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面做爱那段拍了两遍，大家从片场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我提议买点东西吃。大家看起来都沉默寡言的，最后我们找了一家饺子馆，打包了三份猪肉韭菜水饺，两份猪肉荤香煎饺，两份牛肉大葱水饺。

在一家便宜旅馆里，我、摄影师和宏哥住一间房，周妍自己住一间，剩下三人住一间。

我和摄影师一边嚼着嘴里的猪肉水饺，一边检查白天拍的镜头有没有瑕疵，如果不需要补拍，那明早我们就去把拍摄用的酒店房间退了。宏哥吃的是牛肉馅的饺子，周妍吃的也是，有人起哄说他俩今天应该补补。就着醋和摄像机里的叫床声，我们吃完了这一顿，还干掉了三瓶啤酒。

深夜，我听着宏哥的鼾声，白天的画面在脑中重复了一百遍。现在我什么都不想说，倒是旅馆的枕头太高，让我横竖睡不着。

我起身穿了衣服，踩着拖鞋就往外走。我想去旅馆的阳台抽根烟，吹会晚风清醒清醒。

周妍趴在阳台的栏杆上，看着县城深夜的街道，零星的几盏车灯闪烁着远离。她的身体缩在不合身的大衣里，显得那样瘦小。光芒划过她的眼睛，她回过头，手里拿着燃烧一半的女士香烟。

“导演。”她温柔地笑了，缥缈的烟雾笼罩着她的脸。素面朝天的她，和白天在酒店套房的那个女人完全不一样。

“一点了，还没睡啊？”我问。

她的手抖了抖，烟灰洒在地板上，拿烟的手举起，又放下。她看了看别处，又笑笑，想抽又不敢抽的样子。

“嗯，刚才上了个厕所，不困了。”

我站在原地，想不出什么话来回她，我想过去陪她呆一会，但脚不听使唤。

她说：“导演也睡不着？陪我趴会栏杆呗。”

我掏出一根红塔山，走到她身边点上，然后对着夜空长舒一口气。烟雾四散下，我闻到了一股清新的甜味，那是她的烟。

“不知道你还抽烟。”我说。

她低头看着楼下的路灯，“中考没考好，上了我们县里最次的高中，就那会儿学会的。”

她从口袋里翻出烟盒瞄了一眼，我没看清是什么牌子，只听见她的声音里带着青涩的笑意，“橘子味的。”

“闻着像果粒橙。”那句今天辛苦了堵在我喉咙里，说出来我就是个畜生。

她笑了，抽了一口烟，然后被呛到。

夜幕中看不到一颗星星，也没有鸟在叫。她扔下即将燃尽的烟蒂。一辆卡车在远方发出刺耳的尖啸，拖着长音在楼宇间回响。我意识到，此时只有我和她，挨得很近。

再过两天，等她歇够了，我们就要准备下一段剧情的片场。一个狭窄的宿舍八人间，只有三张双人床，为的是留些空间给摄影师找角度。双人床上放些做旧处理的床单花被，还有被汗水和头油浸成黄色的枕头。昏黄的灯光下，这里仿佛有股潮湿的腥味。

周妍和我聊着她老家的发小，现在都不怎么联系了，过年也说不上几句话。她说着，又为自己点上一根橘子味的细烟。

宿舍的地板看着很破，不用另作修饰，只要零散的撒上些烘托气氛的小道具。空掉的烟盒，烧到海绵的烟屁，下场戏没有宏哥的事，所以他一直为这两样道具做准备。攥成团的卫生纸，上面沾着阴毛。粘稠的痰液和泥夹在地板缝里。一张低矮脏污的桌子，摆着花生米和散落的桃计扑克牌，周妍的大部分镜头都会在上面完成。

她摇摇脑袋，觉得头晕，说她不应该连着抽两根的。

剧本上说，周妍为了找刺激来到这里。男演员们扮演的是三个邋遢的工人，农民工，酒窝鼻子上反射出金色的油光，微笑时露出一口黄牙。地上躺着剩个底儿的啤酒瓶子，最后，他们要将瓶口对准周妍的下体，阴道口中流出的精液和瓶中仅存几滴的啤酒交融在一起，混成粘稠的黄浆。周妍的口水从嘴角滴落，她要喝了它。

你在哪儿上的高中，她问我。我说，廊坊。

画面随着男人们的调笑和周妍的喘息中变暗。制作人名单升起，最上头，总导演的后面，那里跟着我的名字。黑底白字，清清楚楚。

她说她要走了，让我也早点睡。我看着她单薄的背影回到了房间，感受着指间热烈的温度，烟烧到底了。

我看着地板上，躺着那根她只抽了一半就摁灭的细烟，孤独的夜将它包围。好像更冷了，我紧了紧外衣，又给自己点上烟。

舌头，鼻子，大脑，都一股苦味。我傻笑两声，因为一个欢乐而温馨的幻想。

幻想中，她没走，和我在旅馆阳台上抽着烟，闲聊扯淡。她问我，台湾的电影译名都特别好玩，如果这个片子传入台湾，会叫什么？我表情严肃的想了想，说，《臭屌吃吃吃》。温柔在她脸上荡漾开来。

这不得好死的东西，逗得她哈哈大笑。

二〇二四年七月十九日，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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