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清歌飞身上前，乘鸾刺出，剑气凌人。洛冰河微一侧身，灵活避过凛冽的剑气，灵力灌入银白短刃，反手迎击，截住了乘鸾剑芒！

飞檐上兵刃相接，巨响震天，残影乱舞，二人再次陷入鏖战。

他们打得这么激烈，沈清秋其实倒有些心痒，要不是热毒发作得太不是时候，他也真想上去战上一战。此刻他被柳清歌护在战斗圈外，大脑飞速运转，脸色说不上好看。

看来，从无间深渊回来的洛冰河，不阴上自己一遭，是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的。

如今局面，进退两难。沈清秋没有细问，却也大概猜得出来，柳清歌是不顾他人劝阻只身赴险的。距苍穹山派察觉异常、集结人手、赶来救援，还需要一段时间。

目前的最佳做法，当然是速战速决，破除结界，赶在幻花宫门人到来之前甩掉洛冰河，赶回苍穹山。如若耽误太久，待到众目睽睽之下洛冰河当场颠倒黑白，那才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不仅自己会再度锒铛入狱，还会连累柳清歌身陷囹圄。

柳清歌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暴击洛冰河的同时不忘向结界攻去。可洛冰河步法莫测，身形犹如鬼魅，将每一剑都滴水不漏地挡了回来，对上柳清歌的攻击，竟游刃有余，丝毫不显劣势。

二人斗得太厉害，两团耀眼的灵力四处相冲炸裂，兀自流转不休，不断发出炫目的光华！

……灵力？

沈清秋灵光乍现，冲柳清歌大喊：“柳师弟，境界压制！”

不清不楚的一道指示，柳清歌却立即会意，手臂一转，化刺为劈，乘鸾带着呼啸的剑气当头降下。

乘鸾降下的瞬间，洛冰河稳稳用短刀接住，正要甩开，不想对面突然灵力暴涨，陡然暴起的威压犹如巨网笼罩。洛冰河手下动作就是一滞，被迫运集更多灵力，全力与柳清歌对抗。两人周身空气中的灵力犹如煮沸的水一般翻滚四射，脸上的神情一个赛一个的可怖骇人。

一时间，短刀与长剑僵持不下。

洛冰河和柳清歌相斗，自始至终没有败势，却也不占上风，这是因为他全程使用的都是灵力。照理说，洛冰河比原作更早就解开了血脉封印，同时又预知了无间深渊中将会遇到的种种事件，真实实力应该早已变得无法估量，不该只是恰好能打成平手。

洛冰河身体里其实有两套修炼系统，一套灵气，一套魔气，因为混血混得够成功，两套系统互不干扰，把灵气和魔气两种互相排斥的体系蕴为一体，相互制衡，运作良好，必要时候还能左右手两种不同攻击方式双管齐下，合力发威。可现在洛冰河既不用魔气，也不拔剑，单以灵力对抗，杀伤力未免大打折扣，是以居然和柳清歌战成了平手。

他肯费时间缠斗那么久，那只说明了一点——

洛冰河，既不便使用魔气，也不能拔剑。

沈清秋却是心知洛冰河为何不便使用魔气。若洛冰河爆出魔气，这个由灵力织就的结界就会被损毁于顷刻之间。光天化日之下指望大家都瞎了眼，看不到那一团团黑乎乎的魔气那才是傻。

此时此刻暴露自己的魔族血统，实在是得不偿失。

而沈清秋刚才福至心灵的一喊，其实也是在赌，赌洛冰河遭遇劲敌是不是依然不能拔剑。

思绪到达此处，沈清秋突然觉得揪住了点什么。

莫非是……洛冰河那把剑出问题了？

洛冰河坠下无间深渊后，在远古巨兽腹中，寻到了魔族铸剑大师耗尽毕生心血锻造的一把奇剑。

此剑名为心魔。

听名字就知道是非常危险的东西，对吧？！

那是必须的！越是强大的灵器，越是难以驾驭。心魔剑从古至今，易手百余主人，无一不是各族的天纵奇才，饶是如此，最后也都逃不了死于自己剑下的宿命。

心魔剑，会反噬持有者。如能使之臣服，它就是你手中的利器；如有一天无法驾驭它的戾气，你就是祭剑的血羔羊而已。

原著洛冰河是在进入魔界副本后，才出现第一次心神不宁、险些被反噬的情况，之后还因为要解决这个问题，开启了长达500章的剧情支线，收了八个还是九个妹子。

不过现在剧情已经乱得连向天打飞机这亲爹都不认识了，自然什么都有可能提前。

沈清秋也不能确定，随着剧情的错乱，反噬的情节是不是也跟着提前了，一时间心念百转，不由得笑了笑，悠悠对洛冰河道：“你怎么还不拔剑？”

