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你确定我们现在要聊这个吗？”

他好不容易放松的脖子又僵硬起来。

承太郎倒是坦然：

“为什么不行？”

“因为下流。”

“下流啊。……那好，我来学学你说话。第一，我们都是男的，聊一聊关于下面的那点事儿应该不算不正常。第二，我们在交往，而且应该会在一起很长一段时间，以后肯定要做一些你觉得下流的事情，提前聊一聊应该也不算不可以。第三——”

“承太郎。打住。”

“……这么讨厌聊这个啊。”

“不是讨厌，”

他揪紧承太郎的毛衣，深吸一口气：

“现在不要说‘我们以后肯定要做下流的事’。拜托了。”

“那以后不做吗？你对成人书店那么熟悉，我以为你不是婚前守贞派啊。西撒信教的，都没有坚持到最后。”

“我不是婚前守贞派……但现在请不要为我提供想象的机会。怎么说呢，呃，就是我的不应期，比较短……”

“意思是做完一轮如果我还想要你马上就可以再给的意思。我等会儿记下来。”

“承太郎！”

他大声抗议，却听到承太郎一本正经：

“你急什么？”

“我——”

不给他组织语言的时间，空条老师手上摸了摸他的脑袋，嘴里却继续维持着讲师腔调：

“学术观察而已。实事求是罢了。”

“什么学术观察？”

“花京院典明的观察日志。”

“捉弄日志才对吧？”

“我有认真观察。比如说，你心慌的时候会理头发，紧张起来会用律师的口吻跟我说话，如果已经紧张到了没法思考逻辑的程度，你就会用告白掩盖自己的慌张。这是我今天观察到的。哦，还有你不应期很短。这个属于观察对象主动告知。”

“我不是你的海星啦……”

“你不喜欢被我观察吗？”

“我会因为被你看穿了而感到紧张。但我没有不喜欢。”

“那还是喜欢的。”

“想到你明明在沉默却在思考着关于我的事，还会为了安抚我一口气说很多话，就觉得很幸福。……这是我今天要写的观察日志。”

话音落下，他成功让承太郎一时没了声音。他贴着那柔软的胸口悄然发笑。

他和承太郎谁都不是笨蛋，论捉弄人的水准，本就应该旗鼓相当。何况哪怕承太郎有他的观察日志一事真假未知，他可是真的有本承太郎观察日志，还是《帝国反击战》的周边笔记本呢。

许久，才听到承太郎咕哝着问他：

“那你要不要再加一条？”

“详细说说。”

“我没有因为你做的任何事情生气。刚刚骂人是在骂臭老头。……不过是我把你弄得更疼。我应该道歉才对。”

“看在仗助的面子上原谅你好了。……开玩笑的，我本来也没有在生气，所以不需要道歉。你愿意包容我的过错，对我来说更重要。”

“一码归一码。做错了事情就得道歉。”

“好正直哦。真难想象你上高中的时候是个不良混混。”

“刚见面那那会儿你明明觉得我是混黑帮的。”

“此一时彼一时，人生是流动的过程。”

“那你准备什么时候流到——”

承太郎刚说到一半，书桌上的内线座机忽地响了起来。老式机器的铃声刺耳，像只扫把，一举扫走了包围着二人的温暖空气，让夏日夜里的房间骤然降温。烦躁地叹息一声，承太郎将他松开前又揉了一把他的头发，走到桌旁接起电话，皱着眉头“喂”了一声，不多时便将电话挂断：

“老头催我们下楼了。”

“乔瑟夫先生吗？”

“嗯哼。”

“所以为什么喊他‘老头’？因为他平时在电视上的形象——那个是特化吗？”

“是——”

承太郎刚说了一个音节便抿住了嘴。出乎花京院意料地，承太郎竟露出了有些犯难的表情，颇有些迟疑：

“很难解释，”

承太郎思索一阵后含混道，

“以后有机会再细说。——下楼的时候把你的外套拿上。”

“外套？……我自己那件？”

“餐厅冷。记得跟女佣要。”

