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欲无可胜于生者，所恶无可胜于死者。

在我很小的时候，家里似乎是当地声名显赫的贵族，当时的我并没有自觉，只是觉得父母与自己穿着的衣服与周围人比起来更加漂亮些。父亲曾对我说过，我们家族的存在是为了辅佐贤明的君王，我依旧没有实感，只觉得父亲似乎天天都很忙碌，桌上也总是摆着一堆我看不懂的公文。

后来，圣王国的传教士来到了此地，那些穿着白袍的人带着几位全副武装的骑士来到我的家中，比着他们所谓虔诚的手势与我的父母对谈。我并没有听清他们谈话的细节，只是站在门口望了一眼就被佣人牵进了房间锁上了门。

后来外面似乎传来了争吵的声音，再次打开门是一地的狼藉与沉默着的父亲母亲。那些惹人厌的家伙走了，这是好事，至少当时的我是这么认为的。

仅仅过去了不到一个月，怀尔斯王国宣布立圣女教为国教，我第一次见到父亲那样脆弱的表情，一声不吭地在椅子上坐了一整天。而后他叫来了马车，说要将我和母亲送出城去，但终究没能来得及。

那些曾经保护这片城镇的怀尔斯卫兵如今将刀剑指向了我的父亲，拎着行李的母亲和我也一起被抓了起来。

喧哗的闹市，传教士们在绞刑台上捧着经书宣读着圣女教的教义，歌颂着远征、开拓、忠贞与传承，宣扬着信仰之人死后所会到达的天堂。

但如若真的存在天堂，那为何死亡依旧是他们最为严峻的酷刑？

绞刑台下，我被那些可憎的骑士按着见证了父母的死亡。

后来，他们似乎对不能按照教义处决年幼的我十分不满，我被抹去身份当做奴隶随意卖给了远行的游商。

从车夫的聊天中我得知我的父母是因为在宗教立场上站错了队才落此下场，那位被父亲一直信任的君王终究还是没有放过他。

来到一处陌生的城镇，我被当地有名的富商勒因司老爷买去做了奴隶，对他的印象我不能说有多好，但也不算坏，在对待下人的态度上他比起那些强势的领主要好上许多。如果要说不足那就是有些好色，宅邸里的那些女佣人多少都经过了他的染指。

不过这只是这个时代最微不足道的缺点而已……

对待那些魔族与亚人，他确实是只将对方看做用完即弃的工具，只肯为他们提供最基础的生活保障。但我也曾经见过那些穿着银色铠甲的骑士，在进城的第一天就杀光了城中的魔族与亚人。

生命永远是最宝贵的东西。

后来……后来我没做多久就听说勒因司老爷在一次对贫民窟的慰问中身亡，当然我只觉得他大概又是看上了哪个魔族女人，不过这次失了手。

比起不由分说地用骑枪贯穿异类的身体，能把对方看作是交配对象也算是对异族一定程度的尊重……吧……

但当时的我并没有这样的豁达，因为在勒因司死后，他手里的烂账被领主查了出来，王国总会想方设法吸干死者的骨髓，尽管曾经一段时间内他们还是同路。

我与一众佣人奴隶被拉出来顶罪，那些抹不平的烂账，都被说成是我们偷拿了去。

我曾亲眼见证父母在绞刑架上的惨状，见证过那些被刺穿胸膛的人趴在地上苦苦挣扎的模样，那所谓的天堂不过是骗人的把戏，是他们为了粉饰自己的杀戮编造出来以维持自己表面上人性的武装。

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秉承着这样的信念，我在他们为我戴上镣铐之前就从他们的胯下钻逃了出去。

现在的我已经无法想起当时的自己是如何摆脱那群人的追捕的，又或者他们根本没把一个年幼奴隶的逃亡视作需要处理的问题，人数差不多就行了，但总归感谢那一时的马虎，我活了下来。

对需要有人顶罪的他们来说一个人或许只是一个数字，但对当事人的我来说就是全部的生命。

我朝着一个方向不停奔跑，累了就改做慢走，一旦有了一点力气就继续奔跑，从日出到日落，生怕有人从背后把我抓回去，那噩梦一般的场景我再不想看见，更不想亲身经历。

渴了就喝路边的脏水，饿了就随便找些森林里看起来能吃的东西充饥，脚底早就被石子磨破结痂，意志与思维被病痛折损到模糊。我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多远，也忘记了自己经历了多少日出日落，只知道自己终于没有了力气。

