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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靡靡幽春鎖帝台》(亂倫、兩攻一受、廢帝被閹、H、完),2

小说: 2025-08-24 15:50 5hhhhh 8750 ℃

  想到兩位皇嗣不但亂倫,還是斷袖,雖恐社稷絕嗣,可他並沒多話,還打算把眼前的場景一輩子都爛在肚子裏,絕不向任何人提及,只滿面堆笑道:「稟兩位主子,岳將軍求見。」

  還在半睡半醒的常康一聽見,立時醒將過來,大手推醒昨晚被折騰得厲害,還在睡迷糊覺的常昺,「衣服穿好,大將軍來了。」

  岳將軍帶來皇帝親詔:帝體恤太子的手足之情,決定不予追究,並且排太子的休沐日到今日。

  於是終於得了空的常昺,最後竟真的如常康所言那般地一路相陪,送佛送到西。

  甭說幾千里,幾萬里,改陸路,改水路,常昺都古道熱腸地陪著常康,直到康平郡的郡會,沈陽。

  雖是手足,可又何至於此?小閒子不能理解,小樂子倒是篤定常昺對常康有情,估摸著未來常昺登基之後,對常康肯定不差,自己以後鐵定能跟著多少享享福。

  途中,或許是怕惹怒了常昺,讓這個好不容易能相伴在身旁,打發無聊時間的稀奇玩意兒跑了,他沒再對他親哥哥動什麼歪腦筋。

  何況哥哥病癒了,自己反而被過了病,就是一個晚上,常昺對著他說:「康兒,不如、你把病過回來給哥哥。」面對這薦枕之邀,常康都覺得噁心,斷然拒絕了他。

  相別那時,在蕭索的長亭邊,常昺高舉著手,靠在赤橋欄邊,竭力折了一枝瘦柳,屁顛屁顛地一路小跑回亭裡頭,伸出素手,將柳枝贈與還在喝悶酒的常康。

  常康沒收那柳,只輕蔑地瞟了他一眼,隨後啐了聲,「你是幾個意思?真賤。」

  常昺見狀,肩膀一頹,面上是說不清、道不明的無數的難受,一雙明亮的大眼看上去泫然欲泣。

  他仍強撐,苦笑著說道:「康兒,中秋的時候,還有過年的時候你一定要回宮,你得回來看哥啊。」

  「要我回去做什麼?趕著操你?」

  面對常康這樣的一句話,常昺再也無法維持笑容,就是體面的假笑都不行。

  他怔怔地望著常康,幾欲落淚,直到弟弟奪走他顫抖的手中執的柳枝,往他嘴角邊飛快一吻,他才終於有了笑容。

  「中秋的時候我會回去。」

  常康沒再看他,轉過頭走了,小樂子亦步亦趨地跟在身後伺候。

  可常昺很久沒走,常康不知道,直到他騎上馬,揚起馬繩進了城,常昺都還癡癡地站在那裏,直到他騎馬的背影完全消失在視線裡為止。

  常昺還是禁不住地流淚,他哭了好久,情難自己。

  直到相伴的小閒子掏出帕子,遞給主子,「太子爺,別哭了,你為他哭得這樣,他也不見得念得你幾分好。你看,他連給你尋個太醫都不肯。」常昺卻令他住嘴,搖搖頭,「不許這麼議論康王。」

  甭管當今的他是不是肯為自己尋個太醫,至少他曾經不是這樣的,原本不是這樣的。

  儘管回憶並不可取,因為失去的總不能復得;然而在常昺的回憶裡,常康以前不是這樣冷心冷面的人,至少他就算對別人冷酷,對自己也定然是很好的。

  至少在木蘭圍場裡,他七歲那年騎自己的馬,招致墜馬以前,並非如此的。常昺總猜想,他定然是從那時候恨上了自己,總懷疑自己對他有二心,可那又如何呢?

