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比尔吉沃特，名为女士与幽灵的船是一个传说，传说登上那艘船的人会变成幽灵的养料，被带往活人无法触及的彼岸，再也没法回到人类的这一头。少数真正踏上那艘船的人，偶尔还有一两个会停留在比尔吉沃特港，但对船上发生的事情缄口不言，他们随时害怕着，如果他们透露了一两点有关那艘船的消息，就会有可怕的东西从海面上爬出来要了他们的性命。

　　不过尽管这幽灵船如此骇人，多少人还是争先恐后地想要打探那艘船停靠的消息：他们各怀鬼胎，有的是想要摘下传说鬼魅的头颅，好在比尔吉沃特港口上留下自己的威名，有的只是看中了从船上下来的水手沉甸甸的钱包，还有人从只言片语里读懂了海这艘幽灵船的传。但总之，所有人都清楚一件事：女士与幽灵在大海上航行着，永不止步，仿佛只有大海才能担当家园这一职责。

　　在女士与幽灵之上，倒是非常平和。

　　召唤师正在船只的甲板上望风，海风吹起她洁白长裙的裙摆，阳光让她的脸颊呈现出一种钻石般闪烁的光芒，她的发丝缠绕在颈间，看起来宛如派克潜入水底时会见到的那类死尸，水藻会从他们的肉体里长出来。

　　派克偶尔会情不自禁地想召唤师是不是其实真的已经死了，他引她穿过女神的门扉时，她的肉体已经和他一样转变成物质形态之上的存在，因为痛苦没有在她的脸上留下伤疤，当他握紧她的双手，会有魔法的温暖顺着血液、脉络进入到他那本不应该存在的心脏深处，迫那坚硬的死物开始起舞，这些都不像是那些曾经死在他手里的人类该有的感觉。

　　另一部分的想法是他没能坦荡地脱口而出的，如果召唤师是一位女神，受瓦罗兰那该死的土地尊敬的对象，瓦罗兰之主召唤她而来尽管让她吃尽苦头，但依然对她怀有期待——那么占有她就是一种罪恶，而他作为水鬼要引人堕落。

　　他立于高空之上，用灰烬世界女神所赋予他的力量飞翔。

　　当他偶尔把想要洗劫他们的海盗头领的头颅，有如宰杀生鱼那样割下、取出内脏时，他能看得出来甲板上水手们那惊恐的目光，他们双手合十，连童年时候父母为他们讲述的故事里的妖魔都拿来当守护神崇拜。反正只要能救得了他们的性命，难道不是谁都可以？他们竟然在下意识中参透了比尔吉沃特港神明崇拜的本质，这时，召唤师就会轻轻地拍着他们的肩膀，用一种近乎扭曲的赞赏当作安抚：“没关系，反正你们不会站在敌对的行列。”

　　水手们很难不把这句话当成是恐吓。

　　“派克，”她清脆的嗓音在大海之上响起，“你在上面看到了什么？”

　　他绕着桅杆上用金粉绘制的图样转了转，他看起来很喜欢旗帜上长发少女的剪影，召唤师特意在停靠岸边的时候，花不菲的价格请专为皇室绘制肖像的画家设计的，派克一开始认为这毫无意义，因为他们自己已经足够做让人闻风丧胆的标记，可是后来，他从其中找到了一种有如信物之类的标记，仿佛在告诉天底下所有人召唤师和他之间的关系，他就变得开始喜欢起来了：“我看到了一艘船，正朝我们这靠近。”

　　“那是什么样的船？”

　　“一艘很轻便的小艇，船身上有炮火的痕迹，船板恐怕最近才换过，上面还没有结起海藻和青苔，看起来他们船上的水手手艺不错，大概能搭载个二十几人吧，我还能看到有个男人站在甲板上，他断了一只手，用铁打了一块假的玩意，看起来和比尔吉沃特港口反派如出一辙，或许我们是碰到了普朗克的手下什么的。”

　　“他们看起来有敌意吗？”

