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单在老区域内用餐，我依然点了鱼饭，被杉纪了我一眼，给我额外叫了一盘菜，我内心有点抗拒地吃了几口这些看起来病殃殃的绿色玩意，很好奇明明我们都是肉食性的，眼前这只黑豹怎么吃得这么香的。我稍稍将身子升起，伸长脖子去看他盘里的东西，立马被丰富得骇人的蔬菜吓到了。

“你懂什么，现在这个是潮流，虽然我不是为了潮流而这么吃的，我从小家里经常都这么吃，我们祖上来自东边的岛国，那边的日常饮食文化就是喜欢这种朴素的，但我猜主要是因为穷……”

“不过，对身体有好处的，你看我从小到大就跑得很快……”

我摇了摇头，表示拒绝：“不……你怎么说都算是豹子吧，主要是因为这个吧。”

饭后，稍作休息，杉纪就带着我到新开的酒吧区域了，我站在门口，张牙舞爪的门面和漆黑屏风后面不断冒出来的，简直踩着烟雾报警器的底线的烟雾告诉我，这里不出所料是金的得意之作。进入门口，正常的照明光线迅速被管制了，视野很快暗了下来，人声和堪称噪音的音乐鼓点随之在四周浮起，杉纪走在我前面，我跟着他

“杉纪，我有种不好的预感……”

“啊？”黑豹突然有点大声地回应我，他看着我像是没听清我的话，眼睛里似乎满是疑问。或许是这里太吵了，他没听清我说了什么

“我说！我刚刚在外面看那个鬼画符一样的招牌，想了很久才看出来是什么字！这里叫“乱坠”？这名字听着有点……淫乱……”我因此也稍稍加大的嗓音，把脸贴近回应他，但是在提到最后那个词的时候，我语气的尾端不自觉地变轻了……

“哦……这个啊，哈哈哈其实我也不知道……不过如果真的有那种内容的话也正常，要知道环贸中心可是有红灯区的……怎么，你感兴趣吗？等会我去打听打听”

“你自己留着搞吧，我最多喝点饮料”我没好气地推了推他

“小孩”

“你好幼稚……”

我把杉纪赶走了，因为他暂时没找到他那位女伴，我让他赶紧把握机会去找，他笑笑说等下给我带饮料回来。我独自找了个没人的圆桌落座，座椅是下沉式的环形沙发，覆盖并不拉紧的洋红色皮革，有点松垮但意外地舒适。围着这个环形供客区域造了一堵黑陶瓷矮墙，大马力的空调和材质天生的冷意相配合，像是什么冰冷的流质探进我的衣服背后，一起一阵战栗。矮墙上面居然种了真的植物，但我不明白为什么选用这么高挑的兰草而不用稍矮的花簇，我忍不住伸手捻了捻它的叶片，从挺拔绿意盎然和褐黄蜷曲，摇摇欲坠的，把轻微的湿润液体粘上了指腹，然后呆滞或是着迷地轻嗅那种植物血液特有的，冷峻冲鼻的腥。我很高兴，可以看出来金真是下了血本了，在兰德城内购置这么些花草，所花费的不比买下这张酒吧的地皮少。

作为一位生物专业的学生，由于上的大学无论的办学水平还是资金背景并不算拔尖，而这个未来不是转医就是转药的专业更是开销吝啬，我们甚至没怎么见过除了城市调节灌木，和绿化速生乔木以外的植物。但是没等我着迷到狰狞地观赏它们，一个响雷突然从我耳边炸开，紧接着犹如疯子乱挥拳头一样的鼓点砸到我的脑门，伴随着像急性发作的哮喘病人一样的可怕电流轰鸣声，采样不知道是敲锣还是在放炮，响得我直头疼。我感到有点不爽，但是与我不同的是，周围的人声似乎一下被点燃了，沸腾出来。我临近几个小隔间的人唰地站起来，发出很大的动静，把植物打扰地摇摇晃晃。杉纪不在，我也没办法打听一下到底怎么了，于是我把头探出矮墙张望一下，有些惊讶地发现气氛有些诡异，大多数人都站立了起来，雄雌成对搂抱着，脚步混乱，醉意泼洒地在场地上乱晃，我的鼻子痒了痒，在这里嗅到了前所未有的浓烈的酒精气味。

