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有人雙手鮮血淋淋

自從七瀨天離開後變成九條天到他們再次相遇的那一天，七瀨陸總覺得自己的哥哥變得陌生了。雖然天對他依舊是像以前一樣，那股為了他能夠奉獻一切的極致的溫柔依舊在那，但七瀨陸明白，現在的九條天在背負著他無法分擔的重量，他知道了自己的哥哥多出了很多秘密。為什麼離開的秘密，為什麼回來的秘密。

七瀨天走的是最難的那條路，以身做餌。

“你叫什麼名字？”

“九條天。”

“死者九條鷹匡和你是什麼關係？”

“……他是我的養父。”

“七瀨陸和你是什麼關係？”

“……他是我的弟弟，我的雙胞胎親弟弟。”

員警一邊做筆錄，一邊看著面前一臉頹廢的當紅明星，誰能想到一個案件居然扯進了兩個當紅明星，還有一個因為急性哮喘至今還在醫院昏迷。都是什麼事。員警肺腑著，一邊合上筆錄。

“好了，沒事了，你回去吧。”

“我不能回去，是我殺的九條鷹匡。”到現在都沒有休息的天堅持說著，就是不肯起身，倔強地坐在那把並不好受的椅子上。

“九條天先生，我已經說過很多次了，我們看過監控，是七瀨陸殺的九條鷹匡。” 現場的武器上均有三人的指紋，但現場的監控顯示天與這場案件沒有任何關係。

“是我殺的。”

天執著地說著，員警搖了搖頭，決定不理九條天，開了門直接走出去，敞開的大門讓天隨時能夠離開。天依舊坐在那。

審訊室的燈光昏暗，天捂著臉，微腫的眼睛已經無法流淚了。離事情發生已經過去兩天了，後來陸就進了急救室，萬幸搶救成功了，但不知道為什麼卻陷入昏迷狀態。醫生說這是因為患者潛意識中不願意醒來的原因。

陸為什麼不願意醒來？天不想去思考這個問題，因為一旦思考了就只剩一個答案。

陸因為他不願意醒來。他想死。

三人的事情雖然向大眾瞞住了一部分，但瞞不住周圍的人。這個局面已經不是所有人都能預料到的。

七瀨他……

從員警那知道所有事情的樂看著一臉頹然的天，從來沒有覺得這麼頭痛，誰能想到繼七瀨夫婦之後還會發生這樣的事情。七瀨陸槍殺了發瘋的九條鷹匡。

九條先生非法持械是重罪，但陸可能會被判定為防衛過當。天疲憊地說著，他請了最好的律師，已經交代了用盡一切辦法也要讓陸無事。

同樣知曉一切的龍無言地看著天，最終才落下一句話。

回家吧，天。

你應該回七瀨家看看了，你到現在還沒有回家吧。現在，天你已經沒有那個不回家的理由了吧？

語氣中是關切，但更變成一根針，悄悄的，徹底紮破了天心中那顆岌岌可危的氣球。不，其實那顆氣球早已泄了氣，只是天無視了上面密密麻麻的針孔，有人讓它泄了氣，天就努力往裡面重新充著氣，讓氣球維持好像完好無缺的樣子。

理由……是什麼理由……他不能回去看七瀨夫婦的理由……

七瀨夫婦沒有墓地，是火葬，祭台被七瀨陸帶回了七瀨老家，他自然不能去。他不知道有沒有人守在七瀨家的附近，等著拿到第一手大新聞。

帶陸一起回去，放心吧，這裡有我們。樂最後說。

他已經多久沒有回家了？天想不起來。不是不想回家，只是不能回家。

怎麼樣都還是走到那扇門前。門上落了不少灰塵，便知道已經很久沒人打開過。天從口袋裡拿出鑰匙猶豫著，最終還是顫抖地插進門鎖中，不花力氣地轉動鑰匙，隨著鎖發出嘎啦的聲音，天覺得自己的呼吸都要停止了。

門後的空氣裡的塵埃在陽光下輕輕落下，在安靜的屋裡，最終輕聲說出沒有人能聽到的我回來了。

明明已經很久沒有回家了，可所有的一切都帶著熟悉的感覺。天看著眼前的一切卻控制不住地冒著冷汗，空氣安靜得令人恐懼，像無形的繩索緊緊勒著人的脖頸，但實際上令人恐懼的不是屋子，是這不會再有人的事實。

小學之後他和陸就分房睡了，但陸還是天天找他一起睡覺，最後的效果和沒有分房一樣。天走到自己的房間前打開門，裡面的東西已經布上了一層薄薄的灰塵，很久沒有人打掃過了。天反而有些安心，證明陸沒有來到過這充滿灰塵的房間。

天從最後三間房走過，最終沒有開門進去，他不敢進去。天回到客廳，坐在那張沙發上，熟悉感卻忽然消失了，陌生的，惶恐不安滋生著，卻找不到原因。很快天找到了原因，那本不應該出現在這，又是正確的存在。

沒有辦法再找藉口逃避，天躊躇地走到那處。祭臺上的黑白照令人陌生，明明記憶中的父母帶著鮮明的色彩。是……彩色的嗎……

天恍然地看著眼前的黑白照，離上一次見到父母是什麼時候了呢？好像是那陰雨綿延的一天，在那漆黑的墓碑上。再上一次……記不清了……

隨後天聽到稀碎的哭聲，好像是從自己的身體裡傳出來的，天不想承認，但冰涼的淚水落在他的手背，灌溉身體裡那根痛苦的枝丫長成了參天大樹。

他……沒有看到爸爸媽媽最後一面。

不願意再去看那兩張黑白的照片，目光卻落在祭臺上放著幾封落了一層薄薄灰的信，與這做祭台一樣突兀的存在，天抿著唇，最終還是拿了起來。那是幾封沒有收信地址便寄不出去的信。

