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H小说5HHHHH

首页 >5hhhhh / 正文

费勒篇——2.梦

小说:坠往深空之鸟 2025-08-24 22:52 5hhhhh 8200 ℃

2,梦

没有人能说清楚梦的实质,在久远的文明的时候,有人认为梦是一种融合,和蝴蝶融合,和天地同在;有人认为梦能预知,当我给他解释了心理暗示所能对你人生产生的巨大蝴蝶效应影响之后,他认为这就是天意,梦带来了神谕;当然我没有谴责他们的权利,因为我也好不到哪里去,在这个世纪这个星球上最为强大,堪称后现代已来的国家,科学早已能够解析梦的本质,现如今,对梦的解释甚至已经不能再被称为理论,而是妇孺皆知的常识。

当然,我在这里没有必要解释这个,不是因为我不会,而是不利于道清我的偏执的理解,现在我觉得,梦是我的罪孽

曾经我喜欢做梦,遍数它们,我在那里往往会看见那些我对之抱歉的影子,我像是在朝一些匆匆分离的朋友,给他们最后告一个别。我会每日在冰冷的床褥醒来,我身体在僵硬的被子里留下的温暖如浮冰早已消融,抹去脸上的泪,我在欣喜,之所以给我赎罪的机会

我叫费勒,今年二十一岁,是兰德城内租房独居的一个大学生,事实上,在我短暂的一生里,除了父亲的猝然离世和母亲的改嫁,并没有与更多人产生过足以让我魂牵梦绕,一直么多梦为代价,一次次在概率的汪洋里面寻觅他们的事。那么问题来了,我为什么会做那些梦,它既不可能是回忆的闪现,也不可能是我大脑对喜欢的故事情节的代入,因为没有故事情节会这么干涩,这么崎岖丑陋,这么充满遗憾,更何况,我在潜意识里,根本就不认为自己喜欢表演那种角色

从很小的时候,我上小学,午休是在铺着有一定小孩脚臭气的上漆木床板上度过的,那里很多人,是很多很多,已不被重视梦的园圃,而我是偶然诞生与那里的过去式的园丁,当我知道大家都在做梦的时候,我很高兴,那时我和小狮子,小黑豹,甚至还有很大的小象促膝相谈,虽然他们说到一半就会愣住,然后都对着其中最期待最积极的我,有些抱歉地说他们忘了做了什么梦。我那时是唯一能够将这个故事会开到尾的小孩,但是黑豹后来告诉我说:我讲的那些故事感觉就像家里穿烂的内裤,有存在的理由但是颇显破败。随着年纪的增长,我的小狮子,还有小象慢慢认识了更多朋友,那些人无论如何都比一只邋里邋遢的老虎吸引人,他们不再对我每次中午兴冲冲地向他们分享的故事感兴趣

但是他们忍住了不耐烦,黑豹后来告诉我,我应该更早学会观察别人的表情的。有一次,我把这一切都搞砸了

杉纪,菲吉尔,帕索斯,我跟你们说哦……

我很兴奋地,手舞足蹈地,满脸泪痕地,讲了一个我在某个地方同一个很熟悉的人居住的故事,我说我扮演了一个很喜欢花的小姐,我下水去为我的丈夫折捻花枝,但是我,那是写在我梦里的描述,我几乎是很滑稽地踩到匍匐在急湍水流的下的卵石,然后重重地摔倒,我想我可能是没命了……

我现在还感到后脑勺很痛……

事实上,现在回想起来,并不能去怪罪帕索斯的反目,

你个混蛋老虎,你什么意思!!

他很重的拳头挥向我的面门,但是在完全砸下来的之前停住了

我讨厌你,费勒……我不会再来找你玩了,无论你为了什么说这些话……我的妈妈今早就去世了

你为什么要说这种话

小象有些尴尬地站在那里,带有一点失望地问我,而狮子转头气呼呼地走了

你又不是不知道这件事,今天早上我们才说过的,你看,你都把他气跑啦

是的,我不是一个迟钝到这种地步的傻子,今天早上,帕索斯、的样子看起来非常不对劲,他低头走进课室,对于往日一贯的打招呼显得没精打采,就连在他声称的最喜欢的科学课上也完全提不起劲,当他站起来而没有办法回答出老师的问题时,科学老师的脸色有点难看。对于那只山羊来说,帕索斯是他最得意的学生,这位学生最好用的一点就是在他提出的刁钻问题让一众学生都瞠目结舌无从下手的时候,站出来化险为夷,以此证明,并不是他的问题有问题。而那时,大家面对这一反常的现状,先选择了起哄大笑。下课之后我们三个聚过去,关切地问他,帕索斯是一个很好的人,即使发生了那种事也没有对试图关心他的人表现出不耐烦,而我那时漫不经心地用了最笨拙最伤人的问法问了,他也只是愣了一下,注视着我的眼睛,那里有很多难以明说的情绪,他对我从来不会冷漠,于是我看见了那是在萌生的憎恶

