源点头：“如此再好不过。”

天一观一个道人向苍穹山派众人简单点头算作打过招呼，素来以闲散逍遥闻名的天一观如今竟也有些焦头烂额：“只怕是撑不了多久就要……”

那道人话还没说完，忽地一阵浓重的黑云自南边汹涌而起，源源不断地笼罩了整个天空，好像是被什么召唤而来，一时间天昏地暗，风也成刀沙也成剑，昭华寺的两位主持毕竟是见过世面的，无尘大师开口道：“魔气冲天，不是好相与的。”

无妄干咳一声，正要说什么，突然，南天一道乌气直冲云霄，转眼盖住了大半天光，人们像受惊的鸟雀一样，睁着惊恐憔悴的眼睛左右环顾，然后他们看到了天上——

此时头顶无屋顶遮挡，众修士的视野便无比清晰了起来，他们齐齐仰首，只见乌云翻滚中一道道若隐若现、波云诡谲的山岭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速下坠，甚至已经可以看到那黑压压、阴森森的乱石轮廓。

半晌死寂，惊叫声像滚油里溅落的水花般蒸腾爆裂。

岳清源转头冲着众人大吼，话音都变了调：“昭华寺请安排余下人手，撑起结界，不让埋骨岭继续下坠，务必阻止它与江面相接。要快！”

无尘大师面露难色：“自当尽力。只是，洛川宽阔，两岸相隔甚远，无处落脚，根基不稳，不宜设阵。”

岳清源略一思忖，道：“支苍穹山派穹顶峰弟子御剑护持，在空中结阵。”

无尘连声道谢，然而就在这时，忽听得天空中爆开异响。

突然，如狂风卷浪似的翻涌着的乌云中，一道声音如闷雷似的远远传过来：“这天下早该改天换日了，去吧，折腾它个山河变色——”

说话间，洛川附近黑气翻滚不断，山脚下的结界外一片黑云滚滚涌动，传来阵阵凄厉的尖叫，夹杂着兽类的嘶嗥，竟仿佛有一大批的魔族正在攻击结界，试图突破而出。

四方剧烈的魔气无边无际地弥漫而去，大地都在“笃笃”震颤。

八方群魔，一呼百应。

天地此刻正以洛川为中心，看不见的冲击以极快的速度向四方涌动而去。

山在崩，鸟兽虫鱼全然没有时间逃窜，山间村落仿佛从人间蒸发一样，成片地没入无边的黑暗里，新鲜的怨魂遍地沸腾，魑魅魍魉影子忽隐忽现，像是迎来了一场盛宴。

人间不见日月，魔界的版图正从空中缓缓下降，源源不断地吸食着四方幽魂。

无数村寨已被波及，偏偏此事并非流寇与强盗作乱，官兵们非但一概管不了，还得跟着老百姓一起逃命。全天下到处都有遭了大难的百姓，野殍千里、白骨遍地，不久之后，尸毒与疫病污染的水源便会流毒甚广，无数凡人百姓即将流离失所。

沈清秋的瞳孔剧烈地收缩。

自己当年在无间深渊种下的因，终于以这样一种酷烈的方式应了果。

可修士种因得果，为何要无数凡人遭受这样的无妄之灾呢？

凡人与修士俱成蝼蚁，在场这些个个拿出来也敢称一方大能的修士们只能像一个个覆巢之下脆弱的卵，惊惶狼狈得好像被猛鹰盯上的兔子，心怀惴惴地四下奔逃躲躲藏藏，却发现根本无处可去。

狂风骤雪，群魔乱舞，人界九州乱成了一团。

埋骨岭巨大的影子在云间划过，锋锐的山脊仿佛一口气掏烂了天，大雨夹着鹅毛大雪如漏般倾盆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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