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滅茶苦茶

又是一年春樱飞舞，鹿内如愿以优异的成绩考入了棒球豪门学校——大阪桐荫高中。一年前，原本初中棒球社的前辈因为比赛的亮眼表现，被这所甲子园百年王者高中录取，而鹿内便跟随着他的脚步。

舟守治秀，那个一直走在自己前方的男人，早已成为鹿内心中的向往。鹿内漫步在新的校园里，微风拂过，落樱缤纷，她沿着长长的社团摊位，漫无目的地游走在新生人群和呼喊声中。自己初次喜欢上棒球是什么时候呢？是小时候在家附近公园的扔球吗？还是被父母鼓励加入初中的棒球社？

好像，都不是，自己从未执着过输赢，也从没专注于棒球这个运动。一切的起源，都是那个与他相识的夏天，那一场足以铭记终生的比赛和一个抹不去的身影，才是自己坚持至今的理由吧。

她想起舟守一年前的比赛，仿佛一切都还历历在目，他的身姿、呼吸、眼神都仿佛被刻画在自己的脑海里。一年前的夏天，那是一个闷热的午后，夕阳的余晖倾洒在盛夏的棒球场上，为这个炎热的仲夏染上一层金色，空气中弥漫着凝重的青草气息，蝉鸣此起彼伏，仿佛在为即将到来的结局奏响序曲。鹿内真之站在场边休息区的教练身旁，炙热的目光紧紧地追随着投手丘上的一举一动。比赛战况焦灼，第九局过半，选手们都已经接近极限，防守下这最后一局便能带领花咲德荣赢取最终的胜利。

鹿内的心跳紧跟着投手的呼吸悦动，每一个动作都映在她的瞳孔中，像是定格在记忆深处的画面。舟守治秀站在投手丘上，那高挑的身影在夕阳下被拉得修长，汗水从他的额头滴落，他那专注而坚定的眼神让人无法移开视线。全场的观众都屏息凝神，期待着这一刻的辉煌。

这是舟守初中在花咲德荣的最后一个夏天，他已经被众多棒球豪门高中邀请，毫无疑问是他们初中棒球社名副其实的王牌。四周的观众屏息凝神，仿佛整个球场的时间在这一刻凝固。舟守微微弯腰，凝视着击球手。他深吸一口气，右手紧握着棒球，指尖感受着球缝的细腻纹理。然后，他高高抬起左腿，孤注一掷般将力量凝聚在右臂，球如离弦之箭，划破空气，直奔本垒。击球手试图捕捉那一瞬间的轨迹，然而，快速球的速度太快，击球手还未来得及反应，球已然飞入好球区，进入了捕手的手套，发出一声清脆的“啪”响。

“好球——”观众席充斥着沸腾的呼声。

随着舟守再次出球，只听到空气被切割的声音，球依旧稳稳落入捕手手套。

“好球！打手出局！比赛结束——”裁判大声宣布。

随着对方最后一名打手出局，花咲德荣终于守下了最后一局，以一分之差赢得了比赛。比赛结束的哨声响起，毫无疑问，舟守作为王牌投手带领球队赢得了胜利，欢呼声如潮水般涌来。社员们纷纷冲向投手丘，与舟守相拥分享获胜的喜悦。鹿内站在休息区的角落，默默地握紧了手中的棒球手套，内心激荡不已，激动地热泪不断落下。她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走向喝彩的人群中，她的内心仿佛被投中了红中区。鹿内的眼神与舟守瞬间交错，随后便匆忙闪躲。虽然与舟守治秀同在一个初中的棒球队，鹿内身为替补外野手，从未和舟守有过太多的交流，在她眼中，舟守仿佛是无法触碰的高高在上的存在。但那一刻，她决心要成为像他一样的人。她想要站在投手丘上，成为全场瞩目的焦点。她知道，这不仅仅是因为对舟守的仰慕，更是因为她对棒球的热爱和对自己梦想的追求。

从那天起，鹿内开始了她的秘密训练。每次社团活动结束，她都会悄悄来到空旷的棒球场，模仿舟守的投球动作。她一次次地练习，每一次挥臂，每一次投掷，都带着对未来的期望。星空下，她的身影与球场上的灯光交织在一起，仿佛在诉说着一个不为人知的梦想。