从他的话我们得知,帕索斯的母亲在半年前去支援南方的洪灾,在一场意外中滑倒摔落救援平台,后脑勺撞到了硬物,昏迷不醒长达半年,今早被医生宣布了死亡。我见过那位女士,她温柔,坚毅,她从不掩饰对帕索斯的爱,那些爽朗的赞词落到帕索斯身上,使他面红耳赤。但说实话,我并不太了解这种至亲离世的痛楚,但是我却在隐隐约约之中和死别这一个词有着很大的羁绊,所以我能理解,起码痛苦是众生共有的

所以,我当时那样说了一些显然与她的母亲经历相似的话,而且不是在对那些事全然不知的情况下,我没有胆量要求别人宽恕我,除非我承认我并不珍视他

我恍然察觉,比拳风更快扑到我的脸上的是哭声,这样的哭声让我来愣在原地很久很久,或许就是从那一天那一幕开始,我决定这辈子要分出,至少大半的精力去保证自己不要伤害别人,无论是说话,还是行为……

小象站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但是那个时候他最后选择了跟狮子走掉了,那是我这辈子最后一次看到他们,是的,即使在同一个小学里面我们还度过了一整年,但是我几乎从来没有偶遇到他们,我想那应该是避开了我。

我想我应该能够理解,因为那时候我也有这种感觉,所有的愧疚不解甚至莫名地感激都被糅合到唯一的怀念当中,就是这一种怀念隔绝了我们再次相见,因为大家都知道,在那以后的彼此都不再是原本的彼此,再次相见只会摧毁怀念。就譬如我,就只是譬如我,当我拥有了一个我很喜欢的玩具时,有人要说,把这个扔掉,我会给你更好的,那我将不可能这么做,除非真的更好的那些猝不及防地出现在我的面前,我才考虑暂时搁置它去尝试新的。该怎么表述,尽管这个社会将那些功利主义的价值认识太急切地要塞进我们的脑子里,孩童的本质还是孤单地注视,没有人生来就认为自己必然拥有这些,但人愿意相信注视着的,就是拥有的那些,所以不可能放他脱离,那是救索,即使是幻影

所以最后,只有杉纪还留在我身边。他跟我说,却是扯了一些不相关的话题来说,我当时面对他,心中只有尴尬和纳闷,我从没见过衫纪生气,我害怕他那副样子也是想要抛弃我的征兆,于是我那时的渴求和语气的颤抖很明显。黑豹告诉我,今年已经是小学的最后一年了,不出意外的话,他很快就要转到外市去读初中,是的我要没有朋友了

但毕竟生活就是这么过来的,在三年的初中的孤独里,我的不愿再伤害别人的信条已经和我的血肉融合得不分彼此,很快我就会发现,即使我并不是太笨,这样的瞻前顾后都令人的体力精力消耗大增。学业的繁重自然地虹吸了剩余的那些气力,以至于我的社交逐渐减少,所有的闲暇都选择睡觉或者写写画画,班里乃至整个学校里都没什么人在意我。但是当然了,由于我的初衷是为了他人才变成这样的,所以如果真的有人愿意向我搭话,我能很出乎意料地和他们相处地滴水不漏,所以但凡试图和我产生交集的人,除了有一些我从三观上就避而远之,他们大多数都成功了,尽管很淡薄,至少没有人会用恶意对待我。说到底我到底怎么从曾经那种残破的情商变成这种古怪的对话机器,已经不得而知

我在很长一段时间时间内思考我为什么要这样,我为什么这么累,我到底在干嘛?我想起了杉纪,和狮子与象的背影,我看见了我自己的背影,那是如此陌生,我对那些幼稚的幻影嗤之以鼻,心里却在默默滴血。是的,内耗无论出于什么理由,都是一种破坏性的过程,我得了一种不算太重的头痛病,甚至出现了幻觉

