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单元：回魂

第四十二章 论道

如果有人和十八岁的本田菊说成仙，本田菊一定会觉得他疯了，如果有人和现在的本田菊说成仙，本田菊依然会认为他一定是疯了。他现在所有所思所想，只有为这些罹受苦难的万鬼讨个公道，向王光正讨个公道，向天讨个公道。

此时世界在他的眼里抽象成不同的颜色，只剩下静与动，那看似牢不可破的隔绝在他眼中此时只是拼凑起来的斑驳，他寻求那斑驳中的裂隙徒手撕开，所谓仙人的气运在他的手中支离破碎。万鬼欢呼着他们的解放，本田菊也在解救着他们，暂时无暇顾及王光正的所作所为。

女人已经在他们之中因为虚弱过度晕死了过去。

“本来还想等时机更加成熟，也罢。”

王光正抢先把女人抱起平放，迅速点其周身大穴以麻痹她的痛觉，再祭出他的法器因果珠，此时，因果珠悬浮在女人的腹部之上，他飞速掐诀念咒：“天地无极，乾坤借法，因果轮转！”

一点一滴的金光自女人的腹中升起，汇集在了因果珠的周围，凝聚成了一个婴儿的模样，与此同时，女人的小腹也瘪了下去，像是已经完成了生产，只是那婴儿甫一出生就是死胎，面色青白，没有呼吸，王光正亮出一把匕首，插向自己的胸口，将一腔心头血浇在婴儿的身上。

婴儿以心头血为养分，奇异地迅速成长着，大约堪堪长成了七八岁男童的模样才停止，王光正的身体瘫软了下去化为了灰烬，而男童落在地上，睁开了金色的双眸，明明是孩童的双眼，却有着与年龄不符的老成，面貌肖似幼年的王耀，玉雪可爱，他穿上王光正的道袍，道袍对于孩童的身量还是过大了，有种小孩子穿着大人衣服的可笑感。

孩童，或者说置换后的王光正惊喜地打量着自己：“我成仙了？”

“我成了？！”

他指向本田菊，甚至没有多一步的动作，本田菊便突然被重压压制跪在了地上，而孩童的游戏还在继续着，一些还没来得及脱出圈的鬼则被他手指弹出的一道金光刺穿至灰飞烟灭，这已经变成了仙人对鬼魂的碾压，他肆意玩着这些仙人的游戏，而世间万事万物都不得不匍匐于他的脚下。此时本田菊的双眼已经恢复成了普通的黑色，在彻底融合之后，阎王眼应是已真正成为了他的法器，可以自由在法器与双眼之间切换，而面前的“仙人”金光太盛，显然现在他的双眼难以撄其芒。

“天啊，我竟然不知道什么时候置换自己儿子的命格就是成仙了。”远处一道本田菊无比熟悉的，还带点阴阳怪气的声音接着响起：“哦，小王，你现在看起来可是更像一个老头心娃娃脸的怪物。”

“我草，怎么和我小时候长得一样，怪恶心的。”声音的主人嫌恶着现身，是王耀。

王耀面容依然年轻，只那一头黑发已然成为满头霜雪，随意披散，他身着白色法衣，法衣上以金线绣日月星辰，深色眼眸全然化为金色，如若仙人登临人间，而再无半点烟火气息——

如果不考虑他在说什么的话，那还是挺有仙人风范的。

“糟了，来的急抄了近道把我混元巾弄没了，小王你得赔我听到没？给你打个十折亲情价八百八十八万就行，现金、微信还是支付宝？”

“没大没小。”王光正板着脸教训。

“现在我们看年龄怎么着都是我比较大吧。”

“你知道你和我现在这具身体只能活一个吗？”

“我当然知道，毕竟你命中只有一子，一子携仙人命出生。”王耀笑眯眯理所当然地说道：“但是我还活着，你现在是什么，不会是你最憎恶的活死人吧？”

“你也就只有嘴硬了，”王光正并不继续理睬王耀：“你头发皆白，已有五衰之相，王耀，你现在还能施出术法吗？”

“我施不出来，这不还有他吗？”王耀向本田菊的方向努努嘴，本田菊顿时感觉压力陡增，他咬牙坚持着，先不去思考那对父子话语里打的机锋，现在的他只知道，他要为这些鬼魂讨一个公道。

而且，有王耀来了。

王光正现在显然不想再和他玩什么孩童的游戏，而是已经开始掐诀施术，招来天雷，刹那间风云变幻，隐隐电光在云层中翻滚汹涌，伴随着低沉的雷声，一派山雨欲来风满楼之势。

只见王光正面上得意更胜，王耀还在一边煽风点火：“诶诶，没想到你之前怎么用都用不出来的雷法，现在居然能用出来了，我好好惊讶啊。”

“闭嘴，我先解决这个不应该存在这世上的脏东西，再来解决你。”

冥冥之间，本田菊却明晰地听见王耀的声音在自己的脑中响起，与他现在正在和王光正说的不同，而是十分正经的言语。

“菊，你要先摧毁他的道心，这是只有你能做到的事。”

