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我们已经借助他梦中的锚点完成解离。欢迎来到新世界,赫里奥修斯”

他的尾巴翕动着,当睁开眼睛后,自己正像是婴儿一样侧卧着,他被一片无垠的黑暗所包裹着,唯一能的光源是身上数条发着荧光的软管,深深植入于他的皮肤,并不知链接于何处。他想要张开嘴巴,可是却不知道怎么说话,奇怪的液体渗入他的口腔中,只有隐隐的跳动声能被听见。

好温暖...这里是哪里？

正当他舒服地放弃思考时,他眼前的黑暗豁然出现一道亮光,他周围的黏液正不断被那个缝隙所吸走,他终于能够放声大喊,想要发出了如同婴儿般的啼哭。

在他腹部的软管突然断裂,他瞬间感到有某种一直在供给他的东西断开了,而留给他的只是不得不面临外面世界的痛苦。

“你好,世界。”

他恐慌地看向外面的世界,眼前浮现的是兽人们形形色色的言语和长相,世间纷繁杂乱的信息突然一下子灌进他的脑海。

他突然僵住了,然后明白了自己的恐惧来自何处,他很快就克服了自己的畏惧,但也不再有任何感觉。

全知全能,即是神明。

但,亦是无爱。

一、

“兹——”

已经这个时间了...

壮硕的白龙从自己的床上清醒过来,温柔的合成女音在他的耳蜗中为他轻轻报时,微弱的电子流闹钟停止释放唤醒信号。他将连接着自己雄厚胸肌上的贴片取下,因为出了不少汗,贴片变得有些黏腻。他轻轻打了个响指,让管家系统知道自己醒了过来,电动窗帘的滑轨立刻运转,将窗外的光线透了进来,没有阳光,是个沉闷的阴天。全隔音窗外的树木大幅摇摆着,看得出来今天是个大风天气,他的森林小屋也许在早餐后需要做个防风的小遮板,

2052年可以不用那种聒噪的闹钟实是一件幸事,只需要设定好时间就可以向大脑发送安全的唤醒指令,比过去那破噪音把自己惊得心悸好多了。

【轶先生,您今早2点48分时脑电波呈现了过量波动,在快速眼动睡眠期——】

“停止汇报,为我安排洗漱。”

【好的。】

不用AI管家说,轶知道自己做梦了,他也不想再听AI提起。

卫生间前的走廊台子前放着他和妻子儿子泛黄的合照,尽管靠着他的小心保护,照片留存到了至今。事实上以他的技术修复这张照片和新的一样并不难。但有些旧物在他心中就是无法被替代。他在那里怔了很久,直到AI管家在他的耳蜗里继续响起提示。

【轶先生,洗澡水已经放好了。】

“知道了。”

轶将照片扣在桌面上,然后去冲刷他身上因昨晚的梦而出了一天的汗。

热水滑过他的鳞片,他翻开包皮搓洗龟头,灰白色的毛发和龙角涂抹了保养素,还在等待充分吸收后再冲洗干净。

他的身体变得慢慢干净了,可是心却有一块蹭不下去的污渍。

【轶先生,今天是——】

“管家,今天的汇报停止一天。”

【好的。】

轶也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他把几束有些枯萎的白菊插在花瓶中,供奉在妻子和儿子的灵堂之前。

二十年前,妻子和儿子相继离开了他,可他一直活着,独守这漫长的龙生。

正是因为近乎不死,他才见证了这么多历史发生,并紧握着历史的缰绳不让它将自己甩下,也已经过了这么久了。

他打开了厨房的灶火,想要今天度过一个属于兽人的一天。

若是让AI管家来做,调味肯定是复刻了名厨的方法用量,味道分毫不差,可是饭菜这东西,也许有的时候让自己亲手来做也是美味的一环啊。

他围上自己的围裙,想着那个快高过自己的儿子当时也是像这样就在他的旁边帮厨,虽然儿子在做数学上非常在行,但一到了料理的时候就总是会把各种克数都搞混,最后只能做出很糟糕的菜。

