巡演结束后一直到深夜她们才回住宿的酒店，不过这也在情理之中。自打规划好从东京出发的演出计划，每个参与其中的人都很兴奋，下了舞台再去附近吃顿饭聊天实属正常。长崎素世稍微例外，一方面是她觉得自己其实只有站在台上的时候才会会被演奏的情绪感染，另一方面大抵源于她实在不爱出家门，既没有每周末都会发出邀请的朋友，也不会主动提出跟谁一块去哪里。

十足的宅女。

千早爱音上楼前突然决定要在门口的自动贩卖机买汽水饮料，她只想快点回房间休息，反正门卡拿了两张。本来，也许会选择等一小会儿，但耐心在路上偶遇粉丝看千早爱音和对方攀谈几分钟后揽住肩膀合影的时候就消耗殆尽。

路灯的光幽幽地含着阴影，所幸室内一片光亮。

房间里静悄悄的。她淋浴换了睡衣，把今天穿的衣服放进脏衣篓，还在卫生间待着倒腾瓶瓶罐罐的时候千早爱音刷了房卡进来，在门口把今天穿的衬衫领带脱掉顺手也丢进箩筐，只穿着一件吊带，下半身的裙子倒是完整，长崎素世走出来，不着痕迹打量她蹲在地上的行李箱面前翻找换洗衣物，从肩到蝴蝶骨都突出分明，对方的身形是瘦削板正的。

“等会儿再进去，浴室还很热免得发晕。”长崎素世面上有些充血，作出自己的提议，“衣服等下我拿去洗衣间一块洗了就好。”

千早爱音不会拒绝她的好意，回头仰视她一眼后站起来重新把有了皱痕的衬衣套回自己身上。

我去吧。她说，目光清澈地望向对方：“毕竟Soyorin已经换睡衣了，不太方便。”

汗味是没有形体只在干涸之后突然显露出腥咸气息的东西，令人隐隐作呕所以得赶在衣服被汗味浸透之前清洗干净。

长崎素世突然消沉了下去。她穿着不那么明亮的黄色睡衣，如这颜色一般矛盾，一面感念对方的体贴，另一面却感到苦涩。

“好啊，那有劳爱音ちやん快去快回。”

不太方便吗？

的确如此。

正是因为同为女性，千早爱音才会说出这样的话，她的确总在这些时候有着奇怪的敏锐。长崎素世想起国中时期，这在她人生里是一道太过清晰的界限，自那以后的日子跟曾经天壤之别。

父母离异，她一下好像变成了也许可以被称之为悲惨的一类人，这社会照常理会对她深表同情，然而她自身却像是跟着家庭变动也跃进般地成长。月之森的同学不会用苛刻的眼光度量她人，对她吐露出的语言也许的确只蕴含惊奇与欣赏，只是她内心的哀伤阴暗又消极地关联上了污秽的东西，身体开始发育的十二三岁她和妈妈逐渐习惯了在东京的生活，大都市里照样有肮脏的角落，她在便利店买东西，记不得太清当时买的是什么，结账的时候身后一股腥酸的汗味朝前扑来，长崎素世下意识回头，看到一双恍若在审视商品的眼睛、男人的眼睛。

那天的记忆就这样模糊了其余一切细节，她知道对方在看一个青涩却又在逐渐成熟的少女，并将其当做一件物品。

她遭遇过许多次了，恶意与无意的，对她的身世持有悲悯态度的社会同样对早熟的女性虎视眈眈，她应当觉得不舒服吧，她的确这么认为着，但当没有人对这件事提出异议的时候，这种心情转变为了对自身发育的厌烦，说实在她不太喜欢自己的身体：相较同龄人太过丰腴，个子又比多数同学高出一些。在女校的同学说起对男生的向往里，她很容易成为没有姓名的假想敌，但她其实对于加入这场战争都没有半点兴趣。

千早爱音效率很高，一来一回没花十分钟，进浴室再出来总共费了半小时。一方站在卫生间门口吹头发另一方坐在床沿看手机的时候，她们又共处一室了，单独的，间隔不过几米，吹得还剩发尾有点湿润之后，千早爱音关掉吹风机，问她怎么有心事。

