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秋只知道自己在一点点往下沉，浑身冰冷，四肢似乎都要感觉不到了。

正当他以为要命绝于此时，腰突然被钳住，接着自己整个人就被猛地举出了水面。

沈清秋捂着嘴，咳嗽得眼泪都流了出来，一双桃花眼水汽氤氲，眼角绯红。

像是洪水里将近溺水的人终于抓到了救命的浮木那般，沈清秋也不管什么面子了，整个人四肢并用地紧紧抱住柳清歌。

柳清歌无声地叹了口气，两手托在沈清秋大腿，把人又稍稍往上举了举，快步朝岸边走去。

离岸边还有半步的时候，柳清歌停下，两手把人直接举到了岸边放下。

沈清秋直接侧身坐在水边的石头上，低头望了一眼此刻还泡在潭水里抬头看他的柳清歌，还没来得及欢欣，心里先升起了些许莫名的紧张，他默默唾弃了自己一会，自欺欺人地想道：“好歹也是给人当师兄的，紧张个什么？”

柳清歌心里的别扭没有散，见沈清秋好像是有话要说，就老老实实地站在一边等着，可是等了半晌连个音都没有，便有些莫名其妙。

沈清秋扫了他一眼，无意中对上柳清歌的眼睛，很快又移开了，暴躁地想道：“娘的，还是紧张，真是见鬼了。”

于是他转过身，端起一张惜字如金的高冷脸，说道：“师弟，你也快些上来。”

沈清秋清醒时尚能游刃有余、故作从容，那架势十分唬人，乍一看几乎还有些一代宗师的从容气度。可此番情切之下，一片兵荒马乱，不由自主就有些原形毕露，眼眶通红，发髻散乱，颊边还隐约留有泪痕。

柳清歌慧眼如炬，把这些都静静收入眼底，其实他大部分时间都是很会察言观色的，只是他多半不会宣之于口，也基本不往心里去，只是今日看着这张不成人样的狼狈脸孔，心里却越发不是滋味起来。

“怎么弄成这副模样？”静了半晌，他还是走过来抓住腕子试探灵力。沈清秋才狂奔过，脉搏如擂鼓，身体并无其他异常。

柳清歌奇道：“发生什么事了？”

沈清秋两眼发直地望着他，在迷茫和混沌中沉默了足足一炷香的时间，直到星河落尽月出东山，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魅音夫人说，一等一的美貌，人间绝色。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这根红线……断得十分可惜。”

前半生出于求生欲，一门心思扑在故事指定的男主身上。从普通人的恻隐，到手忙脚乱赛跑一样的斗智斗勇，到最后没有选择拼了性命的制衡。从来无法回头，月光照那么长的影子，不可说，不敢想，不能问。

他们之间，从未有什么人世不怜、阴差阳错，更没有什么血海深仇、山海难平，有的只是常伴左右，自在舒坦，相互帮扶，深深羁绊。

却是那么明亮坦荡的心意，亿万人中唯一的偏袒，一生只一次的自作多情。

太阳自己从不知道黑夜白昼，只有直视正午日光时眼眶酸痛，才能体会那十年如一日的热度。

他能轻易改变一个人的生命走向，却没能猜到最终完整的结局。

沈清秋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跑得太急了，连同心脏都变得无力，以致于此刻它面对柳清歌，竟然有些承受不住的岌岌可危之感。

他突然就不想计较那么多了，有心想伸手抱一抱这个池子里的人，可惜手冻得根本抬不起来。

柳清歌见他呆成这样，皱眉又问：“你怎么突然这样？疯啦？”伸手背贴他脑门。

温热的掌心贴过来，沈清秋心里那种分崩离析之感就更重了，他觉得柳清歌今夜只站在这里就要碾碎他的城防。

他发现自己越来越不敢盯着柳清歌看，总觉得看多了会灼眼似的。

柳清歌拿看傻子的眼神看他。

沈清秋摸摸鼻子，强烈的求生欲迫使他从迷茫之中暂时切换出来，迅速进入扯淡状态：“方才，错吃丹药，狂走发汗。”

柳清歌将信将疑地看着他。

沈清秋若无其事道：“前几日天热，夜里没睡好，找你木师弟要了些凝神安眠的药，不小心和退烧药吃混了。”

在这方面，从小就很会装模作样的沈清秋实在比柳清歌高明太多，说完，他还恰如其分地带了一点不多不少的忧虑，请教道：“师弟见识高明，可有诊出什么毛病？”

柳清歌一言不发地看着他。

沈清秋又轻描淡写地找补了一句：“反正现在没什么感觉了，倒也没觉得有什么特殊的，大概是没事了吧？啊啾——”

