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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atellite of love

小说:主竜短篇集 2025-08-24 10:50 5hhhhh 3290 ℃

01

  莲像玩投接球一样接住朋友抛来的一个个问题,室内音乐始终游离在对话之外。他抿一口咖啡提神,只觉咖啡师冲泡的手艺还不如他。坐在他对面的伊东睁大眼睛:“你什么时候喝起咖啡了?真够时髦的。”

  他认为伊东早该在他点单时就注意到这点,可还是回答他:他在东京的监护人是个咖啡店老板。于是话题以惣治郎为圆心再度延伸到光年之外,莲近乎慈悲地包容了老同学源源不断的好奇,毕竟他早就见识过比他们话更多的人。

  加藤怀里抱着摩尔加纳,一副相当喜欢它的样子。“总之,你能洗清罪名真是太好了。”加藤笑道,“你也有一年没回来了,有问题尽管找我们。”

  “谢谢。”莲说。去年他被迫离家,伊东和加藤是除父母外唯二来送他的熟人。身为莲的邻居兼同学,他们对他的品格深信不疑,也贴心地没有提及莲在学校里的风评。莲感激这一点,同时觉得无所谓,比暴力袭击还恶劣的流言他已听过成百上千次,他没必要逃避这段过去。

  一个电话把他从漫无边际的闲聊里解脱出来。莲做了个接电话的手势,歉意地朝朋友们笑笑,随即拿起手机走出饮品店。他按下接听键,龙司的声音隔着遥远电波仍未失真,嘹亮得像在和他面对面交谈:“莲!你最近有时间吗?我去找你玩!”

  “你那边已经没问题了吧?”他问,言下之意是“你还好吗”。

  龙司嘿嘿笑起来:“没问题!康复中心联系好了,我现在特别闲。”

  莲想起道别时龙司随意提起的那番话,又想到老家实在乏善可陈,说:“约在我们中间的一个城市见面如何?像你之前说的那样。”

  一如既往,龙司极快地接受他的提议。“好啊,地点就由你来挑吧,决定好记得告诉我。”龙司兴奋道,“我好像还没有给你看新家的照片?一会发给你!再见。”

  他等龙司先挂断电话,手机依旧贴在耳边。莲望着天空,等一团小鸟形状的云消失在他视野后才放下手机,回到店里。“谁给你打电话呢?”摩尔加纳抬头看他,在旁人听来只是一两声猫叫,加藤却无意中把它的问题翻译润色了一遍:“电话打这么久还在笑,暗恋对象还是女朋友?”

  “怎么可能是女朋友。”莲淡淡地否决了加藤的猜测。他们的目光还在莲脸上轮流打探,手机在他衣袋里振动起来,他一直等到解散时才拿出来看。龙司给他发了一张新家的阳台照片,背景能窥见群山朦胧的轮廓,附文:比东京的家宽敞多了!就是没东京热闹。

  莲回复他:我觉得很好。途径超市,他买了点简单的食材,在回家路上告诉摩尔加纳要和龙司见面的事。摩尔加纳哼了一声:“如果吾辈没猜错的话,你出门的这段时间会把吾辈寄养到别人家。”

  他流露出窘迫的神色,很快就控制住:“我还什么都没说。”

  “别想瞒过吾辈的眼睛。”摩尔加纳说,“但吾辈没那么小气,记得带高档寿司回来哦。”

  莲在它把脑袋缩回包之前及时加上前提条件:“如果有的话。”

  他的家空无一人,父母只在他回来的那天陪他吃顿饭,此后便各自出差。他们在他生命的某些重要节点出现又隐去,竟比那些和莲毫无血缘关系的人更像不速之客,他从儿时起就习以为常,今后也不会埋怨。

  惣治郎临别时送给他的食谱笔记平摊放在岛台边,他照着纸上的步骤做好晚餐再吃掉,钻进浴室洗了个温度适中的澡。回家的一大好处是他不用忍受澡堂里痴迷高温的热水老头,也因此再也看不见水汽氤氲中的富士山图。他到家已有四天之久,觉得自己仍在适应这一切,就如同当初适应东京的节奏,像一个音符跳跃着往返于两张乐谱。

