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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暴雪前夕(上)

小说:雪崩之时 2025-08-23 13:55 5hhhhh 6350 ℃

  剑士们“出征”的那天,皇都的大路被围得水泄不通,德高望重的无瑕骑士们骑骏马在前方开路,剑士们整装列队紧随其后。

  冬日里鲜花甚少,于是乎居民们便掷出一个个草环,以庆祝战士的诞生。每当剑士们高举长剑,道路两旁便会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赞美之声,他们如此受爱戴,只因未来要与凶恶的魔物决一死战。

  约恩被草环砸了一遍又一遍,欢呼声让他耳朵发疼,他一路走一路咕哝,恨不能让这场表演立即结束。贝鲁尼再次行使了特权——在队伍最后骑着马,约恩左边是板着脸的泰努什,右边是他无法直视的塔塔,前后的兽看着也不好招惹,“演出”便成为了彻头彻尾的煎熬。

  自从发生那档子事,约恩再也没敢跟塔塔打过交道,塔塔也不理睬约恩,除开老师,他不理睬任何兽,当然,还有贝鲁尼,好在近几天贝鲁尼拿了学院特许的通行证,一直在外头厮混,塔塔倒也没继续遭殃。

  大多数时候,没有兽知道塔塔身在何处,教堂后头的墙洞成为了只有塔塔知道的秘密,他经常钻出去,坐在墙根远眺全域,每次,杂毛小狗都在外头等着他,不过从来不让他摸,看着那小家伙又想靠近又害怕的模样,他很无奈。但小家伙是个好伙伴,会陪他不说,还从不向他索取任何东西,连一口吃的也不要,每次他放的面包屑都会被积雪所掩埋。

  走出巍峨肃穆的石质城门,塔塔又看见了排成长龙的苦修者,似乎永远都有兽走在这条道上。

  塔塔回望着冲入云霄的圣辉,那些光,究竟能给世人什么?他有些迷茫……

  路途十分遥远,加之雪一直没停过,没走多久,小兽们就哀鸿遍野,无瑕骑士们怒斥着小兽们的软弱,骑得反而越来越快。

  塔塔是为数不多一句也不抱怨的兽,他一步一步跟在后头,腿软也好,摔倒也好,都不妨碍他继续前行。泰努什也是其中之一,两只兽走着走着,竟然从中间走到了队伍最前头,而约恩已经掉到最后面了。

  领头的无瑕骑士们见身后还紧跟着几十只兽,满意地点了点头,另一端就不一样了,十几名纯白骑士跟赶猪一样赶着数不清的懦夫,叫骂声不绝于耳。

  好说歹说撑到了扎营点,一个个简陋的帐篷搭在了平原之上,跟寝室一样,四只兽一组,原来是谁,现在还是谁,不同点在于,为了取暖,大家晚上都得抱在一块睡。可想而知约恩会如何——贝鲁尼身居大帐,泰努什和塔塔更不可能跟他抱在一块,没法子,他只能和其他两只兽一样坐在篝火旁取暖。

  三只小兽各占一边,气氛十分微妙,至少约恩一个字不敢说,只能掏出贝鲁尼赏给他的小册子默默欣赏,还得躲着塔塔看,免得惹人生气。其实他根本看不下去,每次在塔塔旁边,他都能感受到无形的巨大压力,甚至比泰努什还可怕。

  有什么办法呢?全都是咎由自取。约恩一直试图补偿塔塔,可他就算把自己捆起来送出去也没用,有的错一旦犯下就无法回头了。

  寒风呼呼地刮过,火舌便在柴堆上狂舞,几只兽的毛发也跟着上下翻飞。泰努什似乎有些厌烦其他的兽的存在,独自回了帐篷,约恩吐出嘴里咬断的草杆,这下哪里都是禁区了。

  思前想后,约恩还是决定为塔塔做点什么,他一点一点挪到塔塔身旁,从怀里掏出一小瓶酒,递到塔塔面前,小声说:

  “喏,喝点这个会暖和些,路还长,别一开始就冻坏了,后面可能会很难受。”

  塔塔一言不发,只往篝火里丢了一根枯枝。

  约恩又掏出小半根被体温保护着的面包。

  “要是不喜欢酒,那吃点面包吧,也还挺新鲜,呃,我知道有点恶心,但冻成冰棍牙齿都会崩掉。”

