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的河流承载着一些人名为青春的回忆，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继续前进。

没人能阻止它，唯一能做的就是留下记录聊以安慰。

“啊，我那时候还有这么出风头的一次呢。”

大概会有这样的感慨。

那个留下美好记忆的日子，在几日内会成为绝大部分人的谈资。

初中最后一次运动会结束了。

九班拿了不错的名次…

本该是高兴的事吧…

…然而，对某人来说，那日无端升起的风波又让她难以释怀。

………

……

…

“虹姐姐，醒醒，该起床了。”

勉强睁开眼睛，一只小小的兽耳女仆正趴在她身上。

被这样的小家伙叫起床，还有比这更棒的事情吗？

“呼…小苑夕…你怎么…在这…”

“诶？”秦苑夕睁大眼睛，“你昨天晚上睡在我的床上了啊。”

“啊，真是不好意思，害的你和姐姐睡在小姨的沙发上了吧。”

好像是有这么回事，睡觉睡糊涂了，梦见的净是些乱七八糟的烂事。

雨霁虹揉着眼睛，被子一脚踢开，不小心连带秦苑夕一起裹进去，小家伙拽着蒙头的被子扑腾，骨碌碌滚下床。

雨霁虹笑笑，赤脚踩着地板下来扯开被子。

“小心一点啊。”

被子下的景象将她的微笑凝固，那并非秦苑夕，而是一个人。

不，应该是一团曾经为人的血肉。

已经模糊地不像话，眼睛却依旧闪亮，含着直透人心的怨毒与憎恨。

“为什么，要食言呢？”

少女充血的瞳孔无神地扩散开，明明什么都没有了，可她就是看到了，听到了。

那句质问下，充斥的愤怒和恨意。

雨霁虹的身体在惊慌下失去平衡，脑袋空白着一屁股摔倒，在一片湿滑的液体上将校服染上异色。

“虹。”

本应是尸体的嘴巴竟然张开，以颤抖的声音发出了一个音节，那是亡者之音。

“别过来！”

她惊慌地跑向门，原本的房门已经变成教室的门，外面有很多人，一见到她冲过来，他们反而更惊慌地逃窜。

男人痛苦的惨叫声，在背后响起，连回头都不必，她就能听出来是谁。

雨霁虹的手中，不知何时紧握着一把短刀，那把据说是妈妈家祖传的短刀，挂在客厅里镇邪，虽说看上去是很有年份的古董，用起来却很顺手，切木头都软得像棉花糖，更何况是血肉之躯？

正是合适的作案工具。

血…正在身体上浸染…

纯白衬衫又一次绽放开妖异的花朵，世界只剩血肉与哀嚎。

还没反应过来，雨霁虹就被谁从后面控制住。

她被勒着脖子，反剪双手按倒，那力气令人疼的要命，眼泪落下，在激起的水花中……

她看到了自己沾满血污的脸。

到底…在做什么…

水花中涌出一张脸，少女在哭泣。

小玲子…别这样…别让我…想起来…

……那个时候……

……那么的…无力……

“太晚了啊，虹。”

………

……

…

“不要！”

尖叫划破纸页翻动的声音，天花板在雨霁虹视野里短暂停留，然后…消失了？

后背出现的推背感极为强烈，冰冷的地板让人一下就清醒过来。

“我擦，疼死了…”

雨霁虹的尾巴骨疼得好像要裂开，顿时睡意全无，也让她确定自己已经脱离那该死的梦境。

“雨霁虹，请你睡觉时不要突然像只跳蚤一样蹦起来扰乱课堂。”

虽说已经习惯她的特立独行，班主任时不时还是会为她出格的行为感到头疼。

“OKOK，我没事，您继续。”

慢悠悠地坐回去，她单手托着脑袋望向窗外，似乎最近心情不大好，上课睡觉的频率稳步提高，积攒一天的精力又留到夜晚通宵释放。

按唐娟的说法就是“完全进化成了昼伏夜出的生物”。

“咳咳咳咳…”

啊，说起来这家伙身体素质真是个迷啊，最近怎么又开始了。。。

雨霁虹偷看着唐娟伏桌颤抖的背影，心里莫名有点难受。

虽然是讨厌的人，但作为一个心理健康的正常人，这种情况她才不会去幸灾乐祸的……

才怪嘞！生病了还来上什么课啊！想把病毒传染给我是吗？！竟然呼吸在同一片空气下，想想就难受得想死啊！

雨霁虹心底汹涌澎湃，表面上却平静无波，默默戴上口罩。

“…最近是换季的节点，流感比较严重，同学们也要注意身体，多喝热水预防…”