洛冰河僵了僵，瞳中火花一闪而过。

沈清秋见他这幅模样，心里更有底了。

真是天助我也！

高手对决容不得一丝差池，这种时候最容易被心魔剑趁虚而入。心魔剑的反噬那可不是好玩的，若是众目睽睽之下魔气侵脑，杀性大发，那可划不来。

怪不得他一直不拔剑！

转机出现！

必须要逼冰哥爆出魔气！

冰哥不爆种，那就创造条件，让他爆种！

唯有如此，才能冲破结界，洗刷冤屈，安全归去！

如今两人不相上下，险险对峙，只要一方出现变数，局势便会瞬间倾倒。

想到这里，沈清秋提步上前，闪身至柳清歌身后，反手就是一掌，掌心带着丰沛的灵力直覆在柳清歌背上！

暖流涌进灵脉，柳清歌得了助力，灵力顿时直逼眼前对手，洛冰河被稍稍压制住，原本一直僵持的局势开始向柳清歌这边倾斜。

柳清歌陡然一阵心惊肉跳，却因为需要全神贯注而不能回头，只能张口斥道：“喂！”

吼个毛线啊我这是为了你好，叫洛冰河这个混世大魔王逮了那可不是闹着玩儿的谢谢！

“专心对峙！”沈清秋沉声堵了回去。

话音未落，沈清秋手中徒然发力。两道强劲无比的灵力汇聚成一流，洛冰河蹙眉冷笑一声，全身爆出更多灵力，强劲的灵流刀削斧砍般扑面袭来，威势竟不输暴击，生生扛住了柳清歌不断下压的剑锋，乘鸾顿时堪堪停在了半空中。

……敢情你还是聚能环电池啊！！！灵力说来就来！！！

无限灵力流BOSS的设定，这还打个屁！！！

内心咆哮的同时，沈清秋却注意到，洛冰河虽然接下了这波灵力冲击，可他持刀的右手青筋暴起，嘴唇发白，终于失去了一贯的游刃有余。

原来灵力并非无限，一人仅凭灵力对抗两名金丹修士，即使是洛冰河，也快被逼至极限！

沈清秋毫不犹豫，空余的左手也贴上柳清歌背后，两股缓和却坚定有力的灵流合并成一股，悉数灌入柳清歌的灵脉之中。

柳清歌感觉到背后的灵流不减反增，心下大怒，一怒之后又是一惊一恐。他不敢大意，微微侧首，只见飞檐之顶疾风呼啸，仿佛能把身后之人吹落一般。柳清歌忽然一阵焦躁，仿佛是某种原始的直觉，随即便有寒意从背心密密麻麻漫上后颈。

再也无心恋战，他声色俱厉道：“你这样下去，没等他被逼退，自己就会身死！”

沈清秋不答。

柳清歌说得没错，使用灵力带来的噬心之痛，正铺天盖地向他袭来。心脏处一阵绞缩，五脏六腑都要被拧成残渣，他痛得说不出话，奄奄一息地喘着气，面目呆滞。

这样倾尽全力的一击，确实只能暂时击退洛冰河，自己还会毒发受损，接下去的逃亡更是九死一生，可谓得不偿失。

可这却是脱身的绝佳机会，可能也是唯一的机会。

所以无论如何，他都要把洛冰河逼到尽头，逼出魔气！

沈清秋强忍着剧痛，坚定不移地源源送出灵流。

这一次，却是洛冰河开了口。

“不是毒。”

没等沈清秋反应过来，洛冰河就径自说了下去。

“我种在你体内的东西，叫做长夜蛊。木清芳确实不愧神医之名，即使没有接触过蛊术，一群人把症状当做中毒，也能用与它相克的寒草压制了这么多年。”