天啟——

天，我的寶貝。許久未見，你還好嗎？爸爸媽媽最近一直在追你和陸的電視劇哦。媽媽喜歡天演員警的那部電視劇，爸爸喜歡天和朋友們的那首Hidden Region。不過天的演出服是不是都太外放了一點？雖然天在舞臺上很帥氣，但要小心身體呀。媽媽還有許多問題想問天呀。天有喜歡的人了嗎？是不是已經交到了許多朋友，和朋友相處得怎麼樣？工作是不是很辛苦？有什麼苦惱嗎？媽媽知道天一直是個努力的孩子，但要好好休息呀，要照顧好自己的身體，你知道爸爸媽媽最希望的就是看到你和陸健康生活。以前讓天做出了那樣的選擇，什麼辦法也沒有的媽媽是沒有說寂寞的資格的，媽媽很高興哦，天和陸都被大家好好愛著呢。

別為我們擔心，天。但我們擔心你，你是不是讓自己承擔了太多的壓力？你已經做得足夠好了，天。現在家裡不需要你擔心了，去選擇自己的幸福吧，下次想爸爸媽媽了，就和陸一起回家吧，媽媽會做天和陸最喜歡的蛋包飯。我們可以一起去野餐，陸最近總說要去泡溫泉，爸爸也說要去北海道玩，不知道天想要去哪裡？以後也寫信來告訴我們吧。

愛你的爸爸媽媽。

眼淚暈開了陳舊的字跡，浸濕泛黃的紙片，沒有寄出去的信不止一封，日期隨著時間排列，偶爾三四日一封，偶爾一個月一封，信上記錄七瀨家的日常，還有七瀨夫婦追星的過程，天也跟著回憶起那些日子，偶爾忍不住笑出聲，眼淚卻停不下來，一直到淚流滿整張臉。沒有寄出的信一直到那天才戛然而止。天無言打開了最後一封信，打開才發覺這封信的主人不是七瀨夫婦。

……

我一直到現在還不能理解天哥為什麼不願意回家。不，也許我是知道的，但是，我不能接受，我想要天哥回來。

……

爸爸媽媽離開的那天，他們抓著我的手，他們，只說了我要和天哥好好過下去，我，可是天哥還沒有回來，他們還沒有看到天哥啊。我想要天哥後悔，天哥不應該救我的。如果沒有我，天哥還能呆在家裡，和爸爸媽媽一起生活，天哥還可以叫爸爸媽媽，天哥可以得到爸爸媽媽的愛，爸爸媽媽也可以再抱抱天哥，也不會在最後也沒有看到天哥。

為什麼呢，為什麼呢，為什麼大家都得不到幸福呢？

我希望大家能幸福，我希望天哥能幸福，我希望爸爸媽媽能幸福，我希望天哥能後悔，我希望天哥能自私，我希望天哥不要再愛我了，我希望天哥能夠回家，我希望天哥能後悔救下那個什麼也做不到的我，我希望爸爸媽媽能夠再看一眼天哥，我希望爸爸媽媽能夠和天哥在一起，我希望我沒有摧毀這一切——

字跡戛然而止，淩亂的線條險些劃斷了信紙，藏在線條下的字跡是我要讓他後悔。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悲傷的聲音停不下來。

離開七瀨家，想不起來自己還能去什麼地方的天僅憑著身體的驅動回到醫院。只是白色，看不盡的白色和陸面上的氧氣罩幾乎快要讓天透不過氣。

——“九條前輩有沒有後悔的事情？”

後悔什麼？他怎麼可能後悔，不管再來幾次他都會做出一樣的選擇的。那個完美的世界是不存在的啊，陸。

我成了累贅了嗎？

不是的。

我成了天哥的累贅了嗎？

我從來沒有那麼認為過。

我討厭自己。我討厭沒有辦法讓天哥回家的自己。

不，別那麼想，陸，我不是為了讓你痛苦才那麼做的啊……

我知道你回不來了，天哥。

不……

是我，殺死了七瀨天。是我殺死了爸爸媽媽。

“不是的！”

壓抑不住內心的聲音，天忍不住大喊出聲，卻在抬頭看到那張依舊沒有睜開眼睛的臉愣住了。

……他這是在做什麼呢？

“我們逃吧，陸。”

他這是在說什麼呢？

“逃到一個沒有人認識我們的地方。”

不可以這麼做的。

“如果陸做錯了，那我和陸一起做錯了就好了。”

這是不負責任的行為。

早班讓人打不起精神，需要慣例查看病人情況的護士打著哈欠。需要特別關照陷入昏迷的男人聽說是個明星，還是個嫌疑犯，員警千叮萬囑要多多關注病人情況，如果有情況一定要告訴他們，可是一個昏迷的人又能跑到哪裡去？醫生都說這個七瀨醒來的機會渺茫了，還不如早早聯繫殯儀館。

因為無用的工作量增加的護士無語地歎了口氣，推開病房門，目光投向病床。

“2004號七瀨陸患者……七瀨陸患者……？七瀨陸患者失蹤了！”

白色的。白色的房間。刺骨的白色。寒冷的白色。帶著一股不好味道的白色。有人逃離了白色。逃離了黑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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