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珀若虽然不知道到底是谁跟骑士说自己曾经在修道院里被欺负过，但他很开心骑士终于找到了一样热爱的事业，并愿意为之奋斗和付出时间。虽说安珀若的义务只是把那些孤儿们养大，至于孤儿们成年后从事什么样的职业，又要去到哪里都与他无关。但安珀若还是倾尽自己所能，试图帮孩子们规划将来的人生，至少想办法让这些孩子们学点儿手艺，这样成年后才能养活自己。

于是骑士开始了天还没亮就起床给孩子们和安珀若做早饭、等着吃完早饭后就跑去法比恩那里练剑，一直到傍晚才回来的生活。安珀若实在是为骑士高兴，在他看来学习剑术是一件非常有前途的事情——伊修加德常年处于战争之中，再加上最近外面的世界不太平，学些能够防身的剑术，不光是能保护自己，将来也能去男爵那里找份体面的工作。

V

骑士成年的那年夏特里尔男爵寿终正寝了，至少大家都是这么听说的。安珀若和其他五个镇子的驻堂神父都被要求出席葬礼，那几天安珀若有些风寒，骑士就跟着安珀若一起去了夏特里尔男爵的葬礼。

夏特里尔男爵的宅子挺大，光是停陆行鸟篷车的地方就比教堂的后院还大，骑士还是第一次来这么豪华的地方，至少他觉得这个地方很豪华。男爵的葬礼办得非常风光，周围相邻的镇子里有头有脸的人物都参加了。这天安珀若穿的也与平时不同，平时他去见男爵都穿着常服的黑袍，但今天他换上了做圣事用的紫色祭披。这件祭披的下摆很长，安珀若从陆行鸟篷车上下来的时候，还得用两只手拽着袍子的下摆以防绊倒。骑士觉得安珀若看起来就好像贵族家的小姐，穿着长长的裙子去参加舞会。

葬礼的仪式很繁复，一排神职人员在男爵领的主教的带领下先是念祷词，又是奏乐。骑士站在礼堂的角落里，抱着双臂靠著墙杵着——他实在是有些犯困，神职人员们念祷词时用的不是通用语，他基本上听不懂，再加上葬礼上来的人除了安珀若以外他一个也不认识，更让这场作秀般的集会显得枯燥乏味。

礼堂中央，夏特里尔男爵苍老的躯体静静地躺在棺椁之中，主教身着华丽的祭披，站在旁边念念有词地向男爵的身上洒水。男爵的遗孀是位金发的精灵族，看上去还很年轻，甚至可以说是个少女。她穿着丧服杵在边上，一个劲的拿手绢抹泪。骑士注意到身为男爵长子的眼神一直黏在遗孀身上，那男人斜靠在硕大的、原先属于他父亲的座椅上，得意洋洋地看着这一切。

与其说是丧仪，骑士更愿意称这场仪式为演剧。他觉得这里的一切都像是精心编排的一幕戏——每个人不过是在扮演着自己的角色。神职人员们的祷词声、哀乐声、以及偶尔传来的抽泣声交织在一起，没有比这更真实的剧目了。尤其是当骑士看到男爵长子那满不在乎的态度时，他更明确了这葬礼的性质。

葬礼结束后，宾客们们将男爵一家团团围住。他们先是纷纷向遗孀表示慰问，又点头哈腰地恭维起长子。遗孀表现得悲伤，但她的眼神中似乎并不仅仅是悲痛，还掺杂着一丝迷茫和恐惧。而长子则是一个劲地接受着周围人的夸耀，仿佛已经完全接受了自己作为新的领主的角色。

“去世的男爵平时不是喜欢铺张浪费的人，这次的葬礼不管怎么说都有些太夸张了……”

圣事做完之后，安珀若退到了墙角。他看上去很累，好像比主持圣事的主教还累。不过这事也不能怪他，自从灵灾之后，库尔札斯的天气就变得越来越寒冷。冷风刺骨的冬天再没离开，四季这个词都失去了其意义。安珀若的教堂是石头盖的，一到冬天就里里外外像个冰柜，必须得靠烧炭火或是壁炉取暖才行。安珀若虽然没有哮喘病，但他的呼吸道似乎比常人更加脆弱一些，堂里用不起太好的炭火，因此房间里的火炉一热，他就咳嗽个不停。

“那人真是男爵的长子吗？怎么看着一点也不伤心。”