尽管被逼至绝境，洛冰河的声音听上去依然笃定从容，仿佛一切尽在掌控之中。

“长夜蛊入体，蛊虫冻结灵脉，吸食心血，种蛊人在附近时尤为活跃。你每使用一分灵力，心脉就会受到一分侵蚀。灵流承载过大，中蛊者就会在剧痛中陷入永眠，有如长夜。”

洛冰河太阳穴一阵隐隐作疼，苍白面庞却绽开一个明媚的笑颜：“师尊，你再这样下去——”

他转了转眼珠，露出一口白牙——

“那句好梦，就该是弟子说给您听了。”

原来如此。

时而发作，时而不发作，天下哪有效力那么奇特的剧毒？

杀人诛心，而这长夜蛊，才是洛冰河为“沈清秋”布下的最初一道杀局。

入门太晚，根骨微损，修行终不能真正登顶，这是原装货的毕生之恨。倘若连灵力都不能再用，对于原主，必然是生不如死的毁灭性打击。

他是算准了满怀怨恨、为求苟活一刻可以无所不用其极的“沈清秋”不会继续输送灵流。

……不，不是沈清秋。

是沈九。

洛冰河脸上的笑意尚未敛去，敏锐的洞察力让他瞬间便察觉到了对面人的异样。

几乎就在他抬眼的瞬间，沈清秋眼底坚韧的光亮浮起，像是出鞘的利刃，在那张温和惯了的脸庞上竟是说不出的好看。

此刻使用灵力带来的巨大痛感已经全然攫取了沈清秋的身心。痛感之余，撼动全身血脉的巨响一下一下从胸膛间传来，似乎全身的无数道灵脉、筋络都在被火灼烧、被虫蚁啃食，五脏六腑仿佛被千丝万缕的钢针银线穿刺而过。他喉咙一甜，吞针般咽下一口鲜血。

脑海中一片空白，他痛得发颤，痉挛，冷汗湿透了衣衫。他已无法继续思考洛冰河口中的“永眠”到底是何涵义，可他仍死死咬着嘴唇，抵在柳清歌身后的手掌，像铸死的铁。

掌下奔腾的灵流亦没有因此而减弱分毫。

全身上下的骨骼都在疯狂地战栗，灵脉中的尖锐悲鸣仿佛充斥了整个识海，心脏犹如已被捏碎成千万片，被凌迟撕碎，血肉模糊。

好像一根根骨头都从身体里被抽出来，然后又不规则地刺回到五脏六腑之间，它们在他血肉里生出支离纵横的刺，而后又被猛地拽拉而出，好像要连同他的魂，一起拖拽掉。

可一想到柳清歌这么一个踏歌而行、潇洒快意的人，倘若落到洛冰河手里，等待他的又将会是何等凄惨的光景，沈清秋就控制不住自己油煎火燎的心情。

他强迫自己不要去想，只知道这种结局是他绝对不能接受的。

……绝对……不可以……

……只要再坚持一会……只要再多送出几分……说不定……

柳清歌看不见背后沈清秋的表情，也不知道他伤势如何，但是能清晰地感受到沈清秋一直在微微抖个不停……

手每战抖一次，他的心便随之收紧一分。氤氲模糊的视野里，连呼吸也仿佛跟着一起灼烧了起来。

心如刀割。

柳清歌眼里有苦痛一闪而逝，他似乎是真的疼极了，连洛冰河的声音对他而言都是一种折磨。

因此他神情虽然倔强，可那目光，几乎可以称之为哀求。

可他腾不出手，不能让洛冰河“别说了”，不能捂紧耳朵，让自己听不到这声音；也不能让沈清秋“停下来”，不能撤剑回头，不能把附在自己背后的手掌狠狠甩出去，从而越发明白什么叫做“无能为力”。

心里猝然生起一股惶然，一股惊恐，一股蛇一般流窜的不甘还有狂暴。冲天的寒意在胸臆中策马鹏腾，碾压着他的心脏。

“……住手。”他嗓音含血，一字一颤，口腔中都是浓烈的血腥味。

“沈清秋，我叫你住手！！！”

他凶狠地大声嘶吼，喉咙里都是支离破碎的声音，脱口而出的话，甚至带上了破裂的尾音。

剧痛带来的耳鸣之中，一个声音清晰地划过脑海。沈清秋看不见柳清歌的面容，却能感受到自己的掌心之下，那个温热的躯体在隐隐地颤动。明明只有一步之遥，那个饱含着斥意与不安的声音却仿佛来自遥远的彼方。