“同学！要加入棒球社吗？”一个身穿棒球服的学姐打断了鹿内的思绪，把她的意识拉回社团招新的人群中，“你这么可爱来我们球社当经理吧？”

“经理…？”鹿内愣住了一会，随后礼貌地询问着。

周围的学姐们纷纷聚集过来，饶有兴趣的看着鹿内这个潜在的新人，“我们学校的棒球队可是甲子园百年王者，有没有兴趣？”

鹿内受宠若惊地被包围着，眼神却是不是瞥向摊位另一边男性棒球员那里，可惜没有看见舟守，“我…我可以上场比赛吗？”鹿内小心翼翼地试探着。

“比赛？”学姐们面面相觑，仿佛在嘲笑鹿内无知的发言，“你知道吗？我们学校硬式棒球只有男生可以上场，女生都是经理和演奏队…”

“我初中也打过棒球…不能加入棒球队吗？”鹿内依旧想要站在投手丘上，追随舟守的脚步，不太好意思地开口说道，“只有男性社员才能打棒球吗？”

“这里可是高中，能去甲子园的只有男性社员。”学姐们玩味地议论纷纷。

“是啊，虽然你打过棒球，但是你是女生。”

鹿内失望无比，仿佛这一年的努力全都白费了，自己再也没有机会和舟守站上同一个位置了。“怎么会这样…”鹿内失望地自言自语起来，“我可以先去参观棒球社团活动吗？”她望向嘲笑自己的人群。

“当然可以，我们从来不拒绝参观，如果你有兴趣可以加入我们成为球社的经理。”

跟随着学姐们的带领，鹿内来到了大阪桐荫的棒球场。棒球场正在进行队内交流赛，初春的寒风难掩球场上社员们的热情。鹿内望向投手丘，在队员们的欢呼声中，鹿内看到了一个熟悉的挺拔的身影，只是经历了一年的成长，舟守也不再是她记忆中的模样，他的投球仿佛变得更加果决，更加锋利。鹿内看着舟守投出的快速球不带丝毫的犹豫，仿佛经过一年的训练，舟守已经脱胎换骨成为了真正的王牌。鹿内看着舟守身后一号的号码牌，驻足良久，这一年，虽然自己不断追随着舟守的脚步，可是舟守却丝毫不会停下脚步等待自己，仿佛自己和他的距离在越拉越大。

“这可是我们队的王牌！”一旁的学姐看出鹿内看着投手丘入迷，“是不是看入迷了？我们的投手可是全国水平！”

“嗯…”鹿内敷衍着听着，心头一紧，仿佛离开初中后，舟守就已经不再与自己有丝毫关系。

“你不会迷上他了吧？放弃吧，他的脑子里只有棒球。”学姐们纷纷大笑，听上去就好似十分了解舟守那样。

鹿内只觉得内心十分烦躁，明明最了解舟守的人是自己，明明只有自己才离他最近，而现在，外人却是自己。

“怎么样？有没有兴趣加入？”一旁的学姐仍在劝着鹿内，毕竟如此美貌的新生，她们无论如何也不想错过。

“不必了…无法站在球场上，我还是无法接受…”鹿内失落地叹气后，拒绝了学姐的邀请，悻悻离去。球社的经理们看着鹿内离去的身影连叹道可惜。

放学回家后，鹿内悻悻回到家中。自从自己考上了大阪桐荫，就离开了原来远在埼玉县的老家，只身一人在大阪府大東市租房而住。晚饭后，鹿内久违地打开了初中棒球队的相册集，那是自己毕业时教练所赠。上面记录着自己在初中时棒球场上挥洒过的点点滴滴，当然，也有舟守的身影。

鹿内不断翻阅着细心保存的相册，看着一幕幕被相机记录下的瞬间。有获胜的喜悦，有惜败的不甘，还有舟守毕业时最后一场的比赛。那张照片上，舟守当之无愧地站在照片的中心，是他的投球带领队伍获取了胜利，而自己却站在照片人群的角落。两人的距离，有这么远啊，鹿内用手指摩挲着照片中的舟守，思索着。而自己终于考上了大阪桐荫后，却被告知再也无法与舟守同台站在棒球赛场上，仿佛这一年的练习都付之东流了。