“你神经太紧张了,为什么一个学生会这样子,是成绩的问题吗……”我一一摇头,医生从很有冲劲的年轻小牛换到了很大一只的伯恩山教授,只是沉默地在电脑上打下无下文的字,收取我的一定药费。我还出现了幻觉,但是比如在初中刚开始的时候,我在人行天桥上走过,蓦然瞧见一只很大的鸟站在电灯上,翅膀投下的影子把灯柱和光都压得低矮臣服,我还跟他说话了。

“抱歉,应该是没有这种病的,我更倾向于头痛对于你的认知产生了一定的搅乱,你把一个梦里产生的东西和现实的混淆了,毕竟,这整个大陆,很快就是整个世界的鸟,都已经要消失了……哦……如果你有这方面的爱好的话,研究这种生物或者做一些与之相关的事或许对你的……”

后来我变得经常看见那只鸟,它站在大雪纷飞,秋霜满覆,春泥夏尘的人行道天桥上,它就站在那里,用隐没在眼眶里的视线送我日夜来去。每日的机械生活唯一值得期待的就是在路上看见它,我隐约地觉得,这种最如梦似幻的幻影在这个苍白懦弱的世界里面仿若最足以成为现实的砥柱,我没有再跟它说话,某种心照不宣的感触在我内心酝酿,而它似乎也能明白我的想法,对于它,我有一种很感激和信赖的情感,我不知道那要怎么表述,就好像……

就好像,选择你一个能追溯到的最早的,最稚嫩的,已记事的年纪,选择一个孤单没有朋友的孩子,他将学习的任务适当地完成,与老师和同学都有淡漠地疏离和最低限度的礼貌。选择在灰尘湿漉的日子,一个不愿离去的春寒里,而那天有着瓢泼大雨,本就被群楼包围的天空沦为谁人怒吼的倾斜处。夜幕还未降临,但兰德城的雨季有着难以想象的漫长黄昏,而你的同学都已经陆续被接走了,老师为你留了教师里一盏泛黄的灯管。你明明平时觉得它们将课室和纸张照得晃眼,但现在脆弱,疲惫,摇摇欲坠,躲雨的蚊虫无头脑地撞击它,让拘束在管体内的光频频震颤。你觉得现在只有你和雨,思考着自己,思考着一个没有伞的孩子要怎么回家。

然后这时,看见一个高大的身影陪着笑撵着刚试图离开的老师走过走廊,在四扇大开吞吐着无尽水汽的窗前站着,呼出一口气,晃晃手里的两把一大一小的伞示意你回家,他是来找你的,他是为你而来的。它是为我而来的,即使是妄想也好

“你的睡眠质量比我想象中还差啊,以后睡觉前不要玩太多电子设备……也不要看书了,我知道你的心思很细腻,你很善良,会思考太多的东西,但是你要知道,思考是很耗精力的”

“虽然我作为医生这么问不太好,但是,你表现得太坚强了……你每次来医院都少个大人帮你,还有费用……”

伯恩山的脸上有些许忐忑,但是不敌担忧,他像是下定了决心

“你要不要……到我家里来,或者你告诉我你住在哪……我时不时能来看看你”

我告诉他,他是世界上最好的医生,但是不用担心我,我说最近一段时间,头痛还减弱了不少,而且啊,我有了值得高兴的事情,有人陪我上下学,有人在我吃饭的时候坐在旁边的椅子,我似乎慢慢地感觉到别的孩子作文里面描写的那些东西了。我为了让这位善良的伯恩山先生彻底打消担心,我还故作俏皮地向他开玩笑般地说,每次我早上起来,桌布就已经在我写作业的小桌上摊好了,煎蛋和三明治静静地冒着热气,而我家大人出去上班啦

“其实我现在想想,也没有那么艰难啦,没有人刁难我,而且学业也完成得不错。”

“而且我觉得,母亲似乎也没有大家说的那么坏啦,虽然她离开了,但是给我独自一人留下了一整间屋子呢,虽然欠的房租都是社区的阿姨们帮忙垫付的……但是我觉得,我感觉恨不起来,反而有点莫名其妙的感激她呢。毕竟,哈哈如果她真的给我出了太大的难题的话,我又怎么能这么安然无恙地活到初中呢……”

