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单元：情咒

第二十四章 障

障，隔也，从阜，章声。

一楼以障，故人皆障之。

韩佳妹看了一眼本田菊抓住她手腕的手，本田菊依然抓住未放，她鲜活的气息乍然阴沉，面色枯白，俨然死人模样，平静无奈地说道：“我可以帮你们。”

本田菊这才松开手，韩佳妹将他们引进家门：“你们是怎么发现的？”

本田菊刚想解释说自己透过眼睛察觉到韩佳妹的气息分明与那孩童类似，而王耀却已经先说出了口：“从你在这循环中扮演的角色。”

本田菊不知道王耀是之前已经看出来韩佳妹不是活人，还是在他说了以后才察觉到她不是活人，只听得王耀继续：“这循环本不必存在，如果有一只鬼要害老周，那它完全在第一个幻境里就可以让这个因果发生，造成老周既死的结果。但是，这个幻境却循环了一次又一次，说明可能还有一股力量在与之博弈，目的是为了让周海生活着。”

“那你怎么知道是我？”

王耀再度用一种看白痴的眼神看着韩佳妹，成功激起了她的愤怒，本田菊在两人中间调停“算了算了”，王耀才说：“不是我，不是阿菊，不是老周，那不就只有落在这个循环里的你了。”

韩佳妹无话可说，她挥手让幻境中的时间停止，一切都陷入了一种难言的沉默，只剩下如同死地一般的寂静，或许这幢楼本身就已经变成了一幢巨大的棺材，埋葬了沉默的冤魂们。

“这楼怨气太重，已经成障了，外面的人进不来，里面的······鬼出不去。”

“但是我们进来了。”本田菊发问。

“我不知道你们是怎么进来的。”韩佳妹坦诚：“只有老周进的来出的去，当然，也只有他主动要出去的时候，他如果不出去，就会一直陷在这种循环的幻境里。”

“幻境里的事不会对现实造成影响，我估计老周出去以后只会当自己做了很累的梦。”王耀补充着韩佳妹作为鬼不知道的人类的事。

“其实之前我们也不是不可以出去，我出去救过老周，但是自从二楼的那个拿到那部手机以后，我们就再也出不去了。二楼的要杀他，而我要在这里不断回溯幻境减少因果救他。”

“二楼的那个，到底是谁？”本田菊终于忍不住问。

韩佳妹叹了口气，面上流露出了怜悯，却又带着恨意：“怎么说呢，一个很可怜的孩子，我有时也在想，这幢楼的不幸是不是也是因为其他人的冷漠。”

“他叫江临。”

幸福的家庭或者有着千篇一律的幸福，而不幸的家庭却各有各的不幸，江临便出生在这样一个不幸的家庭里，他的不幸源自他的父母，倒不是因为说父母对暴力的诉诸和对孩子的绝对掌控，他的父母没有送他去幼儿园，没有送他去上学，也没有送他去报天花乱坠的辅导班，换而言之，是绝对的冷待。

比之三楼的周海生家庭还要求女儿学古筝，而周安安时常抱怨手指上的伤，抱怨妈妈今天又要让她练够几小时的古筝，这些都让江临觉得羡慕，他也会回家拽着妈妈的袖子说他想要去学古筝，他的妈妈则是面对着手机屏幕，敷衍地回着“知道了知道了。”江临就知道，妈妈又在说大话了。

他一次又一次的请求，换来的只是妈妈的大话。他也会歆羡周安安的爸爸，周安安的爸爸虽然会隔段时间就不在家，但是每次回家都会给周安安带很多礼物，用胡子拉碴的脸去扎周安安的小嫩脸，说周安安是他最宝贝的小公主。江临的爸爸却只知道沉溺于电子游戏中，他从来不会抱起江临亲亲，如果江临在爸爸皱眉破口大骂的时候去骚扰他，必然会被踹上一脚，久而久之，他更愿意和妈妈说话，至少妈妈愿意敷衍他。

自然，江临有的时候也会被父母带出去应付长辈，应付完长辈以后把他忘在门外更是常有的事，而门内传来妈妈手机播放的抖音的令人窒息的笑声，同样笑着的还有不知道为什么他一起在笑的妈妈，有爸爸打游戏骂人的声音，他的声音被淹没在这些声音里，没人听得到，也没人知道，每到这时，如果周安安看见了，就会笑到眼睛像弯弯的月牙一样对他说，弟弟，不然上我们家吧，爸爸妈妈都在家呢。

江临在周家会享受到难得的属于父母的温暖，他不太会说话，偶然会听到周海生夫妻俩讨论这孩子怎么呆呆的，或许他的父母会遗忘他一天，或许又一直没记起来，韩佳妹就会问江临你想回家吗，江临呆呆地点头，虽然他根本不想回到那个会让他饿肚子会让他感觉宛如透明的家中，但是越在这个家一天，越感觉父母不是自己的，他就会越难过，他就会越想哭，总会哭的小孩子是招人讨厌的，他不想让周家夫妻讨厌，也不想让爸爸妈妈讨厌。