  空纸箱还堆在他房间,莲轻巧地绕到书桌前,打开电脑搜索他和龙司之间都隔着哪些地方。十来个网页挤成一排,家用打印机亮着灯,把白纸吸进去再吐出一张彩色地图。他在各个景点做好标记,把地图和整理过的交通路线发给龙司。摩尔加纳舔着前爪,说:“你也太认真了。”

  “你教我凡事要准备周全。”莲说,拉开抽屉,里头放着他保护观察期间写的日记。他本来把日记交给了惣治郎,可当纸箱陆续寄到,他整理行李时发现日记本赫然躺在最上面。他给惣治郎打电话,这位前公务员说这东西留给莲做纪念比较好,也不忘补充:顺便提醒你在老家安分守己。

  莲取出日记,纸页间掉出一张褪色的电影票根,背胶已经发黄。他眯起眼睛才勉强分辨出日期和电影名,是他和龙司去看的那场。白天他们刚去过原宿,晚上龙司又把他拉到涩谷去看电影。莲问他怎么不叫上杏和三岛,龙司像看傻瓜一样看他:动动脑子就知道他们根本不看动作片。好吧,他想,但三岛估计会感兴趣。

  眼花缭乱的特效一波接一波涌上来,莲不断眨着眼好承受来自银幕的光污染。每到精彩处龙司便前倾身体,那头金发在幽暗里也显得瞩目,他的视线常被龙司头顶那撮打卷的毛吸引,主角说十句台词他倒要错过四句。从电影院出来,龙司自顾自发表感想,见莲不发一言,还以为他仍在回味。他不说是龙司的头发太扰人心神,让他忘掉不少剧情。

  莲把票根夹回去,随手翻看日记,他的记录大多简略:认识了谁,和谁共度了时光。和不同人度过的数百个日夜也各不相同,零零碎碎拼凑起一方属于他的大千世界,龙司是最初也最关键的一块拼图。莲很谨慎,清楚再私密的日记也有被人翻阅的可能,畅销书架上清一色的某某手记就是惨痛案例。他不会将不可告人的思绪暴露给纸笔,唯一安全的载体是他的心,而那块拳头大小的地方此时忽冷忽热,将存在感剧烈地放大许多倍。

  分离的日子将近时,莲总感觉有什么东西跟着他,如影随形。等他踏出车站,那名为遗憾的东西才突然有了重量,在暗处现形,指责他为何缄口不言。可他能说什么?在龙司送他临别礼物的时候,说其实我喜欢你,不是朋友的喜欢?说即使要就此别过,也想和你在一起?他和龙司的交情历经生死,莲却任由那份心情走向另一边,一意孤行的人终于把自己困进死路。

  他想得太多,提笔记录景点名字时竟在旁边写了个“龙”。莲瞪着纸面半天,哑然失笑,把那个字涂掉。手机屏幕一亮一灭,龙司的信息弹出来:收到!那就后天见啦。

  他从衣柜里翻出旅行包,回想要带的物品:身份证明、换洗衣物、毛巾……以及一颗坚定的心。正因为他和龙司是生死之交,一句话并不会毁掉什么。

  三天,什么都有可能发生。他会告诉他的。

*

  他人在车站边的快餐店,选了靠窗位置,确保龙司能一眼看见他。餐厅装修走现代简约风格,红得鲜亮,黄得明快,音乐也轻松活泼。他手腕上戴着龙司给的运动手表,步数停留在五千上下。

  加藤欣然收留了摩尔加纳,拍着胸脯对莲保证:“放心,它一定能跟我家猫和睦相处的。”加藤养的是只母猫,莲走之前抚弄摩尔加纳的脑袋,动作颇有调侃意味。摩尔加纳的蓝眼珠锐利地瞪他:天地可鉴,吾辈的心只属于杏大人!