【真不甘心啊…】鹿内的眼角渐渐湿润，【如果我不是女生就好了…太不公平了…】，她握紧双拳，抱怨命运的不甘。

对啊，只要自己不再是女生就好了。只要自己装扮成男生，是不是就可以再一次和舟守站在同一个投手丘了。鹿内来到浴室的镜子前，一个可怕的想法油然而生，如果自己从今天起女扮男装的话，是不是就可以以投手的身份加入棒球社了？

望着镜中自己红润的眼角，鹿内再一次坚定了自己的决心。为了追上舟守的脚步，自己这点冒险和牺牲又算得了什么？对，只要这样就可以再与他靠近一些，再靠近一些……

鹿内取下自己后脑的发绳，马尾辫倾泻而下，像一条黑色的瀑布。她的手在颤抖，但她依然坚定地从橱柜中拿出剪刀。鹿内明白，女扮男装的障碍从来不是一件束胸衣就能解决的，她必须剃光自己的头发。因为任何的高中棒球社都强制社员们剃成光头，她想要再一次站在球场上，这是不可逃避的。

她缓缓地咬住自己的嘴唇，将剪刀放置在头顶，左手拎起一束长发，深呼吸，然后干脆地合上剪刀。随着剪刀的开合，头顶的长发轻易地离开了发根，她将长发缓缓地扔在地上，只见镜子中，自己的头顶，柔软的长发变得根根竖起。

鹿内从不记得自己剪过这么短的头发。初中打棒球时也不过是齐肩的中长发，高高扎起一个马尾，穿过棒球帽的后缝。而这一次，没有父母的阻拦，没有认识同学的嘲笑，自己决定从开学就改头换面。

剪下第一束后，鹿内便全然没有了顾虑，她继续抓起头顶的长发，随着剪刀的开合，一束束散落在地上。她渐渐感受到自己的头越来越轻，但头顶的发根长短不一。她发现大把长发剪断十分费力，于是将头发分为许多小束，依次剪去。不一会儿，自己的头上就已经没有任何的长发了。

看着镜子中刺猬一般的短发，鹿内不禁大笑起来，因为看上去显得有些长短不一，甚是滑稽。不过，仅仅如此还是远远不够的。鹿内拿出自己平日用来刮除体毛的剃须刀。然而，她发现，头顶的短发依旧太长，无法直接使用剃须刀，而自己也没有任何理发推子。于是她找到了自己平日修剪刘海的理发剪，不断修剪着长短不一的发根。由于理发剪刀刃较薄，可以轻易地贴着头皮剪下。

不一会儿，鹿内原本长短不一的短发茬被悉数剪下，只剩下几毫米的发根。随后，鹿内将剃须膏均匀涂抹在头皮上。以前自己只在身体上尝试过，从未用剃须刀在头顶试过。鹿内屏住呼吸，欠身低头，抬起双眼看着镜中的自己，随后将剃须刀放在自己的发际线处，慢慢向后推去，剃须膏和发根一起被刀片划过，露出白皙光滑的头皮。

随着第二次推过，鹿内看到自己头顶白皙的皮肤越显越多。她放下剃须刀，用指肚轻轻划过头皮，顿时有着欲罢不能的酥痒，仿佛直击自己的内心。这种从未体验过的，头皮暴露的感觉不经意间染红了她的耳尖。

伴随着越来越多的发根被刮下，鹿内只剩下后脑的头发无法看见。由于害怕自己手抖划破头皮，她拿出一个桌面镜放在身后，小心翼翼地用剃须刀刮下后脑剩下的发茬。

终于，头顶全部的发根伴随着剃须膏被完全剃光。鹿内不可思议地看着镜子里陌生的自己，细腻的头皮和皮肤融为一体。她穿上束胸和棒球帽，嫣然一副棒球社员的模样。她压了压帽檐，眼中始终充满了坚毅与希望。她知道，自己的努力和牺牲不会徒劳。总有一天，她会站在那投手丘上，像舟守治秀一样。

夜晚的凉意悄然袭来，鹿内静静地躺在床上，凝视着天花板，思绪却早已飘向远方。她想起了他，那位距离自己忽远忽近、仿佛近在咫尺却又无法抓住的男人。

每当想到他，鹿内的内心便会泛起一种酸楚的温暖，像初春的阳光，明亮却带着隐隐的疼痛。她常常会不自觉地幻想，若能与他一起站在球场上，那会是一种怎样的体验？

好想，作为捕手，接住他的发球……

好想，让他接住我的发球……

矛盾的内心使得鹿内辗转反侧，她想接近他、成为他、成全他。然而，迄今为止，鹿内和他之间似乎总有一道无形的屏障。每次见到他，鹿内都只是作为观众，看着投手丘上耀眼的他。偶尔的眼神碰撞，也总是匆匆躲开。

