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尼弗迦德的赤狐,1

小说: 2025-08-24 22:52 5hhhhh 6950 ℃

写在前面(关于设定与世界观):猎魔人paro,为了没看过的朋友们理解方便,只取尼弗迦德和北方诸国这一片地图、简化了战争双方、不会出现原作人物(至少不会直接出现)。如果因为作者笔力有限没能理清也没关系,就当作普通西幻世界观看好了。作者只玩过巫师三一作,不严谨处敬请谅解。

写在前面(关于人物关系):三观不正,关系混乱,讲求纯洁的朋友可以立刻退出了。谁爱上谁都是可能的。本篇是all素前提下的海素章。

重要的设定:猎魔人五感很发达。

八幡海铃上一次见到的像点样子的城市,还是泰莫利亚的维吉玛。威伦的沼泽泡得年轻的猎魔人身上都快冒出瘴雾。阴晴不定的气候、突如其来的暴风雨、暗沉如深夜的白昼、永远募捐着的长老和告示牌上撕不干净的关于沼泽巫婆或水鬼的悬赏,哪怕是住在乌鸦窝城堡里的大人物也没法松掉眉头由衷地称赞他自己的领地。

“宜居之地。”这种词是留给维吉玛的——

八幡海铃松开牵绳。通体漆黑,额上却生一点白花的牝马摇头晃脑喷出一口气,乖乖溜达到了旅馆不透风雨的整洁马厩。

——或者诺维格瑞。

抵达自由之城时,自由之城的城门正自由地拉起吊桥。八幡海铃一夹马腹向前冲,手却松了缰绳,利索地翻出一枚金币掷向全副武装的守卫。没人会把鲁莽的金色闪光当作不怀好意的敌袭,至于它究竟是一枚克朗还是奥伦,谁在意这个?诺维格瑞是一座自由的城市,每一枚金币都有它的归处。隆隆吊起的桥隆隆停下,她出的价只够让她催促亲爱的战友高高跃起,祈祷蹄铁不会磨得太坏。

起跳,落地。强劲的冲击震得年轻的骑手脊椎骨喀一声响,现在八幡海铃在考虑进城后该先找旅店还是草药医生。身负双剑的游客勉强喘了口气,慢慢勒了缰绳,牝马听话地缓下脚步。自己受伤倒不是很有所谓,要是它出了问题,接下来的路才难走……八幡海铃不着痕迹地检查了施给马儿的昆恩防护印,确认战友连根鬃毛也没落,这才放下心,听任它嗒嗒往前走。

“等下!”嘶哑的吼声断了八幡海铃的进路。旅人面不改色,悄悄拉低了兜帽,一勾绳回转半匹马身,隔着渐浓的黄昏和夜色问回去:“怎么了?”

全副武装的守卫提着木盾与长枪,不太合身的盔甲叮呤哐啷撞了两步。士兵停在马头前,仔仔细细打量了一番——只有眼睛吹着夜风的罐头打个赞叹的唿哨,铁手套摁住马头一点白花。就像每个在关口被卡住的外地人一样,八幡海铃把手摸进装着盘缠的包裹,一边思忖着出多少血才能留够今晚容身处的狮子大开口,一边划出一道利索的亚克西法印。她可不像专精剑术的同窗,迷惑心智的亚克西才是她的舒适区。在有人的地方行走,话语往往比钢剑更快。

被陌生人粗鲁抚摸的马儿温顺地低下头。八幡海铃还没有拎不清到当着复数守卫的面用亚克西蒙混过关的地步,诺维格瑞的守卫不是乌鸦窝的乡巴佬,他们见过世面,当单薄的魔法冲着他们时,只会列阵冲锋。但让自己不会说话的旅伴乖一点尚在狡猾的边缘。士兵满意地点头,甩给她一封皱巴巴的信,“凯尔莫罕的黑狼,是吧?有人托我带封信。”

