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香小姐，你不考虑考虑留下过夜？夜里寒冷，这个时间在外面走容易受凉。”

　　在浴室洗净身体穿戴整齐、稍稍恢复了体力后，夜兰在房门前遇到了同样已经整理妥当的关清。老人仍旧面带笑容，但看上去却已是憔悴了不少。身板不像刚刚见面时那般挺直，微微佝偻着腰，声音也变得有些嘶哑粗粝，原本看似强健的体魄此时终于暴露出了已被酒色掏空的内核。

　　“你还有空来担心我会不会着凉？先关心一下自己别被一阵风吹倒吧。”

　　“不劳兰香小姐费心，关某的身板还算硬朗，就算是累着了，应该也还不至于因为点儿小风就病倒。”

　　夜兰没有接话，只是意味深长的上下打量老人两番。

　　虽是不语，关清也看的出对方在想着什么，也只好苦笑着打圆场。

　　“那方面的退步不意味着身体孱弱嘛……毕竟岁数也摆在这了，而且我完全低估了小姐你的……嗯，技术和需求，也没想到即便是带上了那孩子，都不能让你心满意足。”

　　“我是可以接着做，但眼睁睁看着你已经垮了，光那混小子一个人又不够看，再逼你一轮你要是顶不住直接没了算谁的？我可不想给你们这些擅长算计的家伙们留下把柄。”

　　关清苦笑着摇摇头，不置可否。

　　思忖着眼下已无他事，夜兰便伸出手准备推门离去。但她还未来得及用力推开房门，皓白的手腕就被老人轻轻搭住。

　　“怎么？还有别的事？继续挽留也没有用的哦。”

　　夜兰的反应出奇的平静。

　　倘若是换作一般的粗野男人，此时只会被夜兰甩开并奉上冷冰冰的警告，或是直接被暴力送客。但得益于关清此前的行为大多沉稳得当，这番稍显出格的行为竟没有让夜兰表现出反感的情绪。

　　显然，关清的行为是有目的性的。他轻轻牵起夜兰的手，随后长袖一振，一枚叠得四四方方的纸条就这样跌进了女子的手中。随后关清也不继续贪恋掌中的滑腻触感，很是果断的松开手来。

　　看着手中的纸条，夜兰迟疑片刻后便将其打开。纸中记载的信息并不复杂，但这份情报却让夜兰有些迷惑，秀丽的眉毛微微蹙了起来。

　　“看兰香小姐的表情，这应该是个挺不错的交易材料吧？”

　　关清似乎对夜兰的反应颇为满意，眯着眼睛微笑。

　　“这东西是从哪里来的？但提前说好，这纸上写的东西就是千金难换，现在也留不住我。”

　　“哈哈……兰香小姐你果然误会了，我可不知道这张纸上面写了什么。”

　　看着老人的反应，夜兰心思微转，便已大概了解了七八分。

　　“这是你儿子给你的？”

　　“不错，兰香小姐果真冰雪聪明，这是那孩子托我转交给你的便签，权当此番云雨的报偿，这点他倒是随我，不爱赊账。哦，对了，他还让我跟你转达一句话。”

　　“‘你要情报，那这次就扯平了，别说什么价值不够，这事儿如果属实，传播出去你肯定能想象到会闹出多大的乱子。真要算下来，我就算再上你几轮都是你占了便宜。’”

　　话说到一半，关清皱了皱眉，将记忆中的传话后半段稍加酝酿后才继续吐出。

　　“‘下一次我要让你彻底’……嗯，‘彻底被我征服，成为我的东西。’”

　　“哦，这是赌气了？不过这话一点儿不像是从那家伙嘴里吐出来的，也太没劲了。”

　　夜兰一下就听出了这番话定是经过了关清相当程度的润色。那愚人众可远不如他养父这般彬彬有礼，原话绝对要比关清转达的凶狠龌龊得多。

　　“这倒是怪我，小时没能管教好他的言行举止，我自己也不擅长记住那些污蔑他人的措辞。总之基本意思能传达到，剩下的就请兰香小姐担待着些吧。”