如果将这份情感吐露呢？

不，还是维持这种微妙的平衡吧……

鹿内选择将这份情感深埋心底，她深知，这份向往或许永远不会有结果。那就只保留最纯粹、最简单的向往吧，想站在投手丘上的向往。作为这混沌世界中的一首哀婉的乐曲，这已经足够了。

II.有耶無耶

在那之后，是稀松平常开学的第二天，鹿内压了压头上的假发和鸭舌帽，向大阪桐荫出发。由于校服制式男女有别，在棒球社团时间以外，鹿内不得不戴上假发来遮掩自己光净的头顶。午休十分，路过棒球社的摊位，她将棒球帽压得很低，趁着四下无人，将入社申请放在了棒球社的桌上，随后落荒而逃。她害怕周围有人看见她的长发和短裙，怕有人记住她稚嫩美丽的脸庞。而比起这些，鹿内更害怕别人看到她随手搁置在桌上的申请表，上面赫然写着“志愿位置：投手”。她生怕自己的计划暴露了一丁点就会被球社永久拉入黑名单，再也无法站在投手丘上。

所幸四下无人关注她娇小的身影跃入人群，不久，放学后她便收到了社团生活的通知。

放学后鹿内躲入无人的更衣室，换上自己早已准备好的棒球服。看着自己瘦弱矮小的身体，她犹豫再三，终于下定决心摘下自己的假发，放在储物柜里。她关上柜门，压了压棒球帽，朝向球场走去，一路上忐忑不安。

如果被发现了自己的性别，应该会被直接赶出棒球社吧…尽管如此，鹿内还是想冒险一试。

烈日下，她步履蹒跚地加入了新生的队伍，众人在操场上集合。大阪桐荫作为百年棒球强校，新入社员也都是初中棒球联赛的常客。新生们会通过个人测试被分配进二军或是三军，来年才能有机会加入一军。看着与自己比肩站立的新生们个个身材魁梧。鹿内不禁在心中默默祈祷，希望自己不会因为过于瘦弱而被识破。

“所有新生——过来测试投球！”随着教练一声哨声，所有新生排队站上投手丘，由二年级的二军捕手和击球手来测试他们的潜质。

鹿内环顾四周，却没有看见舟守的身影。也是，这种新生入社的小场面怎么会惊动一军呢……更何况舟守现在是王牌投手。想到这里鹿内无奈的叹了口气，略显失望，自己和舟守的距离远比自己想象的更远。

“新人们，发挥出你们最好的水平！”教练皱着眉，催促着每个人上投手丘。终于轮到鹿内，她瘦弱的手臂显得格格不入。

“叫什么名字！”教练一贯地对每个新人大喊道。

“鹿内…真之。”鹿内有些不习惯桐荫球社的气势，一时间有些紧张。

“我听不见！”教练看着瘦弱的新人有些生气，“没吃饱饭吗？为什么要来打棒球？”

鹿内用尽力气压低声音发出有气无力的嘶吼，“鹿内真之——”

“很好！我终于听清了！以前打什么位置！”教练低头在纸笔上记录着，他头一次见到这么瘦弱的新生。

“投手——”鹿内说出口时有些逞强，自己初中时从未以投手的身份上过场，但是如果不如此，也许自己没有一点机会成为投手。

“投手吗？这么瘦弱…”教练有些意外，他还以为这么瘦弱的选手只能当外野手或是游击手，“那你用全力投致胜的一球吧！”

致胜一球吗，鹿内深吸一口气，就只有那个了，用自己引以为傲的控球奋力一击扔出的内角球。虽然自己不断练习有所长进，却还是无法完全掌控，但是这次自己必须毫无保留的投球，才能赢得教练的垂青。