骑士望着站在礼堂中央的年轻精灵族，小声问安珀若。安珀若点了点头，用略显沙哑的声音告诉骑士，那人的名字叫拉斐尔·德·夏特里尔，是夏特利尔男爵的大儿子。安珀若似乎不是很喜欢拉斐尔，他看着拉斐尔的眼神里总是有一丝忌惮，这样的情况对骑士来说非常罕见，因为安珀若从来都待人和善，就像是没有脾气一样，永远不会负面地评价任何人。

“这明明是他爸爸的葬礼，为什么他看起来还那么开心呢？你看这里的宴席摆得这么丰盛，如果不说我甚至以为这里办的是婚礼呢。”

这话刚说完，骑士就感觉自己身后传来了刀扎一样的视线。他猛地回头，只见一个身着深蓝色制服的仆人恶狠狠地盯着他，那人是拉斐尔的近身侍从，刚进门的时候那人负责登记来客的身份，所以骑士记得他。骑士见侍从盯着自己，赶紧收声躲到了安珀若身边。说是躲，但成年的骑士已经长得比安珀若还高，再加上他这几年练剑锻炼出来的肌肉，他比安珀若整整大了一圈。

说了拉斐尔坏话的骑士心里不安，好在那侍从没有多说什么就走了。葬礼结束后，侍从还是安排了鸟车将骑士和安珀若都送回了教堂。安珀若在葬礼上要跟着做圣事，结束后又不得不陪主教和其他宾客聊天，在回程的路上累得睡着了。骑士看着把头靠在鸟车座椅上的安珀若，伸手去帮他裹紧了羊毛斗篷。骑士凑近安珀若的时候，突然注意到安珀若的眼角不知何时已经爬上了细细的皱纹——骑士一下子有些慌，又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慌。他伸出手指去摸那条浅浅的细纹，却没想到弄醒了安珀若。

“.…..不管怎么说，我也三十四岁了。人都是会老的，我也没法青春永驻呀。”

从鸟车上下来后，安珀若望着从天而降的白雪，谈谈地感叹道。骑士将安珀若送回了房间，帮安珀若整理好层层叠叠的祭衣后准备离开，这时安珀若突然拉住了骑士，让骑士先等一下。随后安珀若神秘兮兮地从柜子里掏出一件被布包着的东西，满脸笑意地递给了骑士。

“看看吧，这是你的成年礼物。”

安珀若将布包递给骑士，那包里是一把白钢单手剑，以及一个镶钉的木盾。

“我向男爵介绍了你，他说愿意让你去他身边的莱斯特骑士那做学徒呢……你听我说，莱斯特骑士虽然年轻，但已经在对龙的战争中立过功了，你跟着他做几年学徒，说不定也能进到军队去。”

安珀若滔滔不绝地说着，似乎很高兴。

“最重要的是骑士的训练场就在教堂不远处，你若是短缺什么东西，也能随时来拿。”

“那我能继续住在这里吗？”

骑士一想到要离开安珀若，总有些落寞。安珀若见状，像小时候那样微笑着摸起骑士的头来，叫他不要害怕。

“.…..你的房间我会帮你留着的，但训练的期间，你得住在学徒的宿舍里。”

“可我不想离开你…”

骑士说完这话后，自己都被自己惊到——他已经成年，早该过了说这种撒娇的话的年龄。可骑士还是说出口了——他一时间想不清楚自己对安珀若的这种感情究竟该算什么——这是亲情吗？还是友情？亦或者是……骑士不敢再往下想，他总觉得再想下去，自己就没办法再面对安珀若的温柔。

不过，比起脑内思绪乱如麻的骑士，安珀若倒显得自在的多。他只是像往常那样用手掌轻轻拍了拍骑士的肩膀，微笑着再次告诉骑士不用担心。

“孩子早晚都要离家的，阿迦尼非常喜欢你，每天你去练剑的时候，他都吵着以后也要像你一样去学剑术呢。”

安珀若说着爬上了床，他今天实在是太累了，累得连上下眼皮都开始打架，躺到床上之后，絮絮叨叨的和骑士说了几句话，然后竟然就那样睡着了。骑士看着安珀若平静的睡脸，再次帮人掖了掖被子，他轻轻地把房门关上，随后抬头向天空望去——天上依旧白茫茫的，只有向下飘落的雪花，除此以外，就只剩下刺骨的寒风。

