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震惊的眼神……

刘皓死盯着她，除了她谁也没看，直到被特警带出场去。

他事后回忆起这个细节，花了很久才想明白，才愿意接受，他是想苏沐橙能够告诉叶修一声。

刘皓以前从来没有自己是黑二代的觉悟。

他每次见到的父亲的那帮老兄弟们，都是逢年过节时，两手空空来到他家，他妈在厨房忙活，他爸在桌上招呼这帮兄弟胡吃海塞胡吹海侃。

据说以前是有人带过礼品的，被他爸扔了出去。

所以才没人敢带了。

他爸啊……

可能是这世上少有的好人吧。

刘皓偶尔也被叫出来陪陪这些叔叔。

刘皓在队里多热衷交际一人啊，到家里就跟自闭症一样，天天躲房里打荣耀。

刘皓是真不喜欢陪他爸的朋友喝酒。

这桌上也有其他人不喜欢。

一个看上去比刘皓小、书生气很重、就像刚毕业的、连烟都不会抽的大学生一样，在叔叔们叫他喝酒时，他还慌张地摇摇手。

“他不会喝！”当爹的护着自己儿子，其他人可干，纷纷起哄叫这个学生仔干一杯。

刘皓看不下去，主动给这位他爸好兄弟的儿子解围。

事后两人一聊，刘皓发现对方比自己大九岁，竟然是吴雪峰的同龄人。

想想他吴哥，再看看眼前这个被一群老江湖逼得涨红了脸说不出个“不”的大小伙，难怪高考考了6年，真是废物。

刘皓醉醺醺地看着对方那张学生气息浓重的干净的脸，借着酒意说出一句：“以后你皓哥罩着你！”

对方腼腆地笑了，“谢谢皓哥。”

谢谢皓哥。

在刘皓老实交代出自己和赖小龙的所有过往后，警方还是不敢相信，那个他们刚抓获的跨国集团的毒枭就凭这句称刘皓为大哥。

要吗是刘皓在说谎，要吗是赖小龙在耍他们。

部委牵头的专案组连夜开会，决定继续从毒枭嘴里套出更多情报，刘皓作为重要嫌疑人也不能放出去。

刘皓都驾轻就熟了。

这次给他安排了留置室，单人间。

生物钟改回来了，可能是唯一的好事。

刘皓还有心思想比赛的结果如何，拼命回想看到的那一幕比赛暂停的画面，回忆出场的角色、站位、状态……

刘皓已经有点逃避现实了。

他累了。

为什么洗钱集团就突然变成了贩毒集团，刘皓通过这么多天的审讯也得到一点信息。

赖小龙的实际身份是跨国贩毒集团的毒枭，还发展了下线，清道夫、洗白机器、种植基地。

毒枭有三个得力下属——黄水晶、师爷、老鸨。

黄水晶管生杀、师爷搞诈骗、老鸨管生产。

贩毒集团被捣毁，毒枭不知所踪，三个中层干部悉数落网。

警方以为放掉大鱼，痛心不已。

这时来了个很厉害的法医。

这个法医在圈内有多厉害？大概像叶修在职业圈一样厉害。

这个法医不知道用什么法子得出一个惊人的结论：

黄水晶、老鸨都是假的，师爷是真的，但他也是黄水晶，是老鸨，是贩毒集团的毒枭。

问他证据，没有实际证据，就是这么觉得。但只要给他时间，他一定能找出证据。

为了这次抓捕行动成立的联合专案组不知道为他这个大胆结论开了多少天会，最后才采纳他这个推论。

与此同时，没有放松对抓获案犯的审讯，一直试图从其身上寻找破绽。

代号“师爷”的犯人太狡诈，这是一个难缠的对手。

此时专案组的内心都期望他就是那个大毒枭。

当一个人希望达成某件事，带着目的去完成工作时，会出现偏向性。法医是圈里的大神，和其他同行比起来像降维打击，哪怕他做出的假设缺乏实际证据，有的是人选择相信他。

当你认定一个人是凶手时，那你看他干什么都是有罪的。

接下来你做的一切举动都不是为了查清真相，而是要让这个凶手亲口承认。

上面一看这样不行，赶紧叫停了过火的逼供。

师爷几乎就要成功了，直到法医亲自坐到他面前。

这世上有种人就是聪明，聪明得该死，因为他不把聪明用在正途上。

这种人睥睨众生，但是在旗鼓相当的对手面前，哪怕你是来送我去死的，也愿意撕下那层虚伪的面具。

终于碰到一个够格的对手了。

生命啊、财富啊、尊严啊、亲情啊，这些统统不重要。

他所求的无非就是那一瞬的战栗。

在认可对方的实力后，那个斯文干净的大学生一样的师爷，瞬间像变了个人，眼神、表情、气质都变了，终于看起来像个毒枭了，让之前一直负责审讯他的警员都毛骨悚然。

“为什么叫黄水晶？”