她目视前方，屏住呼吸，左手拿起自己再也熟悉不过的棒球，右手夸张地挥动着。她将中心全部转移在左脚上，使出最大力气，忍着接近扭曲的身体和窒息的感受，奋力一搏。

“啪————”随着鹿内出手，原本计划的内角球却最终落在了击球手的身上。

“触身——”随着捕手的一声大喊和周围人群的嘲笑声，鹿内才终于清醒过来，她大口地呼吸着，逐渐看清滚落在地上的棒球。她继续愣在原地，仿佛这几秒十分漫长，自己就像个想要炫耀球技却失败的小丑。她知道内角球有着有很大的风险，却还是决定赌一把，没想到自己的实力还远远不够。

鹿内顿时觉得委屈的泪水要溢出眼眶，她压了压棒球帽，失落地走下投手丘。

“身体十分柔软的左投呢，很少见，但是球速只有九十，很抱歉但你只能进三军了。”教练好似看穿了鹿内的内心，有些温柔地说道。

鹿内有些心灰意冷，似乎他和舟守之间的距离远不止隔了一整个二军，还有很多其他东西。不过这样也好，鹿内自我安慰道，这样就不会轻易暴露自己的性别了，只要在一个社团，她相信自己总有一天会成为优秀的投手。

转眼四月早已过去，大阪桐荫的樱花早已落尽。由于鹿内在三军，所以每天都只是进行体能训练和挥棒训练，很少有上场的机会。当然，鹿内也不甘心于成为二军的替补，她的野心更大。随着这一年夏甲的接近，一军的主力都在参加地区预选赛。傍晚的球场是鹿内最好的机会。虽然身在三军无法住进棒球社的宿舍，不过这对鹿内来说却是再好不过的。

这一晚，有些闷热的低气压笼罩着整个球场，鹿内依旧偷偷摸摸地在空无一人的投手丘练习自己上一次无法投出的内角球。

“嗖——”一声声的投掷下，鹿内的球速不减反增，每一次经历的挥臂使她大汗淋漓。而且自从上次自己剃完光头，早已过去了许久，一头刺发在棒球帽下凝聚着梅雨季节般的汗水。

“可恶…再快点的话…”鹿内无力地坐在地上，大口呼吸着，连续的投球让她疲惫不堪，可是依旧无法投出男生一般的快速球。

她有些懊悔，有些犹豫，不知道自己以前的一切决心是否真的值得。她害怕自己高中的三年只能在三军的队伍中埋没。她将棒球帽摘下，抬头望向月光下层层叠叠厚重的云彩。

“这么晚还如此勤奋啊？”一声男声划破湿润沉重的空气，让鹿内不知所措，匆忙爬起身来。

“你在练习投球吗？我没见过你呢？”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鹿内看到一个高大的身躯逐渐走来，那不是别人，正式舟守治秀。

“我……”鹿内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向舟守打招呼，他还记得自己吗？

鹿内的脸颊有些微热，不知是不是天气太热晚来无风的缘故，她匆忙捡起地上的棒球帽戴上，随后鞠躬说道，“我是三军的…”，鹿内有些紧张，不敢直接说出自己的名字，“对不起，我现在就走。”

“等一下！”舟守大步走来，“你刚刚是在投内角球吗？”舟守捡起地上的棒球，在昏暗的场地灯下，他并没有发现鹿内的身份和她颤抖的身躯。

“是…但是我的球速很慢…”鹿内用帽檐遮住自己的眼睛，颔首低头，生怕与舟守对视。

“对不起，我刚刚在外场看了很久了，我不是有意窥视的…”舟守一时间也有些惊慌失措，他害怕自己吓走这个身高只到他胸前的同学，“只是有些在意…”舟守将棒球在自己的指尖摩挲。

“你…把好球区几等分？”舟守伸出手，将棒球递还给鹿内。

“九…九等分。”鹿内结果棒球，有些想逃却只能愣在原地。她没有撒谎，虽然她的球速不到一百公里每小时，却可以将好球区划分成九宫格控球。

“九宫格？！”舟守有些吃惊，就算是身为王牌投手的自己也无法做到如此精细的控球，“真令人吃惊，可以再投机球吗？”舟守有些兴奋，仿佛看见一块崭新的璞玉，“这次投外角球，我来接球。”

“嗯…”鹿内再次走上投手丘，她其实十分害怕自己在舟守的面前班门弄斧，也很害怕自己对舟守的向往被揭开、被戳破。但是自己依然很想再次向别人证明自己的努力和天赋，仿佛想要对舟守炫耀一样。