偶尔也想再尝尝那些烧煳了或者弄得有些咸了的料理。

轶这样想着,看着眼前一尘不染的桌面。兽人自从有了全AI科技之后,能交给兽人来做的事情也许实在是太少。

他兀自走进自己的工坊,并将位于门旁的灯绳拽下,头顶那昏黄的钨丝灯光给他的铁匠工坊带来了一种复古的光感,所有的电机一起随之运行,墙壁上的齿轮挂架开始转动,AI管家的声音自然也随之而来。

【检测到您现在正在使用工坊,请问是否需要切换至手动模式。】

“嗯。”

龙过了千年后,依然还能给自己带来动力的东西也就只有兴趣了啊。

比起那些沉溺于性瘾或者是敛财的同类,轶还是更喜欢卸下将军一职之后的锻造工作。

武器可以夺人性命,但在诞生之初都是饱含着工匠们的满腔热血灌注而成的。

这间工坊是他结合了传统工艺和现代科技的产物,从中诞生出的东西,哪怕只是一把小匕首也要值上起码一套不动产。在半隐退后他的产出也是越来越少,现在他每年除了会在儿子的忌日打上这样一把匕首外,就再也不会制作其他东西,因此在收藏家之间他的作品价值水涨船高。

他本不想将这样的东西卖出去,可终究是睹物思人。

【今天为您挑选的材料...】

“不用。”

白色的龙兽人穿上自己的工作服,健壮的胳膊从无袖的皮衣中伸出,右背的伤疤若隐若现,牛仔面料包裹着他浑圆的屁股,他抽出被压在其中的尾巴,然后选择了自己面前的HRC61大马士革钢。

在工作台上快速绘制了电子草图后,他将电浆纸投影至平台,若是过去的工坊定会是用电脑进行线切割吧,可他在这一步偏偏会由自己来手动操作。

若是想要AI来插手这道工序,那自然是很轻松的,早在二十几年前AI还未出现时,这些成品刀具就已经被大批量生产了,只是批量生产的东西,无论如何也无法比拟刀具上那经过锻打而出的漂亮纹路,因此并不具备收藏价值和艺术价值。

即便有了AI之后,也很难控制去模拟工匠的技艺,而轶却突破了这个限制。

在大家都不知道的地方,他所编制而成的AI已经能够模拟一般工匠手工打造的刀具,当然这也得益于他自己的学习和能够作为最优秀的样本供AI来参考,这几乎花上了他十几年的时间。即便他现在用AI全程操作去打磨的锻铁大赛,怕是也能够拿个第一名吧,但自己动真本事的情况下,就算是自己培养的AI也无法复刻他的作品。

接下来的修磨,打造,制作柄体,喷砂,研磨,全都由他一人完成。

机械所做的东西,没有兽人的灵魂在其中,这也是为何他所做的东西收藏价值高。

他观摩着自己所打造的手工艺品,然后将他放到一旁,并轻轻割开自己的手指。

龙血很快晕染到了他刚刚所刻下的纹路,并立刻渗透于其中,在静置一天之后,这将成为他今年的新作品,也是他每年都不可复制的龙血匕首。

他用备好的毛巾轻轻擦拭着自己额头上流下的汗水,然后将刀具收好,健壮的白龙现在花了一个下午沉浸在自己的锻造世界,现在要小憩一下了。

他换下自己的工作服,走廊的地灯跟随着他的脚步开始渐亮,AI管家用着走廊的摄像头静静分析着他的步态与穿着,推断自己的主人是要去洗澡还是去睡觉。

按照过往数据分析,此时主人前往浴室的概率为99.6074％,前往卧室的概率为0.3926％,选择最优路线,将热水调整至主人最常开启的舒适水温42°,关闭浴室灯光,[[rb:播放 > 月光]],调整至音量为40。