“随便起的。”

“那为什么自己叫师爷？”

“我是紫水晶。不知道哪个开始叫我师爷，慢慢就都叫我师爷了。“

“那老鸨呢？”

“他是绿水晶。”

“为什么叫老鸨呢？”

“他喜欢被男人玩。”

“什么？”

“你看鸨这个字的坐半天，上边一个匕首的‘匕’，是比赛的‘比’的省略，是雌性生殖器的符号，从十，十代表的是雄性，比加十就是交配的意思。鸨的雄鸟身躯肥大，雌鸟身躯娇小，羽毛也不同，所以古人误以为这是两种鸟。又因为雄鸟身躯肥大，交配时容易被看到，就给古人留下了性淫、鸟尽可夫的印象，所以创造了鸨这个字。实际上让他们留下这一印象的是雄鸨，古人只是因为自己的性别偏见给给雌鸨扣上‘喜淫而无厌‘的帽子，衍生出老鸨这一叫法。“

“不愧是师爷。“

“他们两知道自己是替身吗？”

“不知道。“

“你一直帮他们料理手里的事情？”

“嗯，黄水晶还想干掉我呢。老鸨还想我上他。俩傻逼。”

“你的罪刑判十个死立也够了，但叔叔一大把年纪了，咱俩年龄差不多，我爸也跟你爸差不多大，我妈去得早，我爸一个人在外面打拼，我吃百家饭长大的，现在我出息了，他就天天在家呆着等我回家，变着法给我整好吃的，等结了你这个案子我就带他出去玩，泡泡日光浴什么的，老人家多出去走走有益身心健康。你狠心你爸在监狱里度过风烛残年吗？”

“他能卖儿子，我不能卖爹吗？”

“唉，你嘴上这么说，内心还是个孝顺儿子，我知道你。”

“不然怎么会故意被抓呢？”

“你太自信了，如果不是碰上了我，可能真让你成了。”

“你想知道什么？“

“毒资藏匿在哪里了？“

“你是在找我要可以给我判死立的证据，怎么？死刑复核被打回来了？早跟你说了推理不行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唉，都这么久交情了，我还以为你会给我这个面子呢。“

“呵呵。”毒枭笑了，露出一种挣扎神情，眼神犹疑，似在思索，在法医脸上打量，“我交代五千万。”

“太少了吧？”

“你想要多少？”

“十亿。”

“五千万。”

“行，那就五千万吧。“

毒枭笑笑，“唉要是早点遇到你就好了。“

“五千万在哪？“

毒枭交代完后，提了一个特殊的要求。

“我交了五千万的毒资，你能帮我私人一个忙吗？“

“什么忙？“

“给一个账户打五千万。“

“账号。“

毒枭报了刘皓的银行账号。

“这谁的账号。“

“一倒霉鬼。”

“说正经的。”

“真的。“

“你为什么要给这倒霉鬼钱？“

“欠他的。“

“还能不能好好聊了？“

“我大哥对我挺好，我不能对不起他。“毒枭默念他父亲说过的话，噗嗤笑了。

法医知道今天是就到这了。

警方从毒枭这取不得进展，改从毒枭唯一表现出在意的人下手。

刘皓被查了个底朝天，

连他在嘉世时那点破事都挖出来了。

无他，所有和刘皓相关的人都被传唤做询问笔录，除了出国的吴雪峰、陶轩。

只要在国内的，一个都躲不了。

本该如此，但是，在筛查到叶修时，办案人员查了下个人信息，连忙请示上级，上级又报给上级，如此上报到不知道多少级，终于有个可以拍板的领导：不是非必要情况，不要打扰人家。即便要联系，也通过他来。