“没有这回事。”长崎素世没抬头地回，她已经不意外这个人对她的了解，莫名其妙得总能发觉，但不代表她什么时候都会愿意承认，想和千早爱音一起去喝咖啡和想表达自己又陷入一些身体耻辱是两件不能相提并论的事。

毕竟这个人绝对不会懂的，总喜欢给自己设计露腰的衣服，坦然地接受她人对自己身材的赞美，主动炫耀的确可以算得上吹嘘资本的人鱼线，这样的人当然不会理解自己的烦恼。

“了解，所以跟我有关？”

“爱音ちやん还是少说一点话比较好哦。”

“这句话你今天已经说过一遍了。”

“吹完头发该睡觉了吧。”

“太兴奋了睡不着！Soyorin不也是？不然早就该睡了吧~”

长崎素世没吱声即代表默认，但也没指望千早爱音能懂她，只是听对方继续说着：“喂，不能是因为今天跟粉丝合影了所以不高兴到现在吧？人家也有说很喜欢你的。”

“那只是顺带，爱音ちやん的粉丝很有礼貌不会让场面难堪罢了。而且我也没有说是跟你有关系吧。”长崎素世面对这个人总是很难做到忍耐，但话说出口了就知道自己会被对方逮住话头。

“承认了有心事，那究竟是为什么？”

千早爱音的睫毛很长，居高临下注视她的时候变成了比灯光更让人眼晕的东西，长崎素世不喜欢纠纷，容易丧气的性子却总受到对方鼓舞，她摇摇头：“爱音ちやん不会懂，所以没有为什么。”

“这样......我说Soyorin啊，”千早爱音爬上她的床，侧着身子装模作样地压低声音，“今晚一起睡怎么样？”

语气很温柔，导致另一方很扭捏，长崎素世有点想起身，但出于今天自己已经输过一轮不得不装成很自在的样子：“随便你，但反正该熄灯了，睡不着也得休息。”

这话说着几乎算投降了，她背对着对方躺下，蜷着身子完全感受不到放松，靠近灯光开关的千早爱音按灭了房间里的光源，又过了一阵子，热源靠近了她的后颈。

但咖啡带来的亢奋作用过去后疲惫感纷至沓来，她方才紧张了一会儿后已经困得丝毫提不起精神，可以肆无忌惮表达亲昵的千早爱音在她清醒的时候可能会让她害怕，对于现在混沌的大脑而言唯一能想到的是：随便她吧。

标间的床并不算宽敞，长崎素世不爱铺张浪费，消费向来遵循够用就好的原则，没想过自己要付更多的钱去睡更好的房间。单人床容下两个人着实有些拥挤，然后对方温热的手臂搭在了她的腰上，收紧、环抱，而她怎么也睁不开眼睛，甚至感觉到了荒诞的心安。

晚安。

千早爱音说了这个词吗？她不知道，总之她在心里很轻地回应了：“晚安。”

长崎素世怀疑，千早爱音是故意的。

同床共枕后醒来簇拥着她却不见丝毫难为情，对方比日光还清白的眼神里写满了无辜：“我在家都抱着玩偶睡觉，习惯了嘛。”

故意跟她用那种撒娇的口吻讲话，长崎素世很不可思议自己居然是跟这人一块儿醒过来的，睁眼能感觉到对方的脑袋埋在她后背，热热的呼吸浸过了衣料，吓得她僵住了一会儿，起床后对方很自然地解释了自己的行为。

根本不见尴尬，完全是准备好了这个理由吧。她这么想到，但没有开口。

两个人一前一后去洗漱，千早爱音没带多少东西，比长崎素世收拾得快多了，又把睡衣直接扒掉单穿着吊带猫在衣服堆面前研究今天出门穿什么衣。那副漂亮的有骨感的身体就在长崎素世面前晃悠，很瘦又高挑，还没打理头发有点乱糟糟的，脸上满是苦恼。

“还没决定好吗？约好集合的时间快到了。”长崎素世说，她昨晚就想好了这些，在卫生间换好了今天出行的衣服，没好意思跟对方一样，被千早爱音瞧见她会非常羞耻。

虽然其实她瞧见千早爱音也会羞耻，但总归不一样。

“这种时候不就是会很纠结嘛！”

