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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暴雪前夕(下)

小说:雪崩之时 2025-08-23 13:55 5hhhhh 2030 ℃

  皇国的贱民们大多没有名字,平民也鲜少有姓氏,即使是姓名齐全的贵胄也还有更羡慕的东西。

  在圣焰特恩达尔皇国,火焰无时无刻不被赋予特别的意义,它纯净、温暖,能驱散黑暗,也能烧尽敌人。

  当“焰”出现在姓名之间时,其地位不言而喻。教皇每次赐封“焰”字,皇都都会大设典礼,一名英雄的诞生值得万众欢呼。

  艾萨·焰·贝恩,为数不多一步步走上圣殿接受赐名的骑士。每当想起这个名字,每一只兽都会变成能说会道的吟游诗人,小兽们会把木头雕成他的模样遍扫魔物,贵妇们会坐在丛花旁谈论他身骑骏马的飒爽英姿,苦修士们会跪下瞻仰他的虔敬,即使是无瑕骑士,也会拥有一个梦想——成为跟艾萨·焰·贝恩一样的无私者。

  塔塔很难想象艾萨·焰·贝恩就在自己的面前。圣裁者艾萨·焰·贝恩,他听过太多这只兽的故事了,有些事迹让他怀疑吟游诗人们是在胡编乱造,什么独自一熊斩杀几十只魔物,什么能让天上降下滚滚圣焰……塔塔回想起了之前砸在自己身边的圣光,这个倒应该不是胡说八道。

  “你伤势很重,肋骨断了好几根,身上还有很多撕裂的伤口,十天前,你一度濒临死亡,所以我把你留在了这里亲自照看。”艾萨将信件妥帖地折好,放进信封里封上蜡,盖好印章,又开始写下一封,“放心,这几天你恢复得很不错,应该不会留下什么暗伤,至于你兄长那边,我已经遣人向他报平安了,现在先休息一会吧,待会再给你水和食物,不宜太急切。”

  塔塔一句话都说不出,他实在不知道该如何答谢艾萨……

  “近来的事情我都了解了,很抱歉让你们在境内遇袭,这些年抵抗军军备废弛,时有疏漏,小股的魔物前锋偶尔会潜入境内,不过损失这么惨重确实是第一次,我已经向圣斐理斯教皇陛下致函,申请让我麾下的净世骑士协防海岸,目前,那百来名的魔物大多数已被我率队歼灭,只可惜没抓到头领,是我失职。”艾萨停下笔,回头看向安静的塔塔,继续说道,“另外,对于某些兽在学院中横行霸道、目无纪法之事,我也略有耳闻,作为学院顾问,我已下令整饬学院风气。纯白骑士学院确实是大不如前了……院风糜烂不说,还捅出这么大篓子,希望你没有太失望。”

  他很失望,不过艾萨这么一说,他觉得似乎还有救。塔塔不禁陷入了沉思,如果趁着这个机会向艾萨说明贝鲁尼做的那些烂事……

  算了,有些东西难以启齿……而且对方虽然为人公正,但也是贝恩家族的兽,现在他很难全然信赖他人。

  “躺了这么久,想要坐起来吗?”

  塔塔点了点头,他的屁股已经要失去知觉了。于是艾萨起身走到床前,轻轻托住塔塔的背扶了起来,再立起枕头为后者垫好腰。

  “我去拿水和食物。”

  目送着高大的熊兽走出房间,塔塔仰头深吸了几口气,这只兽竟然真的跟外头传的一样没有侍从,什么都亲力亲为。刚刚艾萨靠近他时,他把那张脸看得很清楚,跟贝鲁尼有几分相似,只是莫名的不可憎,一簇一簇的胡子更增加了亲切感。不过,即便对方如此平易近人,塔塔还是决定敬而远之,贝鲁尼和泰努什给他留下了太多不好的印象,他很难不对贵族有偏见。