我瘫倒在路边，这是我无意之间发现的一条带着车辙的小路，曾经无比害怕遇到人烟的我此刻被饥饿与病痛折磨得又无比期望能够有人将我带回，只要不是刑场，哪里都行……哪里都行……

恍惚间我似乎看到了车马，那啪嗒啪嗒的响声像是落在我再难起波澜的心上的雨点。而后我看到了一位穿着纯白丝绸，微微颤动着白色兽耳的女孩，露着虎牙张嘴笑着从马车的车窗中探出半边身子，伸直着手臂要将手中的甜点递给我。

出于对活下去的渴望，我拼尽全力支起几乎不属于我身子，同样用尽全力伸直手臂去够女孩手中的蛋糕，阳光洒在她的脸上，此刻的她在我眼中，美丽的宛若神明。

这是属于我的创世纪。

后来我知道了她叫梅莉，是这个王国的公主，我不知何时逃到了安科特王国的领地。

真巧。

在这样的年纪，她是一国的公主，而我是她的仆人。梅莉似乎特别看重我这位天降的侍从，或许比起那些带着各样目的来到她身边的人来说，我更为纯粹……她小小年纪就学会了明谋善断。

梅莉时常会将她读过的书借给我看，又或者是要我念给她听，我也被迫读了不少先前从未接触过的东西，而每当我学了新的东西，女王陛下就立马会给我安上新的职位。

例如偶然之间做出了一道让女王陛下满意的甜品，梅莉一边吃着笑着就让我当了御用的甜品师；从老管家那学了一招半式的剑术，女王看到了就嚷着要让我做她的贴身侍卫……

为了不辜负女王的期望，我不得不精进那些原本只是勉强掌握但是却被女王看上安上了职位的技能，纺织、厨艺、武道、药学……当然最常用的还是在那群大臣面前护卫女王左右偶尔开合剑鞘。

梅莉年龄尚小，因为如此许多大臣并不信任她能够治理好这个国家，这种情绪发展到后面许多人便不再愿意听女王讲话，而这时候只要我稍微拔出些腰间的剑，弄出些许声响，反射些光亮，摆出一副蓄势待发的模样，那些人就会闭嘴端坐回座位上。

很有意思。

直到后来女王被抓前，梅莉暗地里从未掩饰过对我的信任，但在明面上我们的距离却不得不拉远。长老会的人盯上了我，我的无欲无求在他们看来是对王座的窥视，梅莉也烦恼这事，她不知道我需要什么，说来也可笑，曾经因为纯粹被留下的我，如今也因为纯粹而被怀疑。

而我自己又何尝知道我所求的究竟是什么呢？或许和曾经一样，从来只是活下去这一个愿望而已吗？

但在知道梅莉被抓时，我打破了自己所欲无可胜于生者的道义，不知从何时开始，女王陛下在我心中的地位早就比我自己的生命更高。

那是什么时候呢……

我曾经不理解我那执着的父亲，到死都忠于那位自己甚至从未见过一面的君王，全然不知自己的生命也不过是君王一个决策下随手挥死的草芥。但当我第一次见到自己的公主殿下，我的女王陛下，我开始明白那些星星存在的寓意，但梅莉与那些高悬的星空不同，她是我所能触及到的繁星，只要她还活着，我的所有努力便有了意义。

她必须活下去。即使用尽卑劣的手段，背叛自己的种族，背叛如上所述的所有纯粹，她都必须活下去。

将梅莉救出送回去后，我知道我的目的已经达到，但背叛了太多东西的我已经没有资格再回到自己一直侍奉的女王大人身边了，确保了梅莉的安全后，对死亡的恐惧重新占据了上风，我循着记忆不知怎么的回到了那片最初相遇的树林，现在的我已经长大，学到的知识在这片树林中求生并不是问题。

而几天后老管家找到了我，告诉了我梅莉女王正在全国到处派人找寻我的下落，我将自己的想法告诉了他，他只是撇撇嘴告诉我：“过几天我会带女王陛下来这里……到时候自己做选择。”