  天气很好,晴空蓝如丝绒,龙司还有七八分钟才到。莲手边搁着那本日记,他随意地翻开一页。还是简洁的两句话总结他的一日:去图书室借《七公物语》,和龙司一起锻炼。

  那天他不过是在图书室待得久了一点,龙司就大咧咧地闯进来。不良少年光顾图书室无异于哥斯拉空降东京湾,龙司很自然地忽略那些惊慌的眼神,在书架边找到莲,用口型说“你好慢”。莲没答话,不紧不慢地打量书脊上的标题。龙司等得无聊,随手取下一本覆满灰尘的书,刚掀开封皮就被呛得打了个响亮的喷嚏。其他人的目光朝这边射来,莲似笑非笑地看龙司。龙司摸摸鼻子,嘀咕一句:这里不适合我。随即从后门溜走。他夹着新借的书走出去,对着羞愤难当的龙司笑出声。

  莲弯起嘴角,继续往后翻:情人节,收到龙司的义理巧克力,他在“义理”底下画了条横线。龙司刚抱怨完自己约等于零的女人缘,仿佛想起什么似的从兜里掏出块巧克力。“对了,这个给你。”他把染上体温的巧克力递给莲。

  莲紧闭着嘴,呼吸和心跳都错乱了一瞬。电流窜过他僵硬的手指,他努力用开玩笑的口气问:“你要追我?”

  这是他想说的话,龙司略显激动的回答却不是他想听的:“鬼才要追你!”如果龙司的脸没涨得通红,目光没四处乱飘,他真的不会起疑。叮铃一声,在外头久候多时的惣治郎探头进来,让他们这对漫才赶快上车,好一起参加全是男人的悲惨晚宴。莲泄了气,心底的期待被渗进室内的冷风掠走,只剩下失望和一点点不死的希冀,而龙司在餐桌上显得心不在焉。那块巧克力至今没进莲的嘴,他打算等哪天嘴里发苦时再吃——也许他应该随身带着它。

  回忆这些事像在吃石榴,剥开果皮露出饱满剔透的子粒,那些子粒说:请享用我。他一粒粒地吃,甘美的汁水咽下去,无味的籽不经意间刺痛他的舌尖。

  他瞥见龙司的身影,将日记收进包,用咖啡匙搅了搅面前那杯半凉的咖啡。龙司身后是巨大的背包,他笑容灿烂地往莲的卡座奔来:“莲!好久不见!”

  他们不过分别一周有余。莲微笑的弧度恰到好处:“龙司最近怎么样?”

02

  龙司要坐的那班车上午十点开。按他的惯常作风,他会在九点四十从床上跳起来,剩下二十分钟用清水胡乱抹一把脸,半闭着眼睛换衣服,再叼起早饭往车站冲。这回他提前两小时惊醒,然后再也睡不着了,仿佛有一只手强硬地将他推到梦境外面去。

  晨光从窗帘缝隙漏进来,龙司索性翻身下床,刚落地就踩中一件衣服。他的房间保持整洁还不到二十四小时,前一晚收拾行李时被他翻得乱七八糟,已然成为入室盗窃案现场。他把那件背心揉成团,胡乱塞到枕头底下。

  龙司花了一天多的时间探索新家周边,坐在小店门口吃铜锣烧时他想起莲。莲报告完自己平安到家后就消失了,他这位好朋友似乎永远闲不下来。他想象莲和家人一起吃饭;想象他和从前的朋友分享他在东京的生活,或许还会提起龙司的名字;想象他和摩尔加纳沿着稻田边的走道散步。龙司当然也想摩尔加纳,地球上找不出第二只能轻易惹恼他的生物。他想念那些剑拔弩张的时刻,和莲旁观他们吵架时含笑的眼睛。

  莲回去以后,他曾以为是友情的东西张牙舞爪地显露了真面目。他做了梦,梦里和莲去女仆咖啡厅,他和莲坐一头,莲在桌下悄悄地朝他伸出小拇指,他竟像勾指起誓般拢住那根手指。还梦见自己躺在谁的腿上,那人的手抚过他的发间,他仰起头,对上的却是莲宛如钢笔勾勒出来的脸。

  龙司吓出冷汗,对着天花板发问:为什么是那家伙?为什么非得是莲,不是海报女郎、电影明星或者杂志模特?没有理由,像他认识莲也没有理由。说来说去也只能怪命运,可命运到底是什么玩意?莲发出感慨时会把命运挂在嘴边,他觉得莲太神神叨叨。命运就是这样神奇,泥沙俱下,让他被鸭志田打折一条腿也让他遇上雨宫莲。

  他恐慌半天,决定接受它,像最开始接受鸭志田有个城堡一样。人借一盏灯摸清前路,不曾缺席过的莲分别在现实和他的梦里发挥作用。怪物收起爪牙,变成一团毛茸茸的欲望缠上来。他收拾搬家要带走的东西,将那张边角翘起的红发女郎海报从墙上揭下。她从国中起就住在龙司的房间,这时笑意盈盈地和他对视。女郎说:告诉他吧!