  艾萨端来的就只有水和面包,很简单,但原材料和烘烤技艺都明显比他平常时吃的要好。塔塔饿极了,很想一口全咽进肚子里,只是他太久没正经进食了,反而吞不下去,每次想要多咬一点就会呛到。

  “慢点,小家伙。”艾萨轻轻拍打着塔塔的背,“你很顽强,一定是受到了圣神的眷顾。”

  是吗?塔塔心情复杂,惩罚抑或眷顾,似乎都有道理。

  越吃,塔塔越觉得脸热,艾萨一直坐在床边看着他进食,他明白是怕他这个病人呛到,但总觉得十分奇怪。上次这样可能都是好多年前了,父亲也会这样看着他,似乎在看天底下最有趣的事。于是塔塔草草地吃完了面包,等艾萨把盘子端出去,他才恢复正常。

  艾萨又开始处理信件,塔塔躺在被窝里,双爪揪着被褥边缘,两眼瞪得滚圆。他如坐针毡,打算一能动就回去,诚然,他厌恶的几只兽都在寝室,但待在艾萨的房间里更古怪,这里太好了,让他觉得很不真实。

  羽毛笔在羊皮纸上划出滞涩的沙沙声,阳光由上至下扫过房间,过了正午又从地下爬上了墙。艾萨并不像普通贵族那样一天三顿饭,从早到晚都坐在桌前,一直到黄昏时分,把塔塔的晚饭准备好之后,才从屋里离开。

  塔塔还是有点迷糊,时而睡时而醒,他偶尔会看见艾萨为他施术治疗,每次,他都凝视着那团暖黄的光辉,可惜,他第一次学圣光术就被判了死刑。或许没有天赋,或许身体不够强健,又或许不够虔诚,理由多得是,结果都一样。

  艾萨也凝视着塔塔,他从那双湛蓝的眸子里看到了许多东西。

  “像你这样的小兽,在学院里很罕见。”艾萨捏去了手中的光芒。

  塔塔困惑地歪起了头。

  “你很沉默,和大多数兽不一样。这是最为骄纵放肆的年纪,回来之后,我见过的大多数剑士都充满表现欲,他们会竭尽所能地引我注目,我不否认这是人之常情,甚至过去的我也是如此。但……”艾萨说着起身吹灭了一根蜡烛,“没有沉默,也就没有喧嚣。你是个很好的观察者,聆听者,不要浪费自己的天赋,塔塔。”

  另一根蜡烛也灭了,漆黑的屋子里只余下点点细碎的圣光。

  第二天,塔塔走下了床,他扯下一小段包裹在手臂上的棉布,借用羽毛笔在上头写了几句感谢的话语,也不算不辞而别。

  学院似乎还是老样子,天气晴好,练习场一大早便人满为患。身体只恢复到了可以活动的地步,塔塔尚且无法激烈的劈砍,他缓慢地挥动着木剑,试图找到点手感,不怎么顺利,动作幅度稍微大点,胸腔就会一阵阵刺痛。他不勉强自己,而是停下来仔细观察着其他兽的战斗,以前他虽然也偶尔看看,但总被古怪的情绪笼罩着,那些娴熟的剑术仿佛总会刺伤他,就像泰努什用剑指着他的额头,要不是艾萨偶然为他解惑,那一剑可能真就把他刺死了。

  要观察……要聆听……

  塔塔鼓起勇气走到两只正在对练的小兽的场地前,仔细观察着双方的动作,看着看着,他忽然发觉自己已经被这些兽遗忘了——没谁记得他当时的丑态,他自己反倒可能是唯一一个还在耿耿于怀的。

  “塔塔……”

  熟悉的声音让塔塔回过头,约恩就怔愣着站在不远处,这景象他还是头一次见,以前,约恩从来不在闲时来训练场,虽然拿的不是剑而是面包,但也算难能可贵了。

  “塔塔!”约恩一口吃掉爪子里剩下的面包,张开双臂就冲了上去,他一下子把塔塔举了起来,边旋转边喊,“是你!是你!我在做梦吗?!我一定在做梦!”