　　“我希望没有。” 他从船上高高的桅杆上跳下来，轻飘飘的落到地上，他散发着紫色粒子的火焰翅膀在背后熄灭，手臂已经环住了召唤师的腰肢，低下头用鼻尖剐蹭她的脸颊，甲板上负责清扫贝壳的年轻人因为尴尬而轻轻地咳了两声，召唤师的脸色就染上了一层晚霞的红云，派克反而变本加厉地开始捉弄她，手指在她的腰上掐了两把，腰上的肉极软，敏感的地方在床上已经被他戏弄过，派克的两下挑逗几乎要她膝盖发软地跌到在地上，她自然地落到派克的怀里时，手掌轻轻按在他的胸口，试图把他往外推开，派克的眼睛热极了，他似乎要把船员们只在经过船长室才听到过的那些暧昧的肉体碰撞、呻吟声和苦苦哀求的尖叫在众目睽睽之下实现。

　　只可惜召唤师还是知道什么叫廉耻的，在他的手往裙边底下摸去的时候，她已经抬起大腿，膝盖用力踢击他的小腹。尽管派克原本是灵魂，重生的肉体也不过是某种神秘的金属材料制作出来的伪物。但还是顺从地装作受伤的样子露出被训斥后的小狗的表情。

　　还是正事更要紧。

　　她叹了口气，无可奈何的想着他看起来当真像极了朋友家曾经养过的一条小狗，朋友为了向她表演这只狗儿有多乖巧，而在它的面前放了一小碟肉。那只狗馋得连口水都要掉下来，可依然摇着尾巴在主人的脚边来回转悠。什么时候召唤师也成了小狗的主人？不过派克看起来对不平等的地位甘之若饴，她也就随他去了。

　　“如果让你去对付他们，你一个人能解决得了吗？”

　　“给我一点时间。”他说，他的双手又极不乖顺地抚摸上她的发丝，细长的头发在他的手指上紧紧缠绕，仿佛一枚只属于幽灵的戒指。

　　召唤师发觉，她偶尔感觉寂寞是因为她的指尖缺少一枚信物。

　　有时候，召唤师会打开从海底捞上来的宝箱，在里面找到一两枚价值连城的宝石，又或者是银制作的头梳，她也能看得出来上面的加护，价格昂贵的魔法刻印能让他们在一百年后、甚至于两百年后依然保持着美丽的光泽，它们生前一定有挚爱的主人。这种打捞行为在召唤师的世界里，等同于游戏抽卡、购买盲盒。其中的乐趣就是你永远也不知道里面到底会出现什么。

　　有时候，派克会听出来她对曾经世界的眷恋，便会发酵出小小的怀疑。

　　这只小狗永远也没办法摆脱会失去她的不安感。

　　曾经有那么一两次，他询问她是否想要凡人的仪式，诸如盛大的婚礼、雪白长裙和承诺。那些都是他在她的世界里待过的时候，从电视屏幕上的爱情故事里学习的。召唤师只是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说在她的世界里，人们举办婚礼会宴请宾客朋友，他们在这里又能请谁来参加？还有，婚礼上的仪式祈求的是神明的祝福，而她有一种感觉，她和他是神明的反面，瓦罗兰的背弃者，女神没有来要了他们的命就已经是幸运了。她很感激他的想法，可是他们两个人已经非常心知肚明彼此的心意。用不着外物做枷锁牢牢把彼此绑住。

　　可是现在，她确实有点后悔了，一枚宝石或许动摇不了他们之间的感情，她相信派克爱她极深，但是当她看着年轻水手谈起自己的妻子，用幸福的脸庞向她展示自己的婚戒时，她的心里竟然油然而生出一种羡慕——当然了，只要她问派克，就算是国王头冠上的金玉他也会为她摘取，然而问题是，她绝对不会承认。一开始那些冠冕堂皇的话语成了作茧自缚。她只好用旁敲侧击和偶尔羡慕的语气暗示派克，希望他那不灵光的脑袋瓜能够读懂她的言外之意，不过看起来，派克以为这是什么索要爱情的撒娇，变本加厉地宠爱她。召唤师感到非常羞愧，未说出口的话变得更难开口了。

　　思绪回到现在，“用不着这么着急，我们还没有确定对面是敌是友。”她倚靠在桅杆边缘，“在大海上，交朋友总比结识敌人要好。”

　　“以我的经验，会行驶到这片海域上的人没有几个抱着什么善良的想法，就连渔民也不会跑到这么远的地方来，会来到这片大海中央的人只有一个目的。”

　　召唤师接过他的话头：“海库拉的埋骨地。”