  夜晚无比静谧,静得让约恩心绪不宁,虽然他知道塔塔不会接受,但总觉得该试试,如果什么都不做,那就是堪比贝鲁尼的恶兽了。

  结果出乎约恩的意料,塔塔竟然真的拿起了酒瓶与面包,一口气吃了个精光,末了把瓶子扔进火里,平静地对他说:

  “你可以走了。”

  约恩退回自己的位置,这让他心里好受了一些,然而就一小会,他很快察觉了塔塔的用意——诚然塔塔厌恶他,却也知道真正的罪魁祸首是谁,他不会被原谅,但塔塔也不打算永远将他绑在耻辱柱上。他由衷地敬佩塔塔,这只兽心怀真正的仁慈,要是没有贝鲁尼从中作梗,他们大概会成为很好的朋友。或者,自己当初能有点骨气……大概不会有骨气,权力可以令他们生不如死。

  夜越来越深,两只兽坐着坐着便睡着了,还好有篝火的庇护,一夜过去,勉强算是恢复了些许精力。

  按照小兽们的行军快慢,如果天气不恶劣,到獠牙堡垒约摸要十天,这对小兽们而言考验不小。说是天子骄子,说是举世之才,真过上军士的生活,大多数小兽实际都叫苦不迭。

  行军路线离海岸线很近,偶尔能瞧见墨色的海洋。皇都附近的海洋终年不冻,再往北就说不准了,有时海面会结起脆弱的浮冰。深冬每至,负责巡逻海岸的军士便会获得来之不易的休息机会,毕竟没法行船,冰面又不够结实,盘踞西侧混沌群岛上的魔物们便无缝可入。相应的,北部陆地的防守压力会有所增加,因而入冬之后不少于海岸巡逻的军备都会转移到北部,来年化冰再回来。

  今年的人手比往年更为紧缺,海上还没结冰,许多海岸聚点的军士就已经被调到了北部,学院前来驻扎时竟还有多余的床,当然,这些床都归属于家族最为显赫的贵族子弟,杂毛兽们无一例外只能睡在篝火旁边或是简陋的帐篷里。

  越往北走,天气越恶劣,无论是否下雪,寒冷都从一而终,许多小兽都被冻得浑身淤青。除开贵族们,约恩也不在其列,每到一个据点,他就会“借”点儿酒和干粮,还顺走了一张刚处理好的羊皮,虽然谈不上过得很滋润,但至少不会冷。他自然会把东西全都分享给塔塔,可惜塔塔又变得油盐不进了,他只能无奈地当一个看客。

  到第七天,小兽们已疲乏至极,走路时一个个踉踉跄跄的,几乎都说不出话。

  塔塔很不适应愈发极寒的天气,他全凭惊人的忍耐力强撑着,慢慢的,也掉到了后头。

  “还不错,以前小看你了。”

  赫拿鲁骑士认可了塔塔,尽管这只小兽剑术与骑术俱不出色,却很能忍,也很沉默,多半无法成为将领,但一定会是优秀的军士。

  塔塔没什么反应,他已经不想为了谁的赞美而努力了,只要能成为骑士就行——甚至于这愿望都不很强烈,他纯粹在凭着本能行动。

  冬季的傍晚阴沉至极,天际被晕染成了紫灰色。平原上的小兽们十分忙碌,他们必须在天黑之前把火生起来,更得搭好帐篷。

  塔塔和约恩暂时“和解”了,在这种地方,若晚上不抱团取暖,第二天恐怕连路都走不了,就连泰努什都不情愿地披上了裘皮外衣,让灰狼给他搭了个能在里头生火的大帐篷过夜。

  “真冷啊……”约恩把爪子伸到奄奄一息的篝火之前,几乎要灼伤毛发,他们今天的柴禾不多,要省着点用。

  两只小兽一同披着约恩偷来的羊皮,只能勉强盖住背部和肩膀,聊胜于无。

  “听说还有三到五天,看我们走得快还是慢。”约恩是为数不多还有余力喋喋不休的兽,他又掏出一小瓶借来的酒,一口气喝了小半,接着塞进塔塔爪子里,搂住那紧缩着的肩膀,劝说道,“喏,喝点,可别倒下了,路还远着呢,呕……等一下,好像这酒放坏了,还是说我舌头冻坏了?”