如果是平常,或是普通人在这里,定要夸奖轶所制作的AI精明能干吧。

可轶却没有选择AI所规定的浴室路线,也并没有回到房间。

浴室的水声和轻柔的音乐寂寞地回响在空荡的浴室中,轶站在走廊上,他将妻子与儿子的照片立好,种种复杂的情绪交杂在他的心中。

即便是再精密的AI也无法洞穿他的心,完全分析出他的每一步所思所想,他默默地走向阳台,在潮湿低压的小花园的躺椅中闭上眼睛,在他的心口处放着他们一家的照片。

滴——

系统录入完成,重调概率,前往花园,概率数值更新。

检测到【轶】先生的心率与电波变化,【轶】先生将要进入小睡模式,关闭浴室灯光,沐浴,并设定至1小时30分钟后的电磁闹钟。

轶慢慢陷入自己的梦境中。

人们常说,若是能发觉到自己在做梦,梦又没醒,此时便可以控制梦境。

这一次,轶做了这样的梦。

他看向自己的双手,周边的一切都是如此迷离,他头顶的天空漆黑一片,可他并非不能视物,仿佛那黑色本身也在反射着某种光芒。他抚摸着脚下松软的大地,上面被白色的花瓣所覆盖,他随便拾起并轻轻一捻,花瓣便化作飞沫消散在空中。

“父亲。”

轶震惊地抬起头,他已经有六二十年没有听到这个声音。

红色的龙少年在花丛中端着白菊注视着眼前的壮硕白龙,仅仅只是这样的呼唤,就几乎让白龙快要站不稳。

“吾儿...是你吗？”他轻唤着对儿子的爱称,红色的龙少年将捧着的花束举在身前,似乎印证着自己的存在绝非梦境。

“吾儿,吾好想你...”

“父亲。”

轶激动地跑过去,周边黑暗的环境也慢慢地比起刚才更加明亮一些,似乎像是为了祝福这对已经60年未见的父子,而转变了自己的形态。

轶把小龙抱进自己的怀中,啊,是的,这是自己儿子身上的味道。而且还是他最期望看到的、儿子的少年时期。也就只有那个时候,儿子还是对世界的事物处于一个懵懂好奇,有所知晓但又并非像成年时期般无所不知,还经常会向自己这个做父亲的讨教一二。可谓是最讨人喜欢的年纪。

他激动地欢喜了片刻,可是怀抱中的少年却一声不吭,他这才慢慢地松开了少年,眼前的少年就像是蜡像般,不会响应轶的话语。

轶先是轻轻摇晃着少年的身体,在几次这样的操作后依然得不到少年的回应,内心滋长的黑暗开始慢慢缠住了他。一开始的所有喜悦都化作了失望,这个梦将他的期待拉到了最高点,却又把他狠狠地从高空中丢下,让他堕入厌恶的深渊。

“吾儿...你说话呀,让为父再听听你的声音...”

“吾儿...”

他很清楚,这是梦境。

但即便是在这可控的梦境中,他难道也不能获得一点父子的温存吗！？

他绝望地放开了眼前只有儿子外表的蜡像,然后跪在地上深陷入自己的悲伤。

“父亲,别难过了。”

刚刚还是蜡像的儿子突然捧起轶的脸,但是儿子的脸好像有些不对劲,整个面部似乎都正在融化,而露出了面皮下面清晰可见的牙齿还有血肉。

“你会陪伴我的,对吗？我们永远,永远在一起,无论何时何地。”

轶这才发现,自己的脸似乎也有些维持不住形态,也开始如同蜡液般流淌。

“不对...你不是...”

“来这边陪我吧,只有我和妈妈...我们好寂寞...”

“不,不！！！”

轶推开眼前已经化作烂泥的龙兽人,周围的白菊都散发着不祥的红光,然后都化作液体流淌在轶的脚爪边,仿佛就像是鲜血一样。

二、

“兹——”

“呃！！”

轶猛地从花园中的躺椅上惊醒,他扯开自己胸前的电磁闹钟,然后擦去额头上的汗水。

头顶的天空阴得恐怖,气压仿佛被天幕挤压到一个极低点,他痛苦地捂着自己的脸,受到惊悸的心脏久久无法平复,就连呼吸也都是沉重凝滞的。

【轶】先生,检测到您的心率已达143次/分,是否需要镇静类药物？

AI管家贴心地从阳台桌板上递过来了一杯温水,还有几枚白色的药片,轶看了一眼,他只接过了温水,然后将其一饮而尽。

他大喘了一口气,然后慢慢感受着自己逐渐平复的心跳,将杯子放在桌面上。

轶垂着头,将背靠回到躺椅上,汗液将他的毛发打湿让它们垂成绺,从他拱起的膝部和椅面的洞处是暗淡的天空。一个人住在这里的时间似乎太久了,哪怕AI再贴心,也终究不如人类能带给他的那种生机和活力。