游历一年,连椎名立希做事的手段都成熟了起来。委托城门的守卫以“家信”,那么贿赂的金元也成了合情合理的报酬。远在千里之外的同胞替她付过了过路费,八幡海铃调转马头的动作都轻快了些,赶到旅店时幸运地入住了最后一间房。虽然全大陆的旅店老板们都会对每一个黄昏后的住客说只剩最后一间房。

诺维格瑞被称为“自由之城”自有其道理,作为一座中立城,它甚至没有宵禁。入夜后的旅店依旧人声鼎沸,一楼的待客厅翻台成了酒馆。照八幡海铃的性子,不缺钱也不缺酒量的猎魔人理应盘踞柜前豪饮,谁管咽到肚子里的是维吉玛冠军还是尼弗迦德柠檬?性到浓处兴许她还能开一瓶曼陀罗。至于账单,那是最不必计较的,午夜的醉鬼打个响鼻,消息和胆汁就会一齐吐出来。而前者比灌倒他们的酒液贵重得多。

但今晚猎魔人待在她自己的屋子里。“凯尔莫罕的黑狼”——八幡海铃把蜡封过火一燎,不自觉露出一点还算温和的笑意。真亏得椎名立希能取出这么个立派的诨号。怎么的,难道她自己就不是“凯尔莫罕的黑狼”了?

信封里只有单单薄薄一张纸,内容也乏善可陈,毕竟猎魔人学校的主攻内容不是修辞或文法。信乃几时所写,现今身处何地,遇见什么人,干了什么事……椎名立希的“家书”就是这些东西。从十岁就认识她的八幡海铃并不如何失望,脑子顺着文中所述勾勒椎名立希的路线。自凯尔莫罕一路南下,至尼弗迦德边境解救皇储,随故交去金塔之城做客……末行有一处极明显的涂改,旧文是黑,新字却是蓝。然而客房内甚是昏暗,只点一盏烛灯照不清所盖字迹。起稿人大大方方不曾掩藏,八幡海铃甚至能想象她行文的神态:凯尔莫罕的黑狼提笔写道,“我遇见了我的…… ”随后把信纸晾到一边,又于某个想起同胞的夜里把自己拽到桌前,拿靛色的墨汁匆匆一涂,添上更合时宜的新词。笔墨甚浓,落字缓慢,却煞是坚决。

八幡海铃没读新词。离天亮还有足足半个晚上,她又不能一把伊格尼烧了床板,否则今夜旅馆的火光里,她的金库会比字迹更干净。蓝盖着黑,椎名立希没想着藏,八幡海铃却宁肯她藏了,手段再拙劣也省得她在初到诺维格瑞的夜晚辗转反侧。

木制楼板隔音相当一般,推杯换盏、吆喝划拳,猎魔人优秀的五感甚至能听清底下昆特牌局的战况。

“弗尔斯泰特,哈哈!把你、你、你的天气牌给老子收起来!”

“**的北佬……你看着吧,我这套尼弗迦德总比分肯定能赢,让你一小局怎么了。”

“呸,尼弗迦德打北方都是多久以前的老黄历了,早**打不下去和谈了,还拿来说事儿呢?愿赌服输少废话。”

“打牌就说打牌!二十年前我们尼弗迦德就是赢了,有什么可掰的!什么叫**的打不下去了?”

桌子掀翻的巨响。此时不宜下楼,深居世外的猎魔人打消了即刻退房的念头,勉强想了点同胞之外的事。南与北,尼弗迦德和北方诸国,二十年的休战不代表永远能和平下去。

更何况……八幡海铃翻了翻信纸落款。尼弗迦德皇城,“金塔之城”。她需动身向南。

苦夏的白昼本来就长,地处北方的诺维格瑞更是早早天亮。太阳还未露面,夜色已全消了,猎魔人站在窗前,铺开信纸。昏暗的秘密如今展露无遗。

“我遇见了我的……”

八幡海铃咀嚼了一遍旧词。没有新词那么震动,可两厢结合更显骇人。所幸椎名立希在此句后光明正大地留下了这两个代词所指的同一个姓名,让她的同胞姐妹不至于在沿途的出声探询中卡住嗓子。

「长崎素世。」

沼泽。从威伦到诺维格瑞,八幡海铃走了一个月。而从诺维格瑞折回威伦,她只花了三天。时间在返程的马蹄下走得太慢,慢到猎魔人在沼泽里结识的朋友还没来得及忘记她。

不是刚刚才走?不是好不容易抵达诺维格瑞?不是不喜欢这片潮湿阴冷的鬼地方?

