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27日。

　　帝国的军队已经攻陷了北地，奥奇内斯军队在发现事不可为之后就果断放弃了守卫这座城市的计划。

　　在西里斯的视角里，平心而论，这日子似乎没有太大的变化，帝国军队在入城当天就发布了戒严令和宵禁令，同时带来了一整套行政班子，开始进行人口稽查。

　　作为奥奇内斯第一座沦陷的省会城市，帝国情报部门在这里特设了北地安全处，下设三科：负责情报搜集的一科;负责治安维持，和警察，宪兵对接的二科;以及负责分析和内部事务处理的三科。图恩被任命为处长，副处长由巴里斯从总部委派。而新丁间谍西里斯，则被任命为处长办公室下属的高级调查员，跟随二科行动。至于安全处的办公地点，就设在离北地政法大学一公里远的财政局大楼。

　　图恩还特意给西里斯分配了一个助手，美名其曰“协助工作”，不过实际上是干嘛的，双方都心知肚明，互不说破。

　　今天是正式上班的第一天。

　　昨天西里斯已经拿到了自己办公室的钥匙，但是里面乱七八糟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甚至还有手雷——于是西里斯只能用自己崭新的证件摇来了几个帝国士兵帮自己收拾办公室，今天里面的杂物应该都已经收拾好了。

　　“长官，您的办公室已经收拾完毕。”一名帝国士兵站在门口对西里斯敬了个礼。

　　“辛苦了，”西里斯笑着点点头，从包里掏出了三瓶香槟酒和几张纸币递给了士兵：“最近物资告急，这三瓶酒和这点钱就当是你们辛苦劳作的小费了。”

　　士兵的脸上露出满足的笑容：“愿卡尔卡斯的庇佑与您同在。”

　　他高兴地带着酒和钱离开了。

　　“看起来我们的新人已经习惯了自己的新身份。”

　　带着点戏谑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西里斯扭过头来，看见了一张成熟的脸庞，一双黑框眼镜挂在鼻梁上，给这张脸增添了几分学究的味道。他的身上穿着一件身究的西服，打着蓝色的领带，与其说是个老练的情报人员，倒不如说是一个从书卷里走出来的学者。

　　“您就是帝都总部来的雷吉.兰道尔先生吧？久仰了。”

　　“叫我雷吉就好。我听老师说起过你的事情，听说你在大学四年的所有课程中都拿到了A?这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我的毕业论文还没有写呢，所以这个说法不太准确。”西里斯指正道，“都是些比较简单的课程，这些不足挂齿。”

　　雷吉没有再提。

　　西里斯走进办公室，这是一间背光的屋子，差不多有半个教室大，屋子已经清理干净，现在只剩下了两张桌子，几盏台灯，三把椅子和若干柜子。

　　柜子全部空空如也，家具上没有任何灰尘，看来是很仔细地清扫过了。

　　“今天第一项事务，分析这些变节者档案。”西里斯从包里掏出两沓文件，将其中较少的一沓递给了雷吉，“这是我昨天晚上看过的，里面有我的批注和鉴定意见，您是前辈，相应的经验比我丰富，请您过目一下吧——我先把东西安顿好。”

　　“当然，我现在是您的助手，这是分内之事。”雷吉拿着西里斯批注过的档案看了起来。

　　而西里斯则开始布置起了办公室，前天他特意回了一次学校，把自己的东西全部打包带了过来，其中包括大量的专业书籍，珍藏的唱片和一台老式唱片机。

　　以后的很长时间里，自己都要在这间屋子里和这些东西一起度过了。

　　“今天上午他干了些什么？”

　　“摆放物品，批注变节者档案。午饭前，他还听了一会儿唱片。”

　　“他的工作成果怎么样？”

　　“很优秀，不过看起来还是缺少经验，但毋庸置疑，他有干这一行的天赋。”

　　“很好，继续观察他。”

　　当西里斯从餐厅回到办公室时，雷吉正好也从顶层的处长办公室返回。

　　“上午的文件都交接完了吗，雷吉？”

　　“当然。”

　　“那么，下午有什么工作要做么？”