如此，除了叶修以外，曾经和刘皓共事过、以及现在是刘皓同事的人都收到了传唤。

专案组可不会迁就荣耀职业联赛的比赛时间，

嘉世、呼啸、雷霆、神奇、兴欣算是“受灾”最严重的几支战队。

动不动主力选手无法上场，兴欣还好，只有一个苏沐橙缺席过，神奇的对手干脆直接轮空了，神奇连替补队员都找不到。

如此，荣耀联赛干脆暂时停赛。

粉丝闹得沸反盈天，职业圈人心惶惶。

职业群里不断有人曝出，自己在某某市也被传唤了，嘉世第三赛季和之后退役的选手也被炸出来一堆，任你退役后跑到天南海北也躲不过这一遭，有人闲着没事在中国地图标记被传唤的选手城市，最后发到群里一看怎么好像全国都覆盖了？

刘皓这到底是做了什么？

所有人不知道的是，不是刘皓的牌面太大，而是把刘皓牵扯出来的这条鱼实在太大。

如果能把他的真实身份确定了，找到明确证据定了罪，检察院也挑不出毛病了，送到法院审判，一波带走。

如此，专案组全员记个集体一等功也都是有可能实现的。

一等功啊。

活着能拿一等功啊！

多少人做梦都不敢想。

为了一等功那也不敢放过任何蛛丝马迹。

全体专案组成员是拿出查缉毒案的态度、投放查缉毒案的资源查刘皓的。

刘皓的为人、在队里的表现、他平常和什么人来往、精神状态如何、有什么值得说的地方、他和谁关系最好、和谁关系又不好、干过什么让人印象深刻的事情。

全都如实招来。

你要对你说的话负法律责任。

我们这边都是记录在案的。

如果到时候你说的内容和其他人交代的不一样，我们还得请你来一趟，好好给我们解释解释。

看看到底是谁在撒谎。

许多人被这么一诈糊，就乖乖全说了。

其中就包括陈夜辉，这位和刘皓走得很近的嘉王朝公会会长。

他和刘皓一起干的那些事儿，不管是不是和本案有关，被警方这么一吓唬，招了个一干二净。

陈夜辉还想全往刘皓身上推，但是在审讯专家的目光下，一点谎都不敢撒，一五一十原原本本老老实实全说了。

把专家都听得都不耐烦了，本以为顺着刘皓这条线能有什么收获，结果净是这些鸡毛蒜皮的内斗。

老实说，手段还不太高明。

苏沐橙没说刘皓干的那些烂事，这姑娘比陈夜辉和他几个亲信淡定得多，在做笔录的时候，一个字不愿意多说。

但是在警察问她为什么讨厌刘皓时，苏沐橙眉头一拧，旋即松开。

“没什么理由，就是讨厌他。“

“据我所知，你和叶修关系很好啊。”

“这怎么了？”

“你是因为刘皓在嘉世针对叶修做的事，讨厌他吗？”

“你不都知道了吗？”

“请你配合我们的调查，我也不想为难你。“

“我在配合调查啊。“

苏沐橙软硬不吃，审讯专家等高层也不敢太难为她或者让手下人太难为她，想想叶修的家世，这姑娘貌美如花，和叶修年龄相仿，相处多年，关系亲近。

真要是叶修在意的什么人……

旧时寻常堂前燕，飞入金屋变凤凰。

没人愿意拿自己的仕途冒险。

最后等于是白白浪费了好多天扑在刘皓这条线上，倒是也没白干，把刘皓这个人的详细报告送到领导桌上，从出生到工作，重点是在职业圈的经历，嘉世时期做了详细报告，为了证明刘皓善于伪装阴险狡诈极有可能没他装出的那么简单。

领导一开始还翻了几页，越翻越快，最后啪地扔到地上。

“查的什么东西？！“

“我们尽力了，领导……“

“早叫你们别做无用功了。“办公室内悠然喝茶的法医开口。

“那你说该怎么办？“领导眼里布着血丝看向从一开始就反对深查刘皓这条线的人。

“要我说，我们查得也够多了，我们都被他玩了。“

“你是说赖小龙。“

“嗯，我再去会会他，这回他应该愿意说了。“

“你去！“领导气得够呛，指着门口说，”你去！查不出证据来别回来，别想用推理……“

办公室门已经被关上。

毒枭居然真的啥都说了，因为进行得太顺利，人证物证齐全，形成的证据链条清晰、完整，检察院那边复核了三次，实在是看这位毒枭的案件材料前前后后修改，跟看小说似的。

每次复核，毒枭就供认一起凶杀案，还去指认了现场。

现场指认是刑事案件中非常重要的一环，也是避免冤假错案的重要手段，刑讯逼供，屈打成招的，你让他去指认现场，他每次说得都不一样，很多细节解释不清楚，跟现编似的，光有签字画押的口供，那就很有问题了。