后来，梅莉真的来了。

而直到那阵令我的脑中如走马灯般涌出如上这些内容的强烈眩晕来临时，我才想起老管家当初的那句话中给予选择的对象从来不是我，而是梅莉。

换句话说，只要女王选择原谅，他有的是方法把我绑回去。

或许我也该是时候放下那些无用的思考了……

……

当我再次醒来时，我的眼前一片漆黑。

“唔！嗯唔——”然后我发现自己的嘴也被堵上了，全身被好几条绳子结实地绑在了椅子上。

随后是一阵熟悉轻巧的脚步声，有人绕到了我的身后。

被解下眼罩，映入眼帘的是梅莉寝房的华丽装潢，房间里似乎没有别人，而面前嘴角下歪的梅莉正有些生气的看着我，耳朵竖得笔直，尾巴尖弯曲着有规律地左右甩动，一手持杆一手揉捏着短鞭的鞭头。

“阁下！”梅莉故作娇蛮地喊到，但此时被毛巾堵着嘴的我根本回应不了她。

“为什么不立马回复朕，你知道你做错了什么吗阁下！”梅莉皱着眉头嘟着嘴将手里的短鞭戳了过来，直直戳到了我的胸口。

“唔嗯嗯嗯！——”我挣扎着，想要告诉她自己嘴巴被堵着根本没办法说话的困境，但是女王陛下没有理会我的叫喊只是自顾自地继续诉诸我的“罪行”。

“叫你之前说什么都不理我，朕都让步到那种程度了顺着朕的话往下说会怎么样嘛！”梅莉的深吸了一口气，嘟着脸蛋用鞭头狠狠戳了戳我的小腹，一阵瘙痒感从腹部传来，让我一个咳嗽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

仅仅只是这么一个细微的举动，似乎就把梅莉吓到了，她以为我出了什么事情连忙焦急地跑到我身前，在确认了我只是咳嗽了一下后又恢复了威严。

“咳咳咳——不是你想的那样的……本王的私刑还在继续，要是……要是犯人中途死掉就不好了……对，就是这样！”梅莉假装咳嗽了两声，继续朝我挥起了短鞭。

梅莉的力气不算大，至少之前骑马时那些被她抽过的马儿从来都没有加过速，而现在被绑着的我还穿着衣服，这些鞭笞落到我的身上更是如同雨点般轻巧。

似乎是抽我抽的累了，她开始有样学样的拷问起我来，但是在问了几个无关紧要的问题后，她似乎因为想不到好问题而自己苦恼了起来：“笨狗阁下，都怪你都怪你都怪你！”

我似乎看明白了，之前在地牢里的时候，自己也是这样堵着梅莉的嘴问话，然后再去把自己本来就知道的情报告诉给圣堂军的领袖。

难道……她是在用学我的方式，告诉我自己其实对那件事并不在意？

想到这里，看着梅莉故作赌气的面庞，不知为何我的鼻头一酸，眼泪顺着眼角流了下来。

“诶诶诶？！弄疼你了吗阁下？对不起朕不是故意的，哪里碰疼你了吗？”梅莉见我流下来眼泪，立马把手中的鞭子丢到了一旁，蹲到我的椅子旁给我松绑，随后摘掉了我口中堵的并不牢的毛巾，蹲在我身前关心地望着我。

“不玩了阁下，朕不玩了，是哪里碰到了？还疼吗阁下？”看到可爱的梅莉在我身边焦急地走来走去，时不时蹲下检查我的周身是不是真的哪里被碰疼了，心中的保护欲就油然而生。

我的女王陛下啊……我又如何配得……您为我做到如此地步呢？

于是趁着梅莉来到我身前的机会，我含着泪，久违地伸出手放到了她的头上。那对带着黑色耳尖的雪白虎耳在还没接触到我的手掌的时候就习惯性地垂到了两侧，像是在给我的手创造一个平坦顺滑的抚摸环境。见到我的突然举动，梅莉像小兽一般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我，好奇而又疑惑，可能还有些许不甘。

“这么肆意妄为地摸朕的头……”梅莉像是在继续力量一般沉下了脸，“可恶！”但最终也只是发出了一声不甘的嚎叫，甚至还自愿把耳朵凑过来像是在索取更多的抚摸。

“果然是为了让朕帮你解开才装哭的吧……”摸着摸着梅莉似乎想通了什么，随后有些懊恼的朝我露了露虎牙。

正当我要把手从梅莉柔软温暖的头顶移走时，梅莉蹲坐着又靠近了一些，微眯着眼下了命令：“别动！朕没说可以拿走阁下就不准停！”