　　召唤师是在几天之前知道这个地方的。偶尔，女士和幽灵会在附近的海岸停下，购买补给，招募新的船员——因为有些心怀鬼胎的人已经在船上被杀死、丢进大海里喂鱼了。

　　最近船上的一次叛乱不过才发生在前几天，还是甲板上的骚动将她从梦中唤醒。她本来还做着捕鲸的幻梦，梦里她带着派克，亲手猎杀了一条巨大的白色鲸鱼，船上的人没能将它全部吞进肚子里，只切下了一部分做晚餐的储备。召唤师还记得在梦里它巨大的眼睛滋味非常甜蜜，它死时还一直在看着她，不过那目光不是看杀人凶手的憎恶，而是认可她成为比尔吉沃特港口的赞许。

　　不过，这模糊不清的梦境很快被尖叫和凶恶的怒吼打断。而当她从床上揉着眼睛，打着哈欠打算问自己身边的派克到底发生了什么，她看见的就是这一幕：

　　派克立在船长室之外，一动不动地站在红丝绒的地毯之前。他似乎划出了一道界限，界限那头是杀戮，那边是尸首和鲜血飞溅之地；这边是召唤师的安眠怀抱，没有人可以扰乱她的清净。鲜血甚至仿佛成了他的仆从，听话地划出一道平整的弧线，将两界分开，几具极其夸张的碎尸落在他的脚边，召唤师仿佛还能听到底下的尸首正在哀嚎着她的姓名。

　　似乎是察觉到她醒了过来，派克原本身上那守护神一般的冷静变得乖张、狠厉起来，仿佛他的灵魂有一半附着在她的身上，随着她一起觉醒了，他说：“我的女士被你们吵醒了，现在我没有心思陪你们再玩多余的游戏，要来的话，就一起来吧，请快点结束。”

　　这个时候，似乎才有几个人想起比尔吉沃特港口的鬼影传说，他们终于知道自己召唤出了什么。

　　到底还是派克平常表现出太多活人的样子，以至于他们已经忘记了那些父母对他们说过的故事，你要在水底投掷金币，千万不要因为轻飘飘的背叛召唤出复仇的清算人。富有经验的水手会用虔诚的态度为大海的女神献上祭品，并且清楚正是因为这份耕耘才没有致使他们沦落到和死于海难的无辜人同样的下场。

　　此时他们忌惮的不仅仅是鱼叉的锋利，还有他身后那散发着紫金色粒子的火焰羽翼，极其美丽的翅膀象征着杀戮，触碰到那束火焰的人会被烧至灰烬，而那火焰不能熄灭的。

　　这东西是真正的怪物！

　　好几个人甚至因为看到被烧成灰烬的肉块而开始呕吐。

　　每个人都退得远远的，因为不谨慎的人已经成了脚边的尸骸。还有几个人甚至开始用比尔吉沃特港方言互相咒骂起来，召唤师勉强能听得出来他们是在争吵到底谁该为这场叛乱负责。其中有几个人为对他们动手感到十分后悔，因为他们高估了同伴的能力，轻视了比尔吉沃特港口幽灵的威力，剩下几个家伙决定抗争到底。甚至还有几个人开始跪在地上乞求原谅，向召唤师保证他们再也不会向这艘船上的任何一人出手。似乎是为了防止她心软，派克说：“我已经听腻了这种说话，劳烦几位还是换种说辞吧，比方现在在我的女神面前跪下来，恳求她的原谅。”

　　那些人仿佛看到了救命稻草，结实的膝盖在面对父亲的咒骂、母亲的泪水时也未能低头，但如今却轻而易举地为一位女人下跪。

　　召唤师才刚刚从梦里醒来，只听得见头几个人恳求原谅，说他们愿意签署终生的卖身契，好填补杀死其他水手的空白。而从这些话语里，召唤师隐约感到了一丝微妙的不对，船上的氛围也呈现出一种缺了什么的感觉。然后派克说：“除了这些人以外，船上的其他水手已经全部被他们杀死了。”

　　曾在大船上经事过的派克对这种残忍的嗜杀场合已司空见惯，前一天还和你共同商讨在岸上日子的人会在下一秒因为一小包金币而割掉你的头颅，活下来的办法就是站好队伍，或者找一支手腕足够强硬的船长的船。