耳鸣太尖锐，近在咫尺的人也显得如此邈远而苍茫。

意识开始逐渐恍惚，视野中是一片过度曝光后的空白。

光亮过于刺眼，原来已是正午时分。

烈日当空，最后一丝云气也消散无踪。阳光渡满整座花月城，辉光璨璨，仿佛赤金遍洒大地。

这本是灵魂传送的最佳时机，然而纵使机关算尽，奈何天命难违。终究是天意如此，落刀决然，一把烈烈大火，烧尽了他全部的侥幸，而洛冰河的提前回归，更是打碎了他最后的挣扎和希望。

此刻，他再也不是那个能随时读档重来的玩家，而是一个将性命投注到书中的普通人。

万念浮沉间，沈清秋无暇继续思考，内心唯有一个念头，鲜明刻骨，异常坚定，冲破血脉，刺穿心脏，振聋发聩，冲天呐喊，回声般来来回回涤荡心间——

罢了，要命做什么，哪有他重要。

心中终于有了一丝了悟和恍然，沈清秋如释重负，长长地松了口气。

人心是如此复杂的东西，可不管你有成千上万个念头，最终能做出的决定只有一个。无论是否后悔，可是最起码，这一刻，他只想顺从自己最本真的心意。

苦苦挣扎了那么久，不如……就这样吧。

既已无法两全，那他至少也要保住那个人。

就算是……最后做件好事吧。

事到如今，不如铤而走险，赌上一把！最后一下，坑死洛冰河倒也不难！

他已经准备好了，这一次，必然两败俱伤！

事到临头，他没有料想中的恐惧和愤怒，内心平静安乐。

嘴角涌出淤血，沈清秋疼得连呼吸都困难。他一抬眼睛，入眼的便是洛冰河那张略带惊讶的脸。

……如你所愿。

他冲洛冰河诡谲一笑，俯在身前人耳畔，艰难开口，语调不稳。

“洛冰河乃天魔血系，逼他爆出魔气，冲破结界，洗刷师兄冤屈，还苍穹山清白。”

“……师弟修为，当可自保，勿要恋战，安全归去。”

“……切不可鲁莽任性，万不要辜负师兄苦心。”

千万不要辜负。

因为这一次，他可是豁出了一切——

全无退路。

“长路漫漫，险阻难料，万望师弟……万望师弟……多自……珍……重……”

沈清秋的声音是断裂的，在风中碎成了千万段。细若游丝，轻飘飘的，被风吹去了大半，却令柳清歌猝然睁大了眼睛，浑身的血液瞬间收缩到心脏。

他不敢相信！

全身如遭电击，心中寒意透骨，刻骨噬心的绝望恐惧终于冲破内心的堤坝，兜头盖脸将他整个人淹没其中，他几欲撤剑回首：“你在乱说些什……”

“么”字尚未出口，犹如银瓶乍破，原本已经如泉涌的灵力此刻更是四散迸发，惊涛骇浪般向洛冰河呼啸而去，宛若沸腾。焦点中心，洛冰河瞳孔骤缩，本能快于意识，周身爆发出大片幽灵般的黑色魔气，遮蔽身形，深不见底。

柳清歌双目圆睁，眼中血丝满布，咯咯作响的齿关间漏出一声近乎悲号的低吼，乘鸾下不堪重负的短刀终于应声而断。

洛冰河向后翻出几尺，来不及掩去眼中的震惊之色，一时没能收住的魔气四下横冲直撞，团团逸出，漆黑如夜。所过之处，琉璃般的结界尽数分崩离析！

外部嘈杂的人声一下子全涌了进来，檐下众人有的已经骇然叫出了声：“洛冰河是魔族啊！”