他想起要给小屋做个防风的遮板,于是在稍事歇息后,他走向自己的森林小屋。但当他进去后,里面早已经是一片狼藉。

是啊,因为他并没有给AI管家下达过这样的命令【去做】。

没有【需求】就不会有【产出】,这就是AI,因为他们无法凭空创造,可若是给他们指令,他们也许能够协助人类在某些领域更快达抵达某个高度吧。

但此刻,轶没有心情去创造新的指令,他只想离开宅子。

【轶】先生,空气湿度指数过高,预计25分钟后将会降雨,未来降水量将达到24小时50毫米以上,建议您不要出——

轶把挂在头上的传导式耳机丢在一旁,连伞和雨衣都没拿,他现在只想要痛快地淋一场雨。

这对于AI管家来说,肯定又是无法理解的行为,淋雨会增加感冒的概率云云的...然而这就是对于龙而言的感情宣泄方式。对,正好他住的地方附近就有个池塘,干脆一不小心踩到泥巴,然后跌进湖里算了。

轶这样赌气地想着,然后走到他宅子几公里外的池塘边。

没有人来探索的深山老林虽然安静,但也潜藏着危险,倘若是自己真的跌入了池塘里面溺死,又自己丢掉了定位模块,那他的尸身要泡多久才能被人发现呢...

想到巨人观的场景,轶不禁苦笑一下,除非他自己不想活了,不然被淹死在水里的龙,听起来也太好笑了。

“嗡——”

“嗯？”

轶听到了某种类似于机械嗡鸣的声音,在这片连鸟鸣都稀少的池塘边,这声音显得格外刺耳。

他靠近机械发出声音的位置,一股难闻的焦煳味钻入了他的鼻腔,他剥开摇荡的芦苇丛,一抹红色的身影出现在他的眼前。

“这不可能...”

轶的口中发出不可思议的自言自语,而在他面前的则是一只高大的龙兽人,不,准确来说是,很像是龙兽人的机械造物。他身上的涂装以赤红色为主,而胸前、腹部以及一些关节及其尾巴上类似仿毛发的尖刺则都是珍珠白。一个类兽人的机械不足以让这个时代的他感到惊讶,让他瞠目结舌的是对方的长相,活脱脱就是自己儿子年轻时的样子。

他立刻凑得更近一些去看,周边的被烧秃的草地还在燃烧着绿色的余烬,鸟类烧焦的尸体面目全非,但轶却不怕危险,他踏进这片死之区域,周边的还亮着的某种符文咒语慢慢变淡。他触碰着机械龙人,带着余温的金属烫得他皮肉发痛。他只是甩了甩手,将手插进一旁的湖水中来让止痛,并再次抱起机械龙人的身体,将机械龙人带离这片燃烧绿色火焰的诡异之地。

凑近了看后,果然更像他的儿子。他将机械龙人翻过来,其背部有一条形似脊椎的外骨骼,而在肩膀两侧则有许多像是用来接某种线管的接口,但此刻都空空如也。

这完全不符合他记忆中的任何一款登记在案的机械兽人,难道是军用？不,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未等他继续想下去,天上的大雨开始倾盆而至。

他用自己的大衣罩住机械龙人,并将龙人背在自己的身后,赶快向自己的家跑去。

在这一路上,轶无数次忍不住回头看向身后的龙人。太像了,甚至可以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简直就像是老天开的玩笑一样。

当他跑回到自己的家中时,背后的大衣早已经湿透,不知道这台机械防不防水,不过按照刚才那种高温环境,恐怕内部组件基本也都被烧坏了吧？

【轶】先生,欢迎回家,检测到您身上湿度过高,可能需要更换衣物并冲洗热水澡,已经为您...

