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断天涯

国庆节时，我难得独自走出家门去外面散了散心，我现在一心只想着去加拿大陪晓宇；看他信里说，温哥华四季分明，春天樱花烂漫，夏天阳光海滩，秋天遍山红叶，冬天白雪皑皑。我也想看他看到的美景，可惜北京却没有枫叶；我只能去了香山，爬上鬼见愁，看了那漫山遍野的黄栌树……

11月12日，我早早买了好长途电话卡，算准了时间，凌晨六点多就爬起来给晓宇打了电话。当时是温哥华时间11月11日下午三点多，晓宇刚放学回到家，今天是他的16岁生日，我当然不能错过。虽然没能送上礼物，但我俩聊了好久，直到我要出门上班，才不得不挂断了电话……

时间就这么一天一天的过着，而对于我来说，每天似乎都是煎熬，每天都度日如年；因为自从晓宇离开后，我便一直生活在混乱的情绪之中，有思念，有嫉妒，有怨恨，也有不甘……

唯有在读晓宇来信，或跟他通越洋电话的时候，我才能稍稍感到快乐，但也只是转瞬即；我知道，自己为了等小家伙回来，正在不断透支着自己的健康，强撑着不倒下；若不是这种对爱人的执念，我恐怕早就崩溃了……

就在爸妈的生意蒸蒸日上时，我的身体状况却越来越差；因为种种邪念和恶行，我很快就遭到了反噬。长期的情绪问题，让我患上了抑郁症；睡眠障碍，难以集中精力；焦虑躁动，对什么事都提不起兴趣；急躁沮丧，常常为了一些小事感到前途无望……

为了能正常工作，我只能借助药物对抗抑郁，辅助睡眠，可即便在我服了药，迷迷糊糊半睡半醒的时候，却依然忘不了晓宇；我曾经无数次默默在心里念着，如果今夜能给我一个与晓宇团聚的美梦，我宁愿看不到明天的太阳……

可是一觉醒来，我不但没能在梦中与小爱人相会，反而还会后悔责怪自己太过懦弱，为什么不能再坚强些等晓宇回来，为什么会产生轻生的念头……

长期熬夜学习，饮食不规律，加上频繁应酬酗酒，服用药物，让我内分泌系统出现了代谢紊乱；身体疲乏，体重下降，还时不时的腹泻。

起初，我只是以为自己是没吃好没睡好，好好休息一下就没事了；直到有一天出手术，我发现自己拿手术刀的手在不停的微微颤抖，我才感觉大事不妙，只能临时把手术推给别的同事……

我走出手术室，呆坐在更衣室里，向前平着举起双手，分开十指，双手果然抖个不停；我又静坐休息了几分钟，自己按住手腕上的动脉，测了一下心率，竟然逼近每秒一百次……

完蛋！…是甲亢……

我想到近期身体上出现的异常症状，基本上可以确诊是甲状腺出了问题。我站起来，重重一拳头锤在铁皮柜子上，这到底是为什么，我一直拼命努力，而日子不但没有变得更好，反而一次次无情的折磨着我；我一时急火攻心，觉得天旋地转，胸中一阵绞痛，只能靠着柜子坐在地上，摘下口罩，努力呼吸……

……

我当即就去咨询了内分泌科的同事，照了甲状腺CT，抽了两管静脉血送去放射科化验，结果可想而知，T3，FT3，T4，FT4全部超标，TSH则远低于标准值……

于是，我日常服用的抗抑郁药物中，又被加上了甲巯咪唑，一种典型的甲状腺抑制剂，每日20毫克，不能间断。由于病情影响了我的精神状态，体力不足和颤抖的双手也让我没法再胜任手术，我只能被迫减少了工作时间，只出出普通门诊；当然，我也不敢把生病的事告诉晓宇……

可是到了年底，病情却丝毫没有好转，甲巯咪唑也加到了每日30毫克才能勉强压制住甲状腺素的分泌，让我尚能维持日常生活。我不得不每个月验一次静脉血，可是从血项报告来看，不但TSH没有上升的迹象，服药还引起了严重的白细胞减少，肝功能也受到了影响；没办法，我的日常用药里又增加了治疗白血球减少症的利可君，还有保护肝脏的双环醇。

