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路灯闪烁几下，熄灭了，骤然亮起，再次闪烁，然后熄灭。克劳斯把车停在路边，熄了车灯，看着灯影下的仓库门，金属门板外挂着一个锁头，一条锁链缠在门锁上。仓库的主人像是偏执狂，依旧认为自己身处危险之中，又在缠绕的锁链里插入一根钢管。

　　克劳斯从手套箱里拿出枪，把几个弹匣塞入大衣口袋，对着门板笑了起来。他本以为医生指出的仓库会是民间城堡，现在看来，只是拾荒者死前的幻想。一个凸嘴黑人提着纸袋，颓废地走向仓库门前，握紧拳头，往门上捶了几下。

　　门后的人回应了他，一个蓬头垢面的白人往外推了一把房门。黑人躲闪不及，撞在门框上，手里的袋子歪斜在膝盖边。他对莽撞的白人骂了几句，气冲冲地走入仓库，门后的白人也识趣地让出一条路。没有检查，白人关上门，把自己肥胖的身躯掩盖在门后。

　　克劳斯已经猜到仓库的主人了，一个走私商人雇佣几个拾荒人，想要花最少的钱看住自己的全部身家。他不该如此吝啬，因小失大，一扇随时都会破碎的门板，还有几个像是刚刚从福利机构释放的拾荒人，他们根本无法守住仓库。最大的可能是，人和货一同沉入火海，熊熊燃烧，变作蛮荒世界里的滚滚浓烟。

　　克劳斯推开车门，把枪握在手中。他环绕一圈仓库，路旁有一圈纤细的水泥地基，有一段还插着发茬似的铁栅栏。不知是出于何种原因，有人铲掉了保护仓库的栅栏，就像扒下一个妓女的所有衣物，把藏着嫖资的身体暴露在脱衣舞俱乐部里。克劳斯绕到一堆木箱旁，抬头看了一眼仓库房檐，不算高，再堆一个箱子，他就可以悄无声息地登上房顶了。

　　仓库一侧的运输通道没有车，只有被拆散的汽车零部件，一圈没能点燃的轮胎堆叠在路中央，宣誓无人在意的主权。克劳斯从这一侧仓库的尽头搬来几个漏了气的轮胎圈，叠在货物木箱上，他爬上货物堆，四肢着地，压在铁皮房顶。疲劳的金属屋顶发出砰砰声，像是金属泡泡破碎一般，咚咚作响。几块本来凹陷的房顶受到压力的不公平对待，向上弹起。

　　听见金属疲劳杂乱的响声 克劳斯像是被唤醒某种本能，前胸贴在房顶，像是附着在岩石上的海星，祈祷房顶不再发出异响，并且缓缓向前移动。他要爬到房顶中央，一块小小的凸起，在那里，可以看到通风管道的位置，还有生锈的房顶上是否有被钻空的漏洞。

　　身体紧贴在铁皮上，克劳斯看向新定目的地，耳边却被模糊不清的声音占据，像是从罐头里释放出来的陈旧声音，一切都变得模糊。他侧过头，把右耳贴在布满凹凸条纹的房顶表面，脑袋里的硅基结构开始飞速运转，融化已经凝固的脑浆，把房顶下的所有声音送入脑叶里。

　　他还是听不清仓库里的话语，应该是墨西哥人，南部州的黑鬼，和失去家园的印度贱民住在了一起。墨西哥人讲西班牙语，克劳斯能听出几个单词，印度人本不用出现在此，是仓库的主人了他们提出无法拒绝的条件。荒原里的封建地主们会开出什么价格？可以是废纸钞票，也可以是实实在在的物件，或者是一个齐人高的蛋糕。总之，本打算劫掠农场主的印度人为自己找了份苦差事，只因为小小的礼物。