全然不复方才相拥时的温情模样，承太郎干咳一声、压压帽子，又恢复了花京院最为熟悉的淡漠态度，拉开门走出了房间。花京院本已跟上，又想起手机落在了书房里，反身去取的功夫已经和承太郎拉开了不小的距离。快步跑到承太郎身边，他原想用法皇拉住白金之星的手，蓦然想起这家里的替身使者不在少数，只能惋惜地作罢。

他低头，看向承太郎袜子上的章鱼宝宝；旋即开玩笑地问承太郎，要不要跟他玩深海巫师抓小章鱼的游戏。很简单，他说，他来做那个有很多根触手的坏巫师，承太郎来做无辜可爱的小章鱼；玩法就是他要去抓承太郎，承太郎可以逃可以躲，但是如果被他抓住了就要给他亲一下脸颊。他天马行空地说着，承太郎面无表情地听着；承太郎面无表情久了，他的天马就越来越飞不动，他的话音也越来越小，眼见着就要湮没在空气中了。

可承太郎猛然发足狂奔起来。

——他还从未见过任何人穿着毛绒拖鞋可以跑这么快！

“等——承太郎！我还没……”

他即刻疾步去追，奈何承太郎的腿都要比他的长一截，平日去健身房的频率也更高，肌肉也比他更发达，说是被他抓住了就要给他亲一下脸颊，可承太郎若是认真起来，他根本没有任何获胜的余地。承太郎每步能跨下三个台阶，他却完全不熟悉这些台阶的高度与级数，只能看着脚下一级一级地追过去，嘴里嚷嚷的“等等”，承太郎是充耳不闻。心急则乱，他跑到中途还是不免脚下一绊，多亏法皇捞着他，才没叫他摔个大马趴。等他整理好身形重新看向四周，走廊左右早就没了承太郎的身影。

“承……”

他想要出声呼唤，最终还是把声音吞回了喉咙里，生怕自己的呼喊引来除了承太郎之外的存在。一旦承太郎不在身边，他就像突然被丢进了异世界的无辜NPC，在这空旷的宅子里顷刻失去了勇气。

冷不丁有只手自背后探出，“啪”地拍住了他的肩膀。他愕然回头，正看到承太郎站在他身后的房间里，早已趁他摔跤打好了埋伏。没等他反应过来，承太郎弯下身一吻他的脸颊：

“这次是章鱼宝宝抓到坏巫师了。你不是有很多触手吗？干嘛不直接用法皇捉我？”

“章、章章、章鱼，法法、法……”

他的语言机能瞬间陷入混乱。老天爷呀，他何德何能，能亲眼看到承太郎说出“章鱼宝宝”的模样？用一张几乎没有表情的严肃脸庞吐出那样幼稚的词汇，这简直是他这辈子见过的最可爱的景象。他吞了口唾沫，用尽全身的感官反刍得到承太郎之吻时的感觉，他的大和欧拉子平时看起来像一座无机物构成的高塔，这会儿在走廊昏黄的灯光下，却如同樱桃覆盆子派一样叫人垂涎欲滴。

……是啊，他为什么没用法皇去捉承太郎来着？

很合理的提问，但此刻他没有多余的内存来供他思考答案。就当他是笨蛋吧，他只记得他还有张“承太郎亲亲券”，他现在完全可以就这样踮起脚尖吻上去，尝一口他的樱桃覆盆子派。他有些顾不得他们的初吻应该发生在何处了。沙发上那次只是小孩子一般的亲亲游戏，应当不算；真正的初吻或许就在此地，就是现在。如果不是他自作多情，他似乎能感觉到承太郎正在等待——

“啊❤小情侣一对儿❤发现❤~”

做作的声音却突然自走廊尽头响起，他和承太郎都不免吃了一惊，下意识拉开了两人间的距离。从云端跌落似的，他陡然从幻梦中醒来，片刻前的暧昧氛围已是荡然无存，灯光又恢复了那半死不活的吸血鬼城堡模样。他对着不远处的乔瑟夫尴尬地笑笑，刚想说些什么，乔瑟夫已对他抛了个飞吻：

“就差你们俩了。快来吧，小典明。”