“啊咳咳咳…”

“…生病的就该吃药吃药，该打针打针，”

唐娟埋头避免碰上岳老师的视线，但她偏要将目光汇聚在她身上。

“班长就是个例子，前几天运动会还生龙活虎的，这两天不也感冒了吗？”

“咳咳咳…”

说起来就生气，唐娟也很无奈，之前明明好好的，跑完步就觉得嗓子不舒服，这几日天气变化不定，降温迅猛，等她反应过来，就已经变成咳嗽不停的破风箱了。

“小娟姐，你的感冒怎么复发了？”桌下递过来纸条，上面如是写着秀气的字迹。

“小问题啦小问题，死不掉。”潦草的字迹递回，却是先到了刘念君手里。

“你就别逞强了，没从家里拿药吧，给你。”附过来一包阿莫西林胶囊，这交流方式真是越来越像邮寄。

三个人的小圈子里，纸条传来传去，小小的桌下交流频道构建已久，纸条用完就换一张，不知不觉也有了一沓放在梁子柚桌洞里，像是藏匿女孩子密话的树洞。

一开始梁子柚倒是不想包庇的，但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她也成了共犯，或许是被她们聊嗨时吸引进来的吧。

诶，等等，好像是她俩把柚子带坏来着。

“……这些事情交给两位班长，目前还有一个星期，尽早选出来上报，及早开始练习。”

班主任轻轻地走了，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留下被托付了不知什么责任的两位班长原地发懵。

“岳姐刚才说了啥？”

刘念君小声问道。

“好像是合唱比赛，要你们选歌，主题是…然后…还有想表演才艺的人也可以报个人节目，报到我这里。”

虽然在开小差，梁子柚依旧将班主任话中的要点记录下来，密话的小纸条可以说得到了充分利用。

“柚子要不要去唱一首？”

“欸，我不行的啦…那么多人…说不定会紧张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说不定…会忘词，跑调的…再说，我也没有多好的歌喉…”

“没有…咳咳…的事…咳…”唐娟伸手指轻触梁子柚的喉部划动，她尽力慢慢地缩回去，以看起来没有那么排斥。

“柚子的嗓音是咳咳…很好的…咳咳…”

“是…这样吗？”

只要被鼓励，柚子心里就有点自信了呢，她从来不缺乏优秀的素养，只是缺少鼓励与自信。

看到她的笑，唐娟满意地喝下杯子里的冰水。

她的嗓子像要冒火，只能通过这种方式缓解。吞咽口水都像吞下烧炭一样的痛苦只是表面现象，她还没有跟任何人说肺部隐约的疼痛。

还保有一丝侥幸心理的她悄悄把咳出血的纸巾团进黑色塑料袋，里面类似垃圾的数量已经越来越多。

希望不是那个……

这种往往会带来悔意的希望无异于消极等待，但唐娟深知自己的情况也没什么好办法。

烦诶……偏偏这时候又有活动，任务这么重不好推脱吧……

嘛，只好先走一步算一步喽。

唐娟直身离开教室，眼角瞥到后门处两个熟悉的身影，心里又开始活泛起来。

嗯…什么时候认识的…林巾英频频来找许忱欢，莫非有什么奸情？

嘻嘻…等会找他打听一下，这可是有意思的八卦…

“咳咳咳咳…”

如今，她只有用一些闲事麻痹自己，宽慰自己只是一次小感冒。

而非一场可怕风暴酝酿的前奏。

体育课，理所当然的被排练顶掉，比起在操场上跑三个三百米的大圈，排练合唱真是过家家一样温馨。

好在她们两个班长想好了大纲，在出点子上永远可以信任唐娟的奇思妙想，有条不紊地照着进行排练的话节目效果应该会不错。

前提是这帮人要听话。

“喂！第一排别乱晃，注意听音乐节奏。”

“许忱欢你的头都要拧过一百八十度了还在聊天你不累吗？”

“……李继桐同学你能把耳机摘了听音乐吗？”

唐娟嗓子不大好，管理秩序什么的自然落到刘念君头上，可她一向以温婉可人的形象示人，说话哪有唐娟那般威慑力十足，就算着急吼了两声也没什么作用。

“排练真是个累人的活。”刘念君暗自嘀咕。

要不是唐娟拜托，她才不想做这种事。

“你毕竟有一点经验嘛，使唤人这方面…咳咳…我可一点比不上你。”

