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操作台走到手术台的过程，桐山已经完全回想不起来了。短短几步路在无尘室的环境下，连脚印都没留下。

男人在那么一瞬间突然开始跑起了走马灯。

自己的人生好像也差不多。回首望去似乎有很多五彩斑斓的情节，但却依旧过的浑浑噩噩。数据和图表占据了他的大半人生。

在不知为何变缓的时空里，他开始默念着。

老师的年龄，64岁。

现在的时间，上午10:12。

手术台旁的人数，4人。

片皮刀，2支。

解刨刀，2支。

组织钳，1把。

解剖剪，3把。

骨锯，2把。

麻醉面罩，0副。

止血钳，0支。

缝合针，0根。

“准备开始吧。”

苍老的声音已经变得尤其刺耳，哪怕透过护目镜，依旧能看到藤田双眸中射出的疯狂，纵使隔着口罩，也仿佛能听见来自一个殉道者即将成功的笑声。

“手部温度，36.3摄氏度。”

有点低但却依旧温热。桐山握着妮欧无力耷拉在拘束器旁的右掌。就如同他第一次见到自己刚刚分娩出的女儿一样。

“老师，我记得前几天您抱怨过自己右边牙一直在痛，对吧。”

藤田主任皱了皱眉，无声表达着对学生的不解与不满。

“不用去找牙医了。”

砰。

一拳挥出。

口中腐朽的蛀牙与鼻梁上厚厚的镜片一同，和他们的主人一起，整齐地飞了出去。

被打翻在地的藤田主任哑然看向桐山，空旷的耳鸣音还充斥在他的脑中，使他暂时还挤不出半句斥责。

“老师，我，我受不了了......无论是这个鬼地方，还是这个胡来的项目，还是...您......”

在同事惊诧的眼光中，男人颤抖着，身体，用几乎哽咽的语气说着，仿佛他全身的勇气与血性都随着刚刚的一拳挥出了似的。

“抱歉，我不干了。从现在起，桐山直哉，自愿退出课题组。”

在他离开前，在他的老师继续实验前，他还要干最后一件事。

他要为自己赎罪，他要为囚禁的鸟儿打开牢笼。

男人于是向那副漆黑的贞操带探出手去。

只要把这个解开，把这东西拆掉的话！妮欧她就一定有办法逃脱了吧。

“快阻止他！！！”

即便唯一的解锁控制器就在他衣服的暗格里，老人还是惊慌失措地喊了出去。实验室内外的人这才从刚才那一拳打出的震惊中缓过神来，七手八脚地拉开了正努力为战姬扒下贞操带的男人。

“他妈的一群混蛋！我们在对自己的同胞下手！你们没看到那个颜色吗！那是人类的皮肤！”

“我们才是叛徒，我们背叛了全人类！”

“光之战姬才不是女神！她也是人类，是我们的同胞！！！”

男人嘶吼着，咆哮着，仿佛要将这几日来积攒的压力一口气地排泄出去。直到门外站岗的士兵被一位研究员喊了进来，随着一声枪托的闷响，还有几声女人的惊呼，才给这突发的荒唐闹剧添上闭幕的鼓声。

好像有那么几个瞬间，很难得的，没人再去关注那只实验台上的“小白鼠”，他们有的去搀扶那位脸肿起一块的老者，有的则目送着他们的同事被拖出房间。

一切都发生的太突然了。

“主任，您...怎么样了？”

老师的另一名学生此时凑了过来，她战战兢兢地说着，想要试着将这位被殴打的老人扶起来。

“我扶您起来吧主任，依我看，今天的实验就到这吧......喂！你，快去把这里的医生叫来！”

她主动指挥起慌乱的课题组，仿佛现在她才是主任。

“不，不...我......”

肿大的半边脸颊让老人的本就沙哑的声音更加模糊，女人只好是俯下身去才能勉强听清，她低下头去，眼中突然划过一线银光。

老人的手中，还死死攥着一把明晃晃的手术刀。

“实验，继续！”

老人的身体剧烈颤抖着，他一把推开女人，支着地板颤巍巍地站了起来，门外抱着医疗箱的后辈与医生恰好赶到，却都被老人周围疯癫的气场震慑，不敢靠近。

“桐山他不懂，你们，都不懂！”伴随着猛烈的咳嗽，老人吐着对象不明的批评，“她是解，是...人类目前，所有问题的解！”

藤田主任只走了两步，便跪倒在手术台前，因为眼镜被打碎，他只好是凭感觉，在雾中摸索着他的工具和实验对象。

老人像是作家划动钢笔一般，执刀向少女的肌肤划去。

嗤，纸一般锋利的23号刀片，划破了少女16岁的肌肤。

『不许，不，要...那是，雀子的......』

不仅是老人，屋里的所有人脑中，都浮现出一句陌生的祈求。

啪，刀片断了，刀尖探入肌层，8厘米的切口，4毫米的纵深。

『疼，好疼...快，停......』

老人向另一边伸出手去，一只同样在发抖的手为他送上了新的手术刀和夹持镊。

没人再敢阻止老人。

呲，刀刃的走向偏了，血管被切开，发烫的血溅到了老人的脸上。

『姐姐...姐，姐......妮欧，在，这......』

围观者们表情复杂，兴奋与不安，抗拒与渴求竟同时出现在一个人的脸上。

“桐山君！桐山！谁都好，过来，把这个，送去活检...还有这个，这个......”

满是褶皱的手在众人眼前张开，那是一团模糊的组织结块，它们原本是一节四厘米长的灰色发束，和一片七厘米大小的手工组织切片，或许，还有沾在他手掌上的鲜红血液。

没人敢上前一步，警报声中，也没人听清主任的命令。

就在刚才，众人还震慑于老者的现场解剖教学时，门外便又闯进一波士兵，他们带来了实验基地正被入侵的消息。

“喂！你们都愣着干什么！实验还在继续，你们没听见吗！”

夹杂着模糊不清的方言粗口，老人对人群大声叫嚷着。

率先回应的，还是刚刚被推开的女人，她向前踏出一步，只是，这次她尊敬与崇拜的目光中却多了一丝怜悯。女人扭头朝士兵使了个眼色，又确认似的点了点头。

两名士兵这才一左一右地冲向老人，连同他手中攥在手心的珍贵样本一同，不由分说地将他架了出去。

“同事们，今天的实验结束了。”

女人清了清嗓，故作镇定地说着，然后她也挤出人群，向门外走去。她忘了关门，除了那一串急促的高跟跺地声，走廊里的警报广播很轻易地拜访了每个人的耳膜。

“红色警报，本基地正遭受不明势力入侵，请全体武装人员立即前往预定岗位，其余人员随走廊里的黄色条带指引避难。”

“这不是演习，这不是演习......”

有的人向外挪动脚步，有的人看着一片狼藉的实验室发愣，有的人双腿一软，对着陪伴他们三天的“女神大人”跪了下去。

隐约之间，课题组的众人好像感觉他们脚下的地板猛地震了一下。

这并不是幻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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