　　铁皮棚下的声音开始转移，克劳斯抓住房顶的金属褶皱，随声音移动，鲶鱼般的身体随四肢扭动，把自己送去声音的方向。通风口扇叶陷在窗框中央，仓库所有者没有修缮过他的资产，马上，他就会后悔自己的决定。透过空洞的窗框，克劳斯窥探着仓库里掺杂着体温的光亮，一颗眼球脱离原生大脑的控制，独立运转，目光钉在不久前进入仓库的黑人身上。

　　三个南亚人，一个墨西哥人，一个黑人。五个守卫搬来一张折叠桌，要分食还热着的速食披萨，他们只不过是受到诱惑的游民，不合格的守卫。克劳斯把手搭在通风窗边缘，按压几下铁皮屋棚，是软的，铁皮棚会像厕纸一样被撕碎。

　　一个印度人用三根手指捏住面饼，还保留着吃印度菜的习惯，他站在一个货架下，对另外四人喋喋不休。克劳斯拔出枪，手腕压住窗框，很快，他就得出结论——火药和弹头不是解决问题的最佳方案。他要给仓库主人留个人情，这是明码标价的仁慈，值十年的牢狱之灾和包含了贿赂款的巨额罚金。子弹和尸体会招来警察，但是昏厥的流民不会。

　　一边吞咽一边说话的印度人坐下了，顺着货架滑落，坐在地上。仓库里再无说话的声音，克劳斯看得出来，守卫们在荒漠侵蚀的城市里郁郁寡欢，但他没心情理解拾荒人，仓库主人不会因为货物失窃就处死这些废物，只会让他们重回食不果腹的日子，浑浑噩噩游荡在废土之上。他站起身，像夜空下的造物主，凝视可怜虫们，仁慈正待价而沽。

　　克劳斯蹲在通风窗边，两手抓住相邻的两条窗框，扇叶残片刺入手心皮肤，却无法穿过填充肢体的复合材料。铁皮棚发出一声巨响，金属疲劳，像是一个冒出水面的泡泡，破裂了。通风窗下的守卫注意到克劳斯，他们抬头，看到头顶正裂开一条缝隙，星星像是逃离洪水的鼠群，钻入视线。没等他们反应过来，克劳斯已经降落在他们面前。守卫们从抬头，到发出尖叫，每一帧都被克劳斯看在眼里。恐惧和落地巨响一同迸发，他们无法动弹，大脑宕机，四肢瘫痪。

　　坐在地上的印度人张开嘴，想要再说些什么，手比嘴先行动，拦在眼前，想要挡住克劳斯的靴子。他失败了，肌肉挤压，骨骼破碎，克劳斯的右腿踢中印度人的脸，压碎了他的鼻梁骨，连同几根手指骨一同报废。从折叠桌边跳开的黑人第一个反应过来，转身向门口跑去，门口货架上放着一把手枪。克劳斯踩过印度人瘫在地上的大腿，伸手拽住没来得及跑开的黑人，黑人失去重心，摔坐在地。

　　拉丁人想要帮忙，在某个角落里捡起一根钢管，找到逃之夭夭的勇气，举着到手的武器冲向克劳斯。他的声音太大，钢管高举过头，撞在灯罩上。灯罩摇晃几圈，把灯影也拖长几寸，克劳斯拽住向后倒下的黑人，把他举起，黑人的脑门撞上灯罩，发出一声惨叫。太迟了，拉丁人停不住手中的钢管，砸到黑人的额头。叫声停止，黑人脑袋一歪，晕了过去。过了几秒，一条粗长凹痕才显现在额头中央，紫红色皮肤下渗出点点血珠。

　　克劳斯把黑人丢到印度人身上，其他印度人已经吓破了胆，通往武器的路被克劳斯挡住，他们藏在货架后，双手死死抓住冰冷的金属货架，看着拉丁人低下身子，和克劳斯周旋。克劳斯弯着腰，对拉丁人弯曲手指，露出挑衅的笑容，他看到对方的胡子抽动几下，地中海肤色逐渐生长出愤怒的褶皱。拉丁人甩了甩还沾着黑人体温的钢管，朝着克劳斯挥动，用影子劈开冷冻的空气。