……不过这是求人帮忙的态度吗？

诶……又乱了拍子……

“都给我认真一点啊！”

刘念君对着因为错了节拍而乱哄哄嬉笑的人群无能怒吼。

忙乱之中，梁子柚透过纷乱的人群偷看着在队伍外练习的唐娟。

她踩着灵动的舞步，走出轻缓的步伐，手臂时而贴身，时而摇摆不定，虽是一曲中极简单的几步，也是赏心悦目。

这是唐娟准备在合唱中加入的，等伴奏的时候总不能无事可做，举小旗，拉横幅什么的又太土太low，还不如趁机秀一下个人技。

虽然总是抱怨小时候老爸逼着自己练习这些基本功，可真派上用场的时候到了，她反而又感激起来那段时光。

在鸡鸣之前，微亮天空下的一家乡间小院，她练习各种走台技巧与步伐，在嘹亮的唱腔中，红日升在东方，映红孩子纯净的眼眸。

如今，那屋子已挂上铁锁，院里也全是杂草，在被汗水浇灌过的土地上疯长。

人就是这样，一边抱怨一边又矛盾地歌颂所经历的苦难，怀念曾经的清苦，好像这样就能让时光永驻，在一切都是最美好的时刻。

那时一切都还没那么糟糕，阴云尚未笼罩她的家庭。

止住不断涌来的回忆浪潮，刚好有个动作自头顶收束双臂再在胸口捻出花指，唐娟趁机对着梁子柚做了个鬼脸，然后迅速接上后续的动作，这一套行云流水，除非像梁子柚一样盯着偷看，不然绝对察觉不到。

梁子柚知道被发现，脸撇向一边，微微泛红。

后期的排练进行得越来越顺利，搞明白各自的分工后，大家都进入到有序的排练中来，之后的工作只是反复地走流程就好。

短短几天，在刘念君的努力下，班级的凝聚力上升到了一个新的层次。

临赛前最后一次排练，岳老师终于稍微表露出些许关心，来看了一次。

效果还不错，她满意地点头，还摸摸唐娟的头。

“不错哦，你们都很能干，我没看错人。”

她称赞着，轻揉唐娟垂下的头发。

若是以往，她应该会躲开这种亲昵的动作，但今天的她很异常。

唐娟戴着口罩，脸色虽红润，却又显得无精打采，连平日里光芒四射的眼睛也略显黯淡。她的嗓子已经不疼，却时不时猛烈地咳嗽，短促的吸气空间让她憋得脸色通红，那样子简直是要把肺给咳出来。

唐娟点头，算是默认了夸奖。

他们没人知道，她这一刻咽下的唾液中有多少上涌的腥甜气味。

她轻微的点头，都快要用尽全力，眼前的世界一黑一亮，恍恍惚惚。

……………………………………

这是到哪儿了？该做什么来着？

……是柚子家……我想想……

哦，放学了……该去做饭了吧……

“扑通”。

诶呀呀，不小心摔倒啦……咳咳咳……

好累哦……

睡一会儿，偷个懒……

不过分吧……

嘴角处，一丝血线悬着，在灼热到骇人的鼻息扑动下摇晃，最后断开，滴在地板上，成为一滴血珠。

唐娟倒在地板上，将身后的惊慌呼唤与摇动旋转的世界抛进混沌的意识旋涡，眼中的锋芒也随着紧闭的眼皮彻底黯淡。

不知何时开始，雨霁虹逐渐变成了自己曾经“讨厌”的模样。

不知道唐娟从哪里得知，知道她在编程方面颇有造诣，死缠烂打地要她在后勤方面做些工作。

本以为是编写什么程序的任务，结果只是让她剪辑与歌词相映的视频，到比赛时投在后面的大屏幕上作为背景，这些与她擅长的领域完全是两码事，要不是看她生病又难得那么真诚地恳求，雨霁虹早就撂挑子不干了。