漆黑的夜晚没有月光，也许是有的吧，但月光被一片片雪花组成的墙阻挡在千里之外，可能只有哈罗妮才能看见，就像只有祂才能看清骑士的真心一样。

VI

开始训练之后，骑士还是会在晚上偷偷溜回教堂，骑士的长官虽然知道这件事，但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那长官从前也是在教堂长大的战争孤儿，他虽然和安珀若的交集不多，但却十分能明白孤儿对于家庭的渴望。

持续了千年的龙诗战争让整个库尔札斯蒙上阴霾，人总是在不断死去，凑成阵亡者名单上不断累加的冰冷数字。骑士长得高、还很强壮，没过多久就被选进男爵的军队，进了新兵的训练营。

从前安珀若提过，这教堂里已经走了不少成年的孩子，可这些年来，骑士只见过一两个回来探望的。从前骑士问的时候，安珀若老是模棱两可地敷衍过去，说他们都在各地有了自己的家庭，已经不再想念这里。骑士当时觉得那些孤儿们没良心，竟然就这样忘掉安珀若的养育之恩，但在进入新兵训练营后，骑士才终于参透了孤儿们不回来探望的原因。

[他们哪里是不想回来，根本就是回不来了。]

与龙族的战争本就是极大的负担，灵灾的到来又为库尔札斯这片神选的土地徒添了一份苦难。不知是否是因为天气的变化，但被送去填线的新兵能回来的越来越少——这些新兵多是各地的战争孤儿，战争就像厄运、又像是诅咒，阴魂不散地缠绕进他们的命运里。他们因战争失去家人成为孤儿，又因为是孤儿所以被输送进毫无希望的战争。

这样的循环残酷而悲哀，每周训练结束后，骑士都会带着身上淤青和疲惫偷偷溜回教堂。安珀若这时就会弄来热水和药草帮骑士包扎，就像从前在修道院时一样。不一样的是安珀若看着比从前更憔悴了，灵灾过后库尔札斯俨然成为了冻土，农民们的作物绝收，牲畜也死的死病的病。起初的两三年，居民们还能靠着储备粮过活，但时间一久，粮食就变得比黄金还贵。

从前总是镇上居民们向教堂捐赠，但现如今他们却要靠教会的救济过日子。别说奶油炖菜了，就连新鲜的蔬菜，也成了稀罕的奢侈品。教堂有教会和修道院的支持，但仓库却总是空的，安珀若每天不是在算计收支，就是在给男爵领的主教写有去无回的信。他甚至去联系自己在教会中层做事的、同父异母的弟弟——但对方也只说自己无能为力。

骑士觉得教堂的孩子变得比以前多了，不过这也正常——现在的男爵领里遍地饿殍，过不下去的农民们没有太多选择，他们要么把孩子送进军队或者教会，要么就只能看着孩子饿死在自己怀里。

“我知道你是好人，但有些时候，也得量力而行吧。”

看着挤满孤儿宿舍的孩子，还有满面愁容却强作镇定的安珀若，骑士的心里难受得很。

“我总不能看着他们死掉吧？”

安珀若和骑士在堂里的长椅上并排坐着，他用手撑住额头，金发顺着耳边滑下，挡住了他的侧脸，骑士看不清安珀若的表情。

“.…..教会那边还没有回信，我会再去求求男爵的……只要再过几个月就好，农民们从外面引进了耐寒的作物，只要再过几个月就能有收成了……”

安珀若的金发在傍晚的余晖下显得熠熠生辉，在骑士眼里，他就好像从天而降的神灵一般，像是故事里的人。可是安珀若只是肉身作成的，褪去圣职者的光环后，他也只是个普通人。一阵急促的咳嗽声打破了两人间的平静，安珀若捂着胸口，突然猛烈地换起气来。骑士这才注意到安珀若一直在忍着身体的不适，想在他面前装出没事的样子。

“你这样下去不行，必须得好好休息，不能再这么勉强自己了。”

骑士立刻站起身，慌忙中从堂里找来了水和安珀若平时用的草药，他帮安珀若慢慢喝水，又小心翼翼地看他服下药物。安珀若靠在骑士的肩膀上，半闭着眼睛稍微缓了一会儿。骑士觉得安珀若的身体轻飘飘的，好像随时都会被风雪吹散。

“……法斯奇诺，你知道吗？”