  他還肯替自己擦眼淚,他還肯親自己,還願意接下自己折的柳,中秋時還願意回宮看他;康兒他還是好的,在他心目中他永遠都是好的,一輩子都是最好的。

  他不論再壞,總歸是他一個人的康兒啊。

四、阮郎歸

  如若十四歲那年,弟弟引他走上的本是一條邪路,興許流虹此生不願、亦不能再走上正道。

  常康走了以後,流虹細細縷了縷思緒,算是明白弟弟為何不認他。

  而在大約弄明白弟弟是怎麼想的以後,他很快聯想起了當年英宗回京以後發動的這場奪門之變,想到這裡,流虹滿背都是涔涔的冷汗,黏在透體的中衣上。

  意識到自己很可能小命不保,那麼能否與弟弟相認反而在於其次了。

  儘管他確實想念康兒,卻也清晰記得康兒與他相逢之後對他的反應;倒是比起十年前更令人齒冷。

  如今的流虹已流落民間,分明至多只值五十兩身銀,康兒足足給了他一百兩的銀票。他一個月內若是陪客,至多也不過能攢二十五兩,而這些大多的都被館裡抽空了。

  儘管康兒那般對他,無疑是傷人的;可大晝已然南遷,絕大多數金銀都入了北朝的國庫,而今的大晝還餘得下多少錢?康兒對自己出手如此闊綽,流虹亦是點滴於心,想到這裡,忽覺有些酸澀。

  想來,自己也早已不配與他相認。罷。都罷。

  流虹稟告館主,支付身銀。館主一次見到這麼多的銀票,起了疑心,問:「這莫不是假的?」

  流虹只說了聲:「昨夜我陪的那位公子給的。」館主登時心領神會,「若是他的話,一撒手能拿出一條人命的錢,我是服的。」

  皇帝微服出巡上船前,內侍省專門伺候御前的內臣樂公公曾來過信,薔薇館主知道來者非富即貴,便說:「你也好命,流虹,在北朝伺候皇帝,回了南朝,伺候的仍是將相,你的主子總是非富即貴。」

  流虹心說命都快搞沒了,還非富即貴?就是因為跟他對頭的都是些沒心肝肺的渾東西,才令他這一生都狼狽得厲害。

  他其實很想念父親,可爸爸在北朝活生生讓狗皇帝折騰沒了,就連父親入土的那天,皇帝不但不讓他去,還要把他壓在他爸爸的棺槨上,從後頭頂入他,羞辱他,直到精液賤在白幔上……

  想到這裡,流虹認為自己亦不配為常桓的嫡子。他的父親、兄弟都是好的,常家獨獨出了他這等爛東西。

  可自己雖如此不配為人,難免還是惜命,否則當初被俘至天京,他直接咬舌殉國就好,又何必受苦至今?

  薔薇館主幽幽抽著菸,低低的嗓音微微啟齒道:「流虹,王侯將相們個個是豺狼虎豹,我能猜到那名年輕公子給你這身銀,是不好意思公然買了你回家作妾,遂要你私下出館去投奔他。」

