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經盡力了……

我真的已經盡力了……

我不知道會這麼痛……

妳受的痛苦是不是我的十倍百倍……

但是我真的做不到像妳那樣……我現在連站起來都做不到……

光是挺直身體，平視眼前那架相機，我就已經竭盡全力了……

我用餘光掃了一下自己的校服，以及胸前的那個布條。

所幸領帶沒有歪，馬甲和襯衫的扣子還好好的，短裙也還算齊整。

我試著活動了一下腳踝，發現襪子和鞋子也還好。

我現在應該還像個優等生吧……

我嘴角不自覺地上揚。

是啊……要是沒有遇到芊如姊，我可能連跪著也做不到……

謝謝妳……芊如姊……

雖然並不完美，但我勉強還算乾乾淨淨，漂漂亮亮的吧……

接下來，只要不哭出來，我的任務就完成了吧……

所以，這次請原諒我吧……

「咔嚓！」相機快門聲響起，留影完成了。我閉上眼睛。

秋風輕輕撫摸著我的短髮，掃過裙擺，就像芊如姊的手那樣。

我的心跳逐漸平緩下來，我將清涼的秋風緩緩吸入肺中，想像著自己與這個世界融為一體的樣子。

……

「姓名！」處刑官無機質的聲音將我拉回現實。

我要死了。

「……倪珮柔。」我開始感到恐懼。

「年齡！」

我要死了我要死了。

「……十六。」我努力不讓他們聽出我的膽怯。

「所犯何罪！」

我要死了我要死了我要死了我要死了我要死了我要死了我要死了我要死了我要死了我要死了我要死了我要死了我要死了我要死了我要死了我要死了我要死了我要死了我要死了我要死了我要死了我要死了我要死了我要死了我要死了我要死了