  塔塔听罢喝了一口,没坏,是那股令他十分讨厌的味道,所以他知道自己着了约恩的道,也难得挤起眉毛,露出了个不快的表情。

  “我懂我懂!下不为例!嘿嘿!”约恩眯着眼打了个哈哈,他现在心情甚佳,“我看下次咱们不用支帐篷了,每次都在篝火边睡的,不如多找点木头,反正泰努什也服软啦,就我们两个。”

  塔塔不置可否,

  “我还以为他有多遵守规矩呢,摆出一副心比天高的架子,结果是个色厉内荏的样子货,啧啧,回头肯定会有不少兽看不起他。”

  即使塔塔几乎不搭话,约恩也毫不介意,只要塔塔在听就好。

  喝完苦涩的酒,身子渐渐回暖,睡意也随之袭来,塔塔的脑袋歪来歪去,最后倒在了约恩的肩上,后者随之噤声。

  风呼呼地吹,不远处便传来了低低的抱怨声,约恩把羊皮的两头拉紧,这时候它才就很管用了。

  硬要说皇国北方的苔原上有什么好处,夜里时常出现的绚丽光彩大抵算一个,渐进的蓝绿色交织着从头顶延伸至天际,末了再洒上一些跳脱的红与紫,便显得格外动人。圣典上说,光明神巴尔图什藉由这些光架成的桥梁将福祉传递到凡间,约恩说,这是放屁,要是圣神真有这么仁慈,就不该让凡间有这么多苦难,他的福祉呢?塔塔的福祉呢?那么多穷苦之兽的福祉呢?!全都让贝鲁尼那种货色榨干了。反正整本圣典都是放屁!连他自己生一堆火都是圣神的赐福,那打火石也是圣神的信徒吧?很合理。

  约恩继续喝酒。都怪身边这头杂毛熊!他想,本来他以前没心没肺过得挺好,都准备跟着贝鲁尼发大财了,现在好了,前途和荣誉,非得让他选一个,如果下次再发生这种事,他都不知道如何是好。

  酒瓶终究空了,约恩随手扔在地上,双手紧紧抱胸,也打算睡觉。突然,他看见漆黑的前方有冷光在闪烁,这里可是营地最外围!

  天光?天光会延伸到地上吗?难道圣神真的大发慈悲把桥架好了?不,他不信,更大的可能是野兽,前些天就有几只不怕火的野兽窜进营地里,可惜他手太慢没抓到,不然可以加加餐。

  这回他可不会放过!约恩轻轻把已经睡熟的塔塔放倒在地,盖好羊皮毯子,按住腰间的长剑,缓步朝闪烁的地方走去。

  越近,约恩就越觉得蹊跷,那些光芒很冷,比起野兽的眼,更类似金属的光泽,而且随着他的靠近,光点越来越多,他还看见了一些攒动的朦胧黑影。

  地面不知为何震颤了起来,约恩不得不曲腿弯腰维持平衡,他的心开始狂跳,他的瞳孔缩成了针。

  终于,约恩看见了,那是一只牛兽人的脸,和他见过的牦牛兽人不同,这颗脑袋格外大,吻部格外长,一副巨角仿佛要刺破天际,而后面还有更多可憎甚至可怖的脸。

  这就是无瑕骑士要面对的邪恶之物吗……

  “跑……快跑……”约恩一边退一边颤抖着说,而后转身狂奔了起来,大声喊道,“塔塔!快跑啊!”

  巨大的呼喊声惊醒了疲乏的小兽们,塔塔刚勉强睁开眼,就被一条结实的胳膊扯了起来,他一头雾水,但拉着他的约恩只是嘶吼着让大家逃命。

  “有、有魔物!有魔物啊!”

  声音一浪高过一浪,塔塔惊惶地回过头,数不清的巨大躯体在他们身后紧追不舍,一只又一只没来得及反应的小兽被淹没在冲锋之中。

  为什么这里会有魔物?!塔塔不明白,其他小兽不明白,就连随行的骑士们也不明白。但骑士们还谨记着自己的诺言——

  “无瑕骑士!纯白骑士!拔剑!”一声中气十足的吼叫盖过了哭喊声,“为了圣神!”