三角初华脸上的惊色太过显眼,八幡海铃却置之不理,自顾自地问问题:长崎素世,认识吗?

三角初华摇摇头。从南方逃难来的吟游诗人一口纯熟的通用语,但微末的口音仍然暴露了她。这也是八幡海铃再度跋涉沼泽的原因。但是一个否定的答案也并不十分令人意外,毕竟尼弗迦德这么大,三角初华移居北方又有些时日,不能指望每一个南方人都认识椎名立希的、那位。

八幡海铃了然地点头。

大河。二十年前的战争以和谈结尾,两方的边境却永远推到了辛特拉以北的雅鲁加河。渡河再往南,就正式进入尼弗迦德境内了。随着通用语的口音愈发浓重,听见“长崎素世”这个名字有反应的醉鬼越来越多。赶路,饮宴,赶路,饮宴……饶是年轻猎魔人的新陈代谢再快,八幡海铃也马上经不住这么折腾了。放倒最后一个负隅顽抗的同座,以头抢桌的剃头匠终于嘟囔着吐出一句有点内容的话。

“那个女术士……不是听说是、是皇女殿下的顾问吗?”

尼弗迦德皇室统治稳固,近百年没换过新太阳。皇帝的独生女理所当然地成为这个国家唯一的继承人,八幡海铃生疏地念一遍尼弗迦德皇室的姓氏,丰川。

“你们皇女名字、名讳如何称呼?”相比通用语,尼弗迦德语拗口得多,然行走在外不得不谨慎用词,八幡海铃好不容易从舌底刮出一句敬语,才出口,耳边响起如雷的鼾声。

港口。阿尔巴河入海口坐落一座因船而盛的城市,巴卡拉。奔波数日,最好走的路反而是全然陌生的尼弗迦德境内。道路宽阔平整,乡镇错落有致,二十年前能顶着寒霜到雅鲁加河才收手,丰川皇室确实有自傲的资本。得了所属势力与所从职位,信息就会滚滚而来,年轻的狩魔猎人总算得以喘息。八幡海铃隔着轻甲摸摸数日未见酒精的胃,决心再戒一阵。然而不必喝酒并不意味着事情开始好办了——恰恰相反,越是南下,日头越盛,有关椎名立希的“那位”、有关“长崎素世”的传言越是错乱。

在巴卡拉的街道上吐出“丰川祥子”四个字,路人的脸霎时惊恐起来。一句话前还热情推销马哈坎烈酒的游商不由分说大步后撤,生怕被人瞧见同她站在一处,精明又惶恐的灰眼睛焦虑地转上一圈,旋即高呼:“来人哪,来人哪!抓奸细,北方奸细!”

北方诸国纵然国力不兴,但还不至于会派一个连尼弗迦德语都说不顺畅的狩魔猎人大摇大摆到皇城近邑,随便逮个行商张口就问敏感问题。况且她进城这一路,也未见什么通缉令敢写丰川皇女的大名啊?

距离目的地一步之遥的八幡海铃席地而坐,对着讯问的校官大眼瞪小眼。老实说,猎魔人应付这种一对一审讯是最简单的,他们能卸去她的剑,但卸不掉印在她脑子里的术法。只消伸出指头比一个亚克西,这场盘问立刻就会结束,她可以风风光光地去门厅领回自己的行头。但是话又说回来,这毕竟是尼弗迦德境内数一数二的大城市,且临近皇城,贸然对尼弗迦德官员出手未必不会遭至报复。凯尔莫罕的优秀毕业生活动活动手指,耐心地等审讯官开口。

“姓名?”