  「他可能另覓個府把你藏在那兒,好躲過家中太太、老太太的眼目。你若真是扛不住了,只要回來,就是平常只負責獻藝、點茶,館裡都有你的位置。」

  這些話是真有三分情切,流虹聽了,眼眶含著熱淚,立刻伏在地上,才要嗑頭,「請受流虹一拜。」

  館主止住他,「小崽子可是存心要我短命,別拜。你出去以後,當這兒是你的娘家。」於是打發小廝去替他整理箱奩,還額外贈了兩條金飾,說是不想賣錢的話可以戴著玩兒。

  流虹以前也曾是宮裡人,看著飾品的形制,做得還真的有模有樣,雖是鎏金而非純金,拿去當鋪說不定還真的能當些錢來花花兒,當下再次謝過。

  流虹走得很急,收拾行李、向館中諸位姊妹辭別、一起吃頓離別飯,也需花費一日,他雖想推辭,奈何眾姊妹們怕日後再也不見,情切得很,推不掉。

  他正要出紹興的時候,也是常康從小樂子那裏得了消息的同一日。

  方要出慶遠門時,車夫卻停了下來。於是流虹打開簾子,問車夫:「怎麼了?」

  一名身著禁衛服裝的人,正好過來,手裡還拿著著一張畫像,看了他一眼,說道:「姑娘,請除了面紗」。

  流虹心裡特別沒意思,敢情戴了面紗便是姑娘?本就是怕康兒要捉他,才戴的,可官爺已攔了路,若是頑抗只怕刀劍加身,死得更快,於是他不情不願地除去面紗。

  孰料那名禁衛眼特別利,方看過一眼,便喊道:「拿下!」強行將他拖出車外。「官爺們,行行好,你們肯定是抓錯人……」他才要掙扎,另一名禁衛直接大步流星地走過來,舉起劍柄,將他敲暈了。

  他再醒來的時候,周遭是重重的紫金紗幔圍繞,他的人已經躺在床上──他弟弟的龍床上。

  流虹本來睡得很沉,但是有個人把他摸醒,熟悉的指尖觸感,那人隔著中衣在掐他的乳點子,引得他翻了身,幾許嚶嚀。

  當他悠悠轉醒時,常康那靠得極近的俊臉,斜飛入鬢的英氣的眉,狹長而飽含心事的雙眼,濃密的睫毛,高挺的鼻梁,淡色的薄情的唇也映入眼簾。可流虹是害怕的,無暇讚嘆男人的容顏,此人想要他的命。

  幾乎感覺死亡的氣息,與那人身上薰的麝香、混合著龍涎香、零陵香那馥郁的香氣同樣接近。

  龍寢內是死一般的靜寂,不復方才的旖旎。

  一見到常康,流虹是滿面的驚懼,儘管他沒講出來,而且很快地在第一時間收斂了情緒,可常康也幾乎能猜到哥哥在想什麼,哥哥知道自己已動了殺心。

  他是怕他的,這很好。可為何看到流虹那一閃而過的懼色,竟使自己猶如被掐住般窒礙?他從來不曾以這樣的眼神看過他,就是過去宮中人人疑心自己要竄他位置時都不曾。

  常康本想叫他「流虹」,因為他早已下定決心,至多留他一條賤命,讓他從今往後一輩子以色侍君,作他的胯下之臣,供他薦枕餘興,待年老色衰了,再打發到儋州之類沒有人能找到的地方偷偷養著也罷;本是這麼想的。

  可不知為何,常康伸手,摸了流虹的臉,而後喚了他一聲「哥哥」。

  常康本該是很能控制情緒的,一如父皇、皇兄他們被擄走之後,朝中群龍無首,被相國自康平郡火急火燎地召回玉京的他,是如何與群臣們鬥法。

  他是如何地力排眾議,反對北伐,拒絕營救皇帝與其他皇族,這才能確保整個國家只剩下他有資格繼承皇位,於是他同主張「國不可一日無君」的趙宰相一塊兒鬥群臣。

  當常康坐在金鑾殿的龍椅上暫代天子職,開始早朝時,曾親眼看見文質彬彬的士大夫們,發狠起來是如何撩起袖子打太平拳,執著象牙笏板就往宦官的頭上砸,敲得對方的頭如破西瓜般流湯。

  而那些凶狠的臣子,分明是作給自己這代君看,想給他來個下馬威;然而因著自己的勢力暫未壯大,又業已離京一年,朝中臣子大多不是自己的人脈,竟不可嚴懲那些傢伙,就因為國家還需要他們,怕他們若是挨了板子,接下來就開始罷工,不上朝幹活。

  在正式登基以後,他又是如何去鬥那個想要獨攬大權、居心叵測的趙宰相,想盡辦法給他下套,讓御史台拚了命地每天上本參他。

  最後終於給他安了個莫須有的罪名,不但抄他的家,還把他的府邸拿來擴建成自己的宅子,給大家看看這就是權相的下場,下個接任宰相的人最好是心甘情願地給他乖乖當槍使,別總是想望著找機會作妖。