安珀若小声说着，声音比雪花还轻，

“每天都会有人来堂里告解，他们总是问神为什么会变成这样，问神为什么会看着他们的孩子冻死、饿死，看着他们的庄稼枯死在地里。没有人知道自己究竟犯了什么错，也没人知道该如何补赎才能得到原谅。他们每天都会这样问，一遍又一遍地问。”

他抬起头来，侧着去看骑士的脸，

“我已经不知道该如何解答了，即使是教会权威的神学家们也无法给出完美的答案……有些人开始自笞，觉得这样才算是忏悔；有人活不下去想要离开，但又不知道该去到哪里才好……他们又能去哪呢？他们甚至连逃跑的路费都没有……我问了男爵很多次，但他就是不愿意开仓赈灾，人们就这样接连死去，我……”

安珀若的声音逐渐震颤，到最后变成了啜泣，再也说不下去。骑士静静地听着，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紧紧揪住。他轻轻把安珀若拉进怀里，让他的头靠在自己的肩膀上。骑士忍不住用手去抚摸安珀若的头发，可他的手触碰到安珀若的头顶时，安珀若突然推开他，就像是触电一样。骑士从没见安珀若这样过——那双漂亮的眸子里闪过一瞬间的惊恐，而骑士永远想不明白那惊恐从何而来。

“……安珀若？”

骑士实在是被安珀若的反应惊到，愣在了原地，不知所措，他不明白自己的关心为何会引起这样的反应。安珀若似乎也是注意到自己吓到了骑士，赶忙扯出一个微笑搪塞了过去。

“……不早了、快休息吧。”

安珀若尴尬地抽身，拎着自己长袍的边角侧着身从长椅中间蹭了出去。

事与愿违，安珀若才刚刚回到自己的房间歇息一会，骑士就听到院门口处有响动——男爵的仆人来寻安珀若，说是男爵召见，要让安珀若过去帮忙做晚祷。但男爵府明明有自己的驻家神父，那神父年龄比安珀若还大，怎么想都是安珀若经验更少些才对，怎么还要去帮驻家神父的忙呢？

才刚换了衣服，坐下休息一会的安珀若应了召，很快就又把长袍穿上了。骑士目送安珀若披着羊毛斗篷坐上陆行鸟车，本以为安珀若过不了多久就会回来，就坐在堂里等。然而安珀若回来的时候已是深夜，他像是特地避人耳目，从院子的后门溜回了房间。

回房后安珀若也没有立刻入睡，骑士见一向节俭的安珀若亮了半宿的灯，摇曳的灯火从蒙了霜的小窗里透出，好像随时都会熄灭一样。骑士忍不住好奇，偷偷凑到窗边去看安珀若究竟在忙些什么——他看见自己敬重的神父、像是圣人般的神父、此时正跪在哈罗妮神像前，用打了结的绳鞭不断抽打后背。

“我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孽……我无论如何也无法补赎了……”

安珀若的声音从门缝中溜出，钻进了骑士的耳朵。骑士从没觉得安珀若的话语这样刺耳过，他将眼睛瞪地更大了，用尽全力从昏暗的光线里捕捉安珀若的轮廓，然而他看清后又后悔了——安珀若像是牛奶一样白净的皮肤上布满了伤痕，有些是鞭子抽的，有些则是被魔鬼亵玩后留下的。一时间骑士觉得自己的嗓子眼里像是被人灌了浆糊，不上不下，无法呼吸，也发不出声音。安珀若就这样跪了大半夜，后来因为实在疲倦，伏倒在神像下缓缓睡去。

骑士悄悄地从安珀若的房间门口退走了，然后在堂里瞪着哈罗妮神像瞪到了黎明。第二天，他看见男爵的使者领着一队满载的陆行鸟篷车，用源源不断的物资填满了教堂后院的仓库。

骑士实在是有点缓不过来神。

安珀若从来都像是洁白的神使一样，与其相信有神，骑士更愿意相信安珀若。他以为安珀若会一直维持耀眼圣洁的模样，像是墙上挂着的哈罗妮神像一样，俯瞰所有人，化解一切痛苦。但骑士发现自己错了，安珀若并不是在化解痛苦，他只不过是把所有的伤痛都揽在了自己身上，然后一个人默默承受所有。

