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你冷静一下。

# 0

道是天公不惜花，百种千般巧；道是天公果惜花，雨洗风吹了

“快！你们两个，去那边细细的搜！其余人跟我来，都给我快点！”

抬头是让人睁不开眼的雨水，低头时靴面和裤腿早都成了泥水的浊黄，磅礴大雨淋过火把，滚滚刺鼻黑烟在眼前翻腾起来，把本就昏暗的视线搅得好似打碎染缸，掺出一团乱墨。

暴雨哗哗拍碎在枝叶上，梦魇般的昏黑间或明亮半分，紧接着便有滚滚雷霆挤在耳旁，刀鞘间叮叮当当的乱撞，炒得林中鸟雀也跟着吱呀乱叫起来。扯着嗓子嚷了一夜，待火把渐熄时，许多人已哑得喊不出声。

雨歇天晴，在雨里滚成了泥人的众兵士也都归去，只留下大片杂乱的泥泞脚印，洒在了京畿山林之间。

搜索一无所获。

一夜雨洗，树冠翠绿如玉，繁密枝叶间，被淋得湿透了的两人蜷在一块哆嗦，不知是冻得还是吓得。

# 1花开易见落难寻

没有港口，没有商路，没有矿藏，往前多少万年都一直藏在山丘的褶皱之中，好在这儿的水土还不错，适合种茶。

从一片只有杂草和石头的白纸开始，到渐渐形成一处有些人烟的村镇，以至于得到在州府地图上新增一个标记的资格，一百多年、数代人的耕耘，最初那几十户大胆的拓荒者的后人获得了成功，商队和繁荣已经开始拥抱这片土地，一切都欣欣向荣起来，只要等户部的款子批下来，招石匠将桥和路都大片的翻修好了，这儿准能成一处最重要的.....

地震和山洪毁掉她时，只用了一分钟。

山坡那儿有一片落寞的坟头，除此以外，这片土地的过往就再没有为后人留下任何东西了，她已和她的人民一起淹没在时间里，化为县志中几行落寞文字。

“爹，娘，姐，我在这呢。”

捡根树枝，绕着坟包划个圈，一捆纸钱压上了枯弱的草枝。

“钱都收着吧，有的是呢，在那边别再舍不得花了。”

火苗舔舐着粗糙的黄纸，很快便旺了起来，风吹旷野灰烬飞散，灰白的烟与热浪一起灼烤着脸颊。

“爹，给你洒的有酒；娘，姐，有你们爱吃的点心。”

树枝拨拉着纸钱，挑起一片片灰白的余烬，在空中缓缓飘散。

“我现在也有出息了，不是小孩了，不用挂着我，我这边一切都好，师父她们对我都好。”

额头从地面上抬起时，已沾染了尘土与灰烬，少年静静跪在坟前，看着被火焰灼烤到有些扭曲的空气。

天色越来越阴了，仿佛又回到了那天的暴雨里，眼泪和冷得刺骨的雨水都混在一起，自己牵着师父的手，沉默告别这片冷暗的废墟。

那时候，也就六七岁吧，还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屁孩呢。

很幸运，地震时他还在外面玩，直到天旋地转，他和无数的碎枝飞叶一起坠到地上，失去意识。他是幸存者，而被埋在废墟下的父母和姐姐，在汹涌的洪水中，甚至连尸体都没能留下。现在，连记忆中亲人的容颜，都已经模糊不清了。

他模模糊糊记得，以前好像听师祖说过，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送入起点孤儿院，那时他听不太懂那句话的意思，也从来没想过什么天下大任。他孤零零一个人，无依无靠，长大了也总是会回想小时候一家团圆的时候。

一个旧时代的幸存者跪在亲人衣冠冢前，默默拨弄着逐渐燃尽的纸钱。

商路比柳树的枝芽更快地重新生长出来，山脚下的市集已恢复运转，已有几户人家再度靠近了林间，等到新进移民重新在这片淤泥上播洒种子时，天灾制造的一切都会被当成原本的模样。

“爹，娘，姐姐，我走了，有事儿的话，给我托个梦....”

纸灰一点点落下，像曲终人散，他叹口气，慢慢站起了身子。

“想你们了。”

拍去膝上的尘土，他转过身，慢步走向不远处那道纤细的身影。

“师父...”