不过，即使如此，她也不可能纯粹为了该死的集体荣誉感而无条件献出通宵的宝贵时间，最终以不参加排练为条件答应下来。

连续的熬夜对她来说不是什么大事，虽然黑眼圈加重又被小姨嘟囔，但从她拿出的成果来看这一切还是值得的。

今天是星期四，星期日回来就是比赛，时间充裕，还能加入视频排练几次流程。

然而奇怪的是，今天唐娟没有出现，刘念君神色如常安排着一切井井有条地进行。

过去的经历导致她对一些事极度敏感，雨霁虹隐隐地觉出，唐娟可能出事了。

她那么要强的个性，就算是生点小病也绝对会坚持上课。

那么是什么样的大事能挡住唐娟的脚步？

雨霁虹想不明白，揣着心事睡了一节课。

直到迷糊着被推醒，才看到梁子柚抱着一堆小山似的作业本走来，眼中满是期待。

嗯……说起来真是……

唯一一个还对她抱有会交作业的幻想的人，是她那尽职尽责的学委。

刚想像平常一样把她打发走，雨霁虹突然收住悬在半空的手。

她突然想起这家伙或许知道些内幕，想要探探口风，毕竟相较刘念君，她看起来更好说话。

“那个笨蛋……她今天怎么不来了？”

梁子柚表情一滞，支支吾吾显然想要隐瞒什么。

“额……唔……小娟姐她……”

并不是什么不能说的事，只是梁子柚不知从何说起。

“她其实……”

不知道绕了多少个弯，道路终于有了尽头。

白色的长廊最后，有一扇掉漆的木门而不是厚重质感的隔音门，门内痛苦的咳嗽声能清楚地在走廊听到。

推开木门，屋内没有浓重的消毒水气味，取而代之的是陈木朽材堆积过久的腐旧潮气。阳光从不大的窗帘缝隙透过，光斑中有许多游动的灰尘显形，让人忍不住皱眉捂紧口鼻，生怕呼吸间就会让灰尘把肺部填满。

条件如此简陋的室内，放着什么呢？

一张病床，一个小柜子，一台与陈旧的周遭格格不入的精密仪器。放在柜子上的仪器有许多难以理解的模块，延伸出的金属探头和五颜六色的导管全部指向病床上同一个位置。

被这些东西包围的唐娟背对着门的方向安静地侧卧着，如果不是间隔性的猛烈咳声和盖在身上的被子微弱起伏，病房的氛围简直压抑地像一间停尸房。

凑近之后细看，她的情况比雨霁虹想象中还要糟糕。

垃圾桶就在床边，已经被大量带血的纸团塞满，床边偶尔也会沾上一点，积累多了就变成一大片渗入床单的血污——雨霁虹最讨厌的东西，所以她转而打量起唐娟蜷缩起来的样子。

或许是屋里没有暖气的原因，唐娟原本高挑的身体蜷在小小的薄被中，像一只尽力隐藏自己的猫。她的呼吸微弱，气若游丝，仿佛每一次呼吸都要用尽全力，难以想象她正在遭受着怎样的痛苦。

“喂，你睡着了吗？”雨霁虹不禁压低声音，“我来看你了，要是没睡着就回应一下。”

等了好久也没有任何回应，唐娟的咳声只是梦中下意识的举动，雨霁虹只好丧气地把买来的水果放在柜子里。

“姐姐……”

雨霁虹愣了一下，这声嘶哑，低沉的呼唤好像来自身后，她又趴在床前端详，唐娟干裂的唇角一张一合，断断续续的梦话流露在耳边。

多次尝试后，雨霁虹终于拼凑出了她所说的内容，一时间默然地不知所措。

她的眼睛蓦然睁开，迷离的瞳孔里有着雨霁虹的倒影，像是刚离开噩梦还未彻底清醒。

那孩子的眼角流下一滴清泪，滚过灼热通红的脸颊：

“姐姐，我会死吗？”

“柚子你也真是的，干嘛告诉雨霁虹啊。”刘念君步伐匆匆，若不是在医院，她也许早就飞跑起来。“万一在医院打起来怎么办？”

走廊里回荡着急促的脚步，梁子柚抱紧怀里的保温餐盒，既要跟紧刘念君又不能把汤洒出来，她不得不小跑着跟上。

“我觉得…雨霁虹不是那样的人…”

“但愿如此。”

转过最后一道弯，尽头的漆木门显现出来，里面的吵闹已经能听的一清二楚，刘念君的脸色更差了，她最后几步几乎是飞着撞开门，发出的响动让屋内的喧闹为之一滞。看到眼前的情况，梁子柚的血液莫名逆流上脸颊，红通通一片。

雨霁虹衣衫不整，面朝下趴在床上，双手被反剪背后，好不容易才将闷在枕头下的脸露出来，激动地大呼救命。

而骑在她身上的始作俑者，在一秒钟的茫然后立刻换上一副可怜相，无辜地指着雨霁虹：“是…她先动手的。”