骑士一直觉得，安珀若这样的人，应该被世界温柔以待，应当被神赐福才对。可现实是安珀若不得不面对如此残酷的现实和痛苦。骑士无法理解，为什么那么多的苦难要落在一个如此善良的人身上，为什么安珀若要用这种方式来忏悔和赎罪。骑士一直以为，只要他足够强大，就能保护身边的人不受伤害，这也是他拿起剑盾的理由。但现在他发现自己连最想保护的人的内心世界都无法触及，更别提抚平伤痛。骑士没办法不开始质疑自己的信仰，质疑这个世界的公正。在他看来，如果连像安珀若这样的人都要遭受如此磨难，那么这个世界的神又在哪里？

那天骑士在堂里待了一天，木讷地帮忙整理一箱箱的物资。安珀若的身心和信仰换来的是孩子们御寒的衣物、教堂里用的炭火、带着插图的书籍、还有够吃半个月的粮食。每个孩子都拿到了新衣服和书，高兴地抱着礼物在后院里跑来跑去，围着安珀若高兴地笑着，用稚嫩的童声喊着安珀若的名字。骑士不好说自己现在是什么心情，他难受得想吐，还有点想哭。

“法斯奇诺……”

安珀若从孩子群中挤了出来，悄悄塞给骑士一封印了火漆戳的信，那是介绍骑士去他本家府邸做侍卫的介绍信。

“你是个善良的孩子，理应得到更好的生活……我同父异母的弟弟——以西结——在伊修加德，这些年来他常常会接收里昂勒教会的孤儿去他那里做事。去了的孤儿们都被善待，很快就在伊修加德定居下来……以西结虽然是贵族、却也为平民着想，是个很善良的人。你去他家里做事的话，虽不能像在里昂勒这样自由，但至少不会被送去填线。”

“可是、我——”

骑士张大了嘴想要争辩，但安珀若在那之前打断了他。

“我只是希望你能够活下去、长长久久地活下去……去伊修加德是最好的出路了，抱歉……想要活下去的话，只能这样。无论是你还是我，都无法免俗……我睡着的时候总是梦见你被送去远处的战场，然后消失在大雪里、再也回不来…..我不想看到你落得那样的结局、抱歉，请原谅我的一点私心吧。”

安珀若断断续续地说着，骑士再也听不下去了。他头一次拒绝了安珀若，将那封介绍信扔进了炭火盆。信件一点点被火舌吞噬，安珀若注视着逐渐化为炭灰的纸张，脸上的表情复杂难辨。

“……你长大了呀。”

VII

还记得那是周日的傍晚，骑士回到教堂看望安珀若。他们才同孩子一起进了晚餐，男爵的仆人就登门到访，来寻了安珀若走。这样的场景骑士已经见过许多次，他也曾想过劝阻，但他知道安珀若最终还是要去的。为了维持教堂的运转，为了孩子们的晚餐，骑士只能尽量说服自己不去思考，假装安珀若只是去做晚祷。

但这次安珀若直到深夜都没回来，骑士有种不祥的预感。使者走后骑士就一直守在安珀若的房间门口，望着室内那盏油灯晃动的光亮。光亮熄灭了他就去点上，点上后又烧尽，他就又去添油。灯光亮了又灭、灭了又亮，就这样反反复复许多次。骑士等了很久很久，很久很久，久到好像过了一辈子。

教堂院落的木门被敲响时，骑士几乎是冲出去开的门，然而这次门外没有安珀若疲惫的身影，只有漆黑的仆人。

“神父忘了带香炉，你给他送去。”

使者如是说着，骑士怔怔地去圣器室里拿来添了香料的铜炉。他跟着坐上了贵族的陆行鸟车，那鸟跑得飞快，香炉里的香料几次都差点掉出去，骑士紧紧地将香炉搂紧，就像曾经安珀若将他护在怀里那样。

男爵的宅邸豪华，宽大的石制建筑中间嵌着的门也同样厚重宽大。使者领着骑士穿过一条条走廊，拐过一道道弯。宅邸的回廊就好像一座无限的迷宫，把骑士牢牢困在里面，永远也无法找到出口。

——贵族家里祈祷用的房间在这么里面吗？

骑士有些紧张，在心里不断重复着安珀若的教导——叫他不要反抗或是惹怒男爵的教导。骑士抱着香炉跟着沉默的使者向里走去，两人的脚步声回荡在空旷的走廊里，是唯一打破这座宅邸沉寂的声音。

“就是这了，进去吧。”