　　显然是召唤师的态度让他们认为太过温柔，派克想，把人当生鱼屠宰的场面吓不到他们，以至于他们竟然觉得召唤师软弱可欺起来了。

　　真正善良的人成不了娴熟的水手。

　　当他用略带忧愁的双眸，紧紧盯着召唤师时，心想他的女主人不管下什么决定，他都会替她将反派角色扮演到底，这些人别想活着走出这艘船。

　　召唤师说：“好吧，那你们就留下吧。”

　　那天晚上没有人活着睁开双眼，还是召唤师亲自下手在所有人的酒杯里下了最甜蜜幻梦的毒酒，然后跪在船员那肮脏、发臭的毛毯边缘之上，用磨得锋利的小刀亲手切断他们的喉咙。连派克都很欣赏她狠下心来时的姿态。那天“女士与幽灵号”上流淌出的鲜血染红了大海，鱼儿在这里尝到了饕餮和满足的味道。连港口的渔民都开始庆祝丰收，直到他们从剖开的鱼腹中拾到半只切下来的手指。

　　召唤师坐在鲜血堆成的尸骸之上，用略带忧愁的语调说她从未想过不付酬劳与开支。

　　她对派克说，要是这艘船的名声不好，再也招不到任何船员了该怎么办？派克就说，他曾经听说过有某几张契约是同死人签的，从骷髅里挑选忠诚者总比从有心的活人那里要来得多。

　　她用嫌弃的目光瞥了他一眼说，她已经养了一只幽灵，不需要再养第二只了，而且骷髅听起来缺乏美感。派克就把她高高地抱起来，吻着她的唇告诉她，她的心狠会换来忠诚。

　　“我本来不想这么做的，”她说，“但是我记得他们杀死的人里，曾经有人对我谈起过岸上有妻子在等待，他们在船上为自己的女儿编制过贝壳的珠串，他们把那些人杀死了，如果我还任由他们活着，那感觉就像是一种背叛。”她说这这句话的时候，手里轻轻地捻着一小串珍珠，那是她说好要送给死去的水手的礼物。

　　船顺利靠岸，派克伴着召唤师前往码头和酒馆挑选人才。光靠两个人是开不了一艘船的，她需要领航员、需要掌舵手，需要不会背叛的朋友。最后，派克给她提供了几个建议，都是些他在开启杀戮名单时跳过的那类人，召唤师很惊讶他没有像童话故事里的反派角色那样把所有人统统干掉。

　　当然了，派克说复仇的鬼魂和无差别杀人狂之间还是有点区别的。他只是代为执行的空壳。没有犯过罪的人自然不在这一行列。于是召唤师突然问，那你有朋友吗？还活着的，能和你一块唱歌、一块分享喜悦的朋友？

　　派克说，我所有的朋友都被我杀死了。

　　“我的朋友把我的尸体丢进河流，把我身上为数不多的财产夺走，甚至欺骗别人说我死于大浪，我的船长吞了我的那一份利润，我的尸体喂了一头鲸鱼，那条鲸鱼我曾经在海上见过，那是一条白色的巨大鲸鱼，它的背上有一道巨大的伤疤，那是我的鱼叉亲自割开的皮肉，我用金枪鱼喂过它，它后来把我带走。”

　　“等我醒过来时，我第一个杀的就是他们，背叛者不可饶恕。”

　　在他念出最后几句带着仇恨的话时，召唤师适时地和他十指并拢。她柔软的手臂挽着他的肩膀，告诉他没关系，一切都可以再重头来过，她可以，那作为她的使徒的派克一定也可以。

　　寻找船员，寻找新的关系。

　　其实，派克还有一个很大的计划，在他的内心深处，但还没有对谁说起过。

　　他们在酒馆的招募栏里写上“女士与幽灵”的名字。就算你是年轻水手，正在寻找机会也好，女士和幽灵要诚实者，要不会背叛之人。一切都由这艘船的主人评定。当然了，卑劣者也可以来挑衅召唤师锐利的双眸，不是没有人觉得这条例太过可笑，试着来请求加入。最后在缺失肢体后才知道欺骗的后果。