「……」我緊閉雙眼，咬著嘴唇。

「所犯何罪！！」行刑官的聲音更大了些。

「不是說只有打人才算反抗的喔。

『無謂』和『無畏』的發音是一樣的喔。」

恍惚間，我彷彿聽到芊如姊的聲音。

啊……

芊如姊……

妳是這個意思嗎……

那我再小小地反抗一下，掙扎一下……也沒有關係吧……

哪怕再沒有用……也沒有關係吧……

芊如姊……妳要看好我喔……

反抗

「所！犯！何！罪！！」行刑官一字一頓地吼道。

「……無罪。」我低聲回道。

「什麼！？」行刑官難以置信地問。

「無！！罪！！」我睜大雙眼，用盡我全部的生命力反擊回去。

時間似乎凝固了。

刑場上似乎只剩下我的回聲。

……………………

我環視著指向我的黑洞洞的槍口。

「哈哈……」

「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

我居然狂笑起來。

被槍指著的感覺，好像也不過如此嘛！！

我感覺生命力在源源不斷地湧出，仿佛這一刻，我不是在走向死亡，而是重新掌握了自己的命運。

在場的其他人則面面相覷，像是看到了一個瘋子。

「啊！……」我的後腦被什麼東西砸了一下。

大概是槍托？可能出血了吧。

但我卻感覺不到痛。

那個行刑官惱羞成怒，竟快步走到我面前，一把抓住我的頭髮。

「嗚啊！……」我的頭皮幾乎要被撕裂，疼痛如電流般傳遍全身。

淚水瞬間盈滿了眼眶，但我輕易地將它們逼了回去。

「我來告訴妳，妳是叛國罪。叛——國——罪——！聽清楚沒有——！」他故意拉長了聲調，語氣中滿是惡毒。

「哈啊……哈啊……」我只是喘著粗氣，死死盯著面前這個彷彿要中風的行刑官。

他甩開我的頭，回到原位。

我感覺有槍口頂著我的後腦，試圖壓下我的頭。

我昂起頭，毫不費力地頂回去。

弱。

好弱！

太弱了！！

要處決我的居然是這種貨色！！

我不由得感到一陣反胃。

「……妳還有什麼遺言？」行刑官定了定神，又恢復了那副不可一世的表情。

你們不是會審查遺言嗎？你們可要給我乖乖聽好了……

「你們這群狗娘養的……」

「啊？」行刑官好像沒聽清。

「你們這群狗娘養的，只會欺負無辜的懦夫！

你們不是會審查言論嗎？你們審查個屁！

政治犯？你們他媽才是政治犯！

有種的就聽清楚，老娘我他媽無罪！

無！！罪！！

你們這些蠢貨，連什麼是真正的力量都不懂，就知道靠著槍口威脅老百姓！」

我話從來沒有這麽多過。

我試圖揮動雙手，但它們被牢牢綁在背後。

我想要站起來，但後面的人踩著我的腳鐐，我無法動彈。

「你們以為靠這種下三濫的手段就能掩蓋你們的無能和恐懼嗎？

放你奶奶的屁！

你們不過是一群蠢得像豬一樣的肉塊罷了！行屍走肉，說的就是你們這群狗雜種！

靠殺害無辜來證明你們的存在，真他媽噁心！」

我喊聲淒厲，聲音回蕩在空曠的刑場上。

那個優等生，乖乖女，已經不在了。

儀表什麼的，也無所謂了。

也許這才是我的本性吧。

「不過老娘告訴你們，老娘死了，也不會讓你們安生！

我會化作厲鬼，天天在你們耳邊詛咒你們！

你們這群混蛋，等著一個個不得好死吧！

到時候做噩夢了，你們就等著尿褲子吧！

到時候被清算了，屎尿和眼淚鼻涕齊飛，說的就是你們！」

我的腎上腺素直線飆升。

我以為自己對政治不感興趣，但此刻我彷彿站在演講台上。

那些黑壓壓的槍口，好像變成人群，而我正在對著他們演說。

「瞧瞧你們這副怯懦的樣子，拿著槍都他媽抖得像條狗！

來啊，對著我開槍啊，看看你們能怎麼樣！我他媽早就不怕了！

你們殺了芊如姊，現在還要再殺我，你們儘管殺啊！

十個，一百個，一千個，一萬個，你們儘管殺啊！有種你們把整個島上的人都殺光啊！有種你們把整塊大陸的人都殺光啊！

你們殺不光我們，我們就要你們血流成河！

我們的烈火遲早會把你們的金銀財寶燒成灰！

我們的雙腳遲早會把你們的骨頭踩個稀巴爛！

總有一天，你們這群狗娘養的會為今天——為你們做過的所有事付出代價！」

芊如姊，妳看，他們好弱，大氣都不敢喘一下。

要是我和妳共事，我大概會比妳激進得多吧？

我仿佛看到遠方初升的太陽。

「老娘就是死，也要把你們這群狗雜種拖下地獄去！！

你們通通給我下地獄———」

……………………

……………………

……………………

……………………

尾聲

「唔……！」我猛然驚醒，頭痛欲裂，像是被子彈打穿了一般。

……？

我……還活著……？

我試圖伸手摸頭，卻發現雙手依然被銬在背後。

我環顧四周，發現自己躺倒在牢房裡，旁邊還有一個小凳子。

我……是摔倒了嗎？

我試著喘著氣，活動雙腳，意識到我沒有戴腳鐐。

我坐起來，發現自己還穿著那天的校服。

怎麼回事？……難道這一切真的是一場夢……？

牢房的門突然開了，幾個警官出現在我面前。

「……！」刑訊和處決的畫面瞬間浮現在我腦海中。

我這是在輪迴嗎……

我要一次次反覆承受那些嗎……

我不要這樣……

我身體一縮，絕望地閉上眼睛。

「徐蓓柔女士，因為我們的工作失誤羈押了您……」

「……欸？」我再度睜開眼睛，看著面前那幾個面帶歉意的警官。

一個警官繞到我身後，解開了我的手銬。

「因為您離現場太近了，我們誤以為您也是暴徒的一部分……給您造成不好的回憶，真的非常抱歉！」為首的警官向我深深鞠躬。

我淚如雨下。

為首的警官看著我泣不成聲的樣子，顯得有些不知所措，「那個……這完全是我們的工作失誤，按照規定您可以申請精神賠償……」

……

我拿著手機和包包走出警局。

「蓓柔！妳沒事吧！」我看到媽媽急急忙忙奔來，視線又迅速模糊。

媽媽……

我還能再見到媽媽……

太好了……

……

「以後不要靠近這種亂七八糟的地方了，聽到沒？」

媽媽開著車載著我回家，一路上的說教讓我的耳朵像是要起繭子一般。

我開著窗戶，呼吸著新鮮的空氣，呆呆地望著車外的流光溢彩。

仔細一想，我的名字根本不叫珮柔，只是發音稍微像一點。

我也不姓倪。

我爸媽的名字更是完全對不上。

我爸爸也不抽香菸

專賣局之類的早就成為了歷史。

再說……那個時代有手機和電視嗎……？

要吐槽的地方好多……

話説回來，我看到的那群人真的只是在暴亂而已……

我也不認識什麼名字叫芊如的人，雖然我確實有一個叫倩茹的同學，她長得很可愛，但跟我夢裡的那個姊姊差得老遠……

而且她是個沒救的弟控，我根本沒有插手的機會……

……插手？我為什麼會有這種想法……

……我不會真的喜歡女生吧……

……說起來我好像看電視劇時也只看女生來著……

「蓓柔！妳有在聽媽媽說話嗎？」媽媽的聲音打斷了我的思緒。

「……我有在聽啦……」

「妳平常這麼乖，真搞不懂妳為什麼要去湊熱鬧……」

「……」

「下次再碰到這種事情，真的千萬千萬不要再去湊熱鬧了，爸爸媽媽都要嚇死了……」

「……」

媽媽，對不起。

女兒經歷了好多事情。

說起來您可能不相信，但女兒像是回到了那個時代，體會到了被陷害、被刑訊，然後被槍決的整個過程。

現在我的後腦勺還隱約作痛。

然後，我懂得了一件事。

雖然那個時代在我出生不久後就結束了，但它還沒有走遠。

看到社會可能發生的不公，我還是要舉起手機，把一切記錄下來，為了我自己，為了爸爸媽媽，也為了大家，不再回到那個時代。

哪怕那些人是真正的暴徒，我也要舉起手機，把正在發生的一切記錄下來，也為了警官們能堂堂正正執法，伸張正義，不再回到那個時代。

不是只有打人才算反抗，有時候，舉起手機，就足夠讓壞人無所遁形了。

我很弱小，打人肯定會輸，但舉起手機是我輕而易舉就能做到的事情。

如果有一天我真的只是因為舉起手機就要死……

那也沒有辦法吧……

所以，媽媽，對不起……

……

但這些話我不可能和媽媽講，否則她又要罵死我了。

「……知道了啦，下次不會了……」我只能這麼回答。

「嗯，我們回家，洗個澡趕緊睡覺。」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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