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郊區的怪手挖著碎瓦礫。

　　挖著挖著，挖出了血肉模糊的疼痛。

　　怪手刻不容緩。

　　肥肉們噗噗呼嚕地顫動著。

　　噗噗呼嚕。噗噗呼嚕。

　　沒有什麼非綻放不可的花，沒有什麼非破土而出的芽，沒有什麼非深鑿不可的坑。

　　同樣也沒什麼非挖掘出來不可的東西吧。

　　即使如此，怪手仍然挖著。

01.

　　沒什麼非吸尼古丁的理由，那便不用吸了吧。有人這麼對你說。你其實不反對，甚至可以高舉雙手、大肆贊同，但你也這麼說：沒什麼不要吸尼古丁的理由，那我就吸了吧。

　　你的唇吻著誰的肌膚，或者誰的肌膚濕潤你的側頸，那都沒什麼要緊，你不在乎這點小事，你無論如何都沒在意過之，進入誰的身體、拆解誰的四肢，你雖然記著，但也只是記著，沒有真正意義上的影響過你，你的友人曾經將你比喻為燒瓶。

　　你問道：是指可以乘載不同內容物的意思嗎？

　　他回答：是指可以拿你計量內容物的意思，你就是尺度。

　　尺度啊。

　　你是不容易變質的。你與我不同，你擁有靈魂。而且不被雜質混濁。我喜歡你這點。你的友人說，埋首在實驗堆中：就算經歷歲月的刻畫，也不容易留下時間的印記，你是武器，也是合理的工具，你適合被合理地使用，以你為刻度來丈量這個世界再合適不過。

　　合理啊。

　　你喜歡友人說話偶爾會脫離人類常識這一點，而友人也喜歡你，你喜歡的人也喜歡自己，這是這世界上最幸福的事了。

　　你跟那位友人的世界偶爾會因為海水成渦狀的晃動而受潮，輕輕搖晃，不知道是哪個人，就這樣輕輕地搖晃著你與他的世界，你們的平衡就是建立在鹽分的侵蝕到什麼程度上，你的友人是會向著宇宙墊起腳尖的那種人，即使身處浩瀚星雲中也不受浩瀚的徬徨干擾，是故你也不怎麼擔心他會被溺死。你喜歡隔著一點距離看著他。

　　你緊靠著牆角，就在這個位置。

　　在宇宙坍縮的瞬間，就會在這裡，你如此相信，你的友人會筆直朝著宇宙中心走去。

02.

　　你一進他的家門就看見躺在走廊地板熟睡的友人。

　　睡衣已經換好了，馬克杯也拿著，但是在走到臥室的路上他的身體沒能完成這件事，你的友人大腦很完美，靈魂也無暇，但就是身體跟不上，你插著口袋瞇起眼，連外套也還沒脫下來，嘴裡的香菸也沒熄，好一會都這麼目不轉睛地凝視著。

　　友人蒼白皮膚和你的皮膚截然不同，你暴露在制服外的皮膚已經漸漸地曬成了淺黑色，留下了疤痕和深淺不一的曬斑，有時候你會覺得你們或許是一體的，然後開始回頭觀察自己的膚色，你希望你能夠跟他一樣，就像他覺得你與他屬於一個個體，你站在他的腳邊，雙腳打開，毫無感情地一直這樣俯視著，你發現自己的影子覆蓋在他身上，令友人的模樣宛如身處深海般的幽深黑暗，影子就是魚，又濕又滑，纏綿在友人的身上遲遲沒有散去。

　　有那麼一瞬間，看起來像是你黑暗的那一面在生吞活剝著他一樣。

　　你看膩了，煙也抽完了，才俯下身子，伸手環抱住友人的腰，再將友人扛在左肩上，右手拿拎著馬克杯，將他抱回他的寢室。

　　你將他放在床上，並將友人身體粗魯地推向右半邊，而自己則爬上了左邊的床。

　　你知道友人喜歡你，當然也會允許你這樣做，你們從小就一起睡、一起長大、一同看星星，理所當然未來也會這樣。

　　十年、二十年、一百年、三千七百年。

　　你捻熄菸，欣然入睡。

03.