  可見到流虹除去煙花女子的衣裳,不再以鉛粉勻面,頰上與口上亦未塗朱,那張漂亮的臉蛋還是與十年前如出一輒。這一刻,他很懶得再去恨北朝的畜生瑪爾庫珥吉思。

  那是他僅剩的親人,還是他從小到大一塊兒長大,至親的骨肉。他們之間也曾有過花前良宵,月下解語的私情時刻。

  待在流虹的身旁使常康軟弱,他忽然覺得,當皇帝真的好累,哥哥不過當了一年皇帝,而他已經當了十年,他這般的心酸苦楚,鬥天鬥地,筋疲力盡的時候甚至連他自己的生母、乳母,連他自己都鬥。

  有誰能給他安慰?不會是他那運籌帷幄的皇后,也不會是他機關算盡的妃嬪。

  「這裡是德壽宮,是朕的房裡。」

  不是父皇以前的寢室,那是福寧宮,玉京早已被北朝收入囊中。

  想到已經丟掉的領土,被焚毀殆盡的舊宮室,終其一生可能都不會完成的北伐,常康說著,儘管面上無甚波瀾,可聲音已然哽咽。

  流虹望著常康。弟弟雖然已長大成人,身形出挑挺拔,然而著常服的身影,蟒帶有些鬆垮,看上去竟消瘦不少。流虹沒忍住,儘管大不諱,他還是一下喚出弟弟的名字,「康兒。」語氣帶點憐憫,「辛苦你了,哥真的很高興,大晝的皇帝是你。」

  即使常康未曾把那些心酸都說出來,流虹仍給了他,就算是太后這些年來亦不曾給過他的安慰。

  流虹說道:「是哥……都是哥對不住你,若不是哥無能,讓北朝皇帝捉了去,斷不讓你受這麼多委屈。」

  聞言,常康蹬上龍榻,一把抱住他,將他緊緊地揉入自己的懷中,就像哥哥也曾那麼抱他。

  「十年前,你說讓朕別離開你,是麼?」常康伏在他臉邊低語道。

  皇帝突出此言,流虹怔怔的,何以回答?只不斷冒昧地謝罪道:「臣……臣幼時失言,請皇上恕罪。」

  常康沒接他的話,只搖搖頭,斬釘截鐵地繼續說道:「不能離開朕的人,是你。」

  「這一生,朕不會讓你再出崇華門一步。一步都不會。你生是朕的人,死也必須是朕的鬼。」

五、寶釵分(完)

  寶釵分,桃葉渡。煙柳暗南浦。怕上層樓,十日九風雨。斷腸片片飛紅,都無人管,倩誰喚、流鶯聲住。

  鬢邊覷。試把花卜心期,才簪又重數。羅帳燈昏,嗚咽夢中語。

  永寧九年春,常氏封貴人,居朝陽宮,掌一宮主位。

  這是常氏首次入宮,卻不封常在、答應,而是破例封了貴人,且獨自居一宮,不與其他妃位、嬪位同住,此舉曾一度驚動居於慈寧宮中那位,卻由皇帝本人親自跑了許多趟,足足費時一個月,這才壓了下來。

  領事總管為皇帝特別派人自宮外找回來的閒公公,與流虹失散多年的小閒子,流虹替他改了名,以後就叫咸福,才是有福氣的人。

  據傳這位常氏本是皇帝的遠親,北狩時被瑪爾庫珥氏捉去,於永寧八年時跟隨其他皇族一同南歸。

  對流虹而言,「常」這個姓氏得以重回他的人生已是至極的殊榮。從此他已別無所求。

  永寧十年,皇后揣度著皇帝的心意,主動提議要晉常氏的位份,皇帝欣然應允。同年,常氏晉為「麗嬪」取其姿容端麗,艷冠六宮之義。

  永寧十一年,皇帝下令在宮中為麗嬪常氏築「凝香樓」供其玩賞。御史方氏以勞民傷財、國庫不富為由上諫,請求廢常氏為庶人,帝不納,削其職,流三千里,刺配雷州;此後朝中無人敢再擅議常氏之事。