  不行不行,绝对不行!龙司下意识摇头。他多珍视这段关系,不愿毁了它。莲好不容易恢复自由之身,龙司不能向他要求更多。

  你犯过那么多错,他都原谅了你。女郎继续微笑,和他表白有什么难的?只要你向前一步,你们就能更进一步。

  别说得那么理所当然,他想。红发女郎完成最后的使命,被卷起来塞进垃圾袋。他的爱是一个膨胀到极点的气球,往里多吹一口气就会爆裂,拿针戳它也会炸开,针在谁的手里?龙司不知道,他选择放飞它。

  他在车上给莲发的信息紧随到站播报,每到一站发一条,再配上沿途风景照,都是些常见的山脉田野和海滩,千篇一律,莲的回应各不重样:很漂亮、好看、不错、快到了吧。龙司嘻嘻笑,只有莲会逐条回复他无聊的短信。

  他顺利和莲会合,吃了点垃圾食品,打车去预订的旅馆。双床房,阳台面朝海滨浴场,浪花翻涌声近在咫尺,窗边悬挂着玻璃风铃,风一吹就清脆地响。龙司先张开手臂躺倒在其中一张床上,像一发炮弹落进雪地,一时不愿起来。

  莲叉着腰,居高临下俯视龙司。他的影子沉沉地覆在龙司身上,把光线吞没大半,使龙司联想到先前的梦。“有地方要去呢。”莲说。

  他一骨碌爬起来。莲从包里取出地图,在龙司坐的床上展开。“先去海洋馆,附近还有间评价不错的烧肉屋,去那吃晚饭怎么样?”莲扫一眼地图,语气却不像在征求龙司的建议,只是温和地告知他既定行程。龙司摊开手:“都听你的。”

  他们差点在海洋馆迷路,两边都是蓝色的水,清透的蓝,幽深的蓝,朝他们压过来。龙司的脸都快贴到玻璃上,对着游动的鱼们啧啧称奇。莲没有催他,靠在柱子边打量对面水箱里的热带鱼。“真神奇啊,”龙司感叹道,“在一个地方就能看完全世界的鱼。”

  “还有企鹅。”莲侧过脸说。

  “企鹅生活在北极吧?”

  莲无奈地摇头:“是南极。”

  “无所谓吧?反正都离我们很远!”龙司吃了知识短浅的亏,满不在乎地绕过话题。

  他们一路看海豚,看企鹅,看海龟,在水母前面流连许久,直到水母幽幽地躲到珊瑚后才意犹未尽地离开。到纪念品商店,莲笑着指货架上的海豚玩偶:“要买一个回去吗?”龙司全然不知他在挪揄自己国中把车费拿去买伴手礼的事,兀自摘下一对鲸鱼挂件去结账。

  “正好你一个我一个。”他把灰色的那只抛给莲,很快将自己的那个别在腰包上。莲又露出那种面对小猫小狗或者一切可爱事物时的笑容,低垂着睫毛向他道谢。龙司的心被莲的笑熨得妥帖,在他们还是朋友的时候,这种笑不会触动他分毫。他愣愣地看了莲一会,终于找回自己的舌头:“那、那就走吧?”

  出口处还有卖鲷鱼烧的摊位,他们买了两份边走边吃。龙司和莲都有在大爆炸汉堡的挑战记录,小点心丝毫不影响他们的晚餐胃口。在烧肉屋他们无所顾忌地聊天,话题像弹子球一般飞到哪算哪。龙司喜欢和莲畅谈的感觉,搬家后他的倾诉对象只剩下老妈,而青春期少年最擅长的事就是在家长面前降低表达欲。

  莲说起回家前一天在校门口碰见中冈和武石,他们说会替他照顾龙司。“我又不是小孩子……”龙司憋红了脸,心想这俩人真够厚脸皮,明明他才是经常照拂其他人的那个,“当初在田径社都是我跑上跑下买水给他们喝,真是的!”