于是，几乎一句话没说，我被梅莉命令着摸了她好久的头，像以前一样。

“所以……在阁下眼里，朕还是那个需要摸头安慰的小孩子吗？”

应该……是吗……

我的犹豫似乎让梅莉生了气，但她看了看我有些红的眼角，估计是把训斥的话语咽了回去。

……

摸完了头，梅莉又命令我坐到了她的床边，自己则脱了鞋子卸了披风端坐在床上：“阁下，朕一直有好几个问题想和阁下聊聊。”

“什么问题？”察觉到梅莉的情绪逐渐认真，甚至有了些朝堂之上处理公务时候的影子，我也不禁坐直了身子。

“阁下……阁下对朕做那些事情的时候，是什么样想法？”梅莉天真无邪的表情配上这开局王炸的问题，让我几乎控制不住背过脸去。

我只得将自己被打晕到走马灯期间对于生命大于一切的思考以及自己那时候的计划讲给了梅莉听，本以为梅莉会因此生气亦或者愤然将我送上真正的绞刑架，但没想到小白虎听得还挺津津有味的。

“阁下你视死如归的表情是怎么回事？朕、朕又不是什么不讲理的暴君，只是……只是想听听阁下那时候的想法而已！”

“所以……朕命令你不、不许再用这个理由跑了！”

听了那些肺腑之言，梅莉似乎因为我把氛围带得过于严肃而有些红了脸。此时的她戳着手指，鞭子不在的时候她都这么掩饰羞愧，唯唯诺诺地凑近了些问到：“阁……阁下，那时候你给朕喝的药……是什么？朕喝了之后感觉……很奇怪……”问到这里，梅莉的脸已经如同烧开的锅炉，热气止不住地沸腾了。以至于当我说那只是普通的糖水的时候，梅莉满脸黑线望着我的表情格外具有戏剧性。

“糖……糖水？”

“嗯，难不成女王陛下尝不出来，以为是什么奇怪的东西吗？”看到梅莉含着泪焦急的表情，我忍不住乘胜追击。

“朕……朕当然什么都知道！只……只是想让阁下自己承认而已，糖、糖水嘛，朕知道的，就那个甜甜的东西！哈哈……”

“不过后面几次确实掺了些治疗炎症的草药呢，所以喝起来可能会有点苦？那些药可不好找，还是在那样的情况下。”看到梅莉逞强的表情，忍不住再次用言语打了她的脸。

“啊哈哈……确、确实，后面几次的药确实有一点点苦呢……”梅莉的表情管理已经快要失控了，但是她还是尽可能地在我面前维持自己矜持纯洁的形象，明明自己曾经连那样的事情都对她做过。

想到这，第一次的药水里掺了避孕药的这回事就更说不出口了。

“朕其实早就知道阁下其实是在演戏，迟早会来救朕出去了！”发泄似地轻轻锤了锤我的手臂，梅莉昂起头颅势必要夺回一城。

“哦？什么时候？”

像是没意识到我还好意思追问，梅莉刚冷却的脸颊又微微红了起来，就连语气也软了下去，变得唯唯诺诺。

“小梅莉后面的反抗好像是没有之前那么激烈了，应该是看出来了呢……”想起女王陛下曾说要顺着她的话说，于是我给这只还难以启齿的小白虎留了个台阶，只要她再承认自己一次厉害，这件事就能够马虎过去。

但没想到她真的眨巴着眼泪戳着手指红着脸开始解释起来了。

“就……就是……阁下那时候是不是本来想让本王用嘴……嗯……但是阁下想到朕还是女王，这样的事情并不合适……才、才停了下来的……那之后朕就知道阁下其实并没有背叛朕……还在关心朕女王的身份地位……”虽然有些吞吞吐吐，但梅莉居然真的把这件事说了出来，不过事情的真实情况……

看到梅莉尖利的虎牙后想到“虎牙伤丁”的传闻于是作罢这件事……真的能说出口吗？

“是不是啦阁下，朕猜得没错吧。”梅莉低眉靠了过来，显然没注意到我也有些泛红尴尬的脸颊，“没事的，今天是朕要来找阁下谈话，阁下想到什么说就可以。朕不会生气的，况且朕可不是不讲理的暴君！”