回廊尽头是一扇虚掩的红色木门，门缝里透出光亮和人的吵闹声，与昏暗寂静的走廊显得格格不入。使者见骑士在那里愣神，硬是推了他一把，把他推进了那个堕落的乐园。

房间的门打开了，映入骑士眼帘的是他这辈子都无法从脑子里抹掉的画面——成群擦脂抹粉的妓女们发白发亮的胴体连成一片，裸露的皮肤上点缀着金饰和色彩鲜艳的纱衣。她们肆意欢笑着，有的躺着，有的站着，有的跪在地上，还有的匍匐在男爵的身边。骑士在这一群女人中认出了前任夏特里尔男爵的遗孀，她此时正四仰八叉躺在地板上，和男爵的两名侍从缠绕在一起，呼哧呼哧喘著粗气。

骑士下意识地将自己的目光从裸露的女人身上移开，但目光所及之处尽是白净的胴体，无论把脸扭到哪边都一样。妓女们围着男爵，而男爵似乎并没有将注意力放在女人们身上——他正低着头逗弄着一个沉默的家伙。男爵伏在那人身上，不断耕耘，好像是故意要把这脆弱的玩具弄坏。骑士僵硬地将视线下移，移到承受着侵犯的躯体上——那人正趴着，骑士只能勉强看清他的背影，但即使只有背影，骑士还是能通过那一头金发认出那是安珀若。

“呵、你来了？去把香料点上吧。”

男爵这么说着，一边不忘伸手去捏安珀若白净的腿，似乎是故意做给骑士看。骑士从未见过安珀若如此毫无保留地裸露皮肤，也从未想过安珀若如此单薄的身体竟能承受这样的对待——男爵将安珀若掐在手里把玩，像是摆弄小猫小狗那样，一次又一次、用仿佛要将安珀若撞碎般的力度冲击着小小的入口。一开始安珀若脸朝下趴在床铺上，白净的手指颤抖着攥紧床单。柔软的金发顺着他的脖子滑落在红白相间的床单上，就像装饰妓女们身体的金饰，勾勒出布料的起伏。骑士能听到安珀若在哭，听到安珀若随着男爵的撞击不断发出细小的哀嚎，男爵掐住他的腰在他身后运动，几乎未经过人事的入口被完全撑开，磨蹭得发红。

“怎么了、快去啊？愣着做什么。”

男爵一边运动，还一边催促杵在原地的骑士。此时的男爵似乎有些别的想法，突然像是对待牲口般拽住了安珀若的金发，将安珀若拉起、翻面、然后又放下。安珀若的皮肤上已经全是或青或紫的印子，两只浅玫红色的眸子上蒙着一层雾气，无神地盯着天花板。男爵伏在安珀若布满伤痕的身体上，命令安珀若去搂他的脖子。安珀若就像顺从的绵羊，在墙上哈罗妮神像的注视下一言不发地承受着男爵肮脏的欲望。

“求您…救我解脱吧、求您——”

安珀若的嘴唇一张一合，不断念着祷词。可惜破碎的词语无法组成完整的祷文，也无法修复安珀若破碎的灵魂。

[——哈罗妮，你其实是个该死的混蛋吧？]

不知何时，骑士发现自己浑身颤抖，手指尖凉得像雪天院落里的冰溜子。他清楚地感受到自己的心脏正猛烈地跳动，好像要带着全身的血液一起沸腾。

[——如果你不是的话，你又为什么只是静静地待在神龛里，对这一切漠视不管呢？]

如果像安珀若这样虔诚忠实的仆人都落得这样的下场，那那究竟什么样的人才配得到女神的恩惠？一瞬间骑士被名为愤怒的洪水吞噬了，他的双手紧握成拳，指甲几乎要嵌入掌心。他巴不得现在就用剑把面前的混蛋们都削成人棍，把这些自大的魔鬼吊在教堂的尖顶上，吃他们的肉、喝他们的血。在贵族的游戏里平民从来都不是主角，即使被放在正中央，也不过是献祭用的祭品罢了。可骑士明白自己不能这么做，不然安珀若和教堂里的孩子们都会死。

骑士咬住了自己的下嘴唇，此刻，疼痛是唯一能帮他维持理智的东西。他攥着拴香炉的铜链，僵硬地挪动脚步，去墙角拿蜡烛点燃香料。已经有些意识模糊的安珀若终于注意到骑士的存在，他承受着撞击，眯着眼睛、在朦胧的视线中瞥了骑士一眼，随后便把目光移开，用腿环住了男爵的腰。两人的眼神相交的片刻，骑士感觉自己心中有什么东西正在逐渐死去，他大概明白了库尔札斯的寒冬永远不会结束，冰结的湖水也再也不会解冻。