灵犀洞潭水寒气彻骨，沈清秋话没说完就偏头过去打了个喷嚏。他嘴唇都被冻得有些发紫，里衣湿淋淋地贴在身上，呆了这么一会儿实在有些受不住，扯了几下还是直接脱掉了，起身拿起先前丢在一旁的外袍，披在身上。

柳清歌本是抬头一直看着他的，见他去了自己的里衣，顿时头皮都麻了。

要死，他只是看着，就觉得浑身发热，血液奔腾着往下涌。

……他对这具身体仍有反应。

而且是根本遏制不住的强烈反应，甚至只需这样一眼，小腹都烧灼了。

看着那赤裸又熟悉的身影，身修腿长，肌肉紧实，腰肢细瘦而有力，那些他刻意回避、努力忘却的缠绵，刹那间劈开封印，席卷而来。

这时候柳清歌才清楚地意识到，他连沈清秋嘴唇亲起来的滋味都记得那么清楚……更别提那些销魂蚀骨的爱欲纠缠、激情交合。

那是他从来都不敢去细想的。

甚至就这样转过一个模糊的念头，心就又热又烫，腹部亦如火烧。

沈清秋披好衣服，见柳清歌竟然直接在水里转了个身，细细看去耳朵尖上还有一抹微红，便知道自己这个冷面师弟也是差不多状态。

沈清秋顿时心里就舒坦起来。

在他看来只要不是单方面的丢人，其他一切好说。而他一旦心态平和了就又恢复了往日的模样，那种书卷气中带着风流倜傥的风度，极为招人喜欢。

沈清秋一见柳清歌害羞总是忍不住要逗他：“师弟害羞什么？我不是早被你都看光了？我衣服已经披上了，你快上来！这水太冷。”

柳清歌这才转过身，抬起头看向他。

沈清秋看着柳清歌在水里头发披散开去，脸色虽然惨白了些，但嘴唇倒还是红润的，心总算是放下了。

只要你没事就好。

沈清秋心情突然好了起来，略微弯起的眼角挑成一道精巧的钩，不自觉地冲着柳清歌笑了。

柳清歌皱了皱眉，有些嫌弃道：“沈清秋，你傻了吗？”

“我是傻，早知道你没事我就不下去了。那师弟这又是闭的哪门子关？还真没听说过有人光着身子在冷水里练功的。我看师弟你脑子也是泡进水了。”沈清秋心里那口气转了过来，披了件外袍，人稍微暖和起来这嘴就不消停。

冷水里能练什么？你以为自己是冰箱在练习制冷吗？我喝的几口冰水哪有你脑子里的水多？

“沈清秋你——！”柳清歌两只胳膊瞬间撑在岸边，目光开始有点阴沉，好像沈清秋刚用他的乘鸾切遍十二峰厨房的猪腿肉似的。他也不吭声，就是一直盯着沈清秋，每一根睫毛都分毫毕现地站成“我很不高兴，你赶紧给我道歉”的形状。

沈清秋以前一般会不耐烦地心想“惯得你毛病”，再视事情轻重缓急决定安抚到什么程度，可此刻他却觉得心里很软，嘴角不自觉弯了起来，避而不谈闭关的事，只是哄道：“这么气？那师弟你倒是上来啊！缄城那次是我不对，师兄这厢给你赔礼道歉了。”

他拿起柳清歌那一摞衣物，还有乘鸾，放在柳清歌手边，柔声道：“师弟你先上来，师兄真的很担心你，你再这么泡下去脑子真的要泡坏了。”

沈清秋紧了紧身上的袍子，抬眼看见柳清歌被自己逗得气了就忍不住要笑，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穿好了就跟师兄出去。”

柳清歌还是两手撑在岸边，仍是一副气鼓鼓的模样，冷冷道：“你先走。”

沈清秋眯起眼睛看着柳清歌，哼笑一声道：“怎么？怕我看见你又硬了？我又不是没见过。上次运功师弟你不是顶得还挺欢？”

柳清歌脸色更难看了，剑眉横陈，瞪眼喝道：“沈清秋你到底要怎样？”

沈清秋全身还瑟瑟抖着，被他这一吼竟是也有了火气，有些愠怒道：“我想让你现在跟我出去，没想怎样。我就是不放心你一个人在这，懂了吗？”

柳清歌闭眼转身，往深处走了一步，闷闷道：“我现在出不去。”

沈清秋打了个喷嚏，心里预感自己怕是回了竹舍就要感冒，顺了顺气，温和了不少，想着这么冰的水，换谁也扛不住这么个折腾法，还是不能留柳清歌一个人在这，便放软了语气，哄孩子似的说了一句：“那我就在这等你，你什么时候好了我们一起出去。”