医生没有说话,但是他露出了一些哄骗小孩的微笑。他没有追问我那个“大人”是谁,这让我还有一些小小的失落,在目前为止我这么想向他人炫耀的,除了那只不知道如何再见的黑豹是我的朋友外,就是我看见了一只鸟这一件事。

慢慢地我的初中生活也步入转瞬即逝的洪流,当周围的事情已经司空见惯,而细微不满和抗拒暂时被遗忘到脑后,日子逝去的速度也难以察觉地加快。当床褥不再迸发静电,擅自悲哀的芒针从毯子上拔除,那么梦河的流淌就没有事物可以阻遏,从不知道什么时候起,那只黑色的不常言语的鸟甚至进到我的房间里了,它站在我写完作业随便乱扔的小桌上,用喙啄自己的羽毛,它问我今天过得好吗。我很高兴地点了点头,把灯关上了开始睡觉。此刻我又有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它和雨夜的接走我的高大身影并列,和早上驱散悲伤的温热早餐同源,而我在逐渐长大的过程中我意识到,这些模糊的,充满希望的感情,是这个世界上所有孩子被世界赠予的一份拼图。而大部分的孩童在出生之前,这份礼物就被暗喜的,期许的,幸福的父母精心拼好,亟待孩子诞生就满怀欢喜地送给他;有的孩子并没有那么好,他们的父母至少在学会去爱的路上是迷途羔羊,常常把路走得崎岖艰险,但是慢慢地,他们将手把手地与孩子捡拾起生命中那些晶莹剔透的拼块,放到那份重新鲜活的拼图里。而我是怎么样的际遇,我当然明白我这样的遭遇的人当然不止我一个,我不应该因为这个而索取什么动机不纯的独特,与之相反,一次次被这种我无法称名的欣喜触动,我才想起来那个被我遗忘在护理院昏暗房间的拼图,它上面固然是空无一物,但背面写着我的名字,那就够了。

我向天空的它问候,然后放心睡去

至于人是怎么样知道自己睡着了的,长此以往,我根据经验归结出两种情况,第一种是在肉体和精神足够疲劳的前提下,譬如背着包走在非走不可的漫长路上,思索为什么回家不是往后一倒的事,而眼球底部喷涌着炙热,将眼袋烫的肿大,都要与眼睑相连;又或心跳和呼吸明目张胆地在你脑海里相互挑逗,节奏诡异,让你心惊猝死是否终于发现你这条漏网之鱼,顶着一个昏沉的大脑抱怨着洗漱上床,甚至能够看着视线是怎么模糊,远去,被揉成纸团不负责地抛出窗外,第二日甚至发现整晚没有关灯。而第二种则是我最常经历的,它常常在思绪充盈而四泻的夜晚发生,也在中学雄性宿舍永不停歇的喧嚣里午休时发生,那种最难以入睡辗转反侧的漫长时间,通常在现实里流淌得凝滞阻塞,仅仅几刻,但我们很少能够发现这一真相,因为此刻躯体已经无法动弹,唯有耳际同学咀嚼的琐事嗡嗡作响,听得到一切,感知到绝大多数,但是就是感觉不到自己的所在。这是一种很令人着迷的感觉,尽管我无法选择什么时候从这种半梦半醒的状态脱离,但这意味着我已走入选择梦境的棱镜长廊。

在脑海里的一切变得混乱不堪,重影迷蒙,空间错位,晶体流泻,我紧紧粘着的床垫边际长出了金银的草地,一些种满了遗憾的盆栽倾倒,泥土和被挹湿的花蕊碰到我的血脉不畅的脚,而这时双脚的僵硬冰冷又将我的思绪拖入震惊,忽而地平躺放的它们变得憔悴而坚实,就像踩在某处壮烈成仁的巨大冰川上,我是迁徙而来的氏族的希望?还是暴风打落在极地的一只号鸟,都不是,我满心怀着痛恨的矢,十数有九射向我自己,我感到前所未有地轻视自己;而接着我踩到荆棘,我心境转而又麻木,站在异国他乡某个气候炎热的热带小岛上,沙砾的地面被热雨打成浆糊,随着脚踩上去如海绵般挤出水分而后吸回去,蒲草的青黄摇曳,是被低矮的风撕扯,我撑着一把漆黑的伞,我穿着此生少穿的黑色西服,几个就像空间失真产生的与我同样一团漆黑的幽灵一样站在雨中,天空只有靠近地表的部分配合着昏暗,我明白有人逝去了,我上前抚摸无名的碑石,我的至亲?我的朋友?我的仇敌?我是疑惑地,而他们演绎着人类花样众多的所有情感。