  永寧十二年,麗嬪再晉位份為妃,禮部上封號為「宸妃」,由皇帝所親揀。宸本北辰,即紫微星,居極北,可代指天子。宸妃即紫微星之所在,天子之所在,帝心之所嚮。

  永寧十三年,端嬪產下公主,帝親賜名惠寧公主,下旨交由宸妃撫養。

  永寧十四年,宸妃晉宸貴妃,帝下令大修並擴建朝陽宮,朝中無人異議。

  永寧十五年,帝發旨至禮部,欲晉宸貴妃為宸皇貴妃。此位已至內宮嬪妃之極,單居皇后一人之下耳,兵部尚書郭氏於早朝時進諫,帝不納。同年,宸貴妃晉為宸皇貴妃。

  永寧十六年,皇后郭氏一族發動叛變,族人盡遭屠戮於朱雀門。帝下令誅十族,近九千人死於此年。朝中歷經清洗,郭氏朋黨不存。經此,朱雀門永久封閉。

  永寧十七年,郭皇后被廢,閉於景安宮,後離奇暴卒,皇帝下旨不查其死因,雖引人疑竇,然眾人噤若寒蟬,宮牆內無人敢擅提。

  永寧十八年,皇帝時年三十三歲,欲立宸皇貴妃為繼后。言官海氏上奏反對,家中已備壽材,行死諫。

  海氏稱宸皇貴妃乃趙飛燕一輩,帝因之修建凝香樓、廢后,誠然妖妃,於國運有害。帝下令即刻打入詔獄,秋後決。

  永寧十九年,瑪爾庫珥吉思下令南征,大將軍岳氏率十萬兵馬抗擊,雙方交戰於三川口,大敗衛拉特人二十萬兵馬,大獲全勝。帝親自接岳氏於外廷,封正三品龍驤大將軍岳氏為太師,賜吳郡,加吳王。

  永寧二十年,蒙兀兒人吞併衛拉特,衛拉特部全數歸順於蒙兀兒。

  永寧二十一年,宗王也客那顏南侵,帝欲偕后御駕親征,兵部尚書于氏進諫,力勸不可,稱:天子守國門,君王死社稷。帝並未責罰,只命其留守紹興,保衛國都。

  同年,兩軍交戰於天順堡,平遙郡守劉氏領兵馳援。

  常昺絕不能想到,時隔十三年,他還能再見到瑪爾庫珥吉思。彼時他已臣服蒙兀兒人,作了也客那顏的祛薛(親衛)長。

  再見之時,即使是在戰場上,常昺已換回戎裝,瑪爾庫珥吉思對著他仍目不轉睛。哪怕已然身上染血,握著金刀,他仍然太過出塵,引得瑪爾庫珥吉思駐足,一時間忘卻此處是殺伐之場。

  他脫下面罩,打量著伊人,揚起一個常昺再熟悉不過的,好看的微笑,「這一生我已經見過太多東西,國家的興起,國家的覆滅,一族的興衰,無數的金銀財寶;可你不同,亂世中的廢帝,你和以前一樣好看。」

  「在你的臉上,我看見長生天的美麗;在你的眼裡,我看見戰火的哀愁。」他說:「這次的你已有了牽掛,和十三年前不同,你不再覺得自己苟且偷生,如今你已有了尊嚴。」

  兩軍已交戰逾一月,蒙兀兒人掌槍炮技術,大晝已漸漸落了下風,敵軍雖只有六萬大軍,然我方十萬大軍只剩下兩萬左右,而依照探子的情報,敵軍恐怕僅折損千餘人耳。

  常昺不能冒這個險;他的康兒,恐怕真會像于尚書說的那樣戰死沙場。于尚書行的可是同御史海氏一樣的死諫,沒有說假話的必要。

  當年大晝差點要亡,就是因著英宗御駕親征,衛拉特人才會趁隙將軍隊開入玉京,直搗黃龍。

  常昺問他:「我想見你的君主,要怎麼做你才願意幫我?」

  瑪爾庫珥吉思卻沒有要求他什麼,他用以表衷心的方式,僅僅是在戰情大好,只差最後一口氣就能一舉殲滅大晝的大好時機,選擇了鳴金收兵,急流勇退。他說:「夜裡到我帳子裡,你一個人來,別讓其他人知道。」