“混蛋！你恶人先…唔…唔唔！”

“你们俩，闹够了没？”

雨霁虹连话都没说完就被唐娟恶狠狠地捂在枕头里，谁对谁错暂时不重要，若是再不阻拦，雨霁虹怕是小命不保。

被呵斥的唐娟不乐意地站到一边，不满于向着别人的刘念君而眼珠乱转，最后，定格在门边的梁子柚身上。

她刚关上门，怀抱着保温盒乖巧地靠门站，避无可避就被唐娟饿虎扑食般抱住。

她眼睛眨巴几下就挤出泪花，伏在肩头一边干涩地哭嚎一边用力地捶着她后背，活像个在外被欺负后回家找大人告状的小孩子。

“呜呜…坏人欺负我…念君也不帮我…呜呜呜柚子快把她们赶走好不好…”

“等…等等轻一点…骨头要散架了…”

“不许再闹了。”刘念君伸手揪住唐娟的耳朵。“去吃饭。”

梁子柚只觉得刚才喘不上气，随时都会被捶得像唐娟一样吐血。

“疼疼疼…吃饭可以，但是我有一个要求。”唐娟可怜巴巴的眼神被回以不容置疑的目光，她只好暂退一步。“我要柚子喂我。”

“你刚才不是很有精神吗？”

“唔…头晕，好累，手都抬不动。”

说着她已直挺挺地躺在床上，捂着额头好似得了什么绝症奄奄一息。

刘念君无语叹息，在身后推了梁子柚一把。

“加油，柚子，相信你可以的，我和雨霁虹先出去了。”

连反应的机会都没有，门就被雨霁虹带上，临走前还对她竖了个大拇指，语气坚定不移。

“靠你了。”

真的可以吗？

梁子柚坐在床上，唐娟用一双亮晶晶的星星眼盯着看她……

大概可以吧…

“抱歉抱歉，没想到小娟那么整你。”门外的刘念君话语一顿，好像在思考恰当的话术。“如果对我的道歉不满意，尽管把怨气撒在我身上吧。”

“倒没那么严重，就是有点心累，因为唐娟她突然变得很奇怪。”

“你也感觉到了啊，话说你对小娟现在的情况了解多少？”

“不知道，只跟她瞎闹了，还没问怎么回事。”雨霁虹摆弄着额前的一绺头发，漫不经心地回答。“看起来挺严重，吐了不少血，不过她现在这样子应该什么都说不清楚。”

“是啊，你应该是第一个来看她的，这件事连小娟的家人都还不知道。”

“什么？那是…”

“唔，小娟昨天下午开始发烧，晚上在柚子家里晕倒，吃了退烧药依旧不行，还老是咳血。我和柚子看情况不对，半夜把她送来的医院。”

“所以还没来得及说吗？”雨霁虹若有所思地点头，“难怪今天几乎没看到她的家人来。”

“……不是，是她不打算说。原因也很简单，怕她们担心。”

“那也不能…那谁来出住院的钱？”

“我倒是有攒零花钱，柚子的银行卡里也有不小的数目，住一段时间还是没问题的，只希望小娟的病不要加重。”

“担心她的话，为什么要住这里？”雨霁虹指的是这间杂货间一样的病房。“这里很明显是翻修前的老室，应该是作为杂货间使用，现在临时腾出来的吧。”

“这个…怎么说呢，说难听点就是因为医院风气不大好，看我们只是学生，态度不怎么样，还说病房已经满了。这个我也没办法求证，最后是死缠烂打惹得她恼火才分到这里…”吐诉了这些不快，刘念君又补充一句。

“这些我没和柚子说过，请你也不要告诉她，我还是希望她少看到这些。”

“难怪，今天护士也只来过一次。”雨霁虹若有所思，回想一下，那护士也漫不经心，连她是谁也不关心。“我刚来的时候，这里根本没法住人，要不是我打扫了……呃呃…”

如果意识到自己说漏嘴，面对刘念君惊讶的目光也没法从容不迫了。

“……谢谢，”刘念君看她不知所措的样子，心里的感激反而真切地涌出。“和柚子说的一样，我确实不够了解你，现在我才发现，雨霁虹是个好人，只是大多数时间不够坦率。”

唔姆…这算不算被发好人卡？

心里别扭的雨霁虹捏着手指岔开自己不擅长的话题。

“咳咳……还是说说唐娟吧，她本来就很让人头疼，现在脾性更加顽劣，不知道是不是发烧把脑袋烧坏了，怎么说呢…像个小孩子吧。”雨霁虹的表情变得古怪，似乎回忆到不愉快的事。