他抬起头刚要开口，却顺着她的目光看到了远处那几个身着青衣的人影。

他的手已经感受到了那熟悉的牵引，就像多年前一样，师父她就这样，她的手总是有些凉，为他擦了泪以后就温热了，她轻轻拉着他的手，直到他已长大成人。

“走吧，逸儿.....”

胡简姣好的面容上带着一层落寞，像是也想起了往事。

“那边是....怎么她也....合欢宗为什.....？”

青衣三人中，身材最高挑的那人蹙起柳眉，遥望那逐渐远去的两道身影。

“师父，那是合欢宗的人？”身侧一女子轻声道。

高挑女子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并未回答，许久才摇了摇头。

“但愿是我看错了。”

两人说话间，身后一个小丫头也凑过来要看，却是不够高，看不真切，又不敢在师尊身旁跳起来失态，于是只能踮起脚尖，模模糊糊见着两个在松林与坟包间时隐时现的黑影，但合欢宗三个字却是在小脑袋里唤起了什么，似乎以前同门师兄师姐说笑时有人提起过些合欢宗的秘事，之后便挨了训。

“师尊，合欢宗的人真的一天吃三个小孩吗？”

“嫣儿，你从哪听了这些吓人的话。”小姑娘这么天真的一问，总算把原本有些压抑的气氛冲淡了些，那高挑女子的语气也不再那么严肃：“虽然没有那么不堪，但四处搜集童男童女的事，想来也不会少做，这样的邪派，总归本性难改——洁儿，嫣儿，你们务必小心这些妖人，不要受了蒙骗，否则....悔之晚矣。”

远处的两道黑影在树木遮盖间时隐时现，那青衣女子转头看向身旁的徒儿，却见她仍是撩着面纱、驻足远望的样子，便轻咳一声。

“洁儿，你去吧。”

那“洁儿”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不敢去看师父她那略带些嗔意的眼神，抿着唇低下头，快步走向前去，而那青衣仙子仍是立在原处，沉默着眺望原处那逐渐模糊的两道人影，心中所思，不为外人知。

荒凉的坟包上，挂了点点纸灰的枯草任风吹摇，随即又被几盘祭品压倒，再也直不起来。

“爹，娘，小逸，我来看你们了。”

烟火渐熄，细碎的灰烬慢慢飘散，落下，沾上草枝。

草木也知愁，韶华竟白头。

# 2衰草枯杨

春末，南城的雨季，一块块乌云像是嵌在了天际似的，无论浓些淡些，都是永远散不去的一层，连太阳都只是偶尔可见的一团模糊光晕。

好在今天的天气还不算太差，一直未飘起雨来，上午时的祭拜也方便了些。

当然，无论天怎样阴，怎样叫人不好受，就算是给人淋了个浑身湿透，活着的人也总要把日子过下去。

更何况，天灾是预料不到、避免不了的。

到底是因为真气汇聚导致的天灾，还是天灾泄露了真气，没人知道，但有一点是确定的：从这样的天灾中幸存的人，尤其是孩子，都会因为天地间自然真气的洗礼而成为不可多得的好苗子。他也差不多。

只是现在苗子发展的方向有点奇怪而已。

已快到酉时了，按照师祖惯用的西式计时，现在是下午四点多，很快就要落日，街上的摊贩到那时便要收摊。

平常的一天。

当然还是没有那什么天将降大任于斯人的自觉，他蜷着一侧手臂侧脸压在柜台上，另一边是立起的书页。

这一页他已经盯了快半个时辰没翻了，没读进去几个字，心里总是还想着过去的事，那些被勾起便不容易压下去的回忆。可真要具体去想时，却又如隔着层帷幕般看不真切，越是去回忆，便越是记不清楚。

要是小时候便跟着师叔学了丹青就好了。

那样就能趁着记忆还未模糊时，将亲人的相貌都画下来了。

......

等晚上沉沉的睡一觉吧。

睡醒后，就不会有这么多思绪压着人了。

他总算是翻过了那一页，将书放在桌上，准备站起来伸展一下筋骨。

于是一只白毛萝莉忽地跳到他身上，手臂像个单肩背囊似的勒住他的脖子，全不顾他能不能喘气。

“啊~ ~ ~小逸。”小萝莉苦着脸，下巴在他的肩头蹭来蹭去：“晚上吃什么呀。”

“咕....师祖....”稳住差点摔倒的身形之后，一只手艰难地探向脖颈，试着掰开萝莉纤细的手指，可任凭他如何用力，结果都是纹丝不动，便只好无奈扭头，艰难地看向她那副装着哭相的小脸：“要被勒死了。”