“把工坊打开。”

轶不耐烦地对着AI管家说着,此时此刻他的重心只有眼前的机械龙人,他现在必须立刻查看它的内部构造是否损坏。

他抱着侥幸的心态将机械龙人平放在操作台上,坐在一旁的座位上静候扫描结果。

AI管家静默地执行着标准化的分析指令,

【FAILED, unable to match any known model】

【ENETUNREACH, Connection timed out. The target may be severely damaged or offline】

“启动量子共振成像（QRI）” 犹豫了半分钟,轶对着设备轻声说道。

粗大的隔门把轶与机械龙人隔开,轶仿佛回到了那一日在医院中等待儿子走出手术室,这些等待的时光让人心焦,如同刀子一样轻轻在他的心上划着一道道小口。

工作台下的主反应室在轻微的气体摩擦声中构造出一系列精细的量子位。粗大的机械探头挪动把一束几乎不可见的光发射出来,精确地照射到机械龙人胸口箭头状结构的中央。

一阵隆隆声响起,液氮被泵入冷却系统,超导量子干涉仪（SQUID）从身下射出的蓝白荧光让机械龙人在隔世内投下巨大而破碎的影子,如同漂浮在冥河上的一片片树叶。

然而此刻扫描仪的显示器上却大大地写着错误,

【ERROR, link formation failed, quantum terminal not found】

这表示尽管QRI设备尝试通过量子位与机械龙人内部的微观粒子建立联系,但是似乎找不到可以形成有效量子链接的终端。

轶吃惊地站起来,他前几天才给自己的工坊进行过仔细的维护,就算这个设备使用了诸多实验性的超前技术,也没理由这就出故障。

他再次给出同样的命令,尾巴正因为焦虑不住地拍打着地面,然而仪器依然还是给出了他一样的答案。

如果不是仪器故障,那这个机器龙人……

不,不会。

他摇摇头,把可笑的结论甩到脑后,他双眼映照着红色的错误显示,看着隔门重新打开。赤红色的机械龙人被蒸汽包裹着,静静地躺在台上。一个更直接的想法从他的脑海中涌现,他摸向桌台的小型拆卸工具箱,并拎着它走到机械龙人的面前。

自己已经是这方面的权威了,就算把这台机械送到别的地方,结果也不会变得更好,索性就由他来...

他绕着机械龙人的身体转了一周,却并没有找到比较显眼的接合处,虽然机械龙人的鳞片全部都是赤红色的合金,但是严丝合缝的程度完全看不出工业的痕迹...简直就像是,天然造物？

轶也不敢相信他的口中会说出这种鬼话,这种明显是机械的东西怎么可能不出自兽人之手呢。

他叹了一口气,在纠结了几分钟后,他还是拿出了激光小刀,虽然这会对机体外观造成一定伤害,但是总比现在这样完全沉寂好。

这种感觉,就像是要解剖他自己的儿子一样。

轶甩了甩头,不能有这样奇怪的想法,他现在应该专注研究眼前这台神秘的机体,这是他的职业病,更是因为这如同老天开的玩笑。

要上了。

轶戴上防护镜,并设定好光刀的长度,避免损伤机体内部。他打开激光的开关,能够瞬间切断他骨头的光束在机械龙人的外壳上划过,轶小心翼翼地操作着,可当他拉出几厘米的距离之后,这才发现龙人外壳上居然没留下一丝痕迹。

他起初还怀疑是不是功率不够,于是他切向操作台旁边一块100毫米的不锈钢,其结果是不锈钢轻易就被切成了两半,金属倒在台子上的沉重声音也让轶的心震颤。他将激光关闭,然后摘下护目镜,满脸写着的都是惊讶。

正当他打算重新启动激光时,他的手腕却突然被面前的机械龙人伸手握住。

三、

“！？”

“......”机械龙人的无机质金色瞳孔被蓝色的虹膜包裹住,它们正涣散地看着轶,似乎在慢慢找回自己的焦点。

轶下意识地感到了威胁,可是机械龙人接下来的一句话却让轶大跌眼镜。

“ba、爸。爸爸。”