“她醒来就一直缠着我要陪她玩，刚才就是在玩骑马，不过我不配合才变成那样。话说…你能想象出来吗？唐娟她耍性子的时候…一边在床上滚来滚去一边哇哇大哭……那可真是……”

尽力控制自己的嘴角不上扬已经很难，刘念君实在快憋不住，只好弯腰捂嘴嗤嗤地笑。

“不用憋着的……”雨霁虹无可奈何，自从遇到唐娟，她早就没有面子这东西了。

好像为了回应这句话，走廊里回荡起笑声，却是从门里传出，是一种低浅的音调，也许与孩童美梦中的呓语最为接近。

刘念君在唇边竖起食指，对雨霁虹示意噤声后，轻推开木门，“吱呀”声后露出虚掩的一条缝隙，足以看清屋里的景象。

时间已是傍晚，吃剩的饭菜还有些许热气，在夕阳下氤氲升腾。

唐娟侧躺在病床上，不知为何在梦里也是满足的微笑，不过这一原因只要稍一观察就能知晓。

梁子柚被紧搂着纤细的腰肢，唐娟像抚摸怀里的玩偶一样将双手伸入校服下的肚皮上，因为这点而紧绷起的身体却一动不敢动，怕叨扰了好不容易安静一会儿的唐娟，只能扑朔一双大眼睛对门口发射求救信号。

“吱呀”，门关上了。

“唐娟她，还真是喜欢梁子柚呢。”

“你…也看出来了呀…那么明显吗？”

“废话，谁看不出来你们三个成天搅和在一起。”

“呃嘿嘿不说这个了……”

看似无意绕开闲谈，话题重回正轨。

“这几天放学后我会照顾小娟，谢谢你今天来看望她，等会我会回家收拾点行李，你要是没什么事的话……已经可以…”

“我不走。”

出乎意料，对于刘念君安排好的一切，雨霁虹似乎并不领情。

“不，我不走，我也留下，”她摇头的态度很坚决。“白天总要有人看护她，我对学习没什么兴趣，很适合在这里帮忙。”

“你和小娟…什么时候互相关心到这种地步了？”

“我有我的理由，反正不会害她就是了。”

雨霁虹态度坚决，刘念君也只好答应让她留下陪护，自己则每天放学后再来。

她所不知道的是，雨霁虹自己的小算盘已经打得“啪啪”响。

她心里一直想报复唐娟，只是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而已，如今算是天赐良机，明天就找个理由骗她出去，到时候在自己地盘上，这家伙还不是任她拿捏？

雨霁虹摇晃着离开，她去药房开药。

若是刘念君凝望她的背影，定能敏锐地察觉，那消瘦的背影孤独又萧索，好似千斤巨石压着心头。

不得不说，虽然这医院势利眼，开的药效果真不错，一粒安眠药就让唐娟睡得比死猪都沉，晚上非常安稳地度过，直到天亮她都没什么醒来的迹象。

如果不强制唤醒，她大概能一直睡下去，那样雨霁虹今天的计划就泡汤了。

不过真的叫起来，又感觉心烦意乱，尤其那张嘴烦人地问个不停。

“到底要去哪儿啊？溜出医院太远了啦。”

“去逛街。”

“中午在外面吃吗？去餐馆还是路边摊啊？”

“餐馆。”

“去哪家店啊？我要想想吃什么好呢…”

“……”

“你怎么不说话啊？”

“能闭嘴吗？”

“行啊，请我吃根烤肠。”

这无赖的嘴脸红扑扑的，但绝对不是因为羞愧，多半是刚退烧没多久的缘故。

从老板手里接过烤肠，雨霁虹直接把它狠狠塞进唐娟嘴里，“哼唔”不清的声音依旧响个不停，不知是满意还是抱怨。

不过也好，这样她的注意力就不在赶路上，不知不觉已走到小清河公园。

多亏小清河公园招来人气，附近的街道近几年逐渐繁华，形成一条灯红酒绿的商业街，店铺门类繁多，餐馆，服装店，精品店，大型超市，各式各样的店铺汇聚在此，虽不是城里最富贵的地段，却是最有活力的地区之一。