但纵使办案人员经验再丰富，也没见过把尸体藏在古墓里的。

小墓他还看不上。

这家伙选择抛尸地点的理由还挺别致，众所周知，大墓都是要建在风水好的地方，那必定是一块风水宝穴，什么九龙罩玉莲，山珍就美味。

尤其是未开发的大墓，那你算捡到宝了，那它所在的山岭也是未开发，纯天然无污染的古人才能尝到的山珍野味，真就是一块珍馐地啊。

盗盗墓、打打猎、带着手下来团建。

这位毒枭过得真不是一般的恣意人生啊。

照这毒枭的说法，他还懂点风水探穴，可墓早被他盗空了。

这还顺带破获了三起盗墓案。

还不止是大墓，是国家级的大地宫，每次指认现场带给考古界一点点小震撼。

何谓国家级？

独一无二，大国之重器，[[rb:被国家文物局作为国家一级文物被列入 > 首批禁止出境展览文物目录]] ，才能叫镇国级文物。

像金缕玉衣（HN省博物院、S市博物馆 、HB省博物院）、长信宫灯（河北博物院）那都不够看，比如司母戊鼎、四羊方尊、战国曾侯乙编钟、陶鹰尊，这些国宝中的国宝才够格。

这是属于国宝，就算你敢卖，也没人敢买，买了官面上也会一查到底，根本不可能流出国，流落到国外那也会动用一切力量追回。

就算你真卖掉了，不论你背景多牛逼，最后送你的就是一个无期徒刑大礼包。

而对买家而言，你花重金买的东西只有一个去处——中国国家博物馆。

审讯的刑警从一开始听笑话似的，传国玉玺？

我还秦始皇呢？

刑警把毒枭给他报的那些文物名，跟说乐子一样，和同事说了。

到国家博物馆、文物局、数不清的考古权威跑来探监。

刑警慌了，还没等他和同事提醒，两人都被上级约谈，因为泄露国家机密。

检查院真有心第四次复核，但法医提醒见好就收夜长梦多，当心人家给正式收编了，检查院想想听到的风声，在毒枭曝出第一座古墓后，就有人起了惜才之心。

从“盗墓的真该死啊！”到“这是个人才……”也就是和毒枭见一面的功夫。

可惜找大领导也没用，几十条人命呢。那人懵了，不就一起凶杀案吗？能死多少人？

死一个盗墓团伙。

三座大墓，最多的那座死了五十个。

考古工作者们抵达的都是被警方清理过后的现场。

毒枭没动手杀过一个人，他们都是自相残杀死的。

虽然很难以置信，但是经过法医那BUG级别的凶杀现场还原能力，还有尸体们作证。

他真的没杀过人。

但这些内斗就是他挑起的，毒枭喜欢带新人下墓，盗到宝贝再挑唆他们自相残杀，死完之后，让自己的人下来把东西搬走。

有人不解，问毒枭为什么能安然无恙。

法医摇了摇头，说“你不懂“。

法医搬了把椅子，搬得离同事们远远的，坐下，说：“他当时就这样。”看着疑惑的同事们，笑着说：

“他就看着他们，他就从这里远远地看着他们。”

所有人被法医盯得毛骨悚然。

“这个疯子就该死。“不知道谁骂了一句。

法医问过毒枭他是怎么做到的，毒枭说想吃烤肉。

监狱里支起了烤肉架子。

当然毒枭是不能自己动手吃的，法医亲自喂，喂完之后问可以告诉我了吧。

毒枭让法医擦手。

法医用湿毛巾擦干净油乎乎的手。

毒枭让法医找一个火盆丢了。

法医脸上露出那种奇怪的神色，然后瞬悟。

法医没再问过毒枭这个问题。

其他人问法医到底怎么回事，怎么不问了，笔录还做不做了。

法医说，毒枭已经告诉他了。

在同事们对打哑谜的抗议下，法医才开口：

“就像将沾满油的毛巾丢进火里。”

“那是什么意思？！”