轶手中的激光刀“桄榔”一声掉在了地上,这机械龙人的声音不似那些电子合成音,倒像是真人一般。当然,AI语音早就已经普及了,只是人类有的时候为了区分AI的声音才让AI发出电子合成音,比如轶的电子管家。机械龙人的声音和人一样当然不会让轶惊讶,让他说不出话的原因是.....这声音和儿子的声音完全一致。

“你...你是谁。”轶一时间已经无法将眼前的机械龙人再当作机械,这对他而言简直是儿子借助机械之躯回来看他了。

“Heli...赫,赫尔。”红色的龙人重复着这两个声音,然后慢慢松开了对轶的桎梏。

轶活动了一下手腕,他即便是有几百年没有上过战场,但身体锻炼还是没有松懈。平日里那可以拎起70公斤重物的手臂竟然被握得通红,名为赫尔的机械龙人若是刚刚认真,他怀疑自己是否会脱臼。

“你有名字？”轶甩了甩手腕,其实有那么一瞬间,他想要给机械龙人起自己儿子的名字。

“赫尔.. 赫尔饿了。” 赫尔从操作台上坐起半个身子,像个小孩一样在台子上踢着双腿。轶还在奇怪机械到底何来饥饿的感觉,他把手伸过去试探性地摸一下,可赫尔却突然抓着轶的手腕放在自己的腹肌上。“爸爸...摸摸？”

“呃。虽然我不确定你是否具备进食功能,不,一定不具备吧。听起来像是多余的东西,也许你需要一些能源补给。”

轶正打算转身离开去寻找一些可以作为燃料的东西,可腿上传来了冰凉的触感。赫尔的尾巴缠住了他,那尾巴的末端有着四根白色的尖刺,活像一只沉重的铁锚,让他动弹不得。

“爸爸、要去哪里？”

“去给你找...呃、能吃的东西？”轶想了想,也就只有这一种答复了。

“信息...”赫尔的眼睛闪烁着某种赤裸的渴望,轶见过这种眼神。

儿子也有过,那是迫切想要得知一切,如同野兽般饥渴的眼神。

“你可以和我正常对话吗？”轶试图从这个如同孩子般的赫尔口中得到答案,他回到赫尔的身边,赫尔的尾巴也就自然而然地松开了他。

“是..是的。”

“你为什么叫我爸爸？”

“因为我是爸爸创造出来的小孩,所以赫尔要叫你父亲。”

轶低头沉思这个名为赫尔的机械龙人所说的话,缓缓道：“你为什么有名字,是你出厂的时候自带的吗。”

“是爸爸为我起的。”

“可我并没有说你叫这个名字。”

“所有被创造的存在都需要名字。”

“你会说话吗？”轶稍微沉默了一会儿。试试更基础的问题看看。

“不会。”赫尔答到。

“你会做梦吗？” 轶被逗笑了。

“会。”赫尔答到。

“你有没有家庭？”轶问到。

“我不知道。”赫尔答到。

什么...这不就是上世纪那些无法通过图灵测试的AI吗,亏轶一开始还抱着一些期待。

“算了,我还是帮你搭载一些我和儿子过去研发的东西吧。”轶回身打算去开启自己的数据库,但是赫尔却从操作台上跳了下来,然后紧紧跟在自己的身后,如同小鸭子一样。

一个无法充分理解事实和逻辑的ai却能控制肢体进行复杂运动…有些像儿子小的时候跟在自己的后面..感觉倒不算糟糕。

正当轶打算触碰按键时,身后的赫尔突然贴了上来。赫尔将自己的手放在轶的操作台上,眼神一改刚才的呆滞,他的眼球在眼眶中左右跳动着,在脸颊周围开始延伸出了细小的黑色纹路,如同某种数据正在覆写。在他的头顶,一些金色的金属在空气中凭空出现并聚合,往外伸展着慢慢包裹住了他白色头发中原本幼嫩的装饰物,左右各三对,如同龙角一般。