  一旁练习的两只小兽停了下来,摸了摸脑袋,这头杂毛灰熊发什么疯?

  一向不乐意跟约恩说话的塔塔此刻也不得不开口:

  “疼……”

  “啊!抱歉!”约恩见塔塔疼得闭起一只眼,赶忙把后者放下,他这才看到塔塔盔甲里侧到处都是缠绕的布条,“伤得这么重……原来艾萨伯爵阁下说的伤重的学生就是你?哎呀!不管这些,先跟我回去!我弄了点好吃的!反正这几天还没开始授课。”

  约恩说完轻轻搂住塔塔的腰往回走,后者不免面露难色,回去?虽然艾萨说要整饬学院的风纪,但真的能约束住贝鲁尼?于是他停了下来。

  约恩看向塔塔,旋即会了意,便凑到塔塔耳边小声说:

  “在担心贝鲁尼?哈哈……他因为经常破坏学院规矩被艾萨伯爵阁下扔进禁闭室了,整整一个礼拜!还要五天才能出来,这个时间泰努什也不在,就我们俩!”

  听到这个消息,塔塔总算安了心,便跟着约恩迈出了步子。

  一路上,约恩都兴奋地往塔塔身上蹭,他甚至还有点不敢相信,一会抚摸那软乎乎的脸,一会捏那小小的爪子,就差往盔甲里伸了。塔塔不堪其扰,不过他也没赶走约恩,一想到大战发生时的种种景象,他就很难去苛责这家伙。

  走到塔楼里时,约恩双爪搭在塔塔肩上,喘着粗气注视着那双平静的眼,猛然向前,将比自己矮半头的小白熊揽进了怀里。

  “谢谢……塔塔……”他如释重负。

  分开之后,他看见塔塔面无表情地问:

  “为什么?”

  约恩气得面红耳赤,这家伙果然不懂什么叫人情世故!短短三个字就把这场温暖的重逢毁掉了!他翻翻白眼,如发狂的野牛般猛喷鼻息,没好气地说:

  “别问!不然我要气死了!”

  嘴上说要气死了,上楼时约恩却高兴得不得了,恨不能把这些天所有的见闻都一股脑塞给塔塔。塔楼里禁止喧哗,于是一双双鄙夷的目光便投了过来,约恩难得“展露了锋芒”,可他不在意,这些天他简直要被折磨疯了,一闭上眼就是塔塔满脸血污的模样,根本连觉都睡不好!

  回到寝室,约恩迫不及待地趴到自己的床边,伸爪在黑暗的床底摸索。塔塔环顾四周,房间竟然换了样子,床变小了,被褥也换成了寻常的亚麻被子,虽然缝得挺厚,保暖不是问题,但比起之前的丝质被褥差得不是一点半点。除此之外,贝鲁尼那堆乱七八糟的东西也不见了,倒多了几尊圣像。

  塔塔见状不由得松了口气,他反正不稀罕那条被褥,只要艾萨能镇住这些恶兽就行,他只想平静地过日子,之前的种种不幸别再强加与他了。

  “就是这个!我压箱底的好东西!”约恩说着从床底拽出个皮袋子,他拍拍灰表面的灰尘,扯开塞子闻了闻,“嗯,还好着呢,便宜你了!”

  又是酒……塔塔摇了摇头,他委实不喜欢酒的味道,但既然约恩乐意跟他一块分享,总不能不近熊情。他想着,肩膀又被约恩搂住了,这回约恩把他推到窗边,打开了紧闭着的窗户。

  略带寒意的风涌入温暖的房间,塔塔难免觉得有点冷,而当约恩抬起脚爪踩住窗框,准备站上去时,他更是吓出一身冷汗。

  “你疯啦?!”塔塔赶忙拉住约恩的粗胳膊,罕见地大吼道,“快下来!这里这么高!”