　　但不是每个人都会面临恶果，有些人最多只是缺少两枚兜里的金币，有些人甚至没有少去一根头发。

　　别以为召唤师放过他们只是因为心软，派克问她为何不直截了当地杀死这些人以儆效尤，召唤师只是说，比尔吉沃特港口的存续依赖这些居心叵测的恶徒，如果杀死他们，谁来在他们停靠岸边时递上美酒？谁售卖生鱼，谁售卖她要穿着的衣装？她说连最疯狂的暴君都不会杀死自己的臣子，因为他们要有人可以继续奴役。

　　派克惊人地发现她竟然还有恶人的特质，不禁觉得她更有魅力，只有恶人女士才配得上杀人幽灵的魂魄。

　　船只在靠岸招募人员的当口，召唤师和派克会久违地在岸上享受安稳的风光，他们住的不是豪华酒店，而是最平平无奇的小小村落，还是这里让她感到快乐。她会拾取螺肉被蚀空了的壳，做为胸口的项链饰品，穿上薄得宛如玻璃一般的纱裙，她婀娜的身姿在纱下若隐若现，装饰在脖子上的珍珠项链让她成为海洋里最美丽的生物。召唤师说，他们的船可以再度起航吗？

　　派克说，当然，你所有的愿望都能达成。

　　没过多久，召唤师就筹集起了一支全新的船队。这艘船上的人不少都不是完全天真的的良善之辈，但他们在应征之时都表示出了足够的真诚：只要您给的钱够多，那么他们绝对不会起叛变的心思。水手也要讲究自己的利益。

　　其中有几个人把这些话装饰成利益法律之间的天平衡量尺时，召唤师想起了现代社会里的工人和资本家，她哑然失笑，说：“请相信我一点吧，我保证绝对公道。”

　　这就是现在这艘船只的由来，不少人都还是新角色，召唤师已经开始和他们一起啜饮酒精，有时候，连派克都会感到嫉妒，因为召唤师把太多的时间花在他们身上，而没有和自己一起在房间里面亲昵地交缠肢体。后来，召唤师就邀请派克一起和船员们交流。这些新来的船员虽然和派克相处不多，但偶尔当领航员警告船上的水手有敌船来袭时，召唤师会要他们无需担忧，用各种魔法设备、魔术咒语登上这艘船的敌人小看了船长家养的幽灵，他们在刚刚踏上甲板的时候，就已经变成后来者的前车之鉴。

　　船员们不想去叙述船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们只清楚，他们看到的东西会让他们操心起自己的脖子。

　　但召唤师非常平易近人，她会给船员出谋划策，帮他们思考带什么样的礼物为好；有时候，她会借着某些年轻人对自己的喜爱，故意把他们的心当做玩具那样戏耍。派克就会心生醋意，用冷冰冰的眼光盯着这些人看，直到他们露出谄媚的笑，开始用水手的八面玲珑夸赞船长的美貌——言下之意是，这一切，全都是她太过美丽的错，但是派克的存在，没人能从他手里将她夺走。这只幽灵就露出坦诚的笑容，开始逼问对方召唤师哪里吸引他们。派克的那脸上的表情看起来就跟一个炫耀妻子的丈夫无异。

　　这话可没法直接对派克说，可他的表现让他们感到亲近，那骇人的恶魔也变得亲切起来了。

　　派克不清楚自己身上的变化，不过能看得出来旁人态度的差异——他们对派克非常尊敬、甚至怀抱着恐惧，而至于召唤师？对他们而言，她不过是船只上的装饰品，不是也有船长喜欢在自己的船头上装饰美人鱼吗？所以尽管名义上的船长是召唤师，但背地里，他们都认派克作自己的领袖。

　　“姑娘，你不该心软，” 一个水手抽着烟，年纪似乎有三十有余，“天知道他跟我们撞上会发生什么，你是在拿我们所有人的性命开玩笑。”

　　“容我提醒你一句，你应该叫她做船长。”

　　这个水手没有把这句话当真，他也没有察觉到召唤师的手掌轻轻的拍在派克的手腕上，似乎想阻止他举起鱼叉，扼断面前男人喉咙的欲望，他似笑非笑的看着她，眼里无可奈何的微怒，召唤师只好有点委屈的说：“这是我挑的人，你就放过他吧。”

　　“等他们先出手也还来得及。” 派克说，没有人会质疑他是否太过自信，因为每个人都见证过他是如何杀死自己的猎物的，这句话像是一个保证，让船只上不安的空气变得冷静下来，只有召唤师宛如不受这肃杀的空气侵扰，谋划着先从小岛上找到遗失的宝藏，好分给自己手下每个人来分享。