  他越想越气闷,要靠喷香的肉抚平火气。龙司狼吞虎咽吃掉大部分烧肉,莲也吃得不少,空碟子逐渐摞成一摞。他扶着肚子和莲出店,还没走几步就先打一个长嗝。

  去神社的一段路权当做散步消食,院子灯火通明,朱红色的鸟居在夜里看起来异常暗淡。许多游客挤在许愿箱前,他们亦不能免俗,排着长队投零钱,学别人摇铃铛,闭眼许愿。谁都不说自己许了什么愿,“愿望说出来就会不灵”是不必多言的共识。

  其实莲没有太多愿望,人终其一生或许都追求不来的精彩瞬间他已经拥有,他想要的东西一出手就能得到,轻松得有如探囊取物。只有龙司,他强烈地,想要他,像指着橱窗里的玩偶对大人高喊“我就要这个”的执拗小孩,认定这样好的东西只能属于自己。哪怕大人说这玩偶并不完美,它好看是因为四周的射灯让它显得特别。莲摇头,分辩说:不对,无论有没有射灯我都喜欢,在我眼里他就是独一无二的。他就这样看着我,无论我有没有狮子的心、兔子的体贴,他都完全接受我。

  龙司又买了两副御守,依旧和莲平分。龙司包上的鲸鱼挂件多了同伴,他还要求莲也这么做。这算什么?标记吗?莲暗自好笑,不管有意无意,成对挂件已经向路人透露他们的密切关系。

  他们回了旅馆,靠猜拳决定洗澡顺序。三月乍暖还寒,龙司只穿着短裤从卫生间出来,身上自带温暖气息。他盘腿坐在沙发上,懒洋洋地摆弄遥控器,电视频道在纪录片、肥皂剧和吵嚷的广告间随意切换,都是龙司不感兴趣的。

  莲歪在沙发另一端,目光聚焦在发亮的手机屏幕上,还分出五分注意力去留心龙司。沙发刚够容下两人,龙司的膝盖不经意碰到他。莲抬起眼,注意到龙司膝盖侧边一条浅浅的疤。以往龙司都穿着长裤或者刚好遮住膝盖的裤子,就算去澡堂莲也没特别留意过,这回他发现了。出于好奇,他摸了摸那道愈合的伤痕。

  “干吗?”龙司抖了一下,缩回腿。

  “之前的伤?”莲摆出好奇心旺盛的表情。

  “是啊,不过已经没关系了。”龙司摩挲着膝盖,“搬家不就是为了解决它吗?喂,你那是什么眼神?”

  他耸耸肩:“关心加同情。”

  “一边去,谁要你同情!”龙司毫不客气地推他肩膀,随后站起身,“我下去买喝的。”

  莲扒着沙发靠垫,笑眯眯的:“我也想喝。”

  “知道啦。”龙司应和着出了门。

  莲把手机倒扣在茶几上,翻出干净的衣服,哼着歌钻进浴室。偏低的温度让他抖了抖,花洒喷出来的水由温转热,不一会淋湿了他,像细密的吻。他擦干脸,把毛巾放在水龙头下洗。龙司常戴的银戒指遗漏在洗手池边,被镀上一层微薄的水雾。

  他用拇指揩去戒指表面的水汽,思索几秒,将戒指套在中指上,对着镜子打量自己的手。莲叹口气,为时尚早。这时龙司隔着门叫他的名字:“莲,我那戒指是不是在里面?”

  “在洗手池旁边。”莲拔高了音量回答,摘掉戒指。

  “等会拿出来给我!”

  莲半夜醒来,看一眼手表时间——凌晨两点多。他睡意全无,翻个身去看龙司。龙司睡得四仰八叉,一半被子滑落在地。他轻手轻脚地下床,捡起被子替龙司掖好。莲在黑暗和龙司的呼噜声中默默注视他的脸,龙司眉毛舒展,微张的嘴里溢出无意识的呻吟。莲转过脸,动作极轻地拉开阳台门,风铃发出好听的声响,所幸没吵醒龙司。

  他趴在阳台栏杆边,满月高悬,海浪轻柔地拍打着白沙滩。腥而冷的海风掠过莲的头发和脸,他闭上眼睛。

03

  第二天莲起晚了,睁眼看见立在床边的龙司,褐色的眼珠直勾勾瞧着他,热气快呼到他脸上。“哦!你醒了。”龙司往后退一步,视线仍追随他。莲用手压平乱翘的鬈发,睡眼惺忪地掀开被子,拖着步子去洗漱。

  他正刷着牙,龙司在他背后说话:“今天去哪里玩?”