　　“哼……他要是有胆量亲自到我面前这样大放厥词，我倒还觉得他算条好汉。”

　　“嗨，这孩子本就鲜少受到什么打击和委屈，今天在兰香小姐手里连番吃亏，也难免会闹别扭。”

　　哪怕是到了现在，关清还是不停的在给罗伊德打着圆场，一个时辰前两人之间的不愉快就像是从未存在一般。

　　面对着“一无所知”的老人，夜兰轻笑出声。

　　“好吧，确实如他所说，这情报分量倒是蛮足。若是办事之前吐出来，他大可以任意妄为，现在嘛……就只能找点零吧。”

　　虽然脸上笑容不变，但夜兰的眼中并未流出笑意。

　　“关清先生，我劝你多少留心着点你这位好儿子，这小子的反骨只怕都快填满整个后脑勺了。”

　　“……兰香小姐，我知道这孩子可能是有点招嫌，不过我们自家的事还是不劳你费心了。”

　　从两人见面之时算起，这还是夜兰第一次看到关清露出如此明确的负面情绪。洋溢的笑容虽然始终未变，微眯的双眼中却刺出一缕不加掩饰的敌意，直直指向夜兰。

　　他这还真是把这个愚人众当成亲儿子一样宠啊。

　　眼看着溺爱孩子的老人心情不佳，夜兰便未多言。本就身为外人，立场又截然不同，这种发言无疑是一种僭越，也不符合夜兰自己一向的风格。

　　她只是不乐见于看着一个人的满腔热情最终落空，哪怕这对父子间的矛盾本就由她亲自挑起。

　　“别多想，我就是随口一说，信不信由你。”

　　伸手推开房门，幽兰香气伴随着夜间微凉的轻风逐渐扩散开来。夜兰轻踩莲步迈出门槛，这一次并未遭到关清的阻拦。

　　“至于对他的回复，也拜托老人家你帮忙给传达一下吧。‘有缘再见，但最好再也不见。’”

　　涌进房中的凉风略略激烈了些，迫使着关清双眼微眯，那道披上月光轻纱的背影也不再能看得分明。待到关清挪开遮风的手望向门前，窈窕的倩影已然不知所踪，只留下点点兰花清香。

　　寅时刚过，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重新转回了四合院内。

　　“啧，果然走了。”

　　才刚刚溜到西厢附近，林逸便闻到已经变淡的香味沿着小道直直通向院外。这个情况对他来讲既不算好也不算坏，坏处是对“兰香”的追踪行动又一次因为他的疏忽而进度基本归零，好处则是他起码不会继续因为偷听男女交欢时的动静把自己搞得下不来台——他被迫逃离现场一是为了躲开出门的人，二是需要找个僻静的地方冷静或是尽快发泄一下，但他实在是没把握在愚人众附近保证不露馅，只能干脆逃出院子。至于那两声杀猪般的惨叫，也是让他暂时不敢回去的最后一个因素。

　　处理自身状态所浪费的时间远远超出了林逸自己的预期。那名唤作“兰香”的风尘女子给他心灵带来了不小的冲击，因此林逸甚至勃起到了几乎无法行动的程度。长达半个时辰的时间里他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却又总是因为女子相似的声音让他想起以前与夜兰相处时的旖旎情景，最后不得已用些让他羞于启齿的方式勉强解决了这个问题。

　　当然，这只是暂时的。他现在裤裆那里仍然能看到明显的鼓胀，但起码是姑且能弯着腰跑起来了。

　　“孩子，你是怎么想的，能不能和我说说？”

　　屋内隐隐传出老人平和的声音，听上去似乎比先前虚弱了不少。因为半天没有回应，让林逸一时间误以为对方是在向他搭话，平白警惕了好一阵，才又听见一句有气无力的回话。

　　“……没怎么想，就和先前我说的一样，我早晚要让那个婊子来求着我让她当我的狗。”