她深吸一口气，在心中默念着外角球，随后瞄准舟守的捕手手套。鹿内牵扯着疲惫的手臂，奋力出击——

只见出手的球落在好球区的外侧，险些出了好球区。鹿内这才放心的叹了一口气，有惊无险，还好落在了好球区。

舟守全程紧盯着鹿内出手的棒球，第一次以捕手的视角看清鹿内的投球，这球的球路仿佛被设计好了一般。出手时看似直奔红中的直球，却在后半程缓慢减速，随后意外地通过外角。舟守也险些被这球路骗了过去，更何况是场上的打击手，一定会觉得这球很恶心吧。只是这球速十分缓慢，仿佛初中生的球速和力气，让舟守觉得十分可惜，否则绝对会是桐荫另一个王牌投手，不逊色于自己。

“你叫什么名字？”舟守起身，微笑着向鹿内走来，“我是一军的舟守治秀，也是个投手。”

鹿内有些担忧，低下头，小声说道：“鹿内……”

“鹿内同学要不要加入一军？”显然，舟守听见鹿内这个姓氏，并没有认出原来的学妹，以及以为鹿内只是一个较为瘦弱的新人罢了，“我们缺少你这样的左投手。”

鹿内连忙慌张地推脱起来，“这…这怎么可以…我只是三军的新人罢了，我没上场比赛过。”鹿内说的是实话，她害怕自己的体能和球速跟不上比赛的节奏，更致命的是，她害怕自己加入一军后就必须住在学校的宿舍。如果自己的性别暴露了，毫无疑问，自己会被赶出棒球社。

“那如果是训练的时候来给大家当投球指导呢？”舟守看着鹿内慌慌张张，也有些紧张，害怕自己的邀请遭到拒绝，“你的控球能力就算在一军也是很多人都没有的。”舟守实在不想放弃这块璞玉。

“那…如果只是”

“那…如果只是陪练的话…我…很荣幸。”鹿内有些不好意思，别的队员都是一门心思想要加入一军，却只有自己避之不及。

“太好了！”舟守激动地雀跃，“今天太晚了，投球练习就到此位置吧？走！带你去个好地方！”

鹿内被舟守一把拉住，踉跄的走到棒球寮的生活区，“虽然你不是一军，但是现在这么晚了，在这里洗完澡再回去吧？这可是一军专属的24小时热水浴室。”

“什么？”鹿内有些疑惑地被舟守拉进了更衣室。

“现在都没什么人了，我们可以独享了。”舟守没有说错，桐荫的棒球寮十分奢华，浴室汤池一应俱全。也许是出于好心，也许是为了庆祝新人的加入，也许是因为自己新发现了一个罕见少有的投手天才，舟守鬼使神差地就把鹿内带到了这里。

“可是…”鹿内这才恍然大悟，舟守是完全把自己当场男生了，虽然这是他的一片好心，也侧面证明了自己的女扮男装无懈可击，“这种事情…”鹿内的耳尖被染上粉红色，棒球帽下的脸庞早已红润燥热。

“大家都是男子汉，就别害羞了。”舟守大步走向鹿内，将她的棒球服从腰带中抽出，随后打趣似得掀起——

引入眼帘的是鹿内衣服下的裹胸，一时间，更衣室内的二人陷入了几秒的死寂——

“啊…”舟守的大脑飞速旋转，试图搞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

鹿内将衣角从舟守的手中抽出，连连后退，险些被更衣室的椅子绊倒，“啊！”

“当心！”舟守一把拉住了鹿内的手，将其拉入怀中，鹿内的棒球帽也随之掉落，二人的距离近到可以听见对方的心跳。

“前辈…”一切都发生的太快了，鹿内就这样任由舟守拉入怀中，她很感谢鹿内的解救，却支支吾吾怎么也说不出话来，只得睁大眉眼注视着眼前的这个男子，仿佛自己毕生都在追随的男人。明明昨天还距离如此遥远，今天却近在眼前。

舟守也震惊地看着鹿内的眉眼，虽然自己的身体下意识地扶住了鹿内，却怎么也想不到这个在球队女扮男装的女生便是鹿内，鹿内真之。那个初中时球队中对自己若远若近，若即若离的女生。

“前辈…谢谢你，可以放开我的手了吗…”

