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偶

　　与初恋重逢的飞鸟迅并没有感到轻松，他能感受到怜子的内心并不如外表那般平静。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他无意去刺探对方，只能相信怜子会在合适的时机倾诉心中的压抑，就像以前那样。

　　时间还很早，飞鸟迅顺着山道溜达，医院的活暂时不多，院长也对他这位空降的内科主任很是优待，不给他优先安排工作，工作时间非常自由，最近也没有他的用武之处。

　　飞鸟开始开始游荡在夜见山的街巷里，如果是夏天，绿荫会将那些房屋全部遮挡，留下沁人心脾的凉爽。很多游客都喜欢钻进这些坐落在山腰上的小街巷以满足探秘的心理需求，尤其是夜见山这样一座特殊的城市。

　　【苍之瞳窥探黄昏】

　　“嗯？”

　　飞鸟迅停下脚步，注视立在阁楼门口的招牌，很是特别，只有一句意义不明的话。

　　他走到旁边的半圆形窗边。扒在窗沿侧着身向里面看去。

　　“！”

　　突如其来的惊吓让他往后一跳，窗里有东西在用一样的姿势看着他！

　　那是一个正在扒着内部窗沿向外眺望的人偶，如果不仔细分辨很容易被吓到。

　　飞鸟迅起了好奇心，他推开店铺的木门，映入眼帘的是各式各样......奇特造型的人偶，他们以各种姿态坐落于店铺的每个角落，它们的视线都在朝门的方向，似乎是在迎接客人。

　　“欢迎。”

　　清冷的语调从柜台后发出。

　　飞鸟迅走到柜台，然后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见崎鸣坐在板凳上，面无表情。

　　藏青色的西服上衣下摆有四颗金色纽扣，左胸上是红白相间的风车徽章，脖颈上的红色双层领结，以及深蓝色百褶裙，配上齐膝的黑袜和深棕色的圆头小皮鞋，这身打扮让飞鸟迅不由得惊讶。

　　“你在这里打工？”

　　“嗯。”

　　见崎鸣点点头，仍然是毫无波澜。

　　“参观四百日元，学生半价。”

　　“喂喂，现在应该还是上学时间吧。”

　　飞鸟指着墙上的日历，今天并不是周末或者假日。

　　“我翘课了。”

　　少女如是说道，就像说‘我今天吃的乌冬面’一样稀松平常。

　　“啊，翘课可不是好习惯。”

　　飞鸟嘟囔着，倒也没追问下去，翘课什么的，他当年也没少干，不过和他一起逃课的人总是吐糟，这个畜生就算不去上学成绩也不会差。

　　“我在未咲的床头见过和这里风格类似的人偶，是你送给她的吗？”

　　“嗯。”

　　少女察觉到飞鸟的兴致，语气有些疑惑。

　　“你很闲吗？”

　　突如其来的揶揄让飞鸟呛了一口，这小姑娘到底是怎么用这么平静的语气说出这么伤人的话的？

　　“噗唔...为什么这么说？”

　　“一个医生不至于会闲到来看人偶，或者是，医生，对人偶感兴趣？”

　　少女收了飞鸟递过来的钞票，掀起门帘邀请他进入。

　　“嗯，人偶艺术，是很冷门的爱好，我有点涉猎。”

　　鸣拿着一盏微弱的提灯，每每举起，才能印照出人偶略带诡异的脸。

　　飞鸟走到一个玻璃展台前，透明的隔板里正沉睡着小小的人偶，她的衣服完全由羽毛编制，双眼被纯白的丝绸包裹，被球形关节连接的双手交叠在胸前，营造出静谧的神秘氛围。

　　“真美。”

　　随着提灯的移动，旁边的货架上，人偶的头盖骨从耳朵往上的位置掀开，里面是摆放整齐的玫瑰花瓣，人偶还未镶嵌眼球的眼眶下，有血色的红泪向下垂落。

　　人偶的铭牌下方刻着作者的名字——Kirika（雾果）。

　　“原来这里是雾果大师的店，等等，雾果大师本名是......”