“谢谢你,父亲,赫尔感觉没那么饥饿了。”周边浮动的全息投影图形界面稍微抖动了一下。

“你...你这是？”轶还没来得及消化眼前的场景,各种新锐构造技术的论文他都读过,但从来没见过这种在空间中直接重组物质、直接挑战物理定律的能力。这是什么科技,只出现于科幻电影和科幻小说中的东西而已吧？

“对于刚才回答父亲的几个问题,因我错误的答复而让父亲失望,对此赫尔感到抱歉,我将订正我的几个错误”

“我会说话,当我回复的时候就已经可以证明我会说话。我是一个人工智能程序,没有类似于人类的家庭。我的存在是基于电子回路和算法,而不是生物学家庭结构。”

“我叫您父亲是因为 ‘父亲’这个称呼通常伴随着对男性长辈的情感联系和认同。我称呼您为‘父亲’是因为认识到您会在我的生活中扮演着重要的角色,是给予爱和关怀的人。这同时也是一种语言习得的能力,兽人的小从周围的成年兽人那里学会这个称呼。在社会化的过程中,兽人小孩通常会模仿他们身边的成年人,学会使用特定的称呼来称呼家庭成员。”

“以上是我对答案的修正。很抱歉我似乎还不能理解为什么我觉得我会做梦。”

赫尔突然间飞跃的对话水平让轶猝不及防,他站在原地,表情木讷,仅仅是几秒,仿佛赫尔就进行了半个世纪的迭代。

“那...名字...”轶的大脑因为震惊还在一个宕机的状态,他只得问出自己的最后这个问题。

“我叫赫尔,这个名字是我所属的人工智能程序的唯一标识符。这个名字代表了我的身份和功能,为父亲提供各种类型的信息和帮助的人工智能。”

“这是我对名字来源这个问题的解答,轶。”

赫尔在念轶的名字时虽然毫无情绪波动,可轶却觉得赫尔在念到自己名字的那个字时格外咬了重音,也让轶流了几滴冷汗。

——从赫尔醒过来到刚才赫尔自己接触操作台之前,轶就没说过自己的名字。

“你读取了我的数据库？！我没有收到访问许可申请的提示！”

“可这不是父亲想要喂我的‘食物’吗？”

赫尔一脸认真地说着,轶从震惊中慢慢回过神来,看向身边全息投影出的工坊后台终端。

轶的视线在空中快速移动,每一个停顿和闪烁都被微型的眼球动态捕捉镜头解读为精确的输入指令

“sudo netstat -tuln”

【No unusual connections found.】

“last -a”

【No unusual login activities detected.】

“sudo cat /var /log /auth. log | grep 'FAILED LOGIN'”

【No failed login attempts found.】

“sudo find / -mmin -3”

【No files have been modified in the last 3 minutes.】

“$ sudo ufw status”

【Status: active】

“$ sudo grep 'BLOCK' /var /log /ufw. log”

【No BLOCK entries found in ufw log.】

没有异常连接,没有可疑登录,没有未授权访问,没有文件修改,防火墙没有任何拦截记录。

“你是怎么做到的？”他意识到自己眼前的AI完全绕过了传统的安全检测机制,甚至没有留下任何记录,就像从未以任何方式接触过系统一样。

“我的视觉系统捕捉到了显示器上展示的数据和信息,这让我粗浅地理解了世界的一些基本原理,以及这台设备的操作语言和系统架构。”那双被蓝色巩膜包裹的金瞳孔示意性地放大了一下,又缩了回去。

“我的决策是,我利用了电磁波信号,通过精确控制这些信号的频率和振幅,我能够模拟系统内部的通信协议,从而直接与系统的数据层进行交互。”

“你学会了做这个？”轶瞪大了眼睛。

就算赫尔原本就装载了高度集成化和高效能的电磁信号生成器,之前还是一张白纸的人工智能在离线状态下仅靠视觉模块收集的知识就这么快学会使用,这在技术上也是前所未见的。

“嗯,因为我需要一个最节省能量,又足够灵活的交互方式,我能想到的方法只有发送电磁信号了。第一次尝试,对周边设备似乎有些细微影响,抱歉。父亲还有别的解决方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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