  這無疑是孤身入龍潭虎穴的行為,然而瑪爾庫珥吉思本來就隨時都能殺死他,就是當一旁在鏖戰,兩人單獨談話時,他都能這麼做。

  皇帝的腿與肩膀,分別中了箭傷與刀傷,還有一道極深的傷口在脅下。

  他陷入昏迷以後,在軍帳中纏綿病榻一連數日。

  夜裡,常昺對著仍在盜汗的常康道了聲晚安,便走出帳外,來自蒙兀兒的使者已在等候。儘管大晝人對他們都懷有敵意,但是沒人敢殺使者。

  常昺最後被使者送進瑪爾庫珥吉思的帳中,恍惚間,他好像看見當年的自己,匍匐在皇帝的寢室那張毛色鮮亮的虎皮地毯上,深深垂著首,面朝地,看著皇帝那一對白淨而大,骨節分明,爬著青筋的赤足。

  感覺得到自己背上黏黏的,滿是淋漓的汗水。

  瑪爾庫珥吉思只著中衣,露出胸膛,手捧著葡萄酒杯,斜臥在鋪墊著一整塊豹皮的躺椅上,對著他勾勾修長的手指,柔聲喊了句:「流虹,過來。」

  已經不再是流虹的常昺卻不敢叛逆,撲通一聲跪下,如履薄冰地爬了過去,一把撩開瑪爾庫珥氏胯下那半遮半掩的衣襬,彷彿這是往常他最習慣的。

  中夜,大晝的軍帳內,小樂子端水來給皇帝喝,帝問他:「哥哥……哥哥他去哪兒了?」

  小樂子見皇帝神色不佳,病體顯然是愈發沉重,雖知道皇后的去向,卻恐怕真相會令帝心血翻湧,難以承受,於是吞吞吐吐的不敢說出口。

  皇帝像是用盡平生最後的力氣,將茶杯擲向小樂子的臉,「說!就連你都敢欺瞞朕。」

  見皇帝已行將就木,只吊著最後一口氣,驚險中閃過茶杯的小樂子,再無一絲顧忌。他輕啟脣齒說道:「回稟皇上,皇后在戰場中巧遇故人。」

  聞言,皇帝的面色倏然慘白,他還不敢置信,仍試著說服自己不是那人。

  他接著問道:「──誰,那個故人到底是誰?」

  直到「瑪爾庫珥吉思」六個字,字字清晰地入了他的耳。

  小樂子分明看見皇帝已喘不過氣,胸膛劇烈地起伏著,卻並未上前,而是冷眼旁觀。

  那一夜,帝崩了。崩得悄無聲息,除小樂子外,無人知。

  常昺永遠不會料到,他此時的舉動,竟致使他與哥哥天人永隔。後世有青史筆評此舉近似昭君出塞,是大晝終其一朝的恥辱,竟要以一名皇后來換取國家的和平,由此可見高宗的昏庸與無能。

(番外一)在法因寺

  對著常康,後世稱之為高宗,瑪爾庫珥吉思雖給足臉面,但是在兵部尚書于氏推舉的新帝登基後,他不再容情。

  新帝尚未來得及改元,在瑪爾庫珥氏的勸諫下,也客那顏不疑有他,甚至為了完竟他之所言,不惜與部落中其他長老、首領們為敵,也要率領已在天順堡鏖戰三月有餘的五萬多疲累騎兵,繼續南侵。然而二者之間頗有齟齬,爭執不下,此事尚未有個結論。

  常昺已被瑪爾庫珥氏攜回國都大都,正如常康曾對他說的「你生是朕的人,死也必須是朕的鬼,這一生朕不會再讓你出崇華門」一樣,無獨有偶地,瑪爾庫珥吉思亦對他說:「你這輩子不能再離開我了。」