谁知柳清歌像是彻底气得急了，转身扬了沈清秋一身冰水，吼道：“沈清秋你不要太过分了。”

沈清秋被他这猝不及防的一下子浇了个正着，打得又湿了快半边身子，好不容易暖和起来的身子又开始被冻得有些颤抖。沈清秋倒吸了几口冷气，突然真的有那么一瞬间后悔自己为什么要担心柳清歌。

过分的难道不是他柳清歌吗？他自己莫名其妙半夜三更泡在冰水里一声不吭，谁知道他是活的还是死的？自己不惜命，他还怪我沈清秋管得多了是吗？

沈清秋简直七窍生烟，气急败坏地道：“我过分，你脑子是真进水了吗？我是不是就不该来，就该让你在这冷水里泡成个死人？”

柳清歌竟然就那么面无表情地在水里抱着个双臂，盯着他火冒三丈的脸，很平静地说了一个字“对”。

沈清秋听了简直暴跳如雷，头一次觉得自己要被气得当场昏过去了。他深深吸了口气，问道：“柳清歌你说什么？”

柳清歌连眼睛好像都没眨几下，一动不动就那么冷冷地盯着沈清秋，一个字也不说了，双唇抿成了一条线。

沈清秋深呼吸了几次，揉了揉自己胀痛的太阳穴，一字一字，厉声质问：“柳清歌你自己说的话你不敢再说一遍？”

柳清歌“哼”了一声，头歪了一下，低声道：“早跟你说过了。对，你就是什么都不该。”

沈清秋简直恼极了他的不上道，气得手都在发抖，恶狠狠地瞪向柳清歌。

自从柳清歌闭关以来，他忍了整整一个月，明知这人一心躲自己，却不由自主、每日每夜满心想的都是这个冤家。而柳清歌呢，先前在缄城就是这样我行我素，现在明知自己心魔已生旷日持久，以后修行的每一步都如同走在刀尖上，却依然肆无忌惮一个人大大咧咧就跑来闭关。

一个人，血肉之躯，怎么能真把自己当成随意拆卸组装的机器人呢？钢铁之躯尚要不定期修理维护否则就会短路生锈，更何况是凡胎肉体？

他就不怕一不小心对自己造成不可逆转的伤害吗？他甚至有可能直接走火入魔、弄死自己，尸体会烂在暗无天日的灵犀洞里几个月都不会有人发现。

他一个要什么有什么、尊贵到头发丝的小侯爷，就不怕自己烂成一堆腐肉，和蛆一起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吗？

沈清秋的眼角狠狠地抽动了一下。

哦，对了，柳清歌可能真不怕。

他对生死毫无敬畏，对肉体也并不爱惜，他无所顾忌，仿佛真的什么都不在乎，哪天嘎嘣一声死在降妖除魔的路上大概也会十分坦然。原著中在灵犀洞走火入魔就是这份无所谓带来的反噬吧，若是突破境界时请同门护法、或者走火入魔初期向周围人求援，大概原著中他也不会死。这个人从来不在意声色犬马的享受，也不在意别人怎么看他，整个人高冷到就是一个大写的“与你无关”，却宁可孤独地把自己浸在池子里，拿小命开玩笑，也不肯跟人透露一星半点的真心话。

沈清秋被洞里阴凉的空气包围，最初的震怒与百味陈杂过后，内里翻腾起一股无名的怒火，恨不能直接把柳清歌拎起来、就地按进冷水里好好教育教育——明明都快要拿他当真、快要把他放在心里了，可这个王八蛋，几次三番无视别人的告诫，随意妄为，就这样糟蹋自己，糟蹋别人的心意。

沈清秋强忍着口鼻中的酸涩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岸边蹲下身子，伸手抓住柳清歌的胳膊就往岸上拽，喊道：“你上来！”

柳清歌瞪着沈清秋，用另一只手去扯沈清秋的手，吼道：“沈清秋你把手给我拿开！”

沈清秋死死抓着柳清歌的胳膊就是不肯松手，被柳清歌扯得疼了也不松，不知是冷的还是气的，连嘴唇都开始颤抖。

沈清秋低头自言自语似的：“不拿，你给我上来。”

二人一人蹲在岸边一人站在水里，推推搡搡半天，刹那间，好似一股狂风席卷过本就混乱不堪的脑海，柳清歌突然一个猛劲就窜上了岸边，像是只压抑的野兽，还未待沈清秋反应过来这人怎么上的岸，他就被不着寸缕的柳清歌一把推倒在地，紧紧地压在了身下。