　　“没有了，当然，可能会有帝国士兵被刺杀的消息传来，如果动静太大的话，也许需要我们去做个现场分析。”

　　“那我赌五个金鹰①，下午无事发生。”西里斯笑了起来，翻出一张《往日苦忧》唱片放进了唱片机，“让我们欣赏一会儿音乐吧，这可是我最珍贵的收藏之一。”

　　“是1962年佐利斯拉夫兄弟②发行的唱片吗？这唱片似乎已经绝版了。”

　　“是的，这是原版唱片，偶然间淘到的，那个商人不太识货，贱卖给了我。”西里斯脸上泛起一丝得意，“省了一大笔钱。”

　　悠扬的吉他声和鼓声响起，沧桑的男声满怀着感情唱起了歌谣。

　　“往日的爱，不复存在;

　　往日的痛，涌上心来。

　　走投无路，身体刺痛;

　　无力摆脱，忍痛前行。

　　深渊凝望，末路渐近；

　　无力抗拒，无法否认……”

　　随着“咔哒”一声响起，一曲终了，西里斯睁开双眼，世界再次变得明亮清晰。

　　“不错的品味。”雷吉如是道。

　　“大家都说好，我听了也觉得好，那它就是好。”

　　“砰！”

　　刺耳的枪响和玻璃破碎的声音打断了这场艺术与品味的讨论，雷吉下意识地想要寻找掩体，但很快反应了过来，又恢复了之前从容的状态。

　　西里斯倒是没太大反应，不是没有反应过来，而是单纯意识到碎掉的玻璃不属于这个房间，仅此而已。

　　“没必要吧？听声音是楼下的窗户碎了，和我们没什么关系。”

　　叫嚷声响了起来，几声枪响过后，外面传来了中气十足的声音：

　　“敌人已被击毙！”

　　“看来你第一天就要亏五个金鹰的工资了。”雷吉整了整衣服，问：“去看看现场么？”

　　西里斯点点头，“冲着安全处来的？我记得这儿还没挂牌子吧？”

　　“但是有帝国士兵站岗。”

　　西里斯明白了，毕竟这里刚刚被占领，不乏武德充沛的反抗者，说不定还有奥奇内斯安全部的专业特工提供支援。

　　看来自己有的忙了。

　　当西里斯和雷吉来到楼下时，一小队帝国士兵已经控制了现场，三名士兵被抬上了担架，不远处躺着两名平民装束的枪手，身上满是弹孔。

　　“什么情况？”西里斯问。

　　一名训话的帝国少尉看到了西里斯，连忙立正，敬了个礼：“报告长官，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

　　在他的讲述下，西里斯和雷吉大概知道了事情的经过：刚刚有几个平民来办事，途中和卫兵起了争执，在卫兵准备赶人的时候，一辆小车经过，跳下来两名枪手，对着卫兵直接开火。两名枪手很快被击毙，卫兵三人受伤，平民两死两伤。

　　标准的独狼行动，充满了军调局的风格。

　　西里斯如是想着，追问了一句：“那辆车是什么型号？司机的样貌记下来了么？”

　　“报告长官，那是一辆黑色的四座甲壳虫，看起来开了一段时间了，司机……卑职没有看到。”

　　“那就有点难办了，这种车辆北地起码有500辆。”西里斯挠挠头，转身问雷吉：“车辆登记需要尽快进行了。”

　　“登记不能立刻解决问题。”雷吉回答道。

　　“但起码可以降低解决问题的难度。”

　　“我会向图恩处长提议的。”

　　西里斯想了想，拉着雷吉走到一边。

　　“怎么？有事儿？”雷吉有点疑惑。

　　“我不觉得军调局会对平民下手。所以能告诉我那几个平民究竟是干什么的吗？这对于分析案情有帮助。”

　　“在这里等一等。我去问问。”雷吉转身上了楼，过了一会儿，他带来了一个消息：

　　“那两个死掉的平民实际上是原来市议会的议长和他的秘书，来这里是和图恩大人讨论投诚的。”

　　很好，奥奸减一。

　　西里斯压下内心的喜悦，不动声色地追问：“此话当真？这种消息可以传到我们这个级别了？”