诸如此类的梦还有很多,从医生的解释上来说,这是因为这种时候的睡眠质量太差导致的,但这其实是当然的,我连自以为最信任的人都很难共处一室入眠,更何况宿舍另有诸多精力充沛的雄性,我曾经试图改变,但当我发现就连安眠药都不能消除环境对我睡眠质量的影响后,我就放弃了。似乎也得益于此种不幸,我被动地解离了所有记忆,拼砌而成空中的倒悬王国,我看见我熟知的学校,堪称巨构的炊具,夜宿星野草地的矮人的帐篷,如兽毛一般繁茂而微观的森林,可以同时出现在十万光年以外,却也可以被我捧在手心,忽而如蛙把胃袋翻出吞食我将我包含在内,我混乱,我幸福,我总之可以逃离现实,但我的这些想法却干涉不了我走过这些时空时的心绪,我配合地投入这段肃穆得如史诗改编剧的演出,想要落泪的时候,则会有闻所未闻的惨剧在眼前脑中书写,痛苦不断从心脏内涌出,就像吃错东西发肠胃炎一样,那些苦涩在胃里翻江倒海,使五彩缤纷的错误过往在痉挛的脏器之间挤压,而后从七窍溅射而出

而我回忆着幸福时,兰德城黑暗的堡垒在日光下被晒成融化的翠绿烛蜡,在本身是大陆最为肥沃的中央平原上倒转时空地铺展,湖泊就像呼吸一样在矮峦的臂弯里涨高和干涸,温润的黄绿的树林围绕一个小湖泊生长,花的馥郁和草的清苦浸染湖水,青色的浮萍在浅滩被推搡,对铺着厚且醇熟的腐殖层的陆地欲拒还迎。我从未在灰色的城市见识过春天,无法理解眼前自然野蛮的掌间磅礴的力量,但是那些遥远的喜悦,那些和植物共享呼吸的宁静,都是那么的梦幻,那么地让我不能自己。春天是绿色的洪水,我是这么觉着的,而那时我并不孤单,也不似现在这么疲于欲望。

对于这时的我来说,它就确实像神谕,兰德城内的天空多是昏暗的十字狭间,在无阳光的深冬,城市的下层甚至可以冷到使金属发出战栗破裂的脆响。而这样的明亮的体验对于一个从来没想过离开兰德的小孩来说,无异于撕开了蒙蔽的豁口,而绿茵的潮水,那些迷蒙春日上粼粼湖光,那些歪扭柳树下摇曳的各色阳伞,我关于对生命欲望的一切都如磅礴大雨轰然而下,而这场雨外的一切会被隐去,会变得不稳定和危险,但是我已经醉心于无可挽回的逃亡,已经顾不得这些

我被梦洗刷着,被梦淋打着,我在橙色霓虹的雨夜心脏痛着等着公交,我在洋红和青的大都会脚下逃避着肉铺的屠刀,我避免被屋子的主人当老鼠捉住用水淹死。他们可以接续,它们独立存在,它们可以反复进入,有的甚至能重复轮回,我梦到的一切除了离奇还有陌生,我从未在那里见到杉纪或是母亲早已记不清的面庞,这也是为什么我有着仿若经历他人生命的亵渎感并为此惊慌。同样地,所有的梦都伴随着剧烈的情绪冲击而作结,时常我怅惘着在半夜惊醒,直到到学校和朋友说上话才逐渐消除梦仍未尽的疑虑,长此以往,我对于我,处于这一叙事中的我的身份认识已经模糊不清,我时常需要对着镜子反复确认身后的空间是坚固的而不是会解离的,我做了这件事之后不会再不明所以地回到起点,最重要的是,我到底是谁。到此时,我事实上已经毫不在乎梦到底是什么,“那就是我”的暗示刻满我大脑可供思考的每一处沟回

我这么想着,我一定有一天要去亲眼看看,世界的面貌能否喂饱我夜晚张狂的欲望胃口。而这意味着什么,牵系起谁人的命运,我甘之如饴的那些梦给予的情感是在控诉些什么,我是否忘了什么,忘了谁我不应该忘的。那时的我,对此早已不屑一顾。