于是我斗胆凑到梅莉耳边轻轻地、小声地说出了那几个字……

“变态！蠢猪！！笨狗！！！”

于是我就这样被通红着脸的梅莉赶出了她的寝房。

说好不急的呢……

……

后来，梅莉惩罚我接下来的日子每天都要负责整理清扫她的寝宫，帮她床上的那些被她称为“侍卫”的玩偶做好打理，直到她满意为止。

这些日子，我比平常都更加频繁出入王宫，偶尔能看到老管家在角落被同样年长的女仆长用扫把杆敲头，嘴里还说：“你想想我以前是怎么把你敲晕了带回来的，你还在外面吹牛！烟？你还敢抽烟？？！酒也别喝了，一把年纪了什么什么不学好！笨手笨脚的！”

嘶……原来老管家和女仆长是这样的关系吗？之前虽然略有耳闻但从未真正证实过。

我抱着满满一摞梅莉玩偶的清洗用品，看着角落低眉下气，满脸妻管严相的老管家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随后加速逃离了现场。

希望他们没发现我。

清洁梅莉寝宫的任务需要在梅莉起床后就立刻开始，并且由于步骤十分繁琐，需要加快效率保证在梅莉晚上回来前全部完成。具体的任务有且不限于更换梅莉那张巨大床铺的床单；将整床被子拖去清洗，并且换上之前洗干净在大太阳下晾晒到松松软软的被子，如果没有太阳就用魔法代替，但是火候要控制好，绝对不能用全新的被子，这需要向女王申请，因为梅莉睡不惯。

在被子拖去洗还没换的时间内，需要进行从扫地到拖地，再到用毛巾擦地，再到用干毛巾把水渍擦干，这四个步骤缺一不可。房间的任何一个角落甚至床底都不能放过，在那之前依旧建议把梅莉房内她允许动的衣柜镜子吊灯等物品都擦一遍，不然后续擦那些物品的时候万一灰尘落到了已经擦干净的地板上，那地板又得再擦一遍。

除此之外，梅莉繁多的除了被子床单以外的床上用品也是清洗的大头，那满床入卫兵列队一般的玩偶几乎占满了这张大床每天晚上除去躺着的小巧梅莉以外的所有空间。虽然那些玩偶几乎都是之前我自己用花不掉的工资买了送给女王的，但直到自己清洗的时候才知道这些东西保养起来到底有多麻烦。

收拾完如上所示的事件后，就该是把被子铺回来并且给女王准备第二天衣物的时候了，梅莉的裙子很多，大多数都是带着披风的厚连衣裙，而且款式都差不多，这时候就需要准备的人细微观察女王看那一排裙子时候的表情，猜测女王第二天想穿哪件。不过在挑选内衣的时候梅莉还是会把我推开，然后随口叫来一个女仆代替我的工作……

可恶。

这几天，我一个人做完了原先一个女仆队的工作，甚至后来女仆长都在口袋里藏了一把瓜子在一旁一遍嗑一边看我满头大汗地拖地，还问我犯了啥事女王这么惩罚我。

看到她嗑完的瓜子壳就这么落在了我刚拖好的地板上，我忍无可忍地说了一句：“别捣乱。”

“女王叫我来的。”她满不在乎地又磕了一个。

“行！……替我说一句谢陛下……”我龇牙咧嘴颤抖着嗓音按捺住自己的火气。

每天的生活被清理女王陛下的寝宫铺满，看着原本负责这事的女仆队在一旁聊着八卦，居然意外解决了我一个没反应过来的问题。

我现在是个人类……？

摸了摸自己的头顶，往日用来伪装身份的猫耳已经在之前的战场上被我扯掉了，但王宫里那些人看我的表情却并无半点排斥，好像我原本就是以人类身份待在这里的一样。

直到我扛着被子偶然经过说笑的女仆队身侧，听到了一个极其离谱甚至有一定神话色彩的“黑猫单骑救主”的故事。

显然，我是那只黑猫。

我在故事里被残忍的人类割掉了耳朵，但是最后还是在人类的手里救下了被困的梅莉女王，后来在伟大魔法师的帮助下黑猫治好了伤口，但是他的耳朵再也回不来了。

啊？

我摸了摸我的头顶，好像那里真的有个耳朵被割了之后留下的伤疤。

这天晚上，我抱着洗完的被子路过梅莉的面前时，被不知为何这么早回来的梅莉嘟着嘴无缘无故踹了一脚。

“疼——”