相较雨霁虹的轻车熟路，唐娟就像刘姥姥进大观园，看什么都新鲜，在街道上东张西望，加之二人相貌出色，引来不少异样的目光。

雨霁虹讨厌被陌生人注视，索性牵着唐娟的手随便进了一家礼品店。

这家礼品店装修简单却华美，看它外面的招牌，大概是全国连锁的大店，里面的工作人员仪表得体大方，商品更是琳琅满目，令人目不暇接。

唐娟跟在后面，看看这个手链，摸摸那个玩具，眼里的喜爱抑制不住地外溢。

雨霁虹有时驻足，有时快步，逐渐走向深处，但没有一件是她认真看的。

说实话，凭她的优越家境，这样的“小店”她早就不屑去逛，今天只是随便走走，并没有买什么的想法。

不过很快，她就因为唐娟的止步而被拖住步伐。

她停在一面玻璃橱窗前，眼神直勾勾盯着里面的东西，好像被勾走了魂一样。

那是一类样式简单的手链，环链可拆解，尾端有一样小吊坠作为装饰。或许是手链的材料有什么玄机，或是制作吊坠的工艺难得，看似朴素的设计，有几样的价格甚至已超过千元。

这点价格对雨霁虹来说不算啥，但她却看到唐娟脸上一阵阴晴变幻。

既有找到宝贝似的欣喜，也有恋恋不舍的惋惜。

想起唐娟的资料，租住在近乎郊外的房子，小学时还生过一场大病。这样看来，她的家境似乎不太好，应该是第一次进这样的店里吧。

“你喜欢哪个？”雨霁虹突然凑过来，挨得很近的距离吓了她一跳。

她不说话，头也不转，只是盯着里面看。雨霁虹探询着，目光很快找到了唐娟紧盯的三个。

那三个最小，价格也最便宜，加起来才几百来块，吊坠的花样遵循极简主义，分别是五角星，六芒星和心形，在黑色链条的映衬下显得金光闪闪，在唐娟眸中的倒影熠熠生辉。

“这么贪心嘛，”雨霁虹小声嘀咕，跟着就要掏手机，却被拽住胳膊。

“不要，太贵了。”因为被拽着胳膊向外走，看不清她的表情，但想必是咬着唇说出的。

雨霁虹没有强求，任由她拉着逛下一家店。

“两块了两块了，全场都两块，买啥都两块……”

不知道唐娟怎么走的，一家两元店就这么出现在雨霁虹面前，她目瞪口呆地看着那家伙蹦进去，跟着目标明确地去饰品区寻找心仪的商品。

“看，这个也差不多。”唐娟手里的手链——准确地说是手链的吊坠——与刚才那几个别无二致，若是串上一样的链子，更是真假难辨。

“帮我买点这个吧。”说话的工夫她已挑出好几个放在小盒子里，吊坠样式各不相同。

“这么多……买了干什么？”

“送人。”

像怕雨霁虹是个傻瓜，唐娟还拿起一条朝她比划。

“把这个解下来，再串上不一样的绳，然后就有很多很多好看的手链了，是不是超棒？”

看她那副兴奋的模样，有种在和智障儿童交流的无力。

付完款，雨霁虹揣着那几条手链，强把她拽出两元店。

接下来的路上，唐娟过分活跃，从南逛到北，几乎每家店都进去了一次，把陪跑的雨霁虹累个半死。

像她这种万年不出户的宅女，平时很少上街，如今终于回想起陪女性一起逛街的可怕。

唐娟还在远处像没事人一样向她招手，要她过来付款，而她不得不拖着气喘吁吁的身体离开舒服的长椅。

“你买这小玩意儿干啥？”

“不好听吗？这小风铃多好，还能当挂件。”

唐娟晃动手里的小绳，尾端的几个铃铛发出清脆铃声。

“而且还不贵。”

雨霁虹无话可说，其实唐娟逛的很多，买的却仅仅几样，还都是些便宜的小玩意，大多服装店她只是随便看看一饱眼福，绝不让雨霁虹破费，不管从什么角度来讲，都是无可挑剔的。

一时间，雨霁虹都想放弃那个计划了，但……

顺便就说不去了，小姨会发飙的吧。

“喂，别再乱跑了，找个饭店吧，中午了。”

她抓住想跑的唐娟，肚子早已因痉挛发出嚎叫。

“你请客。”

“……”

“诶，你跑什么？”

“唔…非要在这里吃？”

“对啊，有什么问题？”