　　做了一個滿溢而出的夢。

　　夢裡有個東西，甜美又可怕，被那種東西纏上，會因為甜膩到酥麻而變得整個人都不知所措了，但你對著那個甜美的肉塊毫無反應，怪手挖出血肉模糊的疼痛，那看起來就像灑落一地的糖粉，腥而甜美，世人都喜歡這樣，世人都愛這個味道。但你就看著，不讚許，不否定，就只是看著，毫無反應。你想你知道友人會說你不會變質的理由了。

　　你醒了。

　　你在一個三千七百年的夢境中醒來。你的友人跨坐在你的上方看著你，她的臉上留著X的刻印，你喜歡這個印記，彷彿刻入了他的靈魂裡，X是座標，在整個宇宙中唯獨標示著這個獨一無二的靈魂。

　　早安，老師。你說。

　　早安。斯坦。友人在上方回答。你為什麼要爬到我床上。

　　誰知道？

　　誰知道。友人喃喃地重複。

　　友人這個人從小到大幾乎不會向任何人撒嬌，帶有熱情和一股無可理喻的狂熱，好像永遠感覺不到疲倦與勞累，個性陰晴不定又直白好懂，喜行於色，只要臭著一張臉，你就能理解他的想法。而且他只有和你在一起，才會表現出親暱的態度。

　　你笑著問：為什麼板著臉呢？老師。

　　老師說：不要在我的床邊抽菸。

　　你當然知道友人在指你把他的床頭櫃拿來捻熄菸這件事，你滾動眼球，看著友人寢室床頭櫃上那個焦黑的點：抱歉。你立刻道歉。

　　下一秒，友人別開了視線，你就知道他就原諒了你。

　　你有裸上身睡覺的習慣，友人則沒有，你在床角邊找到了你亂扔的上衣，而友人早上的例行公事只需要稍微整理頭髮，和為自己泡一杯黑咖啡，黑咖啡的顏色就長得像你的菸灰缸，共通點是兩個都有毒。你又在床底下找到了褲子。你不清楚你到底還脫了多少東西，只好坐在床邊，默默把褲子穿回去。

　　你看著友人側著身子啜飲咖啡的身影，然後沒頭沒腦地叫他：傑諾。

　　友人回過頭，用視線回應你。

　　我愛你。

　　…………

　　友人的黑眼圈讓他的視線看起來兇神惡煞又毫無親切感，剛起床的友人因低血壓，臉色更是與友善絕緣，他將停在喉嚨的咖啡咕嚕咕嚕吞下去，嘴角滲出了一點，宛如屍體縫隙流出的血水一般，咖啡是這麼惡毒的東西嗎。友人在早晨總是這麼倦怠的樣子。但只要過一個小時，馬上又會容光煥發。你或許是故意挑選他在這種狀態的時候。

　　你的友人一邊看著你，一邊把咖啡喝完。

　　我知道啊。你的友人用沒有厭煩的意思但聽起來很厭煩的口吻說：所以呢？

　　──所以呢？

　　那就是當時友人的回答。

04.

　　你喜歡薄荷口味嗎。

　　什麼意思。

　　菸。口味。薄荷。喜歡嗎。

　　喜歡啊，以前很常抽那種的。

　　床頭櫃第二層。

　　噢？

　　自己去拿。

　　怎麼了，老師，心情這麼好？你以前說只會產一種菸草的。

　　生日快樂。

　　你也不怎麼慶生的。

　　「不要嗎？」

　　「要！」你馬上回答。

　　第3701年。

　　你知道未來下一個十年、二十年、一百年、三千七百年。

　　你們都會這樣過。

Fin.

小说相关章节：DCS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