“诶？好啊！那晚上吃小逸就好了！”

“师祖，说这种话会吓到路人的.....”他艰难地调整了姿势，总算是得到了一点呼吸的权利。将一旁凑上来的小脑袋拨开，在抽屉里翻找片刻，将那本藏在最深处角落的书抽出来翻开：“师祖你看，上个月新出的这本，书里这个拿以前合欢宗做原型的，又写成把人榨精榨死的妖怪了。”

“哎呀给那些死编辑寄刀片的时候都说过是假的啦，真那么做的话杂七杂八的真气会把经脉炸掉了。再者说了，能有什么好怕的，小逸才不会被榨死呢。”

“师祖，重点真的是后面这个吗？”

“重点是小逸你怎么又偷看这些东西。”小萝莉把书本从他手里抽了过来，卷成根棒子敲他脑袋：“账本都算完了？”

“算完了——我没偷看啊，那书不是师祖你让我订，又让我去拿，你读完以后就扔给我的吗？”

“给你那是为了让你开窍的！”她拿着书卷砸胡逸脑袋的力道又稍稍重了点：“你看看书里那些大反派，提起名字来都能止小儿夜啼了，小逸你就不能学着点？”

“啊？”

“啊什么啊，别给我装傻。”看他敷衍的样子，小萝莉满心恨铁不成钢：“按照武侠小说的套路，小逸你肯定是要肩负起振兴合欢宗大任的。”

“师祖别闹了，现在这样就挺好的，不想死。”

“胸无大志，小逸，你想想！”小手捏住他的下巴，掰向了小萝莉闪着兴奋光彩的眼睛：“小逸你看看自己，合欢宗唯一的男丁，还是多少年没见过的纯阳体质，又榨不死又不怕炸经脉，天生就是要到处开后宫的，什么正道仙子，什么大家闺秀，什么江湖女侠，什么....总之各种各样就是了，小逸，你就真的不期待嘛？”

“不期待，会被打死的。”

他把被卷得皱巴巴的书册从小萝莉手里接过来压好，依然是那副兴趣缺缺的样子。

“有我在，肯定不会让小逸走柴刀结局的！”

“不要再画饼了师祖，让路过的正派人士听到，店面又要被砸了。”

“唉，朽木不可雕也，明明曾经的合欢宗还是敢于拥有这种伟大抱负的。”

“然后呢。”

“除了我以外都被正派打死了啊。”

“这不得了。”

“可恶，我都想好让小逸去怎么调教那些女侠了啊，艾还无额追木！”

“唉....”书被卷的实在太厉害，已经压不平了，胡逸叹口气，无奈扶额：“师祖又开始说些难懂的话了。”

“我这些年研究的这么多春药和小玩具不止是为了卖钱吃饭，更是为了今天啊！我甚至还有好几套详细的计划书和普兰毕呢，各种调教玩法我都想好了！”

“不干，师祖实在喜欢的话，自己拿上春药戴好角先生，随意找人去调教就行了。被打死之前，不要把师父师叔师妹我们大家牵扯进去。”胡逸偷个空，将脖颈从她的手臂中解放出来，随手解开外衣搭在小萝莉脸上，便趁着这个空当站起身走向门口。

“哇，小逸要做抛弃师门的叛徒了吗，是不是要去投靠六扇门做污点证人，把我们下狱以后亲自做审讯官百般凌辱，调教成没有精液就活不下去的肉便器了啊呜呜...”

他转过头，看看趴在柜台上撒泼打滚的白毛萝莉，脸上却是习以为常、面无表情的平静。

“我去买菜。”

“一会下雨了，把衣裳穿上。”

“好。”

## 2.5

除去不靠谱的地方以外，师祖她还是挺靠谱的。

就拿这衣裳来说吧：深灰的布料，正面上下各两个方兜，中间一排纽扣，下摆只到腰间，配上一条笔挺的裤子，跟宽袍大袖相比，不但穿脱方便，看着也更显利索。几年下来，在周边也流行起来，不但南城街上常能见到，连建康那样的大地方，都有些年轻人穿着这么一身，引得家里长辈训斥，说是败坏风俗，竟然学合欢宗那伙妖人的穿戴。

师祖她就像这件衣裳一样，离着近的人都能知道她的好，可总的来说，还是和这个世界格格不入。

也不知道师父和师叔她们两人，在师祖身边是怎么做到出淤泥而不染的....