“八幡海铃。”

“目的地?”

“尼弗迦德城。”

“哪里人?干什么的?”

“凯尔莫罕的猎魔人。来找人。”

“找人?”审讯官脸上终于出现一点活人的色彩,右手换了个姿势握笔,匆匆记了几个字,又恢复公事公办的调子。“找谁?”

审讯室固然昏黑,但身为普通人的审讯官都能勉强写字,猎魔人瞳孔扩张,清晰地捕捉到审讯官脸上一闪而过的嘲弄。在大街上问出皇女的名字绝对是这一路上最大的错误,八幡海铃不动声色垂下头。那只好将错就错。

“找皇女顾问,长崎素世。”

“皇女”这个词才露了半个音,这位兢兢业业的大人肩膀就开始抖,待她念出“长崎素世”这个名字,审讯官终于挤起脸上的横肉,略微侧身朝门外抛去一个促狭讨好又暧昧的笑。无人回应,但八幡海铃悄悄缩起十指。她赌对了。

审讯官大人——或者说书记员,真正的“大人”正在门外听着呢——羽管笔尾晃个不停,实话实说,八幡海铃不知道自己说的那几个字有什么可记的。但闲事莫理是狩魔猎人学得最好的一门课。像每个无甚见识却无端入狱的北方游人一样重重叹两口气,猎魔人瞥见书记员愈发得意的神色。片刻后一张书好的单子晃到她眼前,不等她聚焦又立即撤走,明摆着不想让她看清。矿石的靛蓝瞧花了猎魔人的眼睛,字看不清,但颜色还是能辨别的。八幡海铃默默咋舌,她这一路行来,连锅灰也刮下来写过字,尼弗迦德官方还真是富得流油,审她这样的小角色,公文也用得着蓝墨吗?

垂头丧气的北方人一问一嗯声,俨然一副惶恐又老实的做派,简单过了两句程序,不耐烦的书记员就收笔赶人。

金塔。尼弗迦德帝国的首都,在北方人的传说中,城外流淌着永世沸腾的护城河,其城墙更是由黄金打造,因而得名“金塔之城”。这座坐落于阿尔巴河畔的宏伟城市是帝国的心脏,只有在首都及其附近地区的居民才被认为是真正的“尼弗迦德人”,其他“低级”一些地区的居民并不享有这一殊荣。

远道而来的客人下马等候入城。她这一路的运气实在说不上好,无论自由的诺维格瑞还是恢弘的金塔之城,其风采她是一点也没赶上,不是连日匆忙出城,就是盯着黄昏时灰暗的砖石城墙质疑传说的可靠性。

“黄金打造的城墙”?博闻强识的猎魔人毫不犹豫下了论断:不过是借着日光反射得好看罢了。至于永世沸腾的护城河,那更是无稽之谈,尼弗迦德国库再厚,也绝对支撑不起和平时期还往护城河里一箱一箱地卸生石灰。除非丰川皇室嫌自己的位子坐得太长了。

狩魔猎人敛下目光,盯着她的眼睛不止一双。

春天快要过去的时候,城里进了一匹狼。黑色的头发,负着双剑,寡言少语,胸前挂银色的狼头徽章,讲一口北方调子的尼弗迦德话。凯尔莫罕的黑狼,大家这么称呼她。

若叶家的顾问老神在在挑着盘子里的肉丸。坊间传闻是可信又不可信的。自皇女——前皇女丰川祥子被控叛国后,若叶公爵府接手了她。身为原皇女一系的成员,被监视与软禁尚在意料之内,可若叶睦不冷不热的态度冻得她心慌。公爵的女儿同样是独生女,同样是这个府邸未来的主人、唯一的继承人;公爵小姐若叶睦还在跟她同桌吃饭。仆人站在桌旁念报:城外游荡多时的日间妖灵终于魂归天际,而守卫与驻军并未调动。