　　“人都死了还保密干什么？他本来是来讨论投诚之后的职位安排的，对于帝国来说他唯一有意义的的就是他的议长身份。就算我们隐瞒消息也很难诱出第二波奥奇内斯特工了。”

　　“处长的意见是什么？”

　　“你不是看了一部分刑侦教材了么？给你练练手。我可以帮你呼叫驻军。”

　　“好吧，我们去看看这两个冲向风车的骑士。”

　　现场拉起了警戒线，一小队帝国士兵在警戒线外戒严。

　　西里斯俯下身，烈士是两个年轻男孩，看起来和自己年龄相仿，脸上带着满足的微笑。他们身上穿着一件纺织工人的蓝色工衣，现在已经被染红，口袋里空空如也，没有留下任何信息。

　　可惜了，两个训练有素的特工就换掉了两个奥奸！

　　“看上去没什么身份信息。”雷吉有点无奈，“他们这几年越来越训练有素了。”

　　“在情报战线上，不会学习的人很快就会被淘汰。”西里斯站起身来，正想说什么，但他忽然注意到一个问题：这两名特工头发很短，似乎是刚剪的。

　　要不要说出来？

　　说出来也许会导致更多伤亡，但不说出来，或许事后检查的时候也会被发现。

　　西里斯的思绪仿佛又回到了那个燃烧的夜晚，前安全部长马丁内斯对自己的教导仿佛就在耳旁。

　　“西里斯，我希望你能永远记住，自己是一个奥奇内斯人，但我更需要你每时每刻提醒自己，你现在是一个与帝国合作的奥奇内斯人。这是你潜伏生涯永远要铭记的纲领！”

　　是的，有些代价总得支付。

　　西里斯俯下身去，在烈士的脖子后面摸了一把。

　　一手碎头发。

　　“雷吉，看我发现了什么？”西里斯把碎头发递给雷吉，“看来两个刺客在某家理发店等了很久。”

　　“敏锐的嗅觉。”雷吉点了点头，“但这一块街区并没有理发店。”

　　“为什么理发店一定要在附近呢？”西里斯问，“如果我是袭击者，我只需要保证附近能看到这里的建筑上有个暗哨就好，暗哨看到，立刻传消息到理发店，枪手立刻出发就是。调集军队吧，封锁附近的理发店，那个站点一定有武器藏匿。”

　　“好的。”

　　但愿那里的人员能意识要这个问题。

　　可惜，很多事情总是事与愿违。

　　快下班的时候，雷吉一脸高兴地走进了办公室：“人抓住了！那个家伙没有勇气咬破毒药，在审讯室里撑了几分钟就全招了，现在，他的上级也已经进了审讯室。”

　　贪生怕死的混蛋！

　　尽管心里已经骂了千百遍，但西里斯脸上还是露出了微笑：“看起来能有重大突破了！”

　　“是的，从结构上来说，这应该是一个高级交通站的负责人。处长已经下令戒严，全城搜捕随时可以发动。坏消息是今晚全体加班。”

　　“好吧，那我就先睡会儿。有事叫醒我。”西里斯摆摆手，打开了唱片机，放起了爵士乐唱片。

　　睡是睡不着的，只是西里斯希望能一个人先把情绪压下去。

　　雷吉退了出去。

　　要不要传消息？

　　西里斯很快打消了这个想法，现在根本传不出去消息，只能静观事态变化了。

　　审讯室内，图恩翻阅着新鲜出炉的口供，脸上露出了轻松的笑容。

　　“很好，弗兰克先生，和你的下属一样，你做出了正确的选择。我们会给予足够的医疗和资源，您可以休息一下了。”

　　犯人被带了下去，图恩把口供递到了雷吉手里，说道：“雷吉，通知驻军，按照这个名单抓人。尽量抓活的！”

　　“是。”

　　“他似乎很敏锐。”

　　“是的，比我反应还要快一拍，能通过刺客的头发搜集确认信息，很了不起的分析能力。”

　　“继续观察，这次你也带着他练练手，后面我会把一些轻松的案件交给他，你从旁监督，并且提供必要的帮助。”

　　“您很看好他。”