“哼！”

“梅……女王陛下，什么事？”周围并没有其他人，但我还是决定用正式的称谓来叫梅莉，毕竟现在我只是一位负责打扫女王寝宫的仆人。

“是哪里没打扫干净吗？”见梅莉微红着脸颊低着头不再说话，我感到奇怪于是主动问起。

“阁下……下个月朕生日……”

“嗯，我听女仆们说了，有什么特别想吃的东西吗？那天的宴会……我带大家多做些？甜品也可以，这一年陛下也辛苦了，多吃些也没问题哦。”

“阁下……” 梅莉扭捏着似乎还有话没说，但她皱着眉头自己想了一会儿后，跺了跺脚又把话憋回去了，“气死朕了！”

梅莉赌气地走了，还重重地关上了房门，大概今晚是不需要我手里的这床被子了吧。

……

“你最近惹女王陛下生气了？”王宫的后花园中，老管家提着鸟笼吹着口哨与正给盆栽浇水的我搭话。

“没有吧。”

“但女王陛下今天一见到你就扭头，一副很生气的样子。”

“我猜是……希望我给她准备一个有创意些的生日礼物？”想到梅莉昨晚的行为，结合生日这个特殊的日期，大概……女王陛下不想再要玩偶做礼物了吧。

曾经，第一次拿到薪水的我正想着要给救了我的小公主送个礼物，那时候一个新来的卫兵若有其事地告诉我，如果对送女孩子礼物有所犹豫，那就送玩偶吧，不会错的。

后来，我居然真的给梅莉买了个玩偶，梅莉也真的非常开心，甚至每天散步都要带着我送的那个玩偶，还专门安排了一个女仆照顾那个我送的玩偶。

几天后，那个新兵告诉我他谈恋爱了，是初恋，还和我分享了很多他初尝恋爱滋味的感受，完全不顾当时的我还只是个小孩这个事实。不过我也因此明白了一点，他之前也从来没给女孩子送过礼物。

而后，像是遵循某种奇怪的传统，每逢梅莉生日亦或者其他需要庆祝的节日，我都是那唯一一个送玩偶的家伙，因为其他送礼物的人几乎不敢将女王当做小女孩来看待，梅莉床上的玩偶也越来越多，但她一直没丢掉其中哪怕任何一个。

管家看我呆呆的似乎没有任何思考，沉重地叹了一口气说到：“陛下昨晚第一次来月事了。”

“嗯……啊？”我比原先更加呆滞地站在原地，正浇的水灌满了盆栽从边沿溢出，“哦……是吗？那、那是好事啊。”

安科特王国从来没有如此年幼王的先例，但律法里严格记载了第一次月事作为成年界限的重要性，梅莉可以结婚了……等等……结婚……结婚？和谁结婚？怎么结婚？

“下个月的生日，也是女王陛下的成人礼，那时候领主们都会到场。女王陛下尽管身为女王，但在婚配方面，大概还是按照刚成年的公主来进行。”

婚配？怎么就到婚配了？梅莉她还那么小……

在老管家的提醒下，我逐渐开始意识到，梅莉或许已经不再像是曾经那样小了。

这就是说，这次的生日宴，那些领主贵族们会带着自己尚未成婚的孩子，有意在梅莉面前展露拳脚，意图求取梅莉的青睐。而且梅莉现在身为女王，大家的目的肯定也不是仅仅为了与梅莉成婚，那些复杂的政治利益早就掺杂其中。那些不信任梅莉的保守派也肯定会极力促成其中任何一桩，毕竟只要成了，他们就迟早能利用婚配关系正当地收回梅莉的权利，毕竟控制一个新来的人比控制已经有所戒备的顽固女王要容易许多。

曾经，那些领主与贵族取悦公主的最好方式便是决斗，那些英俊的“王子们”，与公主指定的同样善战的护卫骑士在晚宴举办的大堂中央决斗。尽管这决斗的目的并不是定输赢，只是为了展露自己的魅力，准确的说是帮助那些“王子”展露魅力，那些骑士从来不敢真正伤到对面那些名门望族的子嗣。