这个时候，他就会被送回家中，而面对那震耳欲聋的冷漠和寂静。

“他是怎么死的？”本田菊不禁问道。

“我不知道，只知道我们之后好久也没看到一个会蹲在门口的小孩，那小孩真瘦，瘦到就剩一把骨头了，他父母就说他笨，说他五岁了还不会讲话，然后夸了夸安安就把孩子领回去了。”韩佳妹回忆着：“安安心好，会把他带回来，我们也可怜这孩子，只是别人家的事到底不怎么好插手。他父母三天两头就会吵架，吵到他们家对门都受不了搬走了，他们家楼下那对更是不时就要上门去骂。”

“等我发现的时候，安安和他已经扯上了很大的因果了。”韩佳妹捂脸，但是鬼流不出眼泪，她肩膀微微抽动：“所以安安去了那边，接着我也去了那边。”

“那，您女儿呢？”本田菊确信他不曾在这幢楼里看见过小女孩的鬼影。

“她没有执念。”韩佳妹说：“没有鬼心。”

那一刻本田菊瞬间看向听着故事沉默的王耀，他像是陷入了沉思。

“没有鬼心的鬼是什么？”本田菊颤抖着嗓音问。

“是失去了一切的游魂，他们会去地府，无意识地等待转世再生。鬼有执念才滞留于这阳世和阴世中间，这是我死后才知道的事。我放不下老周，意外来得太快了，我没来得及和他说一声再见，甚至连本来想说的对不起都没说。”

“所以要救老周，得先破除江临的执念。”王耀得出如此结论，见本田菊在看他，他猜测道本田菊可能会因为悲剧而感到难过，拍了拍本田菊的手以示安心。

温暖的力量自那手上传来，但是本田菊心中的疑团却越来越大，他在有心之前从未去想过的那些细节可怕地堆叠在了一起，最终使他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有问出来。

“很抱歉让您回想这么痛苦的回忆。”本田菊安慰着韩佳妹：“您在这个幻境这么久，知道什么会触发这个幻境循环吗？”

韩佳妹摇头：“这件事我也不知道，就算我能暂停幻境的时间，但是只要时间一继续，还是会发生相同的事，我知道回溯只是治标不治本，但是我还是想救老周，”说着她跪在了王耀和本田菊的身前，绝望地请求：“求你们，救救他吧，他真的是个很好很好的人，他快死了，他这么好的人不应该这么年轻就死。”

王耀唏嘘不已，他又怎么不知道周海生是个很好很好的人，当初他们一起被分在丰都县的发掘工地，两个人住一间宾馆，虽然嘴碎了点爱炫耀老婆了点三句话不离老婆孩子但是有什么事他是真上，不像一些人在那里推三阻四这天腰疼那天牙疼。

他扶起韩佳妹的胳膊，答应她：“你放心，我们一定会让老周活的。”

韩佳妹得到了他们的承诺，这才如释重负地挥手开始了时间，他们依然是踏在门槛上，周海生在厨房炒着菜，王耀对周海生大喊了一声：“老周，我们去买酒了，你先陪陪小韩，拿出你工地上三句话不离小韩的气势。”

周海生似而有点恼羞成怒：“要你管，买你的酒去吧！”

本田菊和王耀下楼梯，自然本田菊又看见了孩童，他没有多管，敲了敲二楼住户的门之后无人回应，便直接徒手先强拆了铁门，又直接踹开了里头的木门，这里的黑线更浓更密，本田菊的阎王眼在此根本没有任何能见度，只得用那只肉眼去看。

这是一家很普通的两室一厅一卫的布局，杂乱异常，到处丢着外卖盒、泡面盒和垃圾，散发出令人恶心的臭味，茶几旁有一具尸体，看样貌是个男性，不知道死了多久，头靠在了茶几上，身下是已经发暗的生锈血迹，，尸臭味和腐烂的臭味搅和在一起，直窜到人的鼻孔里去，势要在肠胃里翻江倒海，王耀面色难看地扶住本田菊的肩膀，说：“你撑住，我先出去吐会儿。”

王耀先出了门，而本田菊依然在房间内查看，女主人是死在了床上的房间里，已经产生了尸僵，还维持着捧着手机的姿势，手机早已没电黑屏，但是她的眼睛瞪得极大，仿佛要突破眼眶似的，流露出无比的惊恐。而人形则是面对着已然停电的手机屏幕哈哈大笑，发出凄厉的鬼叫。

他四处找了许久，也没找到江临的尸体在哪里，甚至不知怎么地打开了卫生间的水箱查看，他一遍又一遍回想着韩佳妹说的话，不受重视的被冷待的孩子，他看到黑线在电脑前裹挟出的一个人形，依然在旁若无人地亢奋地敲着键盘。

这些人死了也没察觉到死，和生前没什么区别。

有些人的确是不配做父母的，本田菊如此想。

王耀吐完，面色苍白地问着本田菊：“怎么样，有什么发现吗？”

本田菊摇头，却听得王耀叹了口气：“去米缸里看看。”

“如果是饿极了的孩子的话。”

他们一起到了厨房，本田菊突然不敢看那已经被打开了一半的米缸盖子，却见王耀淡定自若地将盖子全部掀开，一具小小的儿童尸骨正埋在里面，张大着嘴。

“原来是这么孤独的孩子呀。”王耀说道：“我们已经来了，你可以不用再孤独了。”他轻轻地温柔地将孩子从里面抱了出来，如同抱着初生的婴儿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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