重压之下，本田菊只感觉天地都在与他为敌，五脏六腑都在被挤压，他嘴角溢出不明的液体，再看与他同生共命的王耀，依然面色如常。

说实在的，自从复生以来，本田菊一直能感到王耀需要他去看些什么，去领会什么，去感悟什么，王耀要让他看的，他始终不明白，王耀想告诉他的，他也领会不到。他心知肚明自己在一步步被王耀牵引着，但是他现在终于有了自己的选择，一种独属于本田菊自己的选择。

他在等王耀说出那句话，王耀一直想告诉他的那句话。

王耀终于在他们面前张口：“身负仙人骨，心具仙人德，本田菊，你还不成仙吗？”

苍茫仙音杳杳冥冥而来，刹那拂去一切蒙昧贪嗔，留本田菊灵台清明一片。

在王光正不曾注意的时候，王耀已经来到了本田菊的身后，他拥住本田菊，本田菊奇异地察觉到王耀的手是冰冷的，与之前的火热不一样，拉住他的手在悬空之中绘制着符画，那些划过的痕迹渐渐像是由本田菊自己牵引出的一样，泛着银色的光。

本田菊心中有所感应，冰冷的灵力转为舒适，宛如他过去那些年月吸收的温柔月光一般，他在王光正不可思议的目光下站起，如今的他感觉自己是轻快的，再也什么没有能够拘束住他。

“不可能，他怎么会成仙？他是日本人，而且是个僵尸，没有仙人的命格，不可能，他一定是成的伪仙，我今天就在这里替天道收了他。”

“大伯，恕晚辈直言，您成的才是伪仙吧。”本田菊站在那铺天盖地的电光下面，竟而没有被压迫的感觉，仿佛此时仅他在这天地中站着，功德的金光，来自他曾帮助过的无数的那些亡魂，自向晚秀始，历经紫微教的囚徒，小楼中困着的住户，王家营子那些行尸走肉，到徐星珩结束，星星点点的包裹住他，终于汇成光的海洋。

“小孩子家家，你懂什么？”

“您少拿年长者的高贵来压我，王光正。是，在下什么都不懂，在下不懂那些玄奥的道义，也不懂那些诡谲的术法，但是在下已经在这人间走过，有了自己想走的道。”本田菊说：“在下想要倾听亡魂的声音，达成亡魂的心愿。但是您呢，您作为仙人，却肆意妄为造杀作恶，这绝非仙人所为。”

“让我今天来告诉你一个道理，这天道就是不公平的，有蝼蚁就有大象，有像乞丐那样的卑贱，自然也有仙人这样高高在上的存在，他们就可以移山填海，逍遥天地，不受拘束随心而为，对于你这样的蝼蚁，也只需要一指头就能戳死，我之道就是成仙，如今我得道成仙，世界还有谁能拦我？”说罢他还继续施法，意图让那雷云更加凝聚，那雷云好似依然如同以往那么听话，汇集在了本田菊的头上。

“之前还一直不明白我儿子为一个区区僵尸折腾那么多，原来是我儿子爱惨了你，他把精血给了你，把元阳给了你，如今又把仙人的命格给了你，渡你成仙，你真是好大的福气啊！”王光正见此景，更加志在必得，他的道心怎么可能被区区一个僵尸摧毁。

本田菊稍有错愕地看向王耀，而那汇成的光也为之一滞。

“阿菊，别忘了我和你说过，仙人命只是可能性而不是必然性。所以，那又怎么样呢？这命格向来是强加给我的，没有人问过我想不想要，也没有人问过我愿不愿意，我只想做王耀，我不想做仙人。”

本田菊竟而从王耀的眼中看到了闪烁的光，他说着：“我为了这命格一无所有，没有亲情没有友情没有爱情，什么仙人命……”

王耀停顿了一下，叹息着：“我从来不要，而且谁说我把仙人的命格给你了，老头不是都换走了吗？如果我给了你，老头怎么会有现在这样的本事？”

“本田菊，你能成仙，都是因为自己的温柔和善行。”王耀向本田菊温柔地笑着：“你得相信你自己。如果你相信我的话，那也相信着相信你能成仙的我吧。”

“你可是能说出沐生那孩子，不，棺材子是母亲的奇迹的人。”

“耀君，我应当同您说过，”本田菊轻声回应着王耀：“您不是没有爱情的，在下喜欢您，我喜欢你，我爱你。”

雷光向着本田菊轰然而下。

王光正以为惩恶灭鬼的雷光会把本田菊劈到灰飞烟灭，更别说离本田菊极近的王耀。什么仙人命他从来不要，王光正汲汲营营所求，不也正是这条仙人的命格吗？成仙逍遥，世上多少人成仙不得，偏王耀有了那样的命格还妄自贬损，真是可笑。

事实却是，本田菊完好无损地站着，王耀也完好无损地站着，本田菊一身的鬼气全化为了仙气——

地仙已成。

王耀与王光正说：“爸爸，鬼也是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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