　　“你这孩子……你打又打不过，人家又有更合得来的对象，你为啥非要较这个劲？我还是第一次看见你会对女人产生那么大的兴趣，但这值得吗？”

　　这“兰香”离去后，便没了外人，老者不再戴着那副文质彬彬的面具，言语措辞之间也没了此前对女性的礼仪，殊不知林逸此时正蹲在门外听着他们的谈话。

　　愚人众好歹也算是正规部队，年轻的那个又是部队中的精英士兵，居然打不过一个妓女？

　　林逸暗暗心惊，对“兰香”身份的疑虑又重几分。

　　“那婊子直到最后都还在耍我，还差点把我搞成废人，我咽不下这口气！况且她无非就是个水性杨花的荡妇，她不是对自己的能耐很有自信吗？将来有的是法子骗她上钩！大不了就多准备点药给她直接灌成只知道干炮的废人，玩腻了就扔掉！”

　　“啧，你都是从哪学的这些烂法子？真当璃月的司法系统是摆设？别说这女人铁定有背景，就是璃月港附近街上一个流民被人绑了，千岩军当天就能上报总务司，和记厅三天内就能派人来敲咱家大门！你连这女人都打不过，到时万一把‘开阳’‘摇光’给招出来了你还能活？更别提这之上还有各路璃月仙人夜叉！退一万步讲，就算你能把人拐回来，总务司也没查到咱们头上，我可也从来没教过你干这种龌龊事！”

　　“父亲你以为我这手上已经沾过多少人的血了？我这少尉的职阶是混来的？只要能达成目的，多脏的事我都干得出来！”

　　“你！……咳咳、咳咳咳！”

　　年迈的声音戛然而止，紧接着传来一阵猛烈的咳声。

　　“……罢了，你也挺大个人了，被这女人刺激之后想必也听不进我说的话，量力而行吧。”

　　“哼，我自有分寸。”

　　“话说回来，你到底是交给了她什么？”

　　“一个盗宝团弃子提供的信息而已。他曾经找上过我的连队，说要提供璃沙郊绝大多数盗宝团的头目信息以及某位七星的黑料，打算以此换取愚人众的庇护或是当做加入愚人众的投名状。我懒得和他讨价还价，本想着直接武力逼他开口来着，结果被这滑头趁机溜掉了。”

　　“你把这个人的信息卖掉，就不怕出什么意外情况？”

　　“能有什么意外？一个废物能提供出什么有用的情报，上面的人又怎么可能对这种家伙投注精力？听说他不死心，最近又找上了另一支连队，似乎是跟那边交代了点什么，这些盗宝团也分不清我们部队之间的分划规则，真是出了岔子璃月这边也套不出我们的信息，上司那边追责也只会找到那边，怎么也不会查到我的番号。”

　　话音止住片刻，随后传出几道阴沉嘶哑的笑声。

　　“最差的可能性……顶多就是那个自视甚高的贱女人阴沟里翻船吧。据我所知那家伙临走时偷了不少‘源’和‘蜕’，那边似乎也没啥追究的打算。这娘们要真对那种邋遢货色都张得开腿，那倒没准儿会因为‘源’着了他的道。呵，只可惜那样就没什么我能找的乐子了。”

　　林逸心中突然没来由的一阵狂跳。

　　不知怎的，听闻“兰香”可能会遇见危险时，他立刻产生出了救人的冲动。

　　他不懂愚人众口中的“源”和“蜕”是何物，只是本能的感觉那东西异常危险，他也顾不上仔细思考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为什么会对一个本应素不相识的女人如此上心。

　　或者说，他到现在还真的觉得“兰香”与自己“素不相识”吗？

　　诸多线索无形中已经指向他潜意识中最不愿意、最不理解的那种可能性，只不过林逸仍不愿面对，亦无暇思考。

　　院内的兰香已经淡不可闻。

　　后槽牙用力一磕，轻微的铁锈味与痛觉强行逼迫林逸高度集中精神，身体如同风一般直冲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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