我把注意力努力脱离背景音的束缚，试图仔细观察这里，矮墙对于下沉的地板来说还是有点高，我需要努力地把脖子伸着。其实双眼很快就适应了这里面的黑暗，能看到不同野兽的瞳孔里面反射着独特的，捕猎或沉沦的惑光。酒吧内整体风格充斥着叛逆风格和，刻满了机械的硬线，场地内的灯光看似混乱，但却因为这种杂乱无章，从罅隙里漫射而空旷处挥舞激光束，使得人精神松懈，配合不均匀却始终粘稠存在的干冰白雾，把冷意浸润生物的皮肤使之脆而脱落，露出赤裸的心，慢慢随着混沌的逻辑下行。我能嗅到粉紫色缭绕烟雾里蠢蠢欲动的性欲气味，那仿佛是游走在每个人渐热的浴火之上的油气，足够轻易迸裂系住理性的发丝。冰冽的水颜色激光在暧昧的温度里焦躁着徘徊，似乎想要揭掀起那些随处留情的海浪下的冷漠和隔阂。

生活如浪将泡沫驱赶上岸一样理所应当地在这些人的心中积攒混乱，而这些混乱会在一定的时间聚集在颓败的共同泥滩，在昏昏欲睡的肉体接触里咆哮，破裂。然后用空虚代偿快感，用快感补拙空虚，我应该用什么样的目光，或是同情，去看待这种普世且我不例外的苦难，亦或是，生命的本性？

供我沉思的时间不长，我开始注意从刚刚开始就有某种异样在蓄势，那些鼓点越来越密，聚集到即将爆发的一点，所有正难抑自我正振臂欢呼的人们似乎都在等待着这段吓人的音乐卯足了力气将最炸裂的几个音狠狠砸碎在地面上。我看着那些雄兽雌兽互相搂抱，亲吻的动作越发让我瞠目结舌，甚至爪子互相在对方身体上摩挲，时而俏皮地猛袭击彼此为之发笑和双颊泛红的敏感突触。我发觉自己有些迟钝地理解了自己的那种不好的预感:

“我操，他们不会要在这里直接开始吧，也没人告诉我这里的特殊区域在妈的大厅里啊”

我有些难以置信，宁愿自己是想错了。事实上我当时这么想着，又本身被这个噪音一样的场景背景音乐整得神经衰弱，没有注意到自己心中原本轻微的抵触感现已经狠狠地外泄了，我的脖子直到腮边的毛发狠狠地竖起炸开，难以控制地稍稍呲牙，表情应当是不太美观的，直到一对晃得太超过的正在互相索要的情侣，眼睛里全是对方的矮壮小牛把她的女伴差点甩到我所在的下沉隔间，然后那位女郎乱晃迷糊的视线似乎捕捉到了我的异样，挤了挤带着浮夸闪粉睫毛的眼，嫌弃地留下“没对象别急”就飘走了，我才意识到自己现在就像一个哑暗的黄色刺球。

我于是叹了口气，平复了一下心情，试图在这些极具穿透性的魔音和难以不去看的画面下静下心来思考什么，但显然很难做到。我很快就发现我的心跳很快，甚至把我全身的血管撞得窸窸窣窣响，甚至还包括裤裆里的，这一发现实在像是一枚遍是祸因的石子，狠狠地在心里的水洼激出无数稀碎的涟漪，难堪，自责，恐惧，以及丑陋的兴奋。

我很无奈，用爪子划拉凌乱的鬓毛，扶着额头试图平复这种不适的心情，开始有点后悔让杉纪离开我身边了，不，我根本不应该来这里。我摇头晃脑，感觉视线迷离，而后脑勺像是有什么蛭虫在吸着我的脑髓，隐隐地疼。意识模糊中，我莫名觉得此时的感受有些熟悉，正当向醉鬼一样在记忆的狭间里回溯探看时，猛的对上一张自己年幼时一张木然而憔悴的脸，睁大的眼里面氤氲着虚无的雾气，就如那时一模一样的体验，在初中结束的久别之后猝然再访。

头痛……吗，怎么回事，都多久没有过了……

让我不适的是记忆里那张涂布满虚无的浮肿脸庞挥之不去，处在心境的正中顽固地晃荡，像是眩晕感的波源，我有点恐惧于重新理解曾经我是怎么靠着鸩毒对抗存在的日益销蚀，我真的有照过那么久的镜子吗？

“嗨，费勒我回来了……嗯？你怎么了……”

熟悉的声音打碎了水渍和旧迹斑斑，但又魔幻着吸引人的浴室镜子。把我拉回现实，我晃了晃头，下意识地用指节蹭了蹭眼角，庆幸没有感到湿润。我发现黑豹正坐在我旁边，在用手肘轻轻地顶着我，想把我摇醒，脸上写满了担忧:

“呃，费勒，你果然还是不适应这种地方啊……都是我不好，硬要拉你来，我也没想到他们今天有这种活动，明明我问过金他说今天没什么花活的……对了那家伙带我们进个门口之后人就没影了……”

“我倒是没什么……主要是这种画面和这个BGM的音量什么的太有冲击性了，我可能一下子被吓到了……不过看他们也只是吻一下而已，好像还是没有人彻底过火”

“毕竟虽然放纵的时间可以做很多平时不敢做的事，但是毕竟还是要做回人的，在那之前不可逆地烂了的话大概得不偿失吧，按照当前社会秩序的解构程度，还是并不太待见当众交配的，不说这个了，你好点了吗……是以前那个头痛病又发作了吗……”

“我还不确定，太久没有过了……不过现在，已经感觉好多了……话说，你觉不觉得，虽然这里的漫反射被刻意限制，整体昏暗，增色的激光束都是用冷蓝光或者有些偏紫的红。但是从刚才开始就一直，感觉这里有点暖暖的，明度偏高的……怎么说呢……

“我指的是光线，很微弱，但是确实影响了周围的色相，让我的视野好像若有若无地盖着一层淡黄的滤镜，并且照在干冰气上更明显，但是我观察了这里的几个光源，都没有黄光。”

“呃，我能说我……首先不是很听得懂啦，但是如果你说这里的灯光的话，我感觉还好吧……你是没见过那些蹦迪的地方，又多又闪，简直把眼睛晃瞎”黑豹把什么东西放在桌子上了，才腾出爪子来挠了挠头顶，一脸疑惑

我才注意到杉纪带来了两杯饮料，对哦，他刚刚说要带饮料来着。

“不，蹦迪的地方应该就是那样的吧……啊，我指的是颜色啦”

“蓝色和红色，紫色，挺正常的啊”他叹了口气，让我看出来我大概是不应该再拿自己的错觉来追问他了，于是我说：“行吧，应该是看错了……”

他笑了，坐在沙发上的身子晃了晃，很舒坦地往后瘫在靠背上了。尾巴收到膝盖上面来来，捏在手里。有时候，即使我以废人自居，在慵懒这一方面也难以企及他——这看起来才是真的懒猫。

“好了，自从你注意到之后就一直盯着看，没注意到之前我抓在手里那么久都没看见，我们费勒真是好懂啊”他坏笑着往后一撑，再坐起身靠到桌子前面来，有点故作老成地用爪子将两个晶莹剔透的，盛着三分之二橙色气泡水的玻璃杯之中的一个——杯缘上装饰有一小朵带霜的薄荷叶的那一杯，推到我的面前。“这是我专门在吧台帮你弄的，没什么酒精，苏打气很足，而且橘子味，颜色也足够漂亮……哈哈哈”

“好懂有什么不好，好懂的话不劳我开口就会有我们杉纪冲锋在前。哈哈，谢谢你啦，我正有点渴呢……”

我拿起杯子，习惯性地嗅了嗅，有一股金属调酒杯的味道，薄荷味，脱模冰块的味道，还有清凉而鲜的橙味“不过，我怎么感觉，它有点黄，橙子有这么黄吗”

“画画导致的，就比如我就什么都看不出来啊……诶！等等，我想起来个东西。”杉纪突然话锋一转，似乎有什么重要的事要说，我只好又有些滑稽地把玻璃杯放回到镭射塑料桌盘上，有硿然地声音，清脆悦耳，香味还牵连着一线在我鼻尖，这令我瘙痒，鼻尖似乎沁出汗来，想要尽快痛饮。

“嗯？什么事……”

他迟疑了一下，而这迟疑像土拨鼠一样一被看见了就缩回了洞穴里。杉纪在裤袋里掏了掏，拿出来两盒……香烟？一盒自己攥在了手里，然后抬起头，一双眼睛看着我，像是想要诉说什么，而另一盒递过来，盒体抵开我悬举的手指，塞到我的手掌里。我有些紧张地把肉垫收缩起来，不明所以但是还是把这盒有些沉甸甸的烟接住了。

“…………”

“不，杉纪，你知道我不吸烟，我从来都没吸过烟的……为什么给我这个呀？”我很疑惑，看着手里的包装色彩鲜艳但是明显显旧的香烟，品牌名是我陌生到无法根据字母拼读出来的程度。