  塔塔往底下看了一眼,练习场的剑士们就跟豆子一样小,这也是贝鲁尼经常不乐意下楼的原因,每上来一次都要汗流浃背。原本贝鲁尼想得很美,打算天天待在寝室里,要么就出去鬼混,哪知道学院有时候不给开口子,只能咽下这个闷亏。

  “哎呀,你不会怕高吧?!我都看过了,没那么危险!”

  约恩拍开塔塔的爪子,踩上窗框,一下子跳了下去。

  “约恩!”

  塔塔立刻趴在窗框上往下看,结果底下有个挺宽敞的延伸出来的石头平台,约恩就蹲在上头,吐着舌头朝他说:“哇!你居然叫我的名字!看来以后我得多吓吓你,没准什么时候就把你的哑巴病给治好了。”

  要不是恰好吹过一阵风,让塔塔的脑袋凉快了点,可能就又上套了。

  他才不会骂这无耻之徒……

  塔塔也跟着翻了出去,结果外面居然还别有洞天,石头一块接一块,像阶梯一样螺旋向上。约恩拉着塔塔小心翼翼地往上爬,最后爬到了塔顶,两只小兽斜躺在塔顶上,晒着刚从云彩里跳出来的太阳,一时间竟说不出半句话。

  原来云这么高,来到山峰的学院,再爬上塔顶,依旧遥远得仿佛在天边。塔塔伸出爪子,从泛红指缝里偷窥着太阳,没看多久,皮袋子就塞进了爪子里。

  好吧……

  塔塔勉为其难地灌了几口,结果呛得咳个不停,这回的酒比之前的都要辣!他的喉咙仿佛在燃烧!

  “哈哈,这是我从家乡带来的,怎么样?是不是很烈?”

  塔塔又咳嗽一声,算是回答了约恩的问题。

  “只有这一袋,记得给我留点。”约恩伸了个懒腰,接着说路上没说完的事,“说实话,大家都吓坏了,没想到魔物那么可怕,直面他们和坐在凳子上听学士讲课完全不一样,以前总觉得成为无瑕骑士就可以砍瓜切菜,结果……”

  塔塔忍不住又灌了一口酒,约恩说那些东西他都切身体会过,能比他感受得更加深刻的,大概就只有战场上横七竖八的尸体了。

  “后来是净世骑士们护送我们回来的,没想到艾萨伯爵阁下还救了你,你还在……真好啊。我希望艾萨伯爵阁下能约束住贝鲁尼,听说他是只很正直的兽,但是……唉,说实话我很担心,因为艾萨伯爵阁下肯定不会让贝鲁尼随便出去,他要是在学院里待得不高兴,我们两个还是吃不了兜着走。”

  说完,约恩抢过皮袋,往嘴里猛灌酒,灌得酒液从嘴角流进了粗短的脖子里。

  “嗝……喏,给,不知道你早上吃没吃东西,可别嫌我恶心。”约恩又从他神奇的衣服里掏出了半截面包,等塔塔拿走,他继续说,“塔塔,我……不知道你有没有见过绞刑,我亲眼见过……而且吊在上面的还是……算了。”

  “他会冲着我来。”塔塔咽下一口面包,“如果还跟之前一样,你不要出手。”

  “那样你会……”

  “我没有在可怜你,只是这样做最好。”

  他已经清醒了,有些事,始终力不能及,他并非想委曲求全,而是情势所迫。结果他变成了约恩,约恩变成了他,又或许谁都没变,只是教会了彼此曾经不明白的道理。

  一番话让约恩无言以对,过了好久,他才发泄似的抱住塔塔的脑袋摇来晃去:“你这家伙!感觉突然就长大了,还是说我把你教坏了?!”

  说完,约恩感觉自己犯了傻,塔塔所经历的是他无法想象的恐惧,既然他都会成长,塔塔又如何可能原地踏步?

