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天

8

算上今天就已经撑过了一半了，距离带着少主回到异人町已经不需要多久了，从早上起春日就止不住地兴奋，可就在几分钟后餐桌上，他遇到了今天的第一桩不如意。

“今天没得商量。”青木辽的早餐总是比他更先吃完，现在已经放下了筷子，他的少主抱着胸，摆出副不容拒绝的脸色。

“可是...”

春日并不觉得今天的课题和前几次的有什么不一样，但少主看起来对此相当排斥。

“绝对不行，我是不会和你做的”

“少主....”

春日一时想不出有什么劝阻的方法，在这样下去肯定要他抽少主的血，他才下不去手。

“少主，我，我很干净的，也没乱搞过....体检报告也....”

“....”青木辽撇了他一眼，挑了下眉，“你以为我在意的是那种东西吗？”

“？”

春日的脸已经涨得通红，在得到了意料之外的反问后整个人僵在那里。

“您说什么?”

“没什么...”

青木辽倒是没有半分的动摇，仍是那副云淡风轻的表情。

“抽血吧，平板给你，上面有教学视频。”

将平板塞到春日怀里，青木辽离开餐桌，几步跨上了床打开电视。

早间新闻的男声将安静的卧室填满。

看着取回来的器具，春日头都大了，医用手套，酒精棉，橡胶扎带，针管和长长的软胶管，连同两个大大的血袋把整个托盘都占满了。

教学视频不算长，但他反反复复已经看了几十遍，依旧不得要领。

要把针扎到静脉里，这种事情对他来讲是不是难度有点大了....

他忽然想起之前初到异人町时，医保卡身份证什么都没带在身上，好心救了他一命护士朋友曾给他打过一次吊瓶。这么想来难波不愧是有过护士执照的可靠人士，虽然没找到止血带，也没有医用胶布，但他还是毫不拖泥带水地在春日右手上进针，接着飞速把针头用创口贴贴好，虽然平时一副散漫的样子，但那个时候的他真的超级可靠。

他看向托盘，针只有一根，看样子之前打算的，在自己身上先练练手的想法彻底破产了。

自己真的做到吗？

春日心里没什么底，但也只能硬着头皮做了。

“哦，学会了？”

正在他自我怀疑的时候，浴室的门开了，披着毛巾的青木辽在他身后说着。

“！”

“快点的话能赶在午饭前完事。”

“啊，是”

装的满满的托盘被青木辽端在手里，他拿着那些东西走到床边，把托盘放在床头柜上接着脱掉拖鞋，躺在床边。

春日拉着凳子，走在他身后。

“都准备好了？”

整理了下枕头，躺好的青木辽将衬衫的袖子挽起，将裸露出来的大臂伸向春日。

“诶，差不多...”春日握起那只手腕，端起青木辽的胳膊，仔细看了看。少主的体脂率算不上高，从白而冰凉的皮肤上，春日能看到略微凸起的青色血管，这么明显真的是帮大忙了，他在心里小小地呼出一口气，接着照指示那样拿过止血带。

“啊！”在手指碰到胳膊的前一刻，春日恍然大悟般叫了出来。

“怎么？”

青木辽没去看他，闭上眼镜面朝天花板。

“我去洗个手...”

春日说着，冲进了浴室。

“真是的...”

不知道他有没有听到青木辽的抱怨。

水流的声音持续了十分钟以上，就在青木辽几乎等得不耐烦时，用手肘压下门把手，春日终于再次出现在浴室门口。

“终于回来了。”

“抱歉让您久等了”取过几张纸擦干手，春日走到床边戴上手套。

“这次就是正式开始了。”

“嗯”

可能是躺得太久，青木辽不着痕迹地动了动身体，接着，他的手再次被春日托起。

冰凉的手套贴在他的手腕上，接着，上臂被捆住，血管被压迫让他的指尖有点麻。

“那我就扎了？”