  “为了圣神!”

  一个个银盔骑士从塔塔面前冲过,有的连马匹都还没来得及骑上。

  真的能赢吗?塔塔很怀疑,因为双方的数量似乎并不对等,他起码看见了上百只魔物,随行骑士却只有两位数,而且那些魔物……好庞大……

  两只小兽拼命地往前跑,魔物们也以摧枯拉朽之势紧随其后,一些小兽也试图反击,但突袭之下压根没时间准备,也就做不出像样的反抗。

  败局不可逆转。

  “撤退!撤退!纯白骑士!快带着他们离开!所有无瑕骑士!殿后!”领头的无瑕骑士骑在马上,双爪紧握长剑竖在胸前,念诵道,“仁慈的圣神,请以我的骨为皿,血为引,皮肉为寄宿之物,让圣焰显现于世!”

  骑士的毛皮渐渐泛起白光,在寒风中狂舞,光芒逐渐延伸至长剑,又沿着剑身一路向上,直至没入天际。

  眼看塔塔和约恩要被魔物们淹没,一道炫目的圣光突然划破夜空,从天顶直射大地,在魔物群中猛烈地炸开了。

  “啊!”

  离魔物最近的塔塔和约恩立时被强风卷倒在地,甚至还有一头被炸飞的魔物朝他们砸了过来。

  “塔塔!小心!”

  约恩手忙脚乱地爬起来,想要拉着摔得满脸血的塔塔躲开,他知道来不及,更知道不能松手,不能每次都做懦夫!约恩如此下定了决心,在他即将成为英雄之时,却被底下还跪着的塔塔却猛推了一把。

  “不要!”

  来不及再说话,下一瞬,塔塔就从约恩面前消失了。一道血溅在了约恩脸上,他不知道这是谁的血,或许是塔塔的,或许是魔物的,或许是哪个无瑕骑士的,他只知道有兽流了血,很多很多血……

  “塔塔……塔塔!”

  他撕心裂肺地喊,却听不见自己的声音,耳朵里头全是尖锐的蜂鸣声。

  约恩连滚带爬地跑到被砸飞的塔塔身边,山羊头的魔物还压在上头,他只看得见塔塔的上半身,那张痛苦的脸已经被血污所浸透,连双眼都无法睁开。

  “塔塔?塔塔!不能睡着,不能睡着啊!”约恩抓住塔塔的肩甲,用尽所有力气往外拽,即使右臂因骨折而剧痛也没有停下,“不能睡啊你这个偏执鬼!偏偏这个时候犯浑!”

  搏杀还在继续,战线暂时被不断赶来的无瑕骑士顶住了,但破溃也只是时间问题。

  又一道圣光砸落大地,约恩再次被吹飞出去,他从血泥之中爬起,还想冲过去解救塔塔,却被迎面而来的赫拿鲁骑士扛在了肩上。

  “你还在这里干什么?!想死吗?!”

  “塔塔……塔塔!”约恩眼见塔塔离自己原来越远,黑色的眼里写满了绝望,“不要丢下他……不要丢下他啊!”

  赫拿鲁骑士没有回应,他骑上战马,把约恩强硬地摁在自己身前,甩动辔头,驱马迅速逃离了战场。

  无瑕骑士们做着最后的抵抗,纯白骑士们则带着一群惊惶的小兽一路弛行,第二天天亮时,他们终于赶到了一个小据点。

  清点下来,无瑕骑士一个没留,纯白骑士还剩一半,学生也有几十个生死未卜。

  小兽们士气低落,他们第一次尝到鲜血的滋味,第一次感受到死亡的威胁,一个个都沉默不语,只有贝鲁尼在屋里破口大骂,并且要求严守据点,再派几匹快马从最近的地方调集军队过来。

  约恩接好骨头之后被赫拿鲁骑士锁在了马厩的柱子上,因为他一到地方就想偷马出去,但赫拿鲁骑士并没有斥责,反而拿了一袋酒,你一口我一口地让约恩喝。

  “我知道你救友心切,但现在不是任性的时候,对方的奇袭小队具体有多少魔物,派出了什么将领,有没有后续增援,我们一无所知,现在去也许会让更多兽身陷险境。”