  结果重逢并不只有喜悦,也夹杂着不少沉重的东西。

  但至少此时此刻还不用担心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事!约恩站起身,两只肉爪子插在被撑得圆滚滚的腰甲上。

  “我记得你之前在找对练的?如果不嫌弃的话,刚好我也想练练。”

  塔塔点点头,之前松懈了一阵子,等身体恢复好,他要把以前的东西都拾回来。在九死一生之后,他或许少了一些执念,但一想到那些为他们冲锋陷阵,抑或后来拯救他们的英雄们,他就无法放任自己随波逐流。当然,现在还没法上手,而且他也想趁着这难得的机会做点重要的事——

  伊沙加达的冬季鲜少有不下雪的时候,每当太阳露出头,居民们便会迫不及待地拿出发霉的衣服,挂在光秃秃的树木枝桠上。

  来自南方的塔塔与约恩鲜少见到这等景象,虽然他们也会把衣服挂在树上晒干,但可不会为了争抢一棵树争执不休。本来约恩心说难得一起出学院,可以去窑子之类的地方逛逛,让塔塔完成真正的蜕变,但顾虑到自己的脑袋可能会被敲出几个包,以及万一有兽给艾萨伯爵阁下通风报信,他只能打消念头。

  路上,约恩向塔塔打听了艾萨的事,他惊奇于流言的正确,更觉得艾萨本身就是不可思议的存在。这是一件大好事,如果贝鲁尼玩得太过火,他们至少不至于坐以待毙。

  到码头时,约恩犯了怵。首先先,他跟塔洛非亲非故,要不是塔塔今天自己提到,他都不知道还有这么只兽;其次,他之前犯了大错,在他眼里,哥哥都是护短的,即使是塔塔没说过,他也会不由自主地心虚;最后,他真的很想去窑子!思前想后,他认为没有必要跟塔塔同行。

  “求你了!我不去!放过我吧……”

  约恩坐在地上一点一点被拖动,最后他还是只能站起来,以免塔塔的伤口再受创。

  塔塔并不很想给哥哥展示自己的朋友,他只是担心到时候又陷入僵局,这么多年,他们一直没有破冰之时,如果历史重演,兴许约恩能推他一把。

  刚刚走下长长的阶梯,塔塔还没有看见塔洛,塔洛就已经看见了塔塔。满身大汗的塔洛都没来得及接过弗约提递过来的擦汗布,直接小跑了起来,

  两双湛蓝的眸子再次相对,沉默依旧不散,但塔洛走上前,张开了怀抱。

  塔塔闭上眼,任由哥哥将自己拥入怀中,这个拥抱湿漉漉的,但他喜欢……他甚至连这气味都喜欢,让他何其安心,远甚他所经历过的任何一刻。

  这就是他想要的……一点点不问缘由的爱。

  紧绷的身体骤然放松下来,直到这一刻,他一切的委屈、一切的痛苦、一切的恐惧才烟消云散。

  塔洛又何尝不是如此,要不是收到艾萨遣人送来的信,他甚至不敢相信塔塔差一点就从他的世界里消失了,在他埋头苦干时,塔塔原来经历了那么多那么多他无法想象的痛苦。

  约恩合宜地保持了距离,即便如此,他还是能听见塔塔低低的呜咽声。他想,这是最好的结果,也是塔塔应得的,他很欣慰,欣慰之余又艳羡非常。

  两兄弟久久地相拥着,等塔塔恋恋不舍地抬起头时,后面已经站满了高大的兽。

  “这回总该赏脸了吧?真是……”弗约提伸出巨大的手,轻拍着塔塔的脑袋,“一起乐呵一会!把那些晦气的事情都忘掉!”

  这次两兄弟没有回绝,在装卸工们的簇拥下朝“大船”酒馆走去。

  “嗯?怎么还有个小鬼。”弗约提看着身着常服的小灰熊,叉腰问道,“跟塔塔一块的?”

  约恩只能仰望山一般的牦牛,他点点头,屁股便被狠狠拍了一下。

  “那还傻站着干什么?喝西北风?快点!屁股动起来!”

  “啊,我还有……”

  “有什么?快点!”