　　“当然，对付奥奇内斯人这件事，还是要让他们自己来才好。可惜之前获得的合作者太过一般，有这样优秀的人才，必须要严加审核和指点。”

　　“您觉得他可以和大都会同僚收获的合作者相比？”

　　“大都会的合作者更多是可以站在台前的，我们需要一些幕后的棋手，我从他的身上看到了这种可能性。虽然我和老约翰逊在空军设计院的案子上是对手，但他在那之后就一直是我们的合作者了，我对他培养的年轻人很有信心。”

　　雷吉带着口供离开了，图恩靠在椅子上，闭上了眼睛。

　　“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

　　军事情报调查局北地站9月27日电：

　　9月27日夜，巴里斯会同亚兰军队对北地站人员展开大搜捕，副站长天狼等50余人失联。

　　疑似由第二高级交通站负责人被捕引起。

　　具体原因正在查明。

　　奥奇内斯安全部大都会总部9月28日回电：

　　特别调查组已出发;

　　暂停一切刺杀行动;

　　探查被捕人员变节牺牲情况。

　　奥奇内斯安全部大都会总部9月29日工作日志：

　　军事情报调查局北地站失联。

　　“军调局是怎么被连根拔起的？”昏暗的酒馆里，马丁内斯问。

　　“理发店负责人当场变节；高级负责人违规交叉联系，被捕后快速变节；高层会议地点违规，三者叠加，悲剧发生了。”

　　“变节者和烈士名单呢？”

　　“给你的文件里有。总体来说，上层和下层没有变节者，基本都是好样的。出问题的主要在中间。”

　　“好，放心，变节者暂时不会清理，过段时间风平浪静以后我会安排的。”

　　“我觉得有必要考虑停止一些非必要的刺杀了。”西里斯喝了一口酒，“训练有素的人员不应该和奥奸一命换一命。”

　　“这事儿不归我管，你知道的，明面上我已经死了，我现在只是在借用一个老部下的身份执行我最后的计划。而且，刺杀主要由军调局和外检局负责，军检局和内检局会逐渐安排潜伏工作——你不要干扰他们的行动，也不要和他们建立双向联络方式。”

　　西里斯沉默不语。他知道，这确实是无奈的现状。

　　“也别太担心，”马丁内斯猜到了西里斯的想法，他又补充道：“其他几个部门会吸取教训，你只需要扮演好自己的角色：一个尽心尽力的奥奸。”

　　“好。我们说正事儿吧，你说你要走了，那我以后怎么传递信息？老约翰逊病重也时日无多了。”

　　“三年——三年时间内不要和任何人联络，我给你一个紧急联络方式，除非特殊情况，否则我禁止你用这个方式传递消息。地点是橡树路17号爵士咖啡厅的信箱，联络代号是冻橡木。”

　　“如果我去其他城市就职呢？”

　　“大都会维多利亚大道106号，约翰蛋糕店的信箱，代号一样，但还是那句话，我不希望你经常传递信息——这将是一场漫长的战争，考虑到悬殊的实力差距，也许我们这代人都看不见胜利的那一天。”

　　“我知道了。”

　　“第二件事，”马丁内斯品了一口酒，“内检局有项行动，准备分批次送几名特工进入帝国在北地的情报部门，当然不需要你去接手，你只需要做一件事：在事后根据供词判断他们是真投诚还是假投诚。只要是真投诚，立刻告诉老约翰逊，他知道怎么做。”

　　“这我怎么判断？”

　　“他们这项行动的代号是黄雀，只要交代了这一点，就说明他们真的是叛变了。具体的资料我给了老约翰逊，阅后即焚。”

　　“我知道了。还有其他事情么？”

　　马丁内斯举起酒杯，环视四周，确认无人后，低声道：

　　“荣耀归于奥奇内斯！”

　　“荣耀归于奥奇内斯！”

　　杯中酒一饮而尽。

　　“加油，祝你好运。”

　　注释：

　　①：帝国基本货币。

　　②：奥奇内斯梯塞族著名歌手，于1985年去世，有大量作品传世，因矛盾的政治倾向被帝国和奥奇内斯双方视作不受欢迎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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