“江神，你能说人话吗？我们凡人听不懂！”

“意思是，人一多就会产生憎恨之心，他只是在上面倒了一点油而已。”

没有第四次复核。

但是派了专人和这位愿意自证是毒枭的、本可以用师爷的身份立功死缓、已经煽动了无数人收编心思的人，亲自聊了聊。

最后确认这是个天才。

不走制毒这条路，好好搞化学的话，一定能取得不俗成就。

而且心理素质超群。

现场给检察官表演了让人闻风丧胆的毒枭怎么披上一层皮，变回普通大学生。

简直就跟切换了人格一样。

这人如果走正路该多好。不知道多少人这么想。

所有参与此案的人，除了和毒枭聊得挺开，听说死立执决定下达当天，跑牢里看犯人结果聊到深夜直到被狱警赶人的法医，每个人，包括宣判此案的法官，都觉得……

这个死刑就像是人自己给自己弄的，除了他自己，没人能定他的罪。

耍了他们一大圈，最后把证据端出来。

看吧，证据都在这。

我就想自个儿送走我自己。

料够不够？

不够我再加。

检测是走歪了的荆轲还是秦舞阳的一大有效手段就是判决死刑书下来的那一刻。

多少“英雄好汉”在听到判决那一刻，当庭瘫软，然后再也顾不上什么江湖义气，疯狂供出往日的好兄弟们，想法设法戴罪立功，换取保命机会。

多少人就等着死刑犯主动交代毒资的藏匿点、制毒工艺、制毒点、那些被盗文物和漏网之鱼的去向等诸多可以争取戴罪立功的只有他才知道的情报。

多少罄竹难书的犯人哪怕知道交代出再多东西也很难改死缓，也像紧紧抓住救命稻草一样，疯狂举报同伙，这就是人的本性，面对死亡的恐惧，求生的欲望。

但是他没有。

很淡定地就接受了，因为表现得太淡然，法官向他确认了一遍是否知道自己被判了死刑。

他说知道了。

法官看了看眼前这个年轻人，想起若干年前，他宣判某两个毒枭死刑时，谁能想到旁听席就坐着二人的同伙，听完了整场审判并且目睹了二人屁股尿流的反应。

这位还没暴露的毒枭从法院离开后并没有立刻潜逃，而是在他的制毒工厂按部就班上了一段时间班后，某天突然不告而别，抛下了娇妻幼子，没有任何征兆地销声匿迹。

开启了他长达9年的潜逃生涯。

江山代有人才出啊。法官想完就脑内呸了一下。

死刑判决后的流程是公安局24小时看押病人，通知家属来见最后一面，还要申请死刑的手段和工具。

这需要走一周的流程。

死刑判决下来的瞬间并不是最可怕的，而是这等待死刑的一周。

到达黑暗的地方并不是最可怕的，而是在这之前会进到更黑暗的黑暗。

可惜的是毒枭又一次让人们失望了。

在见到了白发苍苍泣不成声后悔自己害了儿子的父亲时也没有表现出动摇的情绪。

毒枭最后有一个请求，想和刘皓单独见一面。

刘皓没有拒绝的权利，被安排到了死刑犯对面。在建设在地下的，至少三道大门，两道AB门的全软包审讯室。

窗外是跟围观大熊猫一样的警察们和……明显是考古工作者伪装的警察。

还有录音笔、录像设备、人工笔录，一应俱全。

刘皓根本不想和这个人牵扯上一丝联系，低头装死。

但空气导管耳机里传出来的警察的声音，叫他抬头。

刘皓只能照搬。

他最不想装的人此刻就在眼前。

“能给我看看吗？“死刑犯完全没有将死之人应有的样子，而是一脸好奇。

刘皓讶异地看着他，心里闪过一丝不妙的预感。

刘皓不想开口，但是耳机里传出来的声音叫他说话。

“什么？”刘皓只能询问。

死刑犯笑了笑，像一个不好意思的孩子，特纯真，“能给我看看你下面吗？”