  约恩垂着头一言不发。

  “我想起来了……你是那个入学的时候第一场就放水的小家伙。”赫拿鲁一顿痛饮,感叹道,“没想到,你这样偷奸耍滑的家伙居然也情深义重,本来我还挺不喜欢你,没一点骑士样子。”

  说完,赫拿鲁咬破了嘴,如果情势允许,他也想过去看看,那些可敬的无瑕骑士里不乏他的朋友、老师,再者,他同样在意自己教授过的学生们,只是他不能表露出来,士气如此低落,他不能表现出哪怕一分一毫的软弱。

  “别气馁!昨晚是被毫无预兆地突袭,如果正面接触,我们不会被击溃!最近海岸的戒备有点松弛,算是长了个教训。”赫拿鲁拍拍约恩的脑袋,站起身,饮尽酒,说道,“我得去其他地方看看,一会就回来,不会忘记你的,好好待着!别做傻事。”

  骑士一走,约恩就挣扎了起来,然而铁锁极其牢靠,他胳膊又还疼,只得停下。

  约恩的心直落谷底,他以前总觉得这个世界对自己最不公平,生来就要给贵族卖命,他出卖自己所有的尊严与廉耻才得到现在这些,现在回头看看,是自己太狭隘了,比他不幸的比比皆是,塔塔甚至连命都丢了……

  圣神真的可靠吗?如果眼睛没瞎,昨晚那柱圣光为什么不瞄准一点?

  呸!

  信这些还不如信塔塔,起码塔塔肯在最后一刻推开他!

  约恩颓然地闭上了眼,事到如今什么都没有意义了,连同他的忏悔一起……全都消失在了昨夜。

  战场的上空十分平静,仿佛是寻常的一天,没有风,更没有雪,连太阳都舍得露脸了。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射在汇鲜血汇成的小河之上,食腐的野兽比比皆是,这里没有争端,所有野兽都能公平地享受盛宴。

  一只秃鹫振翅而起,它是为数不多受到打扰的食客,一只血红的爪子从残躯中缓缓伸出,紧接着,急促的呼吸声也传了出来。

  野兽们警惕地注视着餐桌的异动,食物被一盘盘推到了地上,到最后,一样菜单之外的东西出现了。

  “呼啊……呼啊……”

  塔塔的胸腔剧烈地起伏着,染血的鼻孔随之大张大弛,他用污秽的手背擦擦被粘住的双眼,睁开时,地狱般的景象令他险些又倒下去。他拔出长剑撑住地面,勉强维持着身体平衡,每次呼吸都让他疼痛不已,肋骨肯定断了,其他地方大约也没好到哪去。

  记忆十分模糊,他就记得约恩一直在大叫他的名字,剩下全是双方拼杀的声音。

  胜利?或是失败?没有活物的战场告诉了塔塔答案,他试着迈出两步,还好,不至于完全动弹不得,他得赶紧离开这里,也许那些魔物还会回来。

  大部队不知所踪,塔塔来不及看脚印的方向,只能原路返回,他希望魔物们不在那边,不然自己捡来的小命又要还回去了。

  “咳咳!”

  塔塔咳出了一滩鲜血,他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回光返照,哪里都好痛,结果竟然还走得动。

  苔原上十分荒芜,除开泥土、乱石和杂草,就只剩下未化尽的皑皑白雪,塔塔意识模糊地往前走着,每走几十步路,他都得坐下歇上片刻。幸好天气晴好,浑身血污的他虽然觉得冷,但还不至于立刻冻死。

  真走运……塔塔扯出一个难看的微笑,被砸中的瞬间,他还以为再也没机会看见明天的太阳了。晕厥之前,他其实有点后悔,不推开约恩,或许会有一点点机会躲掉,如果真的被拉起来了,他就不会濒临死亡,也不会流落荒原。

  生死一线何其可怖,他眼前一会红一会黑,脖子仿佛被死死掐着,气无论如何都喘不上来。一整夜,他都被恐惧支配着,即使昏厥过去,梦魇也不放过他,如果重来一遍,他已经没有勇气再去推约恩了……

  塔塔没有为自己的英勇举动而骄傲,反而觉得被死亡照清了面貌。被贝鲁尼蹂躏之后,他的确冒出了一些厌世的想法,结果现实又狠狠地抽了他一巴掌——他不仅不想死,而且还很怕死。

  自己到底怎么回事?