  常昺問他:「你當初既然將我賣入勾欄,我於你而言合該無任何價值就是。」

  瑪爾庫珥卻說:「你有沒有誤丟過一件東西?就是你漫不經心地扔了他,覺著不需要,可過了一個月,一年,你卻還是會想起那樣東西,不但想,還愈發地想,那念想是一日熾過一日,一年熾過一年;雖想找個相似的買回來代替,卻滿天下地找,都找不出個一模一樣的。」

  常昺伴瑪爾庫珥一同回到也客那顏賜居的位於大都的宅邸以後,他方知道瑪爾庫珥確實不同往日了,他雖享有親王的待遇,可終非是皇帝,他不住在皇宮裏了。

  瑪爾庫珥氏雖有一個已經十來歲的小娃兒,聰明伶俐,叫耶哥,卻沒有妻子。

  經過與蒙兀兒的戰役,絕大多數的妃嬪不是逃出宮外就是自縊而亡,他最後一位僅剩的嬪妃已死於難產。

  耶哥娃兒對常昺非常尊重,總是親切地喚他聲「哥」,讓常昺不由得想起康兒小時候,也都是那麼奶洪聲奶氣地叫他。耶哥將他奉為家中的女主人,絲毫不會擺世子的譜,乖巧得很。

  瑪爾庫珥有意對常昺隱藏常康崩徂一事,只想讓他安於大都的繁勝,於是趁著樞密院仍未下南征定論之隙,向也客那顏告了假,攜二人至法因寺參拜,乞求蒙兀兒對大晝的勝利。

  兩人佇立在佛眼泉前,向早已積攢不知多少金銀銅的泉眼中擲入通寶。

  常昺偷偷許了個願:「希望康兒回國之後,養好身子。但願大晝千秋萬代,國祚綿延。」卻不知瑪爾庫珥神色淡淡,在心裡許了什麼願?全程只緊握著他的酥手,都捨不得鬆開。

  他問:「流虹,你會像你們大晝的常弘一樣,說走就走麼?」

  興許是北人對南人打自心底而生的不信任與害怕,北人雖總是嚮往南人,卻又猶恐南人隨時離去南歸。可常昺既然為了退兵,選擇拋下常康,以常康的性子定然要殺他這背叛者。

  自己哪裡還有選擇?談何歸處?常昺搖搖頭,握著他的手,輕輕摳著他持兵長繭的厚掌,逗得對方笑彎兩眼如弦月。「我一日是流虹,一輩子都是流虹。」

  他亦未曾想到,十三年前,是瑪爾庫珥氏賜他名「流虹」,十三年後,自己的歸處仍是這名男子。法因法因,諸法皆因,冥冥之中果真有些因果好說。

  在虔心禮佛後,瑪爾庫珥氏為常昺求了一串十八子,他親手在常昺纖細蒼白的皓腕上打了個緊緊的死結,「洗澡也別拿下,能祈福,擋災。」

  他沒幫兒子求,單單只為常昺要了一串,聽說只有一串才靈驗,多了就是起貪念,無法得到佛祖的恩澤。

  為表對耶哥的心意與關懷,他倒是從寺裡買了一只加持過的透雕連珠紋白玉佩,讓兒子自個兒繫上,表示之後愛戴不戴隨意,只差沒說句「你就是拿去賞人都沒事兒」。

  遍歷週邊六合經幢,碑偈與造像以後,摩崖石窟已是日落時分。

  入夜以後,天便寒得厲害,見常昺打了個噴嚏,瑪爾庫珥立刻除下外衣,披在常昺的身上,「今日應是回不了大都,咱們投宿。」

  常昺點了頭,他喜歡這處清幽,本就想淹留,於是衝著瑪爾庫珥一笑,這讓瑪爾庫珥面上一熱,掌下攬了攬他的腰肢。常昺感覺到郎君的掌心微涼,便問他:「你不冷麼?」

  瑪爾庫珥搖頭,「這是尋常氣候,我已習慣了,你穿就好,別著涼。」忙讓下人取了手爐來讓常昺捧著。

  那人對他的溫情脈脈,不著隻字片語,卻也令他點滴於心。

  他們三人坐車回到法因寺以後,宿在寺內的玉蘭館,那裡向來只供官家人投宿,讓常昺過了一把官人癮。

  廂房內靜謐,雲龍紋雙耳四足瑪瑙香爐燃出的梵香裊裊,足以令人安神入眠。

  瑪爾庫珥氏毫不避諱兒子也在,直接讓兒子睡了別榻,自己摟著常昺與他交頸而睡。

  常昺不能理解,為何彼時早已打敗金人、衛拉特人,在歐洲也接連拿下數地的也客那顏為何不選擇暫回居所休養生息,待兵強馬壯再接著出兵,卻要為了瑪爾庫珥氏一人之言而率行冒進?