刘皓脸色僵了。

外面的警察们也沉默了，片刻后从对讲机里传出一声严厉的：

“犯人，请端正你的态度。“

“哈哈哈。“死刑犯完全没有悔过的样子，只看着刘皓，笑得分外好看。

他长得充其量算清秀，但是属下都对他忠心耿耿，所有被抓了的部下不论彼此之间如何狗咬狗，没有一个提供过对他的不利证词，哪怕是不知道他真实身份想杀了他的黄水晶。

就是因为毒枭的人格魅力太强，他的真实身份无人知晓，也有的是人愿意给他卖命，少数知道的人宁愿死也不说。

有一个警方攻克了很久的，知道毒枭长相的成员，最后表现出动摇，说自己讲不出来，但可以画出来。

于是警方给他准备了纸笔，他拿起笔就插到自己的颈动脉上，抢救无效后死亡。

在监狱这么常见，用别人的命换自己的命的地方，这个贩毒集团的成员对毒枭的忠心实所罕见。

其中就包括不少女性下属，她们没有一个是毒枭的女人，但是都对他抱有极强的爱慕和忠心，有的女毒贩只是因为审讯人员说毒枭不好，就发了疯地自残，在审讯人员上来阻止时，咬住审讯人员的脸。

这家伙如果不贩毒，专心搞邪教，一定也能成气候。

关于这个犯人，警员们也是颇多讨论，某个专注于犯罪心理侧写方面的警员提到了一个国外的知名案件，某连环杀人犯，32岁，于9年期间犯下十一件奸杀案，受害人都是16-18岁的长发少女，FBI将他定性为典型的“秩序型杀人犯”。

什么叫秩序型杀人犯？

就拿这位连环杀人犯来说，他很聪明、擅长交际、很会说话，不止是犯罪，凡事井井有条，智商高。

有相当的社会地位，受人尊重，有魅力，受异性欢迎。

做事有条不紊，从作案准备阶段就做足了功课，在无人察觉的情况下迅速完成作案，而且会贯彻到底，提前模拟好作案后受到警方讯问的情景。

这也是他能屡次从警方手中逃脱的原因。

但这样一位秩序型杀人犯，偏偏在十一起杀人案后，犯下了一起与他以往的狩猎目标完全不同的杀人案，他杀死了一位52岁的独居女性，没有性侵她。

警方原本以为他是为了混淆警方视线，故意犯下这起案件。

但据这位犯人自己交代是受朋友所托。无论是警方，还是他的精神分析师，都不相信他的说辞。

以这位犯人举例的警员坚称，存在那么一个朋友。

而他们现在面对的这个家伙，和那位朋友是同一种类型的犯人。

一个反社会人格的高双商犯罪分子到底有多可怕，一般的杀人犯是靠自己那双手夺走他人的生命，他只需要走进对方的内心，用那双为你流出泪的眼睛，用那张说出动听的话的嘴，就能洗脑你去死，去为了他夺走别人的生命。

这个世界上最难的事，不是将别人的钱揣进自己的口袋里，而是将自己的思想塞进别人的脑子。

死刑犯盯着刘皓，眼神充满了新奇，“我听说你下面和女人一样。”

“能给我看看吗？”

刘皓握紧了手，脸色发白。

他一向是个善于伪装的人，但此时，在对方的问询下，他能明显感受到集结在自己身上的目光。

录像机的指示灯亮着，窗外的所有人都在看他。

那种感觉……那种感觉……

刘皓再也忍受不住，他扭转身子，背对着窗口，低着头，张开嘴，对着地，干呕起来，同时靠向椅子那侧的手小幅度地抬起，偷偷抠起喉咙来。

一向爱惜面子的他宁愿当众呕吐，也不想和这个变态共处一室，可惜，他的算盘落空了。

刘皓的反应并没有让这场探视中断。

他原想装成呕吐不止控制不住情况比较严重，最好能让他出去，但是扣挖喉咙见效了，从深处涌上来的恶心，让他真的不需要伪装，把这几天吃的饭菜全都吐出来了。

刘皓吐得这么卖力这么费劲，假戏真做，入戏太深，成功进入了生理性的反胃，可惜观众的目光都不在他身上。

主角自顾自说起来，他才是全场关注的焦点。

“我爸想让我和你结婚，但我更喜欢你妈。”

刘皓根本没空搭理他，只是张着嘴在干呕，那种恶心那种恶心，比吃了过期的食物还要恶心十倍，是止不住的生理性呕吐。

“唉。”死刑犯长叹一声，扭头冲着窗外说，“他都这样了，你们有没有同情心啊？“

这时门才被人打开，有警察进来带走了死刑犯。

死刑犯乖乖跟着，就如待宰的羔羊，还回头看看刘皓：

“我爸在你家卫生间装了探头，我早就看过啦。”