　　这艘船上的人还没有经历过召唤师的温柔，只暗自期盼着派克能听从自己情人的话就好——这种事情他们见多了，偶尔一两个船长会把骄纵的情人的话当真那么一两回，他们就有机会在金币的海洋里打滚。

　　公平均摊只是梦想而已！

　　所幸的是，女士和幽灵开出的工资本身就足够优渥，够他们几个暂时还不用把主意打到船长头上。这份天真的余韵真让人羡慕，为什么他们没人有那样的好运气？

　　这些人不知道召唤师经历了什么，只会用羡慕的目光在她身上来回打量，也在派克身上来回看。因为他拥有比尔吉沃特港口水手最难得到的东西：真挚的爱，有些人不相信世界上会有永恒绽放的玫瑰，但也愿意欣赏那瞬间芬芳的味道。

　　那艘船从他们身边匆匆擦过，似乎是想为他们先开道路，不一会，召唤师就明白他们的举动是为什么了，那艘船在越过他们的船头时，突然地横着插入在他们的船只之前，如果想继续往前，要么就得绕路，要么就得撞个两败俱伤不可，对方想来一场豪赌。赌召唤师的船只没有尝过魂飞魄散的痛苦，不过显然他们远远低估从大海深处复生的怪物了。

　　最差的结果不过是一起化身为厉鬼，满船的人都跟着陪葬罢了！

　　尽管对被绑上这艘船的水手感到一丝歉疚，但召唤师毫不犹豫地展现出了身为水鬼伴侣那一可怕的疯狂。她没有下令掉头返航，而是叫舵手勇往直前。而甲板上的水手牙尖打着颤，说自己上这艘船一定是鬼迷心窍——对面的那艘大船通体发出蓝色的灵光，宛如突然有了自我意识一般紧急地在瞬间调转船头。两艘船的船身堪堪擦过，召唤师甚至能听到对方船只板材传出吱呀吱呀的怪叫。派克得意的大笑起来，他看起来活像电影里的反派角色，派克说这种瞬转魔法不仅昂贵，而且对船体的伤害也很大，不到万不得已，他们是绝对不会使出这样的手段的。一切都多亏了召唤师为他放了一个漂亮的活船烟花。召唤师对自己伴侣的使坏的模样喜欢极了，派克笑了一会，突然将手放在腰间的鱼叉上，轻描淡写的对召唤师说：“做好准备，他们很快就要来了。”

　　派克话音未落，甲板上已经开始骚动起来，能负担得起昂贵的魔法保护的海盗船自然不会舍得咽下失去尊严的羞辱，魔法的彩色粒子像烟花一样在甲板上绽放开来，年轻的海盗手上缠满了各种最精巧的机械道具，召唤师认得出来其中几样来自祖安，两片海域如此相邻，那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召唤师听到了其中一些方言，能辨认得出对方想要征服这艘船的欲望。派克一面阴险的笑着，一面说这些人还年轻，搞到了一些没人见过的新装备，他们还没有尝过失败的滋味，认为敌人就该举手投降，把尊严、金银财宝、还有目的地全都双手奉上。

　　接着他就拉过她的一只手，在手背上轻轻的吻了吻，说：“我的主人，请下令吧。”

　　世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召唤师身上，有猜忌、戏谑怀疑和不信任。每种情绪都像一把刀一样，在她身上不断割伤。但召唤师突然觉得根本没什么大不了的，他们不会比她刚来的比尔吉沃特港口时所受的痛苦更疼，不会比分离更难熬，“我要对方那艘船，完完整整的。”

　　“是，我的女士。”

　　她的手背上那淡紫色的花纹突然散出奇异的光芒，派克钢铁一般的身躯变得宛如幽灵一般透明，而他身上的光芒更加明亮，一种和召唤师手背上殊途同归的花纹正从他的肩膀上绽放开来，仿佛他正从召唤师的灵魂里头吸取力量，他的那柄鱼叉上，也散发出一种渗人的寒芒，当他进入人群当中，简直就是活生生的绞肉机，他娴熟地剖开活人的内脏、抽出脊梁，使尽一切血腥、骇人的手段。足以叫好几个初出茅庐的新手吓得牙齿打颤，有几个家境优渥，甚至拿出保命的传送设备逃跑。连派克都没有来得及反应过来，那出荒诞的血腥喜剧已经快就说到结束的边缘了。