  單是蒙兀兒人在天順堡退兵一事,就已令常昺心生狐疑。瑪爾庫珥在君主面前彷彿已加九錫般一言九鼎,若不是也客那顏在設局給他跳,便是兩人之間的關係並不一般。

  瑪爾庫珥高眉深目,綠眼白膚,卻始終沒再續絃,宗王亦未將公主許配給他這般重臣,本是奇怪的;然而若是往歪的路子上猜,反而很多事都自然地有了解釋。

  他亦不能理解,長生天抑或佛祖,如今的瑪爾庫珥真心信奉的究竟是何者?

  十三年後的相逢,令瑪爾庫珥氏變得如江南男兒般謙謙君子,溫潤如玉,究竟哪個他才是真正的他?還是說歲月如歌,十三年足以洗去意氣風發的少年皇帝一身的傲氣?

  常昺胡思亂想的睡不著覺,隔壁床的耶哥倒已經熟睡。

  瑪爾庫珥注意到常昺在他懷中翻來覆去,無法安睡,往他臉頰邊輕輕吻了下,「流虹,睡不著麼?」

  小時候的他因著太冷而睡不著,而今他卻再也不需要請誰來替他暖床。他望著瑪爾庫珥,點點頭,「吵醒你了,對不住。」

  瑪爾庫珥吉思輕聲道「沒事,」把臉枕在常昺的肩上,手裡不輕不慢地拍著他的心口,在他耳邊啟齒,沉沉的嗓音,淺聲低唱道:

穿過曠野的風,你慢些走

念著何時再見你,我醉了酒

烏蘭巴托的夜,那麼近,那麼近

連雲都垂著淚,垂著淚

烏蘭巴托的夜,那麼近,那麼近

連月都不知道,我的心意

烏蘭巴托的夜,那麼近,那麼近

連風都不知道,我的真情

烏蘭巴托的夜,那麼近,那麼近

我心上的伊人,你不要走

  ……

  樂音中,常昺竟覺此情此景依稀似曾相識。

  是了,原是小時候自己還和康兒一塊兒睡的時候,康兒也曾像這樣睡不著覺,當時自己也這麼輕輕拍他,哄他入睡。

  小時候的他,一聲聲低婉唱著的,本是「寶釵分,桃葉渡。煙柳暗南浦……是他春帶愁來,春歸何處。卻不解、將愁歸去。」

  倏然間又憶起康兒來,他竟不覺心酸,卻不敢讓瑪爾庫珥吉思知道半分,哪怕那人已是他最親的枕邊人,且待他極好。

  可他想的歸處,總不在拱北門內,何況他人已在大都,再也不復見京杭大運河,亦不見錢塘江。

  只剩下金水河潺潺地流,流得那麼靜,全是北方那恢弘的北族帝都氣象,不復南方的溫柔。

  恍惚中,常昺閉上雙眼,原是倦得睡著了。

  入蒙兀兒以後的這些日子,他很難有夢,可這一夜,他卻恍惚夢見當康兒被封康平郡時,他迢迢策馬,不遠千里地追上,換來的康兒見到他時那驚詫的微笑。

  初登大寶時,金鑾殿外匍匐的萬人。還有他初見瑪爾庫珥氏時,那頹然的跪倒。

  自己收下皇后冊寶時,康兒的御輦在朝陽宮外停下,落轎的黃袍身影與自己的四目相對。

  瑪爾庫珥吉思輕柔的歌聲猶在耳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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