  塔塔坐在石头上,不住地揉眼,没一会,他又强迫自己站了起来,现在不是胡思乱想的时候,再不加把劲只会死在这片荒原上,到最后可能尸骨无存

  一步一步又一步,他不知自己走了多远,只知道完全看不见地狱般的战场了,夜幕也即将再度降临。

  好饿,好渴,好冷,还好痛……

  眼前越来越黑,塔塔不确定是自己看不清还是天真的要黑了。他踉踉跄跄的,走两步退一步,只求能找到一个山穴或是树洞,不然无论如何都不可能熬过今晚,但光秃秃的荒原上哪里可能有这些东西?

  塔塔感到绝望,这比贝鲁尼的蹂躏更为恐怖,他清清楚楚地知道自己就要死了,却无能为力,仿佛脖子已经挂在了绞刑架上。

  入夜时,塔塔连走也走不动了,他只能用长了冻疮的爪子在烂地上爬行,寻找那并不存在的庇护之所。

  视线再次模糊,塔塔一头栽倒在了泥地里,他连流出泪水的机会都没有,因为眼泪已然干涸。

  “哥哥……”他用尽力气发出最后一丝声音,孤独地等待死亡来临。

  扭曲的朦胧中,他隐约看见前方有一团汇集的黑影在晃动,是狼群吗?没想到自己还没死去就要被猎捕了。塔塔悲哀地想,他索性继续往前爬,爬到野狼们的嘴里,好快点结束这生不如死的折磨。

  那的确是一群狼,一见到塔塔就龇牙咧嘴地威胁,可他们最后还是跑开了,反正已经吃饱喝足,犯不着跟这么危险的东西争食。

  狼群奔逃而散,塔塔这才发觉地上有一匹战马,大约是战斗受伤之后逃跑了倒在这的,吃得已经差不多了,只剩下少许肉和一副皮囊。他仿佛看见了救命稻草,拼尽全力爬到马匹旁边,对着群狼留下的残羹冷炙便咬,很恶心,很难吃,甚至让他想吐!但求生的本能迫使他像野兽一样撕扯着生肉,一口一口,连未流干的血也咽了下去!吃完,塔塔躲进了战马空空如也肚子里,这是一匹战马留给骑士的最后的温柔,他找到了一个能够过夜的地方,只能用一晚,却足以让生命得以延续。

  一躺好,塔塔就合上了双眼,他已经没有余力防备野兽了,他只想睡一会,在这残酷却温暖的怀抱之中……

  塔塔做了一个长长的梦,他梦见孩童模样的哥哥在密林中穿行,小小的自己被紧紧抱在怀中。森林里很冷,哥哥被冻得浑身淤青,怀抱着他的双爪却从未松开过。哥哥跨过一条又一条河流,越过一道又一道荆棘,从黄昏走到清晨,又从清晨走到黄昏。昼夜交替不息,哥哥仿佛不知疲倦也不知疼痛,坚定地往前走着,最后他们到了一座教堂前,啊……是他熟悉的教堂,父亲时常在里头吟诵经文、主持仪式。父亲朝他们张开怀抱,哥哥便抱着他扑了进去,他从缝隙中坠落在地,一下子就变成了小孩子,哥哥也跟着变高,父亲则长出了白胡。教堂不知不觉变成了家的模样,布设很寒酸,但他很喜欢,只要哥哥在父亲在,小小的木屋里就十分温暖。有时候,他会和哥哥争执不休,彼此都不退分毫,于是只好由父亲来调解。其实他是想让步的,可一见面就忍不住撅起嘴鼓起两颊,斗得面红耳赤,他在恃宠而骄?可能,因为知道哥哥不会对自己有坏心思,所以才敢如此放肆吧。那,哥哥呢?对他也是一样?