春日拿着棉球涂向止血带下方的血管，白皙的皮肤上沾上点碘酒的褐黄色。

“别找我确认啊，我会紧张的”

青木辽这么说着，偏过头不去看自己的胳膊。

他不晕针，也不是第一次被采血。化验，诊疗，在他年轻时那都是家常便饭，但显然，让一个手脚不灵巧的小混混扎和在医院被身穿白大褂的权威人士采血可不是一种程度的，青木辽别无选择，只能尽量控制住自己的胳膊不要发抖。

“好了吗？”

他闭着眼睛等了半天，但还是没什么感受，于是只能转过头去亲自确认情报。

春日手里正拿着针头，抵在他的胳膊上，但仍没有扎下去。

“别催我了....”青木辽总觉得握着自己手臂的那只手也在发抖，而且从颤抖的针尖看来，他的感受并不是错觉。

“真的要扎了哦”

“嗯嗯”

青木辽不再转过头了，他总算意识到，还是看着春日扎更能让他放心。

“喂！”

可就在春日终于决定进针时，察觉到不对的青木辽又制止了他。

“怎...怎么了...”

“还问我怎么了，别闭眼啊！”

“啊，因为太害怕了不自觉就....”

“真是的，好好看着点啊，我可不想受计划之外的伤...”

“是....”

春日带着手套的手出了点汗，但并不至于让手指打滑，他做了几次深呼吸，接着凝神屏气。

“来了哦”

“嗯”

针终于还是刺了进去，由成一定角度到最后的几乎与胳膊平行。

“呼”两人几乎是在同时长舒一口气，春日连忙取下止血带。

终于没了束缚，青木辽感觉到血再次在自己的右手中流动。

几滴血从针眼处流出，聚成圆圆的血珠。

“啊抱歉，还是流血了”

“这算正常情况吧”

青木辽用空着的手挑起眼镜，捏了捏鼻梁，长时间盯着一个地方让他眼睛有点不舒服。

“大概是...”

拿棉球吸掉多余的血，春日拿过医疗胶布，粘在针头出，接着调整了下调节器，在他们眼前，红色的血沿着软管流下，像是条蜿蜒的蛇，汇聚在床头柜上的血袋里。

“这样就好了吧...”

“差不多，接下来只要等它接满就行。"

春日将手套摘下，搭在铁托盘里，接着拉过椅子，坐在床边。

他狠狠盯着那道红色的细线，从少主的身上连出去，却不去看那线的终点。

他看得实在入迷，恍惚间，听到了滴滴的电子音。

“诶？”

他听到脚步声，许许多多，皮鞋的，高跟鞋的，拐杖和软底的护士鞋，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接着。

“青木辽先生！”

有人拉开了病房的拉门。

春日几乎是在听到了声音的同时，想要冲出去，可他压下了那种想法，死守在那张椅子上。

“您对日前爆出的视频是怎么看的！”

“听说您引咎辞职了，请问这是真的吗？”

男人的声音，女人的声音，还有快门声，纸张翻页的哗哗声，被推搡而来的脚步声，护士的声音，保安的声音。

春日捂着耳朵，什么都不去听，什么都没听到，他依旧死死盯着眼前的红线，盯着心电监护仪上的绿线，盯着青木辽似乎永远不会睁开的眼睛。

“少主....”

他看着那只伸出被子的手，没有半分动作，手的主人依旧在昏迷中。原本骨节就十分明显，那手现在看上去更是瘦骨嶙峋，他看着苍白的手背和上面密密麻麻的针眼。

“喀拉拉拉拉拉”病房的门又一次被关上了。

“咣当！”

他猛地抬起头，接着，看到了不远处的监视摄像头。

低下头，青木辽躺在眼前的大床上，半闭着眼像是在打盹。

“少主...”他推了推安静躺在那里的青木辽。

“唔嗯...”男人的口中传来模糊的回应

春日猛然回过神，这里不是神室町的医院，不是弥漫着消毒水味的病房，这里是...