  弗约提又在约恩屁股上拍了一巴掌,拍得约恩嗷嗷叫,后者只好跟着一块走。在这些豪爽的海港人面前,约恩反而被衬托得内敛了,尤其当有兽发觉他也是未来的纯白骑士的时候,情势愈发让他招架不住。

  逼仄的酒馆里热闹得惊人,装卸工们却单独给两兄弟留了一桌,全都围着约恩转悠,约恩圆滚滚的肚子最先遭殃,众兽都惊奇与他这种胖熊能进入纯白骑士学院;紧接着受害的是肥嘟嘟的脸颊,一个两个都问他为什么不说话;最后连裤裆都沦陷了,好奇他有没有经验不说,还要介绍给他一些美人儿。约恩只能笑,就是表情跟哭了差不多,他或许能把塔塔耍得团团转,但在这些直爽的装卸工面前,就是小巫见大巫了。

  “啊……别伸进去!好痒……”

  “哈哈哈哈!”

  听着邻桌爆发出的爽朗笑声,塔塔不由得也翘起了嘴角,他注视着塔洛,塔洛同样注视着他,虽然还什么都没说,但似乎又已经说了无数东西。

  “今晚要留下吗?”

  塔洛终于开了口,而且令塔塔十分高兴,连尖尖的犬齿都露了出来。

  那现在的确没必要说什么,等到了晚上他们有的是时间,也更安静。于是两兄弟就只埋头吃东西。

  庆祝十分短暂,装卸工们喝完几瓶酒就回去继续干活了,塔洛也不能例外,虽然弗约提和斯万两兄弟拍着胸脯揽下了塔洛的活,但无论是塔塔还是塔洛,都不大愿意行使特权。

  于是乎,两只小兽就坐在码头的箱子上,一边看海一边享受这难得的闲暇时光。

  拜豪爽的装卸工们所赐,约恩的内衬破了几个小洞,回去之前还得去趟裁缝铺子,他倒是不生气,一来,领头的弗约提给了他补偿,二来,这些直肠子十分好相处,他不用提防什么,跟残忍的贝鲁尼和阴鸷的泰努什住惯了之后,这里简直就是天堂——除了酒馆老板奥拉维尔,居然跟以前的他是一个德行,看见奥拉维尔就像看见一面镜子,讨厌得很。

  两只小兽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时而会有路过的咸猪手摸约恩一把,让约恩怀疑自己是不是窑子去太多,也染上了风尘味。

  “也许你比较可爱。”

  塔塔难得说了句俏皮话,不过约恩不认可,要说可爱,他一副肥头大耳的模样怎么都不沾边,以前他伺候的小主人都叫他肥猪,可他没办法,吃得不多,长得倒是快,比别的熊更像熊,全都是圣神的错!

  日落黄昏时,约恩同塔塔道了别,这里没他的位置,他更不想打扰两兄弟叙旧。他很知足,更倍感宽慰,似乎一切都在逐步转好。

  塔塔挥挥爪子,目送着约恩远去,他想,他们也许并未和解,但又由内到外重新认识了一回。这种事情还会发生吗?似乎很难,他并不信任贵族出身的贝鲁尼和泰努什,或许他们都谈不上在同一个世界,只有艾萨是个异类……

  忙碌的一天结束,晚上,众兽识趣地没再邀请两兄弟去酒馆,只送上了一些吃喝聊表心意。

  冬日的月亮朦胧得仿佛笼上了一层纱,堪堪点亮稀薄的云朵,海面飘浮着氤氲的雾气,浅浅的波浪不断拍打船身,陈旧的木头便嘎吱嘎吱响。一只胖乎乎的脚爪试图挑战海水,自是被刺骨的寒意教训了一顿,于是温柔的责备声便自船上传出——

  “冻疮都还没完全好,别犯傻……”

  坐在船艄的塔塔微微抬起双腿,让脚爪悬在水面之上,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夜晚的大海,难免好奇。当他脱下盔甲,穿上普通的麻布衣裳,从剑士变成随处可见的小兽,似乎时间又回到了许久之前。