　　“放下武器，告诉我，这里有什么？”克劳斯握紧拳头，手指骨发出咔咔声，像是年久失修的齿轮开始转动，越来越快，甩开生长在上的锈层。“我说，把你手里的东西放下，是听不懂吗？”他用西班牙语说了一遍，对面的拉丁人依旧没有反应，只是重复挥击的动作，仿佛以此就能把克劳斯打成肉泥。“好了，我不想招来警察，也不想见到你们的老板。现在，就把手里的东西放下，不然，我就让你的手和他的鼻子一样。”克劳斯看了一眼捂着脸哭嚎的印度人，鲜血正从他的手指缝里渗出来。

　　“你要什么？”拉丁人向后退去，见克劳斯没有逼近自己，他用带着墨西哥口音的英语说道。

　　“汽油。”克劳斯说。

　　“多少汽油？”

　　“那要看你们这里有多少了，我猜，至少一百五十升，三箱油，提壶装的。”

　　拉丁人放下钢管，转头把钢管丢在地上，双手抱在脑后，哭丧着脸说道。“你还不如要了我的命。”他说着指向身边货架最底层，一个蓝色塑料托盘，上面摆着一排白色塑料提壶。“你应该给我们留点，我已经待不下去了，他会杀了我们的。”拉丁人又后退几步，和躲在货架后的印度人站在一起，龟缩在灯光下。“我要回墨西哥去，我也要汽油。”

　　“别担心，我会留给你的，只要你忘记今晚发生的事。这里有闭路电视吗？”克劳斯蹲在货架前，提出两壶油。“不，那不重要了，反正没人会看那东西。”

　　“没有监控，这里所有监控都必须连接到数据中心。但是这里可不能被警察知道，不然会……”

　　“我比你了解会发生什么，行了，给我闭嘴。”克劳斯不耐烦地打断墨西哥人，他揪出五壶油，手上提一壶，另外四壶摆在脚跟前，摆成一排。“去把门打开。”

　　拉丁人跨过脚边倒地不起的黑人，走向卷闸门边，用肩膀抵住拉杆。他靠在门边，一只手撑在贴了警示标志的金属面板上，用肩膀把拉杆向上推去。控制面板的绿灯闪烁一下，跳入红色灯泡里，卷闸门上方的马达不停发出哒哒声，把蓝紫色夜空放入门框中。

　　“很好，这里的东西都是你们的了，除了这个。”克劳斯走向门边的货架，捡起货架上的手枪，卸下套筒，拿走弹匣。“很遗憾，你们要另谋生路了。”

　　拉丁人瞪了克劳斯一眼，时运不济，他无能为力。只能看着眼前的恶魔带走五壶汽油，现在这个世道，五壶汽油足够在凤凰城买下一条人命，他的出路只剩下逃亡。和偷渡到此的老乡们一样，东躲西藏，等着生存空间被密探和本土拾荒者挤压。而他们，就像垃圾场里的老鼠，带着发臭的五脏六腑，被压进垃圾方块里。

　　克劳斯点燃汽车引擎，看着从仓库里提出剩下几壶油的拉丁人，饶有兴趣地猜想对方会逃往何方。拉丁人像是听见了某种响动，回头看向身后的车道，把手里的油壶丢在地上，扑入身边的仓库大门内。克劳斯挂上档，踩了一脚油门，车向后退去，在路上留下一道轮胎印。他摆动方向盘，车头划出四分之一个圆，斜停在路中央。

　　手电筒灯光冲出仓库车道，是家用手电筒的灯光。不是警察，也不可能是卡特尔，除了拾荒者，克劳斯想不出其它可能。城市边缘出现冒失的拾荒者，走了狗屎运，摸到黑市商人的仓库附近。克劳斯很想看看接下来仓库里会发生什么，但他更愿意保住不属于自己的小命。