毫无疑问,猎魔人的手笔。

长崎素世抿着嘴唇,银叉的齿贴着汁水饱满的肉丸重重蹭过去,留下一道痕。玩弄食物并非好习惯,也不合餐桌礼仪,但女术士喉咙紧着,什么也咽不下去。若叶睦,未来的小公爵若叶睦,什么牵连也没受的若叶睦,生活一如往常的若叶睦,陪她用餐、给她捎来典籍与材料的若叶睦,拒绝透露其余人的下落的若叶睦,站在丰川那一边的若叶睦。

尼弗迦德的女术士不在乎丰川,只在乎祥子;若叶家的顾问却明白“丰川祥子”是割不开的姓与名。驻家顾问从公爵小姐那里得到的拒绝已经够多了。但春天就要结束,赶在新夏取代将满一岁的旧夏之前,长崎素世还是忍不住问若叶睦:“小睦知道城里来了猎魔人吗?”

绿色的脑袋沉默地点一下。长崎素世攥紧了叉子。祥子消失后,睦第一次对这种话题有回应。温柔的顾问空着的左手手指蜷曲,僵硬地抽搐两下。现在她应该鼓励一下小睦的,长崎素世心想,可是她张不开她的嘴唇,松不了她的喉咙。

非要等到我问出来才回应,算怎么回事呢?这不就代表你早就知道她回来了吗?

顾问没接公爵小姐的茬。报纸已经读完,连仆人都沉入了主人们的静默。片刻后,总是沉默的若叶睦先开了口,教养良好的继承人食不言寝不语,把叉子搁到空盘边,转脸面向对着大半盘食物发呆的女术士。

“素世,不用去找。”消息灵通却总是不发一言的公爵小姐说。

不欢而散。虽然争吵双方都在话语上缺席了,但沉默正是长崎素世抗争的方式,之一。向来保持温和良善的女术士听过公爵小姐的话,一声不吭搁下餐叉,连声告别也没说,转身去了一门之隔的书房。女术士倚着门板叹气,叹到一半下意识顿住,盯着书柜侧面挂着的若叶家徽出神一瞬,还是把噎住的半口气挤出来。这里只剩她和正常人若叶睦,没有心思敏锐的皇女,没有直觉超凡的吟游诗人,没有五感发达的、“不用去找”的狩魔猎人。这里只剩她和正常人若叶睦。

无所事事的女术士也没有多喜欢罕见的术法和咒文。长崎素世只是无处可去了。她怎么会不知道那晚之后、那首歌之后、那场雨之后、皇女丰川祥子失踪之后,一切都不再在她掌控之内?她怎么会不知道一场风暴正在酝酿。时间倒流是禁忌且不可为之事,她们五个人的重聚是再办不到的事情。但是至少让她得到真相,或者至少让她保留得到真相的权利。

她怎么会不知道若叶睦说得对。她不用去找凯尔莫罕的黑狼,不用去找椎名立希,因为即使找到了也只是徒增烦恼。皇帝抓紧了若叶睦,又大发慈悲地让她选了一处舒适的监牢,她选了若叶家。难道要因为监狱太冷清,再留下一头本该自由的狼?

长崎素世从厚实的门板上起身,靠自己的双腿站着。

沾上若叶家的光,有些消息无需自己打听,也会有人送上门来。假托检查草药的生长情况而在又一个无所事事且阳光明媚的下午于若叶小姐的花园逗留,长崎素世努力放空头脑,指尖抚过阔而钝的叶片。这样渴求阳光和温暖的家伙只有在尼弗迦德核心地带才长得茁壮漂亮,能让猎魔人带回凯尔莫罕城堡的只有干制的花与种子。