沈清秋被那硬物顶到的瞬间就想并上双腿，可惜柳清歌早就用一只腿顶在他两腿之间，让他只能夹着那硬物动也不敢动。

沈清秋这才发觉这人居然浑身上下依旧是暖的，甚至逐渐变得越来越热。热气喷在他的肌肤上，炙热的气息中满是情欲，带着仿佛能把人烫伤般的热度。

不是没预料到柳清歌的动作，但当身上人温热的呼吸不断刺激着自己脖颈的时候，沈清秋还是手足无措地在那人身上推了几把。

柳清歌狠狠一口啃上沈清秋的喉结，只觉得轰的一声，脑海里有什么东西，猛然坍塌了。

心潮翻涌，头脑发热，他好不容易唤回的神识土崩瓦解，什么都不及思考，熟稔的欲望已让他俯身压在了沈清秋身上，带着愤恨的、炽烈的、不甘的力量，然后——

“……！！”

沈清秋蓦地睁大了眼睛。

柳清歌忽然低头，狠狠吻住了那双微微启着的双唇！

那一吻极其粗暴凶狠，掠夺着他口中的空气，犹如攻城掠地的恶龙被释放而出，与他放肆地纠缠在一起。

刹那间，往事如沧海覆浪，在两个人的内心深处都引发了山呼海啸，周遭的一切都仿佛霜雪消融。尘封的回忆猛地挣开了时间的镣铐，那种熟悉的欲望与气息扑面而来，引得浑身过电、头皮发麻、眼前阵阵发黑晕眩。劫火瞬间裹满了他们全身，好像要将他们焚成灰烬然后重融在一起。

“唔……”

一吻落下，沈清秋心中似有什么在分崩离析，心弦随着动脉而搏动，他在剧烈的震颤后开始激烈地推拒柳清歌。

“别……不要，柳清歌……柳清歌你停下来！”

他是真的怕了。

他不知道自己是在怕什么。

是怕身着片缕在寒潭旁待得太久，寒气入体再染风寒？

还是怕被灵犀洞中的同门们听到动静太过丢脸？

还是……

还是怕自己会不自觉地深堕其中……怕深埋进自己心里的那只蛊虫又要蠢蠢欲动？

他在怕什么？

再次含住那微凉柔软的唇瓣，齿间还犹带些微的苦涩，却让柳清歌心如擂鼓，意乱情迷。对这个人，他已太过熟悉。一直克制着不再去与他亲热，可是在吻着他的时候，只有柳清歌自己才知道那是怎样一种销魂蚀骨的舒服，好像大漠中行将枯死的旅人尝到甘露，像是冷极的寒夜裹上了在火塘上捂热的衣裘。

原以为自当与他断绝。

却不料，终究还是情难自禁，竟被他一句话就撩得会把持不住，就这样擅自亲了他。

心愈乱，意愈迷。

他只觉得身下这具微微颤抖的躯体，还是他的。

想要亲他，想要抱他，想狠狠地撕裂他贯穿他，想​​用火热凶刃索去他的性命，想让这个清寒若仙的人在他身下哽咽求饶，被他干到高潮。

灭顶的快感冲刷过魂灵，连指尖都是烫热的。

他对沈清秋的瘾太深，沈清秋身上好像有看不见的磁极，吸引着他不断地靠近。他一时间因沈清秋而心中意乱、眼眸迷离，完全没有听进去对方说的话，依旧炙热地吻着他，手颤抖着不受控制地去撕扯沈清秋身上的衣服。湿热胶着间，沈清秋发出的闷哼只会让他愈发痴狂。什么回避，什么放弃，什么不再碰他，统统都碎成了泡影。

头脑一昏，此时此刻，心中唯一所想唯不计后果地直接要了他。

“沈清秋……”他沙哑地喃喃。

他温柔又疯魔、痴迷又病态地凝视着身下的人。

这是他心尖上的人。

他试过在数九寒天沐浴雪水，试过在百战峰山巅净心入定，也试过不眠不休地挥剑自醒，可这些都不能泯灭他深藏心底的欲望——

他想接近沈清秋，想触碰他，想亲吻他，想拥有他。

这是他命中注定的劫。

怎么办，沈清秋。

我是真的……喜欢你。

喜欢你。

是一次次地擦肩而过。

是失又复回终踟蹰的擦身。

是隐在古籍诗词中的永世并列。

是青涩是妄想是逾矩是迟钝是失而复得是无可救药是饮鸩止渴。

怎么办，沈清秋。

我是真的……真的好爱你。

明知，拥他如拥雪，吻他如吻霜，爱他似饮一盏鸩酒，求不得终断肠。

却还要执迷不悟地，继续爱下去。

……

沈清秋，爱你很痛。

我知道，我都知道。

可是……可是我一整个人、一整颗心……

却依然片刻不停地、偏要——

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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