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单元：僵尸

第三十三章 莫回头

本田菊看到了回头的王耀。

本田菊看到了一头巨大的狼，巨大的黑色的狼，混着与这夜色同样浓稠的黑，自一只狭小的纸人之中钻了出来，血盆大口对准的正是王耀的咽喉，狼的眼睛里是得意的得逞的绿光。

而王耀呢，王耀回了头，他面上带着笑，他此刻也带着笑，狼似乎没有察觉到王耀的笑，自顾自地咬了上去，被这样笑着的王耀轻而易举地扼住了咽喉，狼不再得逞了，狼惊慌失措，狼拼命挣扎，扭动着它那巨大的肥胖身躯却挣脱不得。

“不这么做怎么引你的真身出来除恶务尽？”说着王耀另一只手开始单手飞速掐诀，他那双深色的瞳这黑夜中竟然化为了亮眼的金色，随着他的动作那些手诀也渐渐唤醒了本田菊对于这套咒诀的记忆，是雷法的咒诀，他初时书上看到也尝试学过，遭受反噬，皮肉溃烂，王耀一边帮他修补皮肉一边对他说这个特别难，需要很多很多条件，现在的道士都不可能学会，反正王耀是不会。

最后王耀掐出剑指，顿时在这无风无云的寂静夜间竟而风起云涌，霎时白光大作，雷声轰鸣，从天上降落了如同剑形的雷，直接劈在了狼身上，王耀此刻依然在笑，他在笑着说：“我早说了，你是脑子只有绿豆大的野兽。”

“你身上血的腥臭味儿熏到我了。”

“没想到用这么一点精血就能把你引出来，看来你也是穷途末路。”

陈浩还在一片茫然中，他问道：“啊？那它为什么要告诉我们僵尸的事情，真的有僵尸吗？大师既然你早能对付它为什么不早点出手？”

眼见那狼的巨大身影带着不甘悲愤与绝望消失，而此刻天光居然又恢复了奇异的惨白，明明已经在初夏却毫无热意。

“是真的有僵尸，我是担心——担心那僵尸对二郎说什么，对这蠢货只是利用。”

“那我们要怎么找到二郎呢？”

王耀垂眸，喃喃道：“没办法，只能用那个方法了。”

却听陈浩大呼一声“二郎！”

王耀猛地抬头，本田菊正在看着他。

本田菊什么也没说。

“你都看到了？”

“嗯，一清二楚。”

王耀顿时像是做了什么错事的孩子一样局促地站在原地，陈浩又警惕又同情地看着本田菊身边的那个女人，还向本田菊招着手：“你怎么还不过来，她可是僵尸。”

本田菊没有动，反而走向了那个女人，他叹了口气，对女人说：“很抱歉，我们这次主要是来救人的，这个村子里除了叶宜已经没有活人了，在下会带她离开。”

“你在骗我？骗我把你带到他们两个身边？即使这个男人骗了你这么多？”女人的声音带着危险，她的动作更是先她一步直取本田菊的右眼，本田菊侧身闪了过去，她一直在进攻，而本田菊只是一直躲闪，不停解释着“在下并无想要伤害您的意思”。

“只是，您现在出去也无法在这活人的世间立足了。”本田菊的语意悲伤：“这个村里的所有人都一样。”

“不可能！”女人癫狂地嘶吼着，完全不似人声，借着白日的光，这才能看出来女人现在的样貌，她的一只眼睛已经从眼眶里掉了出来，东北风大且干，皮肤宛如紧绷在骨头上被揉皱了的废纸，本田菊拿出他的镜子，他递到了女人的面前，女人看到了自己。

本田菊轻声地、温柔地与女人说道：“安息吧，害死您的人也好，神也好，都已经死了，您已经可以安息了。”

“马春兰。”

女人，现在应当称她为马春兰更合适，浑身震颤了一下：“你怎么知道？”

“您还是没有放弃自己的埋骨地，您让王先生给您立了墓碑吧，在下看到了，是个很有生命力很高雅的名字。”本田菊不懂中国的取名方法，他只是这样直觉地感受到了。

马春兰不再说话，本田菊温柔的话好似抚平了她所有的怨愤，她死后化为了怨鬼，为了避免被野神发现东躲西藏，却发现野神对生人的心脏比对她更感兴趣，她趁着王二癞子盗王家祖姑奶奶的墓时冲到了尸体的身上，她成为了会吸人精气的僵尸，她先是吸干了王二癞子，接着野神把他的心脏吃掉了。

堕落的神和仇恨的僵尸竟然达成了别样的默契，一个吸精气，一个吃心脏，直到把这个村变成完全的鬼村，被天抛弃的鬼村，而追逐着本能的恶神和僵尸，想到了村里最后剩下的那个女孩儿，僵尸其实是不愿意的，但是僵尸只剩下了本能，而失去了人的部分。

如今，作为人的马春兰说，让叶宜走吧。

本田菊回道：“感激不尽。”

他回到了王耀的身边，王耀想去牵他的手，被他微妙地避开。

“你弟弟眼睛怎么回事？”陈浩小声问着王耀。

王耀小声回答着：“是义眼。”

陈浩“哦！”了一声恍然大悟。

“那我们现在只要带着叶宜顺原路返回就可以了吗？”陈浩再次小声地问道。

王耀悄悄看了本田菊一眼：“是这样的。”