长崎素世站在她自己的药田,方寸之地巡了一遍又一遍,先浇水,浇完水怕土薄了又补肥,施过肥又怕过浓烧了根茎,复又浇一趟水……最后实在无事可做,宁肯摸着叶片发呆,也不瞧一眼跟她的药草们做邻居的、公爵小姐的平民爱好们。伴着她转了一下午的园丁早照料好了不包括药草和果蔬在内的所有景观,长崎顾问的私产轮不到他人插手,公爵小姐的爱好们又被若叶公爵默许着漠视。往常长崎顾问会在小姐抽不出手的时候顺带关照一下的瓜藤,今日干渴着垂在架上。工作早已完成的园丁拎着水壶凑近两步来说话。沾上前皇女的光,有些消息无需自己打听,也会有人送上门来。

“长崎大人,能请您帮个忙吗?大家都说花园里闹妖怪……上次朗格那小子顶我的班来了一回,第二天就人间蒸发啦!”园丁说得吓人,脸上却不见多少恐惧,瞥了眼长崎素世的脸色,见她还是一如既往地耐心温和,大着胆子继续念下去,台词比最次的歌剧演员还磕巴:“听说有个北方来的猎魔人在市政厅西边的旅馆住,我不会通用语,能请您帮我问问,她愿意来赶跑妖怪不?报酬我出,我出!不会让大人搭一分钱,只求大人能替我问问就好。”

长崎素世在心里嗤一声。在自己选的监狱里住了半年,“狱警”都有些什么人,她姑且还是记得住的。帮工朗格?确实见他来过一回花园,可不是来顶班,而是跟女仆幽会。深陷爱情的青年人总会做些胆大妄为的傻事。他十成十是跟人家私奔了。帮工与园丁日日厮混一处,关系好到来顶班,她不信这位蹩脚的演员不清楚这件事。女术士叹一口气。距离丰川祥子失踪已半年有余,活着的阔叶早抽了新芽,死了的瓜藤袒露在亲手支的攀架,将她软禁在此的皇帝究竟要试探她到什么时候?

日头昏暗下来,城里没什么风,夏天真的很近了,皇城以北出生的尼弗迦德女术士胸腔里闷得慌。她忽然没了漂漂亮亮应付回去的力气。就答应下来又怎么样?“不用去找”的人她想见得紧。

“有什么委托找我吗?”陌生的狼嗥在背后响起,花园入口悄无声息站着一个光明正大引见的人。

春天快要过去的时候,若叶家进了一匹狼。黑色的头发,负着双剑,寡言少语,胸前挂银色的狼头徽章,讲一口北方调子的尼弗迦德话。凯尔莫罕的黑狼,大家这么称呼她。

女术士坐在自己案前,打量这位大大方方窝进椅子里的客人。猎魔人没贵族那么大架子,她们的礼仪通常仅限于够用的水准。毕竟水鬼和狮鹫可不会因为你的觐见礼足够优雅而少撕下一块肉。黑发的狼派猎魔人,从凯尔莫罕远道而来。长崎素世皱着眉头,却想笑;想笑,却皱着眉头。

“八幡……海铃小姐,找我有什么事吗?”还好门房做事周到,目送她们并肩而行时提醒了这头狼的姓名,否则长崎素世还真不知道该如何称呼她。凯尔莫罕的黑狼吗?

“您太客气了,”话这么说,却听不出一点受宠若惊的意思,同一窝养出来的狼崽子光明正大打量女术士的脸色,识趣地略去了自我介绍的环节,“我收到椎名立希的信,来拜见一下她的养母。”

长崎素世一口茶闷在嗓子里。难堪地咳了两声,喉咙里滑出来的回应几乎到了口不择言的地步,礼节性铺垫“椎名立希跟我提起过你”所用的词句根本过不了大脑,怒火腾一下就烧穿了惊喜与慌乱的保护壳,长崎素世抓紧扶手,一瞬不瞬地盯住八幡海铃,“她这么跟你介绍的?”