  “啊。”莲吐掉牙膏沫,看着镜子里龙司的眼睛,“龙司来决定吧。”

  所以他们现在身处天文馆,走马观花地看各种星体模型和天文仪器。周围都是情侣和带着孩子出游的父母,龙司凑到太阳系模型前,摇动手柄,模型里的行星开始沿着轨道缓缓转动。旁边一个小女孩拍着手,兴奋地喊:再快一点!龙司又卖力地摇了几下,然而行星始终以恒定的速度走着。

  龙司尴尬地看看满脸失望的小女孩,再看看抱着手臂旁观的莲。“走啰。”莲说。龙司挠挠脑袋,跟上他的脚步。

  讲解员站在液晶展板边,对着一群国中年纪的学生讲双行星:“……引力中心不在天体内部,而是绕着彼此运动,比如冥王星和冥卫一。”

  “冥卫一是卫星吧?”莲突然提问。他和龙司原本混迹在后排,一开腔便吸引了其他人的注意,龙司也疑惑地瞪他一眼。

  讲解员和颜悦色:“你可能没听到,双行星的另一个前提是两颗天体大小相近,冥王星和冥卫一的直径比正好是二比一。虽然冥王星被剔除出行星行列,但冥卫一和它相互潮汐锁定,始终和冥王星相望。这么一想,是不是非常浪漫?”

  莲受教似的点头。稚气未脱的少男少女们哄笑起来:“喔——浪漫!”尽管他们还没到能参透浪漫为何物的年龄。

  “阿西莫夫认为地球和月球也属于双行星系统……”讲解员清清嗓子,继续讲下去。

  龙司依然没能理解,用手肘戳他:“我们去看星星吧?”

  穹幕影院中央摆着一台巨大的天象仪,繁星缀在辽阔的天幕间闪烁旋转,银河如水银倾倒,浇他们一头一脸。“真好看啊。”龙司说,“在这么多星星面前感觉我们好渺小。”

  莲讶异他会发出这样的感慨。世界本就由机缘巧合和错误构成,星星把这样的世界收进眼底,好似并不真心在意的神明。遥远的旁观者看得足够透彻,地球上发生的坏事都是微不足道的错误,他喜欢他也是一个小得无足轻重的错误。错误本身可以是一种幸福,只要不被揭露。在别人眼里,莲见义勇为是错,龙司反抗鸭志田是错,只有他们确信这些错正当且必要,他们是在这汪难收的覆水里相遇的。

  “的确,”莲说,“有些行星的光要走很久才能被肉眼捕捉。”

  龙司和莲离开时又遇见那小女孩。她被妈妈牵着,朝龙司挥了挥手,面庞上洋溢着甜蜜的微笑。龙司高兴地回礼,莲笑说:“只有小孩子不怕龙司。”

  “什么意思?我人很好的好吗!”龙司不满地拧起眉。

  但凡他们聚在一块,就必然躲不开“吃拉面”三个字。莲记得这一点,因此地图上也有拉面馆的标记。龙司大受感动,自作主张要请客。等单的间隙,莲倒了杯茶水,托腮看他:“龙司那里有没有拉面馆?”

  龙司拿起菜单扇风。“有一两家吧。”他答,“虽然还没吃过,改天再去尝尝。”

  “一个人吃会寂寞吧。”

  “那倒也是!”龙司的手指在桌面上画着圆圈,“等回了东京我们再去荻洼大吃一顿!”

  莲轻柔地笑了:“好。”

  龙司认识莲之前是独自一人,往后也将独自一人,此时此刻他们相对而坐,日光明亮,有种一切如常的错觉。一个人没什么大不了的,他有跑步、漫画和电子游戏,只是他太习惯莲在身边,习惯了一个电话或一条短信就能把莲叫出来。莲像个灰色的梦,叫他没法再挪开视线。

  旅馆老板告诉他们晚上海边有一场小型焰火会,龙司兴冲冲地拽莲去了海滩。夕阳才褪去没多久,银色的浪花从天与水的交界处浮涌过来,许多串深深浅浅的脚印在沙滩上交错,被海水冲刷干净。很奇怪,这地方和莲的老家面朝同一片海,他去东京和回家时都觉得海景冷漠凝滞,这会却发现它美得非同寻常。