杉纪垂下头，一会儿，又把头甩起来，很无奈地用爪子把耷拉到额头的头发拉起来往后梳，露出很大一片额头，看起来有种为情所伤的街边非主流的感觉。我正要笑，他突然来了一句

“呃，没什么，就是表白那个妹子被拒绝了……她说如果我们俩第一次见面的地方是在什么学校树荫，绿茵场，图书馆就算了，我们在酒吧见面，如果以这种开端的感情都要当真的话，简直不知道是缺爱还是……”杉纪的话音越来越低，最后好像泄气完了吐不出几个不是浆糊的词。

说实话，我听一半的时候本来想笑的，但是他转述的那句三观可怕的话，突然让我觉得很不舒服，这已经不能说是玩世不恭或者风骚了，这就是坏。我有点心疼杉纪，虽然我有可能在当时是以我自己本身就比较脆弱的心理来看待的，但是无论如何，这种话都很伤人啊……

“……我不知道怎么说，你应该知道我对这种人是有点生气的，如果不开心的话今天就先回家吧……？或者你想留在这里玩一下，释放一下心情，我陪着你……”

听了我一小番话，他似乎有点知足，叹了口气闭上眼“没事啦没事啦，来之前带饮料的时候，那只有点胖但人很好的白虎店长注意到我，一遍调酒一边开导我。呃，你看，就是那边那个，喜欢穿着一件略滑稽的小礼服，显得他的肚腩很突出，一双眼似乎总是疲劳地垂咪，但是笑容很爽朗，调酒时干练，令人印象深刻”

黑豹啜饮一口鸡尾酒，顿一下接着说“总之，不仅做派是绝无仅有地胜任这种……空虚世界的掌管者，而且人生智慧也很让人佩服……我不太记得他跟我讲了什么了，但是短短几句话能把我直接将从对女方的好感拖出来，重新审视利弊，自己的动机，哈哈哈费勒你要是以后找男朋友有什么情感问题也应该来这里问问……”

“总之最后，他让我不要那么在乎，得让自己的人生变得蓬松，轻盈，方可攀百枝衔百水，这第一步就得以烟火朝露为食。于是递给我两盒烟，我觉得挺有意思的，所以给一盒你吧”

能得到事实上很优秀的杉纪的这样的赞美，我都有些好奇他究竟是何方神圣了，但是……“不，就算你这么说，我也不会吸烟啊，而且我感觉从人体的角度来看，吸烟什么的实在很难接受……”

“听我的，费勒。这是好东西，你应该知道一个懂得取悦你的幻觉，对于人来说，他们能愿意支付怎样的天价，生命究竟是可支配的财产，还是人们不得不为其必然流逝赋予意义的闹剧，还不得而知……我也不懂我突然乱说啥……哈哈哈，但是就当是为了我，你留着呗，比如说等我再被甩的时候，轮到你递过来它，消解我的愁苦嘛”

“等你觉得足够痛苦了，就点一支试试吧”

我似懂非懂地点着头，但是既然杉纪都这么说了，先带着吧。至于黑豹怎么无端端开始胡言乱语，大概是情伤发作了“听的我耳朵都渴了，赶紧喝饮料吧，你也来一点吧，气泡都要跑掉了”

他摇头晃脑地点了点头，突然插话

“诶，等等……庆祝费勒长成大人，干一杯吧……呃，费勒，你知道碰杯吗……？”

我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举起杯子与他手里的轻碰，纯净的琥珀两杯晃荡，酒是用银铃的喉为基底，和欲望调制的。觥筹交错间，碎裂的光影片段飞溅，他的酒的浪花高高跃起，似乎还有点的掉我杯子里了。我们相视一笑。

抿一口，我确认了我确实未曾体验过这种新奇。奇妙的液体混合了橘子和薄荷叶的味道，果香很容易就侵入了我的感官，我能感受到舌根如亲吻电流一样细颤，而后沁出津液。酒精的触须柔和地滑进鼻腔，在内脏之间扩张，却不充实他们，积压的腹腔发出渴望的感慨，要求我继续喝下它，随着液面的下降，泛着暖和的闪光熄灭了，液体流入我的喉咙，交换着温度的落差，我感觉到神经被错误的清醒裹挟。

于是仰头一饮而尽

海盐和工业冰的味道有点突兀，像没有浮力的海水一样上瘾。橘瓣汁液的口感明显在液体的顺滑里剥离，披着薄荷味的迷惑在如同夜色一样的和谐里狡黠地潜行，我很愉快地任它淌入了喉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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