猎魔人回忆没有血缘关系的同胞姐妹寄来的信,回忆那个被蓝色墨水盖住的黑色词汇。八幡海铃抬起头对上长崎素世的视线,毫无惧色、毫不心虚,直白到强硬的地步。

资历并不很老的女术士靠住了椅背,如果椎名立希真是这么说的,那她已经输了,盯着收信的另一头狼看再久也无济于事。“不用去找”,若叶睦的声音从未如此清晰,一圈又一圈盘旋在女术士的脑海上空。长崎素世别开脸,她的怒火无处可去,趁她还能礼貌地坐在这里,这头不讨喜的狼最好赶紧滚出去,带着她那个冷血的同胞姐妹的信一起。

“那你已经见到了,可以走了。” 若叶家的顾问自案前起身,三两步开了门,摆了个“请”的手势。八幡海铃当然可能是无辜的,照椎名立希那个性子,完全可能在信里语焉不详,因此招致了误会——但是,“凯尔莫罕的黑狼”们。她又不是瞎子,怎么会看不明白八幡海铃是跟椎名立希同一窝的崽子?说是无血缘关系的姐妹也毫不过分。八幡海铃收了椎名立希的信来找她,谁能相信八幡海铃的态度不代表椎名立希?

“养母”,好一个养母。让自己的同胞姐妹用这样的关系来找她,椎名立希什么意思?她就乐得见她们分离了?知道她把狩魔猎人和吟游诗人关在金塔之城的城墙外,费了多少口舌,花了多少力气吗?现在让八幡海铃对着她一口一个“养母”,难道指望她把八幡海铃也收作“养女”?

这是下了逐客令。远道而来的客人站起来慢吞吞地走,靴子停在门槛前,眼睛盯着不远处的花园。一杯茶前她看见椎名立希的、这位,流连在娇贵景观间格格不入的黄瓜藤前。若叶家的小姐有些平民爱好,这不算太难打听的事,毕竟在公爵府门前想投其所好的人能绕府邸一圈。盖住黑字的靛蓝色词汇仍然眉飞色舞地在她脑子里跳,长崎素世的怒火恰恰是再坚实不过的证据。

可这两个词能用在同一个人身上吗?狩魔猎人眺望着花园。春天要过去了,尼弗迦德皇城的天气比凯尔莫罕热得不止一点半点,黄瓜藤还没完全干枯。女术士只是今天没给它浇水罢了。博学多识的女术士案前摆着半瓶价格不菲的蓝墨水。椎名立希,你用她的蓝色盖住你自己的黑色的时候,知道她也照料着若叶小姐的瓜苗吗?

“尼弗迦德的天气真热。黄瓜是不是要收获了?要是它们种在凯尔莫罕,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结果。”猎魔人平淡地感慨。

身侧的呼吸声更重,心跳咚咚地泵上沸腾的血液,然而心脏的主人一言不发。不消用眼睛去看,猎魔人的耳朵就能告诉八幡海铃很多事。不好对付的家伙,但这才对,椎名立希还不至于会被喜怒形于色的蠢货耍得团团转。

长崎素世返身往里走,地板安静地载着软靴。八幡海铃听见了,长崎素世也知道猎魔人听见了。她太了解这帮没血没泪的怪种了,再多说一句话都是浪费。

八幡海铃没理她,自顾自地说下去:“真是不好意思,还得麻烦您一件事,我来找个人。”

脚步声顿住了。猎魔人就当没听见,“您认识立希的爱人吗 ?”

青草试炼有副作用,长崎素世是知道的。她亲手把发着高烧的椎名立希交到老猎魔人手里,彼时狼还没长开,因连日不退的热度痛苦地缩作一团,灰扑扑、土兮兮,像只被妈妈抛弃的小狗崽子。可是什么舍不舍得威不威风的,都没有活下来重要。长崎素世只能赌。天有多高凯尔莫罕就有多远,长崎素世甚至想过,如果再也见不到这个在她身边长了五岁的孩子,那她就当作椎名立希成功活了下来,无论事实如何。

每年的盛夏,即使对于普通人来讲也仍然年轻的女术士都给黑白色的小蛋糕上多添一根蜡烛。不是没人好奇过这块蛋糕的主人,但都被女术士的笑容挡下来。好事又不学无术的贵族子弟数着蜡烛,背着她猜测:难道是夭折的小孩?人不可貌相啊。