　　他推了一把档杆，准备把是非之地甩在脑后，只等着枪声或惨叫声响起。手电筒灯影愈发清晰，摇晃着冲出车道，直直对准克劳斯的车，射入副驾驶车窗。克劳斯抓起丢在杯架下的枪，抬手拦住灯光。他摇下车窗，枪口对准手电筒光点，手指搭在护圈旁，心跳正在枪柄上振动。

　　“克劳斯！”

　　“蠢货！”克劳斯暗暗骂了一声，推开车门，举枪靠近站在路中央的肖。

　　“给我滚过来！”

　　肖举起手，手电筒的光柱直冲天际，他的肩上背着一把猎枪，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上帝啊，给我滚过来！你这猪猡！”克劳斯大骂一声，怒不可遏地冲到肖的面前，左手揪住肖的衣领，右手的枪抵住肖的下巴，他能闻见肖嘴里千岛酱和炸鱼的气味。肖已经被吓傻了，嘴唇的血色逐渐消退，颤抖着想要开口，两腿止不住地摇晃，几乎要跪在地上。

　　拉丁人从仓库卷闸门下探出头，一个没被毒打过的印度人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大胆且无知地走向车道中央，看着路口揪着肖衣领的克劳斯。克劳斯看了一眼还不知道发生什么的守卫们，拖着肖上了车。他把男孩丢进副驾驶，像是逮住超速少年的警察，朝肖扇了一巴掌。

　　“你这被驴操了的基佬！”克劳斯掉转头，破口大骂，仪表盘的微光洒在他扭曲的脸上。“活腻了吗？谁让你来的！”

　　“我不知道你在……”

　　“谁！谁让你来的？”克劳斯又朝肖扇了一巴掌，把肖的脑袋拍到了副驾驶车窗上。

　　“我叔叔！”肖抬手挡住不再挥动手掌的克劳斯，他像只被拔了毛的鸡仔，瘦长的影子在驾驶座上发出啜泣声。

　　“他为什么要你来？”克劳斯平复了语气，用一贯不带感情的声音问道。

　　“他只告诉我你今晚可能在这，然后要我找你学习一些业务上的事，我只是想……”

　　“把你的屁眼给我闭上！”克劳斯的手背打中肖已经肿起的左脸，肖闭嘴后，克劳斯发出尖锐的笑声。“你的叔叔，一个外科医生，要你向我学习。”他看了一眼后视镜里自己脸上快要裂开的疤痕，讥讽地说道：“我可只会给人开刀，不会缝线。你跟错人了。”

　　“上帝啊，等我说完。不要再打我了，求你了。”肖抬着手挡在自己面前，才敢说话。他用带着哭腔的话语抱怨一通，随后才解释道：医生认为，肖不适合待在办公室或医院前台，像他这样的废物，要想在中西部谋取一条生路，最好的方式就是跟着克劳斯，靠刀和子弹为生。

　　克劳斯把车开入通往城区的公路，听肖解释完，沉默一会，随后用落寞的声音说道：“你叔叔是个混蛋，告诉你叔叔，让他把你丢去医院，做个男护工。至少，你不会在给人做体检之前往手上涂指甲油。”

　　“那种事没有前途，和一群基佬在一起，每天都要被他们性骚扰！除了基佬就是絮絮叨叨的黑鬼大妈！我会被他们逼疯的！”肖尖叫道。

　　“你说得不错，但是你也说了，你是个废物，不是吗？”克劳斯举起手，恶毒地戳在肖的胸口，指尖像是隔着肉，刺入肖的心脏。肖颤抖了几下，不安地看着驾驶座上的怪物，等待恶魔的口头判决书。“你见过有人被教导把垃圾丢到垃圾桶外面吗？我要告诉你——我，不是垃圾桶。而你，最好的归宿就是在医院被便秘的老人逼疯，然后和基佬护工彻夜乱交。”