初中结束,高中即将开始。我整个假期都在帮楼下的山羊大爷收旧报纸,赚了一点钱。我把整摞的散钱从抽屉里拿出来,铺在饭桌上,每一张钱都有自己独一无二的蜷曲模样,这让我心中隐隐有些不适,我当即放弃清点它的数目,用橡皮筋捆起来放回去

最外面一张太脆弱的一块钱被勒得太紧的橡皮筋切开了,软而可怜地掉到了地板上,我看了它一会,发了一会愣,然后把它踢进了茶水柜下方的空隙里。

在报到的那一天,我有些紧张地跟着人流走过一道道程序,不知道从事教育的那些人们或者根本不在乎教育的那些教育者是为什么要规划这样的流程,人群被从这个场馆引导到那个场馆,在这里等待完之后又进入下一个侯接待区,重复走过相同的门口而不入,但注册处事实上就在此处,到后头来事实上只签了个字,然后交了费。大多数同学都是父母陪同着来的,当然也有一些看着比较聪慧的人能靠自己把事都做好。因为是第一天,我孑然一身来注册也不会引起什么注意,从暑假刚开始的时候我就决定,要度过一个存在感更低的高中,为了心中某种跳动的暗示,我总是不知不觉间切断与这里的人们的联系,那样的准备似乎足以说服我自己已经轻飘飘于重力,每晚安然地做自己希望做的事。

虽然出了不少差错,但是在自己抓耳挠腮地试图克服下,我还是没有变成最后一个进课室那种不得不暴露在视线里的可怜人,我坐在后排,高中没有窗,我托着腮看着泛黄的墙发呆,不知不觉困意袭来,我陷入了昏沉和半梦半醒的状态,旁边同学的兴奋交谈被扩大和调频到失真传到我耳里,疲惫和不适由此产生,使我精神更加昏沉,我也无法说清那到底算不算睡眠。

……

有什么敲了一下我的头,我站在草地上,莫名其妙地看着广阔的天空,一只爪子原本就搭在我的肩膀上,它很重,但是却像在支撑着我的身体,使得我站稳在某种满溢而不自知的确幸上,眼眶酸涩。

“怎么了?”

我转头向手臂的主人,却对上一团模糊的黑色,一阵莫大的失望和悲伤却不易察觉倏地划过心境的天空,其源头遥远如百年,却又刺痛就如我身侧。

那团黑色满满变得清晰,当我看清楚那是谁时,我露出了和他一样的表情。和我记忆里虽有不同的地方,但是我还是能一眼认出来他,由此我感到心中一酸,感谢着某种不太可能存在但造就了这一刻的神。

看着眼前变得更高,样貌更俊朗的黑豹,我才发现,很早之前我就把他当作家人了,所以重逢才会如此地,如此地让我防备皆散,想要诉说我在那之后到底走过来了什么

眼前的黑豹半蹲着注视着我的眼睛,除了笑容之外,显然有些疑惑

“你别不动啊……你不会忘记我是谁了吧,是不是睡昏头了……呃”

“费勒,好久不见,先把梦醒醒吧,看着我,我是……”

对啊,何必呢。不如说,我怎么可能做的到呢,把杉纪赶走这种事……如果认为我如今在做的一切事实上是在构筑壁垒,对于曾经目睹我的一切真实的儿时的朋友,这又何必是首要的事呢,我许多的高兴填满了心灵,这却是梦境的浮夸所少有做到的,我很想说些什么,发现哽咽已经占据高地

明明也没什么……但是杉纪,他本身就是我活到现在的理由之一,是拾起我无依飘逝空壳的第一个恩人

“……终于再见了,杉纪……”

我三年以来第一次如我一般,我难掩激动

有什么飞离了地面,而轻盈重新栖息到少年的末梢,曾经那些给予慰籍的时光第一次展现出梦难改的本性,在我恍然初醒后毫不留情地消散,有关那时的记忆变得轻盈剔透,尽管我们曾从浑浊和不堪,他们的怜爱里度过了劫难,但我们最终不会再想起自己曾经为了被爱,是怎么渺小地呼唤着他们的名字

小说相关章节:坠往深空之鸟

搜索
网站分类
标签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