此刻，雨霁虹和唐娟站在一家餐馆前，看着那店名，唐娟陷入了“美好”的回忆里，开始考虑自己今天的游玩是不是应当在此结束。

因为，这里可是“那个女人”的地盘啊。

门口左侧放着消费满多少多少就免费体验VR游戏的活动公告，右侧立着一块写有“客官里面请”的立牌，上面鞠躬的小小女仆颇为眼熟。

唐娟还在犹豫，尚未进门，眼熟的小个子就自己跑出来迎接了，兴许是因为雨霁虹挥手的姿态太显眼，即使在店里被人山人海的顾客围着，她也能一眼看到。

“嗨，小苑夕，你最近很受欢迎啊。”

相比唐娟的拘束，雨霁虹显然和秦苑夕十分熟络，很自然地抬手想来摸头。

不料她皱紧眉，头一歪便躲开魔爪，冰冷地板起面孔，好像雨霁虹欠她八百万似的。

“胡丽不在，让我来专门招待你。”她脸上突然出现厌恶的表情，应该想起了令人心情很糟糕的事情。“最好别碰我。”

唐娟是一句听不懂，只顾着庆幸胡丽不在，但雨霁虹已反应过来，眼前的人并非秦苑夕。

“哦，是小七啊。你妹妹在睡觉还是出去玩了？”

“出去玩了……不许摸头！脸也不可以捏！”秦小七好像很排斥摸头杀之类的亲密动作，躲来躲去就是不愿意，却还是躲不过软糯的脸蛋被蹂躏的命运。

“她不是服务员吗，怎么这么抗拒呀？”唐娟小声询问，然而雨霁虹还没回答，秦小七头顶的一对兽耳轻微晃动，抢先的回答中含有许多不满。

“要不是苑夕不在，我才不会穿上这身衣服顶班呢。那些人真是愚蠢到讨厌，单纯想看苑夕他们低声下气的样子，就心甘情愿地在胡丽这里大把花钱，真是令人作呕。”

“呃呃呃…我倒是觉得，他们只是比较喜欢兽耳仆的主题…咕咕咕～”空荡荡的肠胃对自己被忽视非常不满，急匆匆地打断雨霁虹。

“饿了的话就进来吧，胡丽有给你们留座位。”

三人挤开人群，唐娟缀在最后，悄咪咪地和雨霁虹咬耳朵，生怕被前面的小七听到她在打探隐私。

“喂，这小家伙为什么对你特殊关照，你们什么关系？”

“没什么大不了的吧，因为我认识老板啊。”雨霁虹想都不想就道破了她们的关系。

“胡丽是我小姨。”

“哦，这样…诶…等等…”

她刚才好像说了不得了的话。

细思极恐！胡丽是一个狡猾的狐狸精，这么说，雨霁虹约等于半个狐狸精？

唐娟似乎意识到不得了的秘密！

忐忑不安的午饭过后……

饭菜不多，刚好够吃，口味也合适，唐娟有点怀疑胡丽是不是监视自己，不然怎么知道她今天会来，还准备好了她喜欢的菜品，不过仔细想想又觉得太过扯淡。

其间，秦小七一直在接待其他客人，看样子一时半会是忙不完的，干坐着未免太过无趣，而雨霁虹玩着手机，并没有聊天或离开的意图。

她摸摸口袋里买的小玩意，心里有了主意。

等雨霁虹注意到，一双手已伸到面前张开，挡住了手机界面。

“送你的礼物，谢谢你今天带我出来玩。”

一样是手链，灰色绳链，铃铛形吊坠；另一样是那个小风铃，蓝色的几个铃片通过细绳相靠近，稍一晃动就有铃声响跃。

切，这时候她想干什么…

雨霁虹恍惚一下，将发散的思绪遏制，将心思放在礼物上。

嗯，是不错的礼物，但是不是搞错了什么？

“这是花我钱买的吧。”

“给我买的嘛。大不了还你钱就是喽。”

“呵，好吧。”

雨霁虹突然微笑，罕见地没有争论。

“既然这样，再带你好好玩玩吧。”

“唔？玩什么？”

“有没有尝试过高端的按摩？”

“什么叫……高端？”

唐娟对这提议摸不着头脑，她怎么会想到雨霁虹谋划已久的小心思。

“咳咳，比如说，会在开始前沐浴，然后涂些精油，这样按摩，会有更好的效果。”

“沐浴……要脱光吗？”

“难道你害怕吗？”

“怎么可能！去就去，谁怕谁。”

算不上高明的激将法却百试不爽，其实雨霁虹也不太懂，只是瞎说一通，至于按摩嘛，只是个幌子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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