舟守仔细看着鹿内垂下的眉眼和献唱的睫毛，良久才意识到，自己还在搂着鹿内，挽着她的手。立马慌慌张张地放开。

“对不起…”舟守有些慌乱，“原来是你啊，真之…好巧…”

“嗯…嗯…”虽然终于见到了自己十分想见的人，但却在独处时，鹿内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前辈…我…”

“你怎么混进了球社？”舟守终于从卡机的思绪中抽离出来，恍然大悟地问道，“还有你的头发…怎么会这样？”

“我只是想打棒球…和你一样站在投手丘上…”鹿内不经思考，直接说出内心的想法，随后捡起棒球帽，有些不好意思地戴在头上。

“你怎么也来大阪桐荫了？”舟守有些不知所措，“这也是想和我一样吗…”

“我才没有追随你来呢！”鹿内有些讨厌自己的心思被直白地戳破，“我一直很喜欢大阪桐荫，想在这里打棒球！”

“原来如此。”舟守笑着说，“可惜身为女生，你可能没法上场比赛了。”

“请你千万不要拆穿我！”鹿内猛地反应过来，“我只是想继续打棒球！”

“嗯，我不会告诉其他人的。”舟守像是松了一口气一样，“太好了，你没有因为我而讨厌棒球。”

“怎么会因为前辈而讨厌棒球呢？”鹿内意识到自己和舟守之间可能存在着巨大的误会。

“我还记得你是队里唯一的女生，虽然是外野手，但是从来不会主动与我说话…而且…”舟守有些难为情似得用食指揉搓着自己的脸颊，“每次我与你对视时，你都会立马看向别处…”

“这！…”鹿内心头一紧，但是又不能告诉舟守自己是因为喜欢而下意识地躲开，“我才没有讨厌你！我很向往前辈的投球！”

鹿内说的是实话，但不是全部的实话，她还无法做到对舟守全无保留，她也明白，在这里告白绝不是最好的时机。

“原来是这样…”舟守只觉得二人的气氛和谈话略显尴尬，“那…我去浴池了…你也早些回去吧…”

“嗯。”鹿内转身跑出了更衣室，她驻足在黑夜中，自己的身上仿佛还残留着舟守的味道。今晚的一切都发生的太快了，自己只是表面强装镇静，快速的心率和脸颊的温热早就出卖了自己。

“糟透了…”她渐渐蹲下，抱住自己的身躯。原来她曾经不成熟地羞涩和闪躲都被当成了讨厌和远离。

还好，还好及时解除了误会。只是，到底该如何告诉他，自己的向往、自己的追求不只是他的棒球。

III.岡目八目

紧凑的蝉鸣、摇曳的树荫、午后刺眼的阳光和操场上竭尽全力的汗水，一切预示着大阪县内预选赛的开始。尽管桐荫多次拿到甲子园的门票，每一年为了甲子园的门票，整个七月都是激烈的对抗和残酷的撕咬竞争。而七月的最后一场决赛，是桐荫和履正社宿命的对决。

自从鹿内在一军担任投球指导已经过去了数月，在靠球速取胜的桐荫，身为左投的慢速投手并没有被大家重视，因此大部分时间鹿内都只是在三军参加体能训练。尽管如此，身为王牌投手的舟守自从那一晚见识过鹿内的投球后便甚至鹿内身上无限的可能性。

“明天有和二松学舍大付二军的练习赛，我想让你作为投手上场。”舟守朝向正在练习挥棒的鹿内走来。

“可是我…”，面对突如其来的消息，鹿内一时间不知道该欢喜还是担忧，“我上场的话，二军的投手怕是会生气吧，况且我…”

舟守明白鹿内心中的不自信，因为在此之前，除了对内练习赛，鹿内还从未正式站在投手丘上。虽然舟守也明白这有一定的风险和赌博的成分，他依旧好奇鹿内在投手丘上的极限是什么，“你放心，只是后半场的副投手，我和大河同学商量好了，明天之前你和二军捕手定制暗号吧，我相信你。”

“嗯……”鹿内激动却又犹豫地接下了这个任务，这是她首次站在赛场上。

第二天的午后，大阪桐荫与二松学舍大付的二军友谊赛如火如荼，吸引了许多社员，甚至是一军的大部分选手，也都纷纷放下手中的练习前来观赛，这是因为二松学舍大付也是关东地区曾经多次出战甲子园的强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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