于是，这项活动逐渐演变成了一种表演赛，公主若是在中途看上了哪位，骑士就会故意输给对方，以促成公主与她意中人的婚姻，而对于那些公主没有看上的对象，骑士也有权通过一些不至伤的方法令对方退却。

毕竟在王国公爵的眼里，那些征战骑士没有理由输给贵族王室的子嗣，如果真的输了，那也是天意，公主嫁给对方也是理所应当。

“我想你已经懂了，”老管家隐隐说到，握着自己腰间佩剑的剑鞘，将它递到了我的手上，“凯撒王已经不在了。”

懦弱的内心又开始隐隐颤动，但老管家将剑鞘用力按进了我的掌心：“虽然不是之前你在战场上丢的那把，但还是尽量让铸剑坊还原了。”

接过剑缓缓抽开一道缝隙，一模一样，至少现在的我看不出它与我曾经佩剑的任何区别，老管家的意思是想让我成为护卫骑士保护梅莉？

我又想起凯撒王曾经的身姿，他那样的王若是活到梅莉成年，恐怕会提剑亲自当这晚宴上的护卫骑士吧，那样恐怕才是真的无人敢近。

回想起昨晚梅莉踹我的那一脚与后来犹犹豫豫最后还是没说出口的话，大概要讲的是同样的事情吧。

将佩剑纳入腰间，我缓缓抱拳拜谢。

“臣明白。”

“还需要这个吗？”老管家摊开手心，里面是与我之前用的同样款式的假猫耳，“只要说是大魔法师治好了就行。”老管家笑了笑。

“哈哈……不需要了，我头顶的伤还没好呢。”我指了指自己的头顶，好像那里真的有为了救公主而被砍掉耳朵留下的伤疤。

收起佩剑，我顺势将手里浇花的水壶塞进老管家手中，挥着手离开了后花园，留下意识到哪里不对的老管家一手提着鸟笼，一手提着正喷水的水壶满脸疑惑地看着我。

“喂！好歹把这活干完……诶，你就这样对我一把老骨头。”

“谢谢了！”我颇有礼貌地行了个礼。

“滚！”

……

看到我重新穿上曾经贴身侍卫的服装站到梅莉面前，梅莉挑着半边眉毛微红着脸看不出是高兴还是生气。

“陛下，您看我穿这个……还合身吗？好久没穿了呢~”

“嗯……阁下你，知道了？”梅莉的声音极其细微，一副不好意思的模样。

“知道什么？”

“朕……成年了的事情……”

“那不是几乎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情吗？”

“是……是吗？就算大家都知道，唯独阁下你……”

虽然我并不特别能理解只希望某人知道的秘密和只希望某人不知道的“秘密”的区别，但或许在梅莉心中，这也是一种特权？又或许依旧把我当同辈朋友的梅莉并不想让我想象到她那天晚上在厕所里惊慌失措的模样。

“女王陛下，下令吧。”尽力撇去那些幻想，我朝着梅莉单膝下跪着，等待着女王的指示。

“唔……嗯好……朕、朕命令你，从今往后成为朕……朕的护卫骑士！”

成为了护卫骑士，意味着我能一定程度左右梅莉的成婚对象，某些贵族之间曾经就通过收买骑士故意输给特定的人来达成与女方成婚的目的。因为大家都默认这场对决能打败骑士的人就是王子，有时候公主即便没有看上，也会迫于压力嫁给那位打败了骑士的人。梅莉现在的身份无异于砧板上的鱼肉，我也大概能想象他们为了让梅莉成婚，会做出什么样的手段意图打败我。

并不是这样的方法有多么不合理，而是在这样的时代，女人本就难逃工具的命运，女王也不例外。

“你……你可不许背叛朕！”虽然不知道这句话在我面前说出是否合理，但是梅莉还是闭着眼喊了出来。

尽管这是场可能会决定梅莉以至于这个王国未来的宴会，但还好我的内心与身体难得达成了统一。

我暂时还不想输。

……

“你，毯子赶紧铺好，贵客等下就到了……那边，这个递给后厨，顺便告诉后厨晚点出餐，晚宴前有女王的演讲，早出容易凉……这哪来的灰尘，再打扫一遍！”晚宴开始前的宫殿，我拿着手中的清单有些手忙脚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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