啊不对，师叔她大概已经被带坏了，出淤泥而全染。

....

要是师祖她什么时候能正常起来，别总是那么思维跳脱就好了。

大概不可能吧....

先买点绿豆，师父熬粥时喜欢放，割几斤猪肉晚上炖了，不然师祖大概要打滚，再买些青菜清炒了吃，等回去的时候顺路带两盒点心....

等等。

刚刚路过的那三个人....

有点眼熟...

像是上午那几位。

穿的很朴素，可那份锐气还是藏不住的。

又是些正派的新人出外历练？

这几天小心些吧....

毕竟正派的那群呆子都喜欢来找事。

大不了关几天门，一家人便歇息几天，等成了婚事以后，出去踏踏青也是好的。

还是先多买几斤菜吧，省的南城再被这帮愣头青搅得好几日鸡犬不宁。

天又阴下来了....加快速度.....

真麻烦.....

唉，可恶的正派。

# 3晚餐

窗外雨声滴答，连绵一片，大颗大颗的雨顺着低垂的柳条嘀沥沥坠下，汇成了不断的水线，又一阵倒春寒风吹过，纤细柳枝也跟着瑟瑟抖了起来，却丝毫没影响到屋内的温暖。

柔和的烛火微微跳动着，暖光射过饭菜氤氲飘香的白汽，为餐桌旁那只正在双手合十、闭目祷告的白毛萝莉的小脸镀上了一层圣洁的暖光。

“万能的煮啊，赞美你为我们赐予的食物，阿门。”

“师祖又在说这些难懂的话了。”虽然早已见怪不怪，但胡逸还是如常吐槽：“而且，师祖，你不是说祷告的时候要把两手扣在一起吗。”

“哎呀没区别啦，万能的飞天意面之神不会在乎的。”小白毛没心没肺地笑笑，转手就伸出筷子开始从胡逸碗里抢菜。

早有防备的胡逸赶忙一只手高举起碗，拿筷子勉强格挡着她的攻势。

“锅里还有很多啊师祖！”

“小逸碗里的好吃喵。”

“你不要给自己的懒找借口好不好！师父，小灵，救命啊！”

自家师父与徒弟两人又闹成一团，胡逸那有些夸张的惨叫声传到餐桌另一边，胡简像是什么都没听见，只是低下头，默默地吃饭。

对于这一老一少两个不让人省心的玩意，早都已经习惯了。

餐桌下，胡逸与小萝莉的腿已经扭在了一起，难舍难分，不时把桌子顶起一点，偶尔踢到对面，碰到了胡简的小腿，她也没什么反应，只是仍然规规矩矩地并着腿。

不过....好像....

并得稍微有点紧了。

而在她身边，白灵则是巴巴地抬头，看着师兄的脑袋被师祖一只手按在餐桌上、只能无助挥舞手臂的模样。

师兄好可怜，总是要被师祖欺负。

这块肉留给师兄好了。

然后乖师妹就拿师兄的惨状当配菜又下了两口饭。

吱嘎——

“师父她睡太死了，我留了一份饭菜在床头.....”

又一道纤细的身影推门而入，江雪撩起额前那簇被雨水打得水淋淋的秀发，抬头便见白毛萝莉那小嘴塞得满满当当、两腮鼓起的样子，以及她脸上那反派特有的嚣张笑容。

至于胡逸呢，此时正一只手拽着她的一撮白毛晃来晃去，不像反击，倒像是摇白旗。

像是一下子全给冻住了，场面忽地陷入寂静，唯有滴滴答答的雨声与夜风循着敞开的门扇欢快地冲入屋中，将胡逸攥在手心的一把白发吹得如风中芦苇般摇曳，饭菜腾起的蒸汽也细薄了，伏在桌案上四散。

沉默在空气中凝结了几秒，胡逸和陈慕月立刻就都默契地收回了手，像两个听话的好小孩一样端端正正坐了回去，把脑袋埋进了碗里。

可小萝莉那被揉到乱糟糟的白发和胡逸脸颊上沾的那片菜叶却是那么显眼。

“胡！—— 逸！师祖！你们两个又在打架！”

两人的耳朵分别都被揪了起来，胡逸忍痛梗着脖子，在师姐前面继续装硬气，小萝莉则是偏过脸来，摇头晃脑地开始卖萌装可怜。

“小雪我再也不敢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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