　　“上帝啊……”不知是夜色浓稠还是克劳斯的话语切碎了血液里的氧气，肖的面色变得惨白，他张着嘴，双目无神，眼珠表明划过城市里闪烁的霓虹灯。

　　“我会把你送去你该去的地方，你去医院就好了，今晚就可以和你的基佬配偶做做热身运动。”克劳斯说。

　　“不！我要回家，我告诉你我家在哪。”

　　“你家？你知道这辆车不是一辆电车，这是一辆油车，油箱容积是六十升。这一箱油可以买你的命。”克劳斯说。

　　“那不是我的家，我叔叔在那，也许你可以和他谈谈，他会给你车费的。”肖改口说道。

　　“你叔叔可是个神秘的东西，你们一家人都有印第安人血统吗？你会不会只是想报复我，像印第安捕蛇人一样，把我骗去你和你那群狐朋狗友的毒窝，再把我身上所有值钱的东西卸下来？我讨厌印第安人，你最好给我老实点，我只打算把你送去医院。我说到做到。”

　　肖不再乞求任何怜悯，他在医院停车场下了车，几个离开医院的护工看到了他。

　　八

　　“我以为你会把他送来我面前的。”医生拿出一沓钞票，放在办公桌上。“很不走运，我也要汽油，车动不起来，我什么也做不了。”

　　“我以为你会听中国人的建议，去买一辆电动车。”克劳斯说。

　　“我对中国人的产品不放心，而且电动车不适合这里，这里太冷。”医生说，他从办公桌下的柜子里拿出半瓶威士忌，给克劳斯倒了一杯。

　　“不，工作时间我不喝酒。”克劳斯摇摇头，只收走桌子上的美钞。“事实上，中国人的产品不差，而且和特斯拉的车一样，他们的车也是在墨西哥生产的。”

　　“那不一样，如果不是德州的军队接管了超级工厂，马斯克是不会让生产线搬迁到墨西哥的。墨西哥人，好吃懒做，总会在组装线上忘记给某个轮胎打上螺丝钉。”医生拿走酒杯，双手合拢在桌面。“你已经染上了中国人的习惯，他们更喜欢喝茶，不是酒。”

　　“我不喜欢他们，我只是为了保持头脑清醒。说到一颗清醒的大脑，我很想知道你的侄子是怎么活到现在的？昨天晚上，他就像个兜着尿片的黑鬼一样，莫名其妙地出现在我眼前，还拿着一把枪。”

　　“是我让他去找你的。”医生打断了克劳斯。“我认为，应该给他一些机会锻炼一下办事情的能力，只跟着治安官混日子不是长久之计。”

　　克劳斯瞪了医生一眼，“你应该早点告诉我。而且，我来告诉你关于肖的一些实话——在我看来，他就是一个大脑只发育了一半，所有的脑容量都用来应付派对上的应召女郎和过量白粉的蠢货。在他找到活计，成家立业前，他应该保证自己不会死在街头。”克劳斯加重了语气，为了警告医生不负责任的举动。

　　“你说得对，有时候，我也想除掉他。”医生摊开手，耸耸肩，露出一副无辜的愁容。“但是他是我弟弟的儿子，我弟弟也是个废物。因此，我得为肖负责。”

　　“这是你自己的事，我不是你家的保姆。”克劳斯数了手里的钞票，清点过金额后，他起身拿起挂在椅背的衣服，准备离开医生的办公室。

　　“我倒是希望你是我家的人，肖那种蠢货是我家的黑鬼奴隶。”

　　“我有个建议，如果你需要养几个奴隶，为什么不去南边看看？那边的奴隶不仅有黑人，还有白人。廉价的劳动力，说不定你还能在里面找到你的前同事。”

　　九

　　“医生对你说了什么？昨天我不在场，今天我还是不在场。看来迟早有一天你要取代我。”治安官倚靠在巡逻车边，一辆白色涂装的新车，车标挂着镀铬的汉字。他踩灭香烟，拉开后座车门，示意克劳斯进去。