  海风很凉,吹得莲衣摆翻飞,他把外套裹得更紧。龙司先是奔跑,之后停在离他十来米远的地方,朝莲招手:“你发什么呆啊,快跟上!”莲小跑着追上他,在咸水漫过鞋底之前。

  沙滩上已聚集了好些人,正围在一起放烟花。打火机点燃引线,烟花窜上天空,啪的一声炸开,然后是一朵又一朵,人群顿时喧闹起来。他们闻到烧烤的味道,烧烤摊前零散地摆了几副露营桌椅,白烟混杂着香气蒸腾而上,流入夜色。莲找好位置坐下,龙司端着一纸碟烤鸡肉串回来,竹签不一会就堆满了碟子。

  不远处点起篝火,一群人在火堆边唱歌。领唱的女人拨弄吉他弦,唱起GLAY的《Satellite of love》,嗓音悠远动听。

  「这个扭曲世界的真实

  让我告诉你

  让我告诉你」

  他们从摊贩那买了几支烟花棒,蹲在沙坑边点着玩,注视手里的花火从绽放到熄灭。龙司歪头擦亮火柴,莲抱着膝盖,悄悄看他的脸,那张常带着点野蛮气息的脸被忽明忽灭的火光模糊,轮廓柔和不少。最要紧的话莲没能在临别时说,但约定再会的话像一张不限次数的游乐园套票,告诉他日后还有机会,一时胆怯没关系,他为此庆幸。

  “我有话想和你说。”莲闷声说。

  “这么巧。”龙司的眼里除了光亮空无一物,“我也有话要说。”

  “那龙司先说。”

  龙司对世界的态度都写在他的衣服上:NO MORE RULES!不要循规蹈矩,不要听那些混蛋大人的话,他的叛逆只是蛰伏,并没有止息。他又听见大脑在对他喊“No More”,不要徘徊不前,不要胡思乱想后果,那不是你能想明白的事,往前冲就对啦。

  他咬了咬牙,说:“我喜欢莲。”

  莲那支烟花棒的光渐渐微弱下去,化作一缕细烟。他的瞳孔放大些许,像刚睡醒似的回应:“喔。”

  “哦什么哦!你这家伙!”龙司气愤地揪住他的衣领,使劲摇晃,“要拒绝也给我认真一点!”

  莲的云淡风轻被他晃掉几层,眼镜也跟着歪斜。熄灭的烟花棒落进沙子里,莲的耳尖泛起红色。“我不会拒绝龙司的。”他摘掉眼镜,和龙司四目相对,“因为我想说的话跟龙司一样,但我没想到你这么直接。”

  龙司脸颊发烫,抓着莲衣服的手松动了些。“我也要听你说。”

  莲重新把镇定贴回脸上,像是不理解他的话:“说什么?”

  “别装傻!”

  莲没有说他想听的话,只是用手背拂过龙司干燥的皮肤,而后吻了他。晚风抹去温度,也把歌声送过来。

  「不要放开缠绕的指尖

  至少让我听见你的今天和明天

  拜托了……」

  在擂鼓般的心跳里,一切声音都显得太嘈杂。

04

  莲去加藤家送伴手礼,顺带领回摩尔加纳。加藤接过礼品袋,若有所思:“那里好玩吗?看你很高兴嘛。”

  “不错的地方。”他微笑。

  旅行的最后一个夜晚消逝得飞快。龙司掀开被子钻进莲的床铺,他体温偏高,火炉一样紧挨着莲。莲摸他的发梢,龙司眼睛的颜色像可乐里的冰块,他已从这双眼睛里看见自己热烈的新生。

  “我们下一次见就是在东京了,对吧?”龙司咕哝说。

  他的嘴唇贴在龙司额头上:“说好了。”龙司搂着他的脖颈哈哈大笑。

  莲回到家,心情愉悦地收拾房间。他把脏衣服丢进洗衣机,凝视着滚筒转动。洗衣机运作的噪音如同喧哗的海浪,那几天终究是过去了。

  他在旅游商店买了一串玻璃风铃,正忙着将它系上窗台。摩尔加纳蹲在椅边,问:“旅行怎么样?龙司那家伙还好吗?”

  风吹铃响,底下坠着的金色签纸悠悠地飘。“一切都好。”莲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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