　　“见崎有纪代，你认识我妈妈？”

　　见崎有纪代，见崎鸣，原来这少女是雾果大师的女儿，飞鸟不禁肃然起敬。

　　“幸参加过大师在东京举办的个人艺术展，她的艺术在业界风评极好。”

　　“医生喜欢的话，我可以送你几件。”

　　“那怎么好意思。”

　　“未咲也很喜欢，所以我送了好多。”

　　见崎鸣神色淡然，举着灯继续引路。

　　迅跟着鸣往前走着，看到藏在货架后通往地下的阶梯，旁边还挂着一个牌子。

　　【这边请】

　　楼梯两旁的灯很暗，唯一的光源几乎只有鸣手中的小提灯，地下室的空间比一楼更大，摆放的人偶也更多，但许多人偶并未完工，它们有的缺胳膊断腿，有的干脆胡乱的拼接，似乎是用来存放人偶废料的地方。

　　飞鸟迅的目光被放在房间尽头的东西吸引住。

　　他慢慢走了过去，在那唯一完整的人偶前驻足，屏住呼吸。

　　“这是......”

　　‘见崎鸣’就这样躺在木匣里，乌黑浓密的娃娃头发型，如美酒般纯粹的红色瞳孔，深紫色的哥特裙装让她宛如童话里走出的小公主，就连左眼上的眼罩也被等比例缩小。

　　她就躺在这里，没有任何阻隔，飞鸟迅突然有些恐惧，他知道眼前不过是依据少女仿造的人偶，可技艺过于高超，那些关节和机关全部被服装恰到好处地掩盖，以至于他怀疑是否真的有一位和见崎鸣样貌完全相同的死者就沉眠于残缺人偶的环伺之下。

　　“好看吗？”

　　背后响起的疑问让飞鸟打了个寒战，他回头看到默默注视着他的少女。

　　“你要吓死我啊，怎么连声都没有。”

　　“抱歉。”

　　见崎鸣用毫无歉意的语调道歉。

　　“这是妈妈给我做的，你应该听未咲说过，我不是她的亲生孩子，这个人偶，也许是为了纪念我那位夭折的表妹。”

　　被亲戚领养，寄人篱下的感觉，飞鸟稍微有些能够理解，虽然叔父对自己视如己出，但这么多年来，飞鸟始终没能亲近他，甚至也是为了这一目的才考出了夜见山。

　　这一目的....吗?

　　“走吧，呆在这不太好。”

　　少女拉开墙上的紫色的幕布，露出里面的电梯口。

　　飞鸟跟着少女上了电梯，电梯的空间不大，飞鸟迅的身高让他不得不低着脑袋俯视娇小的见崎鸣，这个电梯对她而言倒是合适，电梯有四层，他们在第三层停下，里面是宽敞的客厅，和客厅相连的厨房，以及通往卧室的门。

　　“户型真不错。”

　　飞鸟迅坐在沙发上，看着三楼落地窗外的风光，从这里可以看到街道上偶尔走过的行人和两旁的树木，稍微偏点视角还能看到山下的远景。

　　见崎鸣将茶水放在桌上，端正地坐在沙发的另一边。

　　两人谁也没开口，飞鸟试图找点话题，但沮丧地发现他和年轻女生真没有什么共同话题，更别提鸣这种安静内敛的孩子。

　　更重要的是，他们相处的时间并不多，骨髓移植手术之后，是别的医生在为她主治，听说她在治疗期间几乎没有开口麻烦医生或者护士任何事情。

　　好在两条线还是有一个交点。

　　“未咲还好吗？应该还在休息吧。”

　　飞鸟提起了未咲，鸣停下了放在唇前的茶杯。

　　“嗯，她很好。”

　　“那就好。”

　　鸣想了想，走到书柜的位置，拿起电话。

　　“要帮你联络她吗？”

　　“不了不了....”

　　飞鸟还是不忍心打断少女的休息，摆摆手示意鸣不用联络，她也很‘识趣’地挂了电话。

　　两人像是熬鹰一样对坐了许久，飞鸟终于熬不住了，起身准备离开。

　　“今天谢谢你的招待，下次把未咲叫出来吧，我请你们吃饭。”

　　“哦。”

　　我到底哪里惹到她了...飞鸟的心里直犯嘀咕。

　　等到飞鸟离开，店门完全闭合时，鸣的嘴角渐渐下沉。

　　【回忆】

　　“鸣有没有喜欢的人？”

　　“没有哦，未咲呢？”

　　姐妹俩在一张床上打滚，动作很是亲密。

　　“我的话，有哦。”

　　“诶~~是什么样的人？”

　　鸣伏在姐姐身边，做出一副好奇的表情来。

　　“很温柔的一个人。”

　　“哈哈，未咲喜欢温柔的类型吗？”

　　“嗯。”

　　未咲很郑重地点了点头。

　　“那个人很温柔，很认真，做什么事情都严丝合缝，特别优秀的一个人。”

　　“飞鸟迅医生，对吧？”

　　“我........”