　　只有最后几个走投无路的敌船的水手拿着钢刀，一边骂着祖安的脏话，一面被逼的不断缩进船上的角落，眼睛在船上四处张望，似乎是想找哪一个突破口，最后走投无路地朝着召唤师的美丽脸旁砍去。那柄边缘锋利的钢刀擦过她的脸庞，召唤师细长的睫毛连动也没动一下。她只是轻轻的吐出了一句：“派克。”

　　那清脆的声音宛如划破宁静夜色的银铃，在所有的挣扎、尖叫、哭泣当中，派克只能听得到她的声音。派克觉得自己的未来、自己的一辈子都只能听到她的声音了。他转过身来，身影瞬间出现在召唤师身边，他是缠绕她终生的恶鬼，他和她签订了某种邪恶的契约，同意她的性命只能落到他的手里。强大的威压让敌船的凶徒连话都说不出来，张口结舌地、磕磕巴巴的说着“她、她、她……”

　　派克的刀已经先一步抵在他的喉咙上。刀尖刺穿软骨，鲜血从胃里一直往上涌。对手绝望的发现自己没有轻松死去的选择。派克又转了一下刀，那男人双脚离地，高高的挂在了天上，宛如一张鲜血的旗帜。派克变本加厉地折磨他，甚至抽出另一柄刀，将他身上的肉一片一片的切下。

　　就连召唤师也将目光从杀戮秀上偏过头去。还有几个水手受不了这样残忍的场面当场呕吐起来，而有些人或许是心怀正义感。有一个年轻鲁莽的金发孩子抽出小刀一刀刺进俘虏的心脏。在派克的脸上露出愠怒时，义正言辞的说：“他已经死了。”

　　“你怎么胆敢夺走我的乐趣。”

　　甲板上的气氛变了，胜利的喜悦变成了一种一触即发的危机，那种只面对敌人的敌意转而开始刺痛同伴，派克手上的那柄鱼叉变得更明亮了。每个人都提心吊胆的看着他的动作，心想自己竟然一时走眼同暴君共事。他们会不会同样成为甲板上晾晒的牺牲品，女士与幽灵传说里微不足道的一行注脚？

　　就在这时，巨大的白色鲸鱼从海洋的深处喷出震撼的水柱，召唤师还是头一次在海上他们那样的怪物。所有人都被这变故吓傻了，站在原地还来不及迈开脚步，还是召唤师最先铿锵有力地叫离桅杆最近的水手拉起船帆，接着再叫每一个人回到自己的岗位上，要派克拿起他的鱼叉，将那头怪物掳掠作自己的俘虏。芭茹女神适时地将挑战送到她的门前，召唤师没有退缩的念头。

　　派克看起来依然还很愤怒，召唤师的手掌轻轻的拍上了派克的肩膀。她的声音如同清流，能将最为愤怒的火焰熄灭，她的声音能够驯服最凶恶的野兽，“派克，你还记得你叫谁主人吗？”

　　派克宛如被扇了一巴掌，他的那双瞳孔冷静了下来，转而在她身上扫视，那目光里有玩味，甚至看起来像是要把她吃下去。但最后他还是低着头，向她发誓、允诺，会为她将巨大的鲸鱼捕到手。

　　船上的气氛变了，鲸鱼现身带来滂沱大雨，和雷霆霹雳，它的尾巴掀起的巨浪几乎将整艘船打翻在地，派克高高地爬上巨鲸的脊背，用鱼叉顺着骨骼之间刺进去，炙热的鲜血喷涌而出，那头鲸鱼无声地惨叫起来，急忙往海底逃窜。他们开始向召唤师索要下一步的命令。召唤师站在高高的甲板上。一步也没有动摇过，“加固船只，清点人员，别有任何人掉队！我不想要任何人因为鲁莽而死。”

　　派克仍然对那头鲸鱼穷追不舍，仿佛他的眼里只看得见它，其他的一切对他来说都变得毫无意义。

　　派克！在甲板上，她大声的呼唤着他的姓名。见过他那疯狂的样子的人，都认为他不会轻轻松松地因为一两句呼唤而转头——可是，他确实那么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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