“还不走吗？”本田菊十分平静。

“我怎么觉得你弟弟怪吓人的。”

“我也觉得。”

本田菊看了一眼他们两个，两个人立刻噤声，姓氏被还了回去，到了叶家，叶宜还在沉睡着，陈浩主动地去背上叶宜，他们走到了村口，那新修的描红的“王家营子”四字的村碑终于显露出它破败的原貌，上面附着一些干掉的青苔，描红的字也晦暗到近乎血色，终于一切都沉浸在了无言的岁月中。

“对了，大家注意，”王耀想起什么：“这次再走死路，无论别人说了什么，怎么说，都不能回头，不然就会被这个村子留下了。”

“那我们来的时候？”

“我们来的时候，是邀约。”本田菊笃定地说道：“在下有感觉，是村子故意让我们找到的。虽然叶小姐还在沉睡，但是在下建议您看好叶小姐。”

陈浩狠狠地连点了几个头，让王耀给他贴了张大力符，把背的姿势改为了抱着，尽管代价是后面三天手臂都动不了。

他们踏上了归途。

最先听到的其实是叶宜，叶宜在睡梦之中，她做了个巨大的噩梦，梦里她的爸妈，她的亲人，她同村的村民全部都死了，她什么也不剩，只剩下了自己，她哭着喊着想要和爸妈永远在一起，不如就这么死了算了，却在梦外听到了爸妈的声音，他们对她说：“妮儿，好好活着，好好活着啊。”

“往前走，别回头。”

那声音盘桓在她的脑海里，她不得不应下这个承诺，茫茫间似乎有什么在勾着她的小手指，那是她小的时候爸妈和她做约定的手势，她小指稍稍动了动，最终一滴眼泪顺着眼角没入了发中。

陈浩自然也听到了，陈浩听到叶宜在叫他，他看向怀里的叶宜，不知道为什么她在哭，他有些局促，毕竟短短时间失去了亲人，他甚至不知道叶宜醒来后该怎么和她解释这一切，现在的姿势让他连为叶宜擦去眼泪都做不到，他心中唉声叹气，哎，刚刚谁在叫他来着。

“哥哥。”

王耀在这一片暗途中陡然听到了本田菊的声音，是十七八岁的本田菊的声音，也只有活着的本田菊会叫他哥哥，其实本田菊在那个亲他的夜晚之前，一直都是叫他哥哥的，而在那个亲他被发现的夜晚之后，便改为了客气而疏离的“耀君”。

他不由得微微颤抖着，又迅速敛定心神，恢复往常，他思考着，这个村子应当是已经化为了阴界的地界，而他当年取本田菊的死魂时并未取完全，死魂会慢慢消淡自我，分散自我，复生的时间从紧，王耀寻了三魂六魄，唯独欠一魄没有找全，但是没关系，他知道，如果本田菊重生为生魂，那一魄还会重生回来。

察觉到王耀的颤抖，本田菊的声音再度在王耀的耳边响起：“耀君？”

“没事，我们走吧。”

“哥哥，我不怪你。”那声音还在王耀的耳边回荡：“我从来没责怪过你的。”

王耀走得更快了。

本田菊觉得王耀有哪里不对劲，或许与他听到的声音有关，很快这声音便同样找上了他，奇异的是，这声音竟然与他自己的声音一模一样，自杳杳冥冥而来，如果不是他确认自己没在说话，他甚至以为这是自己在说话。

“回来吧。”“本田菊”说。

本田菊想问回去哪里，但是他的心中已经立刻跳出了答案，他不知道这答案为什么会突然出现，让他有些不知所措，那个答案是——

本田菊当年就读的高中。

“回来吧。”“本田菊”再度说着：“一切你的疑惑都会在那里得到解答，一切你的愿望都会在那里得到实现。”

本田菊没有回应，默默记在了心底。

“等你想通日记最后一页写了什么，你就会成为······”那声音此刻戛然而止，而在众人面前摆着的是白日的，炽烈的光。

他们出来了。

司机果然如约等在了地方，与王耀计算的分毫不差。

本田菊还在想那个声音，那本日记的事，他有记得他刚复生的时候王耀问过他是否写日记的事，那本日记似乎被他故意搁置在了那里，他试图回想那本日记，他是写过的，但是复生之后他再也没有想过进行这一对自己生前如此重要的活动。

那一字一句都是用日语写就的，他却清晰地记得最后一页是用中文，但是内容他却记不太清，他的头突然开始猛烈地疼痛着，王耀察觉到本田菊的不对劲，对着陈浩说先带叶宜去医院检查，他们之后再联系。

“对了，叶宜这次可能精气有损，你可以多给她买点人参补补。”王耀善意地提醒。

“我一定买我一定各个品种来一份。”陈浩听起来还是那么憨。

及至车走后，只剩下了王耀和本田菊两个人，本田菊抱着头痛苦地蹲着，王耀抱住他，正准备念诵清静经，却被本田菊捂住了嘴。

本田菊面色苍白，虽然他本就面色苍白，他说：“不准念。”

“如果在下没有猜错的话，这既是经，也是咒，对不对？”本田菊头痛欲裂，但是却想明白了很多事：“是束缚记忆的咒。”

小说相关章节：【耀菊】完美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