　　未咲被如此直接的话语直接击沉，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脸也涨得通红，磨叽了好一会，才乖乖点头。

　　未咲从不在鸣面前隐藏自己的情绪与心思，她们总是能轻易读懂对方的想法，隐瞒没有任何意义。

　　“看得出来，医生也很在意你。”

　　“诶？！”

　　少女起死回生般挺了起来，一脸不可置信。

　　“鸣，你说什么？”

　　鸣摇了摇头，恋爱会让人智商下降，傻姐姐当局者迷，有些话她不妨挑明说。

　　“这是我的个人看法，你以后可以慢慢观察。”

　　“不会的，迅医生这么优秀，是不会看上我的。”

　　未咲想了想，有些气馁，沉下身子拉起被子盖在脑袋上。

　　“至少你长得不错。”

　　“你这话听着怎么像是在自吹自擂？”

　　“陈述事实而已。”

　　鸣翘起嘴角。

　　“飞鸟医生是很好的人，你们在一起我不反对。”

　　“喂，鸣一副姐姐的样子就算了，现在为什么用父母的口气说话。”

　　窗外月色皎洁，安静的夜色里，两只小麻雀叽叽喳喳地互相拌嘴，给这黑夜谱写一曲动听的乐章。

　　市医院。

　　“水野小姐今天值班？”

　　飞鸟迅走进护士值班室，看到正在一边听音乐一边写记录的年轻护士水野早苗。

　　“主任，这么晚还没走？”

　　早苗摘下耳机，露出可爱的笑容。

　　“有些档案要整理。”

　　“需要我帮忙吗？”

　　“不用。”

　　飞鸟回以点头，摆摆手示意她做自己的事情。

　　档案室里存放着夜见山大部分的医疗档案，也包括死者档案。夜见山警局专门在这里设置过站点，所有发生在夜见山的死亡案例都会被运到市医院的独立控制区进行常规的尸检。

　　医疗圈里都在传，夜见山的法医最累，最不好当，以至于现在这件医院的法医一职都是找人兼任。

　　比起其他地区，夜见山发生死亡事件的数量有些偏高，有些年份是杀人魔作祟，有些年份是意外事故频发，有些甚至导致一个家庭全部死绝，这样的尸体，夜见山政府会将他们移送给夜见山市医院当做大体老师来用，飞鸟迅的目标也很明确。因为档案室有一个专门的大型储柜，里面全部是夜见北中学三年三班的相关人员。

　　飞鸟开始一本本翻阅档案。

　　他的心里一直有个疑问，为什么提到三班，他的心就像提到嗓子眼一样，仿佛在害怕着什么。

　　但是相关的记忆又无论如何都很难记起，只有身边偶尔漂浮的怪东西，自从进入夜见山后，那东西的活动更频繁了。

　　三年三班一个小小班级为何会单独设立档案这件事情本身就足够蹊跷。档案里记录着当年的院长和处理相关事宜的警官的对话——如此诡异的死亡率难道是正常的吗？

　　警官的回答很是无奈，他们只相信证据。

　　各种调查显示他们的确死的都很正常，可这个概率太过诡异。

　　“小伙子，老汉我干了这么多年警察，除非你让我相信这个世界真的有鬼神，否则我是不愿意往别处想的。这里的每一个死者，他们的死亡都有完整的证据链，你有什么证据证明他们在那种情况下不该死？警局是抓罪犯的地方，你总不能指望我们去抓老天爷吧。”

　　那警察只留下这么一句话。

　　该死！

　　飞鸟迅骂道。

　　毫无收获，那些死亡案例有些血腥，有些平淡，但归根结底，这些卷宗也揪不出藏在幕后的黑手，死亡就是你我呼吸的空气，只有停止呼吸，它才会从无形无色无味的真空中析出，为所有人带来永恒的沉寂。

　　“三班...三班....我好像忘了很重要的事。”

　　飞鸟自言自语，事实上，他一开始想找的就不是这些档案，他近乎枯败的回忆深处，似乎有个很重要的人，但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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