“是困了吗，还请您坚持下，别睡过去了。”

“嗯...”青木辽摘下眼镜揉了揉，接着睁开了眼睛。

“少主...”不知为什么，春日高兴得厉害，在很久以前的那几天，他一直期待的一幕终于发生了。

“和我聊聊天吧，自己躺着容易犯困。”

“嗯....”

青木勉强从困意中抽身，不知是因为失血还是休息不好的那些夜晚，他头有点昏昏沉沉，勉强应着春日的话。

“果然还是不选抽血比较好吧，头会昏吗？”

“有点...你怎么还在提那个话题，我说了，我不想和你做。”

“明明基本上都已经做过了...”

“...”

春日听到声叹气，青木辽将左手搭在眼睛上，他看不清对方的表情。

“呐啊，一番...”

“嗯?”

“在你眼里，我到底是什么？”

血依旧在一点点流出，慢慢在袋子里凝成一种黑红色。

“您是....少主啊，荒川组的少主，老爹的儿子，是我的兄弟。”

像是在说什么理所当然的事，春日想都没想就脱口而出。

“还有吗？”

“还有....很厉害的政客？虽然我一直在苦窑里没亲眼看到，但您能登上那么高的位置真的很厉害！”

“...”

“泽城头子他和我讲了不少关于您的事来着，这些年您真的很努力！”

“泽城他？”

“对。”

“他不是在监狱里？”

“啊...”

不小心说出了别的情报，春日顿了半晌，接着没有其他办法，只好合盘托出。

也许也是歪打正着，这正是个打发时间的好办法，春日如愿以偿地与他的少主聊起老爹，聊起异人町，聊起他的新工作，伙伴，和夏威夷热辣的阳光。

“夏威夷啊...”

他的少主只是静静地听着，短暂地闭上眼睛，感受咸咸的海风拍打他的脸，露出个不易发觉的笑。

“您和花衬衫一定也很配。”

春日也闭上了眼，想想着阿罗哈海滩上的观光客们，他勉强穿过那群人，手捧两个椰子，将其中一个递过去。带着墨镜躺在沙滩椅上，他的少主笑着接过它。

“一定记得要补充水分，我在那当过义务救生员，负责给晒得头昏的游客递水。”

“其他的呢？”

“游泳的时候不要被飞驰的游艇撞到吧...真的很疼的。”

同伴的泳装都十分有个人特色，少主去的话会穿点什么呢？幻想中的春日递过防晒霜。

“虽然在海滩上没见过，但我曾经在货轮甲板上和鲨鱼打过一架。”

“....”

春日提到，这一切也许是自己的一场梦，一篇幻想出来的小说，真斗难得地笑了出来，“那这个小说也太烂了。”

血袋已经快要装满了，春日带着有点矛盾的心理，珍惜着所剩无几的谈话时光。

“等回去了就一起再去一次吧，夏威夷。”

“我考虑下...”

很有少主风味的回答，春日嘿嘿地笑着，“我会带着你大逛特逛的！”

眼见袋子已经胀起来了，春日站起身，手贴上青木辽放在身侧的胳膊。

大概是失血的缘故，比刚刚更冷，他将调节器调到最低档，接着撕开胶布拔下针管。

“您再自己按一会儿，大概几分钟就能止血了。”

“嗯”

躺了太久了，青木辽缓缓坐起来，一面按住胶布一面转动他平放了许久的右手臂。

“这血会被用来干什么呢？献血？”

“不可能吧，都没化验过。”

“也是...”

将管子拔掉，血袋用夹子夹住不让血流出来，春日简单收拾了下器具，把所有东西端到了交换室。

“现在吃午饭可以吗？”

可能是突然起身的缘故，青木辽有点头晕，他听着春日的声音，总觉得是在离他很远很远的地方。

“嗯”

他勉强应着，靠在床头闭上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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