哈......她叹气，帮千早爱音选了一件带毛边的牛仔裤和下摆像蝴蝶一样的衬衣，浅蓝白色很适合这个天气：“别磨蹭了，不然等下立希会生气。”

晚上的时候，千早爱音更新了SNS的照片，发了昨天Live的照片和今天在大阪玩的照片，长崎素世翻了评论区看到粉丝夸了她昨天的演出有进步、今天的穿搭格外亮眼。

是别人给我搭的衣服哦，我很喜欢。千早爱音专门挑了那条评论回复。

别人、很喜欢。长崎素世模模糊糊地觉得这句人称不详的内容有点暧昧，但捉不到详细的思绪。

她想到早上千早爱音笑嘻嘻地认错，说对不起啦Soyorin你应该不习惯跟别人睡一张床，可我真不是故意的，我就是习惯了那样睡嘛，谁让你跟玩偶一样抱起来很舒服呢？

长崎素世相信，千早爱音是故意的。

意识到一个人对自己来说很特别是容易的，但要确认在对方那里自己也拥有殊荣却相当困难，而千早爱音是散发出这样气息的高手。长崎素世通过观察深刻认知着这一点。

她的日常总体可以用无聊两个字概括，尽管她心安理得地享受了千早爱音的偏爱，但不时也会从对方与她人的互动中察觉到这个人的狡猾之处在于总是如此诚恳地将一个人当做她本身。

这一点导致她非常难以主动去让事情更进一步发展，每天只是按部就班地生活。上学、练习、演出。只是在月之森，学生需要掌握的从来不仅仅是知识，长崎素世在吹奏部需要耗费相当的时间，额外她也对素描有点兴趣。

现在画室里端坐着的，是一个身材姣好的女性，衣物遮掩不了带有曲线的酮体，模特一动不动像个会呼吸的摆件，长崎素世用稍微软一点的铅笔描摹边缘，打型的时候只是勾勒了大致的轮廓，等到她开始让线条变成女人，她突然感觉十分羞耻，意识到自己似乎正在进行一项拆解工作，将一个女人变成物品，再呈现出女人的形式，这让她一下联想到自身，怎么都无法再进行下去了。

草草交了一副完成度不算高的作品给老师，反倒受到表扬，说她线条很柔美，非常有女人味。

回家之后她一直在想老师这句点评，她的脑子一向很擅长发散，思绪飘摇到最初千早爱音见到她是眼底的惊艳，也不止一次表达过觉得她很漂亮身材很好完全不像高中生。

可能在千早爱音心里，她也是个非常有女人味的人。她自己并不太能接受这样的点评，现在又神经质一样反复去想千早爱音是不是真的这样认为，她很在乎这一点。

因为千早爱音大概是喜欢自己的吧，但是因为喜欢自己吗？

天还没黑下去的黄昏，她把窗帘都拉上，里面的衣服全脱掉只披着睡衣，将自己盖进了被子里，手摸到自己饱满柔软的乳房，乳晕的尖端莫名其妙得已经有点发硬，情欲和有些恼火的酸涩情绪一同降临，向下，触碰到腰和小腹，大腿夹住了手掌，但指尖已经触碰到了私处。

长崎素世咬住了被子，不想发出声音，她面对自己产生的快感和爱抚自己厌烦的身体感受到的是双重的羞耻，可是没办法抑止，情潮沸沸扬扬地翻滚着，像那瓶被千早爱音饮入喉咙的汽水，她闭上眼睛脑海里涌现的是千早爱音很轻的呼吸声，热气扑了她满面，用说不出意味的口吻说你和玩偶一样柔软，明明是把她跟物什作对比，反倒让她情欲高涨得越发湿润，想被对方当做怀抱里的东西，不止想要从背后得到拥抱，想要深刻的嵌合。

被滑腻的水声和她自己越发沉重的喘息声充斥的房间一瞬间迎来安宁，高潮过后她把自己缩成了一团，整个人都藏进被子里，又热又闷却颤抖着开始啜泣，眼泪斜着流到床单上，跟汗水亲密无间，直到她快喘不过气，才一下子掀开被子走去浴室。

千早爱音，你喜欢我的身体吗？

如果你不是只喜欢它就好了。

长崎素世不是很明白怎么确认这件事。她为此深深烦恼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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