　　“我不是逃犯，我也对你的活计不感兴趣，你不如担心你的老婆现在有没有和城里的国民兵睡在一起。”克劳斯反击道，他忽视了治安官给他打开的车门，坐上副驾驶。“你有警徽，我没有。这是我们之间唯一的差别。”

　　“好啊，你这自负的僵尸。”治安官捶了一下车顶，坐入驾驶座。“肖昨晚去找你了，对吗？”

　　“没错，谁和你说了？”克劳斯警惕地看着治安官，他把手伸入衣服下，像是受到了威胁。“医生？还是肖？”

　　“肖，昨天我把他送回家了。”治安官启动巡逻车，带克劳斯离开医院。“你没有必要对他那么刻薄，他只有十六岁，他是个好小伙。你知道吗？我看着他长大的，他可能有时候会犯傻，但是他绝不是故意想要献殷勤，然后在你面前出丑的。他只是对所有东西都很好奇，想要学习你。”治安官取代了肖父亲的位置，为肖辩解道。“下一次我会带上他，医生和你说了吗？我们下周要去一趟哈瓦苏湖。”

　　“为了什么？”克劳斯问。

　　“我也不知道。”治安官说。

　　“我不打算去那个地方，你得自己去。”克劳斯说。

　　“你要知道是谁给你出钱，这由不得你。你认为我和你没有区别，你是错的。你要知道在警徽后面是什么？你觉得是医生吗？他当然和我们这些拿不到工资的警察有关，但是只有他吗？”治安官面色凝重地看了一眼后视镜，那是他监视后座犯人的习惯，他忘记克劳斯在副驾驶座了。“他当然很重要，你刚来凤凰城，或者是你离开太久了，所以不知道。但是总有一天，你会知道为什么医生对我们来说很重要，对我们这些还留在凤凰城的倒霉蛋来说很重要。”

　　“我不认为一件事可以靠讲谜语和卖关子说清楚。”克劳斯没有理会治安官的劝诫，他打开车窗，路上的冷风夹杂粗糙的沙粒飞入车中。

　　“不是以前的世道了。”治安官停车在路口，看向挡风玻璃外朦胧的金属轮廓。一颗耸立在山谷中央的钢铁巨蛋，巨蛋外壳逸散一层白色尘雾，几颗红色光点在其顶端闪烁。“就像油车，就算我们不缺石油，它也要被淘汰了。”

　　克劳斯没有回应治安官的叹息，他也正看着路口前方的冷却塔，红光唤醒了心底的憎恨。“现在一桶油市价是多少？”

　　“如果你是说加油站里的价格，我想他们可能会卖到十五美元一升。”

　　“我不是说这套价格标准。跟我说实话，汽油短缺只是假象，对吗？”

　　“这还用我说吗？”治安官拉起副驾驶座的车窗，抹了一把右脸沾上的沙粒。“据我所知，三个月前，这里的油只要四美元一升。然后，一夜之间，你得花十五美元才能加一升油。一个月前，一队拾荒者袭击了燃油车队，杀死了三十个人。我们推测那队拾荒者团体至少上百人，从南方来的。他们抢了三辆油车，够一个连的国民警卫队用上一周了。”

　　“这就是为什么医生那么重要的原因吗？”

　　“不。因为医生，汽油才重要。不只是汽油，货架上的所有东西都是这样。凤凰城是没办法自给自足的，在你还没离开的时候就是这样。”治安官问。“所以，你还是不打算去哈瓦苏湖吗？去那种地方不会有风险，就像是在度假。”

　　“不。”克劳斯没有犹豫，打断了治安官。“我是不会去那里的，至少目前不会。”

　　“好吧，让我们猜猜，医生会对此作何反应。”

　　路口的交通信号灯由红转绿，治安官踩了一脚油门，巡逻车转入街巷。一栋红砖砌成的公寓遮挡了山谷里的冷却塔，公寓阳台上一群黑人女孩好奇地目送巡逻车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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