人群的惊呼声和尖叫声中，沈清秋放开柳清歌，慢慢往后退去，途中踉跄了一下。

泼墨折扇先坠了下去。主人已蛊入心脉，人在扇在，半空中就已断为数截。

沈清秋总有把血往肚子里咽的坏习惯，此刻却再也咽不下去了。结界破裂的瞬间，血花翻飞如同被狂风肆意刮落的梅花花瓣。

他不堪重负地向后仰倒，像一只蝴蝶般从高楼上翩翩坠了下去。

仿佛心有所感，柳清歌猛然回头，可心却瞬间凉透了。

他一开始只是呆呆地看着，所有东西在他此刻的眼中，都被放慢了无数倍。沈清秋下坠的那一瞬间都慢得清晰无比。

世界突然变得那般安静，眼前画面缓慢地灼伤了他的眼睛。

在空中下落的躯体，仿佛一只染血的纸鸢。那个身影越来越淡，逐渐溶入灼灼耀眼的白光之中，眼前只剩下一抹白色在舞动。他愣愣地站在那里，血色弥漫上他的双眼，眼前的一切都变成一片绯红。等到柳清歌身体自己先动了起来，抢在沈清秋落地之前将他接住时，他才发现，沈清秋的胸膛轻而薄，周身空荡荡的，真的就像一只纸鸢，一撕就坏。

甚至不用撕，已经散了。

他还是不愿相信。

从花月城楼坠下的瞬间，沈清秋忍着浑身皆碎的剧痛，只来得及抬头看一眼。柳清歌那张平日里毫无表情的俊脸因愤怒和痛苦而扭曲着；洛冰河的眼里全是惊愕，好像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他不愿去想宁婴婴和明帆，更不敢去想岳清源知道这件事的反应。

原来不知不觉间，他也是有人牵挂的人了。

突然他就生出了一丝感慨。这个阴差阳错穿来的、他生活了七八年的世界，其实有许多东西、许多人让他留恋。

结界的碎片如同冰晶一般纷纷散落，流光溢彩，反射出千万个灼灼燃烧的太阳。不远处有人呼唤着什么，然而即使他用尽全力，也依旧分辨不清。

坠落还在继续，呼呼的风声在耳畔轰响，失重感铺天盖地袭来。

心脏像被用力甩向了后背，沈清秋不由自主地憋气，又因为缺氧而张嘴大口呼吸。气流冲击着耳鼻，带来一阵阵眩晕、头痛和恶心。

往上看，是旭日当空的苍穹，往下看，是广袤无际的荒野。

好像……还是有点遗憾。

不过，还好，总算是……柳清歌平安无事。

身体仍在不停坠落，晕眩感很快冲淡了内心的安适感。意念混乱纷飞间，多少旧事蓬蓬闪过。一滴泪水从眼角渗了出来，旋即被风砸得破碎。他异常清晰地看到了越来越迫近的地面：干枯的大地上枯草稀疏，大片的黑色怪石嶙峋耸立，如怪兽张开尖利的獠牙将欲择人而噬。

心知命不久矣，两世为人到此一笔勾销，沈清秋悄悄地说了声再见。

希望自己能魂归故里。

希望岳掌门不要太伤心。

希望苍穹山派的一大家子都能好好的。

沈清秋缓缓闭上眼睛，心里面闪过的最后一个念头居然是：

希望这一次，他柳师弟能平平安安地回到苍穹山……

想着想着，他感觉到一双染满了鲜血的手紧紧揽住了自己不断下坠的身躯。

他倒在了柳清歌怀里。

他想：这算不算滴水之恩，涌泉相报？

这人宁可身受重创，也不愿自己受到一丝一毫的损伤，永远第一时间挡在自己身前，奋不顾身地替自己截下一切刀光剑影。

这条命几次三番由他捡回，如今也总算能反过来保全他一次了。

想到这里，沈清秋便安了心，满面血污之下亦露出了一点笑容。他本想就此睡去，却迟迟合不上眼睛。

他直眉愣眼地看着面前惊慌失措的人，好像要把那张痛不欲生的脸深深刻印在灵魂之中。他看着那人蹙着长眉，缓缓闭上双眼，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眸边似有水光一闪而过。

片刻之后，他像是明白了什么，自嘲般勾起了嘴角。

也是，贪生如他，又怎会就此安心？

他还不曾告别。

他还不想忘记。

他还没做好准备离开。

他还未……

脑海中仿佛有一根弦，“啪”地一声断成了两截。

沈清秋最终还是抵挡不住铺天盖地的睡意，黑暗渐渐覆上了涣散的瞳孔。一片混沌之中，他忽然就听清了那声呼唤，声嘶力竭，心神俱裂，有如利箭般划过蔚蓝的天空。

“师兄——！！！”

这好像是他，第一次正儿八经叫我师兄。

他的世界，陷入了寂静的永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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