  塔洛从简陋的船舱走到船艄,船身微微倾斜,塔塔只好再往里坐点,以免脚爪被海水吃掉。塔洛站在塔塔身后,轻抚着已经被他揉得乱糟糟的发顶,还是那么软,仿佛在告诉他,这只小兽依旧不到能独当一面的时候。

  身为兄长,塔洛很难想象未成熟的弟弟面对无数魔物的情形,那或许是他都无法承载的恐惧。自从父亲过世,他就没再好好了解过塔塔,只知道每隔一段时间,这只小兽就会带着好消息回来,在他看不见的地方茁壮成长。他并非不知道塔塔过得十分艰辛,伤痕一天比一天多,沉默也一天比一天多,唯一变少的就是微笑,只是在他看来,经历苦难理所应当,这些曾在他身上发生,延续到塔塔身上,似乎也合情合理。直到塔塔的生活赤裸裸地展现在他面前,他才感受到了自己的刻薄,诚然,他爱塔塔,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塔塔,只是这种严酷的爱未必能开花结果。

  嘴巴合上又张开,张开又合上,塔洛发觉自己似乎已经不知道该如何撬开塔塔的嘴了。无论他问什么,塔塔都会轻描淡写地一句话带过,艾萨也好,约恩也好,学院也好,或者更遥远的过往,塔塔嘴里的世界仿佛没有一点点波澜,平静得就像此时此刻的海面。

  “已经不疼了。”

  伤痕的由来被略去,只留下一个充满的希望的结局。

  塔洛缓缓坐下,将坚强的背影揽入怀中,他把爪子搭在塔塔胸口,后者便不由自主地呲起了牙。

  “不是说不疼了吗?”

  “就快好了……”

  结果一直以来不是他在迁就塔塔,而是塔塔在迁就他。塔塔是如此温驯,温驯得让他产生了错觉,似乎这只小熊在他的鞭策下过得很好,一天一天,离骑士的梦想越来越近。

  梦想成真,塔洛以为自己最遥不可及的事物也是塔塔所最需要的,原来这只是他强加给塔塔的负担。塔塔想要的再简单不过,归巢时只想被问一句“飞得累不累”,只要他说出来,就会扑进他怀里露出傻乎乎的笑。至于飞得远不远,从来都不是他需要在意的问题,塔塔一定会努力扇动翅膀,越过山峰,掠过河流,去往一望无际的澄空。

  塔洛重新把钱袋放回了塔塔的爪中,不过这已经不是他唯一能给塔塔的东西了,他还可以用爪子轻轻抓挠那又软又圆润的下颌,让塔塔吐着舌头发出舒服的呼噜声,一旦停下,塔塔还不乐意呢,反过来紧紧抓着他的爪子,鼓起两颊,不满地说:

  “还要……”

  塔塔难得撒了个娇,塔洛只好无奈地继续挠。

  月亮高升,两只兽慢慢困倦了,船舱相当小,塔洛单独躺着都伸展不开,塔塔再挤进来,简直就像火炉里塞了太多的面粉胚子,一个个面包都挤得变了形。不过两兄弟挺喜欢这样,在冬季漫长的夜晚里,拥抱最为温暖。塔塔一个劲地往哥哥的怀里钻,他庆幸他们都是熊,换成更瘦长的狼,或许会硌得受不了。

  等把哥哥从头到脚死死地缠住,塔塔总算觉得舒服了,他埋首于哥哥的颈间,心满意足地睡去。塔洛一时半会还舍不得睡去,他用指头摩挲着塔塔臂上层叠的布条,一遍又一遍,一根又一根,都数不清究竟缠了多少圈。

  他的心在滴血……

  如果他也是一名骑士就好了……他会挡在塔塔前面,直至战死也不会挪动一步,可他不是……

  炽热的体温交融在一起,麻布船舱在风中呼呼作响,船身被海浪轻轻托起又放下,不远处的酒馆依旧喧闹,对塔塔来说,这是最平静的一夜,他想,他应当能睡个好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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