满腔热血与正义的皇帝独生女要替她驳斥,长崎素世自己先摇了摇头:女术士和狩魔猎人都是没法生育的人。

第一次替椎名立希吹灭蜡烛的时候,长崎素世许愿椎名立希能活下来。第五次替椎名立希吹灭蜡烛的时候,长崎素世觉得自己不该盗窃别人的许愿资格,倘若她许了愿望,小小的、活着的椎名立希又该去哪里说她想要一只小号呢?第十次替椎名立希吹灭蜡烛的时候,长崎素世已无愿望可许了。同一个夏天,羊羔似的皇女送走了她的宠物,半人高的海鸟躺在平整的木棺里,合上的板材滴着一滴泪。皇女的顾问站在一边,在没来由的悲伤中心想,祥子比教堂里的那位更适合做圣女。尼弗迦德炎热的气候不适合这只史凯利杰岛上来的客人。批奏公文的间隙,丰川祥子问她,能不能多订一个蛋糕。

皇女的顾问还没来得及回答,皇帝为她的女儿送来一只在尼弗迦德也养得活的企鹅。企鹅的歌声很低,埋头在酒馆晦暗不明的烛火和诗词间,向皇女献上姓名和梦想。她们都认为这是一次命定的邂逅,隔着一排座位喝茶的长崎素世弯弯眉毛,心想,这也很好,能在一起就很好。女术士仍旧一个人在夏天订做蛋糕。

第十一次想起蛋糕和蜡烛的时候,皇女推着餐车,公爵小姐弹起一串音符,姓高松的海鸟唱起歌。她们祝她生日快乐,她的生日在春天。然后她们四个人出发去北境。优雅的皇女顾问不是生来就锦衣玉食的长崎小姐,边疆最困扰她的只是找不到手艺不错的蛋糕师傅。所幸小麦和鸡蛋是哪里都找得到的东西,精通魔药和咒术的女术士犹豫要不要亲手做今年夏天的蛋糕。

一支银剑刺进第十一个夏天。皮毛擦干血液和脂肪,细沙磨净碎骨与剑油,狩魔猎人一脉相承的保养手法。健壮的狮鹫兽挑上了独行的皇储,又被杀出的护卫惊得抛下玩弄猎物的恶劣习性,钢翅一震,扬尘四起,衔起身着黑太阳的蓝色晚餐就要逃离。长崎素世顶着风与沙只来得及遮住眼睛,心沉到谷底,脚下的土地却忽然被震得一颤。再睁眼,一支银光直插狮鹫眼睛,穿碎颅骨,将它钉在地上。

多幸运啊,她们正遇上一个猎魔人。长崎素世有点想不起自己是怎么和这位胸前闪着狼头徽章的狩魔猎人道谢的了,兴许是摸摸她因长高而不能直视的黑色发顶,看看她因正午的太阳而眯起的、猫一样的……绿色眼睛?

剧烈的刺激爬上女术士的后脑,强行切断她正到顶峰的回忆。身体和精神,能高潮的毕竟只有一个。无处着力的长崎素世宁肯抓紧扎手的狼头徽章,也不肯去抱年轻猎魔人略显瘦削的肩膀。凯尔莫罕的青草试炼有副作用,她是知道的。十二年前她从著名的诗歌里知道一种,大半年前她从椎名立希身上知道第二种,现在她从八幡海铃这里还是只知道第二种。同一个城堡长出来的狼哪有两副模样。但又确实大不一样。没有同样生疏的亲吻和抚摸,生疏的交合就成了赤裸的肢体唯一的感受。实话说,很痛,痛得她恨不得勒紧手里被猎魔人当项链挂着的徽章,她巴不得就这么勒死这头埋身于她的狼——但痛觉会打断这头该死的狼的性快感,让这双绿眼睛更清明地看见她不堪的脸色。凭什么只有她一个人莫名其妙地高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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