  塔塔没有得到答案,梦境逐渐变得混乱不堪,他好热……热得仿佛回到了儿时的盛夏,即使什么都不穿,身子也总被汗水浸得又湿又黏。他听吟游诗人说,再往南,天气还会更热,那里的土地都是一把一把的沙子,如果一直待在太阳底下,什么东西都活不下来。

  他才不信,吟游诗人都是骗子,还说纯白骑士学院教出来的骑士都强大且正直,呸!如果他再听到谁这么说,就打肿那只兽的鼻子!

  “这里面……这里面有一只受伤的小熊兽,看盔甲应该是……”

  谁在说话?!塔塔气呼呼地质问,好久没如此放纵过了,他好喜欢这种自由自在的感觉,什么也不用顾忌,只为自我而活。

  世界倒转了一半,也变得更热了,他还能闻到成熟的气味,有点像父亲,也有点像哥哥,令他无比安心。

  他骑起了马,是最温顺的那匹,无论如何都不会甩他下去。

  马……马真好啊,骑士最好的朋友……

  塔塔无法再思考了,他的脑袋已然变成一团糨糊,连声音都无法辨析。他睡睡醒醒,在灼热的无间炼狱中沉沉浮浮,这回他不再忍受,开始放声哀嚎,如此,才能坚持下去。

  慢慢的,痛苦减轻了,虚虚实实中,他似乎看见一个无比高大宽阔的背影,就坐在他的不远处伏案忙碌。

  “呼……父……”

  他叫,那只兽便回过头来,虽然看不清样貌,轮廓却与记忆里的某些东西重合了,于是他安然地闭上眼,仿佛已经得到救赎。

  再一次,晨光从木窗的罅隙溜入屋内,映照在塔塔重归平静的脸颊上。钟声鸣响,塔塔便睁开了双眼。

  周围的环境十分陌生,但看屋内的挂布花纹与家具样式,应当在学院之内,而且是个很高档的房间,比他们那个改造过的寝室还要精致。

  在做梦吗?刚刚好像还在荒原上,在马肚子里……

  塔塔试图坐起来,但胸腔刺痛不已,手臂也使不上劲,只得乖乖注视着画上了圣翼的天花板。

  他掀开被汗水浸湿的被子,倒看不见几个伤口,因为到处都被细长的棉布条裹着,胳膊上,胸口,大腿,爪子,缠了不知道多少圈。这些棉布很昂贵,塔塔很难想象谁会给自己用,反正现在的他付不起钱,除非又恬不知耻地把还给哥哥的钱拿回来……他又开始想念兄长了,刚刚从炼狱里爬出来,思念变得尤为强烈,只是他还没法动。

  塔塔又望向床对面长长的桌子,左边摆着一摞已拆封的信件和另一摞封好的,右边是印章、羽毛笔与几近见底的墨瓶,中间摆着一张平整的羊皮纸,所有物件都跟屋里的布设一样规整且干净,就连椅子都平齐地放进了桌下。

  只凭这一张桌子,塔塔就能猜出屋主人的性格——严谨、负责,也许还很善良,不然他也不可能躺在这张大床上。

  这到底是谁的屋子?他不记得自己结识过这种兽,难道是阐经释文的艾尔迪学士?那只虔敬的老熊的确对他很和蔼,但也仅止于教授圣典之时。

  塔塔正琢磨,门忽然嘎吱一声开了,一条穿着银甲的粗腿先迈了进来,绣有家徽的披肩刚好扬了起来,塔塔一看上面的熊头花纹,呼吸顿时静止——是贝鲁尼!

  错觉迅速被现实所修正,进来的是一头魁梧的中年纯血白熊,这头白熊身披一套花纹繁复、镶着金边的银盔,是塔塔从未见过的样式。

  “醒了?看来我没有白费工夫。”

  声音十分威严,仿佛学院每日敲响的洪钟。

  魁梧的白熊取下头盔,轻轻放在桌角,无声地拉出木椅,坐下抽出了羽毛笔。

  “如果有什么需要,就告诉我。”

  塔塔抿着干燥的黑色嘴唇,他确实又饿又渴,但在这之前,他有更迫切的事需要确定。

  “你……是谁?”

  魁梧白熊蘸蘸墨水,补写好昨晚没来得及写完的最后两行,在最后落下了自己的名字——艾萨·焰·贝恩。

  “直呼艾萨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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