1996年2月18日，大年夜，因为祖辈全都去世了，我第一次单独跟爸妈在一起过除夕。我不愿意出门，因为我怕接不到晓宇的电话；而且我们一家也没法出去吃饭，因为我被严格限制了饮食，不但海产品不能吃，就连每天都要吃的盐，也被迫从加碘盐改为了无碘盐。爸妈只能大包小包的搬来我这住了几天，尽量给我做些我能吃的高热量食物；当然，他们也看到了晓宇堆在小房间的那些东西……

年夜饭虽然十分丰盛，可我却提不起半点精神，由于我被禁酒，再也不能借酒消愁，只能看着无聊的央视春节晚会，默默的陪爸妈吃饭。

“小凯…值得吗？……”席间，爸妈不禁对我的身体表示担忧，“你身体都被搞成这个样子了，还是放不下晓宇吗？……”

“爸，妈，我对不起你们……”我不顾禁令，拿过老爸的那一盅白牛二，一口灌了下去，“原谅儿子不孝，这辈子恐怕不能让你们抱孙子了……”

“你干嘛？！…大夫不是不让你喝酒吗……”老妈抢走了我手里的酒盅，我爸也把那瓶白牛二拿的离我远远的，“在这么下去，只怕你自己都要倒下了……”

“可我不能没有晓宇……”我把电视的音量调低了些，“我什么都可以不要，我只求你们能接受晓宇，他真的是值得我托付一生的人……”

“你怎么还是这么想不开呢……”爸妈也放下碗筷，妈妈继续劝说我道：“他离你那么远，你怎么知道他现在没在别人身边，没叫别人哥哥……”

“不会的…晓宇他绝对不是那种人……”我无力反驳，因为我确实什么都没看到，“我们约好的，要一辈子在一起……”

“你太天真了，你怎么知道他不是在你这骗吃骗喝，骗钱骗感情？”我爸也开口了，“嘴边没毛，说话不牢，一个黄毛小子的话，你也信吗？”

“不是的…不是的……”我有些情绪激动，“完全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你已经为他付出得够多了，你又不欠他什么。你现在这个样子，他又能给你什么？”

“别说了！…别说了…求你们别说了……”

……

饭桌上陷入了一片死寂，我坐在桌边默默的流泪，自从被抑郁症困扰之后，我已经不知道多少次这样，刹那之间就觉得世间的一切快乐都离我远去，内心瞬间被亿万种负面情绪充斥裹挟……

爸妈也不知该如何是好，便不再继续说教，给我递来纸巾……

“铃…铃…铃……”电话铃响了，我知道肯定是晓宇给我打电话拜年，便抹了抹眼泪，站起身去接电话。

“行了，这大过年的，别说他了…他现在也听不进去……”老爸又闷了一口二锅头，对妈妈说：“别坐着了，煮饺子去吧……”

妈妈去了厨房，而我则把电话拖进了卧室，关上了房门……

半晌，我才挂断电话从卧室走出来；因为春节不是加拿大的法定节假日，寒假也是在圣诞节前后，所以晓宇没有假期照常上课，明晚，他会在寄宿家庭简单过个除夕……

我坐回桌边，夹了一个妈妈亲手包的茴香馅饺子，却吃不下；看着拿筷子的手不受控制的打颤，我一生气把饺子猛地丢进碗里，把筷子使劲摔在桌上……

“小凯…听我说……”老爸酒劲上来，对我说着：“你姥姥姥爷当年也反对你妈嫁给我，因为她是高干家庭出身，而我只是个工厂里的工人，你爷爷也只是个普通民警，门不当户不对……”

“跟孩子说这些干嘛……”老妈极力反对，却又无可奈何，毕竟这些都是事实。

“也许是报应吧，当年双方父母都反对我们的婚事……”老爸接着说道：“我家里老北京，他们也不愿意我娶个外地媳妇…可我们最后不还是结婚了？……”

“行了行了，吃都堵不住你嘴！……”老妈给我俩碗里又添了几个饺子，“大过年的，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就别说了！…赶紧吃！…下一锅要出锅了……”

我却依然傻傻的看着眼前的饺子，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小凯…爸妈不说你了…吃吧……”妈妈端起空盘子，准备去厨房盛下一锅，“多吃点…就算你想要去找晓宇，也得先把自己的病养好了呀……”

……

“妈！…我想晓宇！……”最终，我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在这个本该阖家团圆的除夕夜，不争气的在爸妈面前放声痛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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