“我都不知道，里昂勒的教会里还有你这么个年轻人……”

男爵用手指卷着安珀若的金发，突然抬头望向了骑士，

“你叫什么名字？”

“大人、我叫法斯——”

骑士还没回完，刚刚起一直沉默着的安珀若突然开口打断了他。

“……哈啊、大人、专心些嘛…….哈、我还在这里，怎么就、看起他来了？”

安珀若注意到男爵黏在骑士身上的目光，停下了啜泣，反而主动配合起男爵的动作，他学着妓女的样子，用手指抚摸起男爵的脸颊。男爵似乎是头一次见到安珀若这么主动的样子，欣喜地将安珀若拉了起来，抱在怀里。骑士看见安珀若被拉起时眼角抽搐了一下，但厌恶的神情转瞬即逝，很快就变成了生疏的媚笑。霎时间骑士刚刚还紧绷的身体一下子泄了力，香炉的铜链从他冰凉的手心里滑落，咣当一声掉在了大理石地板上。滚落的香灰将地板上一团黑色的布料烫出了小洞，仔细看来，那团布料是安珀若的长袍。这件羊毛长袍平时一直被安珀若好好照顾着，不用的时候安珀若会把它熨好挂起来，有哪里脏了也会及时清理。可现在那长袍被男爵的朋友团成一团，像是垃圾般扔在了地上。

“正好你来了，你也过来和我们一起玩吧？”

不知何时，骑士已经被男人女人们簇拥着挤到了床前，男爵将站都站不稳的安珀若推开，似迈着步子向骑士走来。一瞬间骑士确信自己脑子里有什么很重要的弦断掉了，又有什么东西冲破了阀门，用尖锐的声音在他耳边叫嚣。他一下涨红了脸，可他还没来得及发出怒吼，一双冰凉的手便摸上了他的腰间。

那是安珀若的手。

“……这孩子还小呢，什么都不懂。而且他总是跟军营里臭烘烘的士兵混在一起、没办法讨您欢心的。”

安珀若的声音依旧平和柔软，他拉过一个漂亮的妓女，将她推向了男爵的方向。

“而且他平时干的都是粗活、万一把您弄伤——”

“如果他什么都不会、那你就来教教他吧，神父。”

男爵的声音带着调笑的意味，他戏谑地看着面前的两人，分明是不打算放过骑士。

“你不教的话，我就来教，如何？”

骑士从没想过一个人竟能说出比畜生嚎叫还难听的话，他再也忍不住了，攥紧了拳头就要朝男爵挥过去。在他能把拳头挥出去之前，安珀若用两条手臂搂住了骑士的胳膊，将他向床边的躺椅处拉去。

“——不劳您费心、他是我养大的孩子、教导他，自然也是我分内的事情……”

这双纤细的手是那样熟悉，又是那样陌生。安珀若什么也没跟骑士说，只是快速地用恳求般的苦涩眼神看了骑士一眼。骑士还愣在原地的时候，安珀若已经把他的裤子脱了个干净，他骨节分明的手指生疏地绕上骑士的性器，骑士只觉得天旋地转。

“别担心…不会有事的……很快就会结束…很快就会结束。”

安珀若用一只手臂绕上了骑士的脖子，按着骑士在躺椅上坐下，随后在骑士耳边低语。说话间男爵又绕到了安珀若身后，按着安珀若的后脑叫他给骑士口交。安珀若顺从的伏下身子，一言不发地用带着笔茧的纤长手指握住了骑士的性器——那双手曾经是那样漂亮，但现如今却因为寒冷和恶劣的伙食变得粗糙。安珀若的手指一直脱皮，指节弯曲处的皮肤不知何时已经布满裂痕，他在抚摸了几下骑士的性器后，用温热的口腔包住了那里，似乎是担心自己粗糙皮肤划伤骑士。

一下、两下、

隔着安珀若的身体，骑士能够清楚地感受到男爵的推动和撞击。激烈的性事让骑士的身体发热，可他却觉得此刻比在雪地里训练时还冷。骑士感觉到冰凉湿润的东西滴落在他的大腿上，低头一看，那是安珀若的泪水。

小说相关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