刘皓一听吐得更凶了。

“你妈真白。”死刑犯最后留下这句话。

行刑那天，刘皓不想去的，那天和死刑犯见过后，他在审讯室里停不下干呕，呕吐到胃都快吐出来了，身体状态糟糕到送医，看完后又给他安排了心理治疗。

但是在稳定下来后又被请了回去，回到他那熟悉的单人牢留置室，看守他的人换成了年轻的女警。

对方什么都没说，刘皓也什么都没问。

双方达成默契的共识。

只是刘皓有上厕所需要时，姑娘明显犹豫了，带着他站在厕所门口，有点为难。

刘皓自己指了指男厕，说“我用这个就好。”

女警说“好。”

刘皓一想到自己最羞耻最害怕人知道的事曝光了，还被留档了，现在站在外面等他的女警、还有被调走的男警、还有那些听到的人不知道心里怎么想他呢，就趴在隔间里的马桶上吐了。

死刑执行当天，刘皓也收到了通知。

照顾刘皓这些天的女警本都想代为拒绝了，他知道刘皓的精神状态有多糟糕，什么都吃不进去，疯狂吐，人比进来时瘦了一圈，整得快变精神病了。

但是来传信的人坚持要直接转达给刘皓。

出乎狱警意料的是，瘦得像吸毒犯的刘皓答应了。

“你可以不去的。”女警都顾不得别人会怎么想了，好心提醒。

“我去。”刘皓重复。

刘皓要亲眼看到那个恶魔伏法，他的噩梦才会结束。

特意安排刘皓去，就是因为人在将死的时候，心理防线容易崩溃，可能说出些出人意料的话，在亲近、信赖的人面前更容易崩溃。

美国某个杀人犯，1977年因谋杀了两名男子被判死刑，在被询问有何遗言时，他回答：

“Let’s do it.”

他死后十年，他的这句话启发了某个鞋类品牌的广告执行官，只是把“Let’s”改成了“Just”，公司一开始不愿意采纳，后来还是使用了。

于是，该公司的广告标语“Just do it”成了世界上最著名的商业口号之一。

但是让人失望的是，死刑犯整个跟没看见刘皓一样，在刘皓出现时也没有什么情感波动。

刘皓一直静静地望着他。

死刑犯被盯得回望了一眼，刘皓别开目光，死刑犯就不看他了。

在询问死刑犯有何遗言的时候，这个才比刘皓大九岁的，就已经接过了前辈的接力棒，刷新了全球最大数量毒品案的年轻人，拒绝了在这个世上留下最后一句话的机会。

毒枭的事情落幕，上午10点执行的枪决，不知道多少人今夜能睡个安稳觉，又有多少人杀心四起熬红了双眼。刘皓属于今晚能合上眼的人群之一。

刘皓早就被查得一清二白，把刘皓留到现在只是为了看在毒枭的最后一刻能不能诈出点什么来，就像块抹布一样最后一丝水分已经被拧取干净，手续办得很顺利，签了几个字就可以走了。

女警还想让刘皓多待几天，把身体调养下再走，虽然是同事负责的前面大段时间，但现在负责的人是自己，刘皓现在这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从她这走出去，不知情的还以为自己苛待囚犯呢。

刘皓婉拒了，他就是有这样的本事，不管心里对别人存在什么芥蒂，表面都能装得跟没事儿人似的。

女警看刘皓执意要走，就问他要不要留下来中午吃完饭再走，和自己一起去食堂吃，她请客。

这留置室的饭菜可是寡淡得要死，刘皓都吃了两个月了，不仅精神憔悴，也比进来时瘦好多。

刘皓再次婉拒了。

拒绝也是门艺术。

刘皓就很擅长此道，对方不仅没生气，心里还觉得怪过意不去的，刘皓搞成这副样子自己也没能为他做点什么。

刘皓出去前还寻思如果有记者该怎么说，他这事儿闹得挺大，手机上交后终于还给他了。

刘皓已经做好了和上一次一样，开机被消息轰炸的情形。

一回生二回熟，刘皓现在心态都比上次好多了。

先给家里报个平安，这次只有刘皓一个人被请喝茶，没他父母的事，刘皓还有点庆幸。

安慰完电话里哭哭啼啼的母亲，让人不要来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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