可以的话他真希望乔瑟夫先生别一口一个“小典明”。可以的话他希望这样的称呼由承太郎唤出，但相识许久，承太郎似乎从来没有更换称呼的意思。一直叫“花京院”难道不生分吗？也许之后他可以提提看。没准今天晚上就可以，说不出口的话就通过聊天软件沟通。——“小典明”！不错的发音与节奏。但愿承太郎会喜欢。

尽管他很难想象承太郎会给任何人的名字后面加昵称便是了。

不过，至少有一点他可以确定：承太郎大概率不会喜欢乔瑟夫喊他“小典明”。

不知道乔瑟夫的飞吻有没有再次激怒承太郎？

毕竟乔瑟夫挨揍的时候说了，只是逗逗他玩儿而已，承太郎用不着那么——

等一下。

乔瑟夫用了个什么词来着？

“吃醋”？

如果他的记忆没出错的话——

……“吃醋”？是他认识的那个词吗？“吃醋”？

一整晚事情发生太多，难得处于这种需要保持沉默、保持文雅、除了胡思乱想之外无事可做的状态，他终于反应过来之前乔瑟夫挨打是因为承太郎在嫉妒。……“嫉妒”，一个他甚至不太敢去想象以承太郎作为主语使用的词。这个词意味着承太郎对他有占有欲，一直以来他都没敢去思考过这种可能性，他只会因为自己对天使的占有欲而谴责自己过于卑鄙。可乔瑟夫说承太郎在“嫉妒”……

勇气像闯入魔城的骑士，悄无声息地攀上他的心脏。

趁着乔瑟夫背对他二人，他还是用法皇扯了扯承太郎的衣袖，圈住了承太郎的手腕。承太郎怔了怔，却也没有说话，亦没有把他甩开。

他悄悄瞥向了承太郎的侧脸。一层淡淡的飞红，并不明显，和他躺在沙发上时看到的色泽相似。想要接吻的冲动如同异形幼崽一般在他胸口横冲直撞，他的心跳得几乎能在这走廊里产生回响。

虽然彼此都还是童贞，但这似乎不影响他产生近似于“偷情”的错觉。独占的、仅属于他们两人之间的秘密，在密闭空间里悄然发生的、隐藏在他人身后的花前月下。这种感觉像是给他的世界蒙上了一层雾，自那一刻开始，大脑只留下了足够他维系社交功能的那部分，剩下的部分被长久地锁在了与承太郎相勾连的法皇触手中，直到晚餐快要落幕也未被释放出来。

所以他味觉尽失。

大丽花的凋零本应预示着他今晚的颓败。在浴室里暴走的时候，他真的认为自己要完蛋了。

可承太郎却亲口告诉他，自己没有因为他的任何行为而生气。他依然能够坐在这餐桌旁参与一次乔斯达家的内部晚餐，触手上传来的承太郎的体温，让“过度紧张”变得如同一场与他无关的陈旧的梦。作为被承太郎引入这个庞大家庭的一份子，他正在桌子下勾着承太郎的小腿，好让承太郎别因为和他相关的事情动怒。他搞砸了不少，却又得到了更多；他是中了彩票的贫民，是得了大赦的死囚，既然幸运女神已然降临，那么当承太郎的情绪趋于平静之时，他仍旧得寸进尺地缠着承太郎的小腿，也是可以被稍稍原谅的吧？

他与承太郎对面，西撒叉起一块自己碗里的牛肉，送进了乔瑟夫嘴里。

迪奥正在小声嘟哝着什么，手执方巾给乔纳森擦脸。

每个人看起来都那样习若自然、旁若无人，毫无扭捏之处，全不在意将“爱”以具现化的形式暴露给无关的他者。他只能安慰自己今夜已是赚得盆满钵满，他和承太郎还会携手走过漫长的旅程，总有一天他们也会到达那样的境界。可强说自己不羡慕自然是在撒谎，食物没有味道的原因又增加了。

小臂的肌肉忽一收紧。有压力自法皇的触手上传来：

一长一短；三长；一短一长一短；双短；重复一次。

摩斯电码，“Norinori”。

他收到了他们当做玩笑制定的、他和承太郎之间的秘密讯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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