噩梦惊觉一般，蹙着眉呼吸不稳的人忽而睁眼，失焦的瞳孔又过片刻才渐渐恢复，看清处境。

——原来没有在昏迷之中跌落祭台，倒是意料之外被接住了。

金色的眼眸正定定盯着杜若。

曜将她抱在怀里，坐在祭台毫无遮拦的边缘。双腿悬空，但手臂紧紧把人圈住，纹丝不动。

于是杜若也不动。

她同样注视着曜，无视了逐渐艰难的呼吸，目光一寸寸描摹过她的面孔。如果那轻飘飘的视线也能有实质，当是刀锋一般锐利，缓缓剖开淋漓血肉，以至于能够窥见皮囊之下的灵魂。

从曜怀中撑起身，胸腔闷得几欲作呕，腹部却是尖锐的剧痛——掩住口，却挡不住源源不断涌出的血。

浓重的铁锈味呛入气管，本就不畅的呼吸更是被堵得断断续续，连条件反射的咳嗽都逐渐弱下去。

无意识地被痛苦拉扯着弓起身，却在意识的动荡中仍旧睨着曜的动作。

——她的神色近乎惶恐，手上却不敢用力，既不能抱紧又不能贸然拍打后背，只有金色眸子中几乎凝为实质的祈求。

水雾蒙上那双碧色眼瞳。在血混合着紊乱气流的撕扯之中，杜若实在无法阻止地笑出了声。

不是平日端着的客套疏离，不是向某人习来的狡黠，也不是记忆中愚蠢的为了信念相对——而是肆意嘲弄着死或生的疯狂，仿佛立于万般终结的尽头，纵身向无尽的空白一跃而下。

几乎称得上肆无忌惮的笑声之中，还混有血液溢流的杂音。

扯住曜胸口的鲜红飘带，毫无顾忌将人向下一拽，自己借力迎了上去。

一个冰冷咸湿的吻。

曜收拢了羽翼，向后仰，以防杜若从祭台边缘跌落。

靠的太近，杜若几乎能够从她眼中寻到一个小小的青色影子。

疼痛缓和些许，溢流的鲜红逐渐缓慢，不过早已在青衣和白袍上沾染了大块的艳色。曜的唇畔和身前也沾上了血迹，甚至难以分辨谁才是疯狂选中的祭品。

方才的血迹迸溅到右手掌心，向下一路流淌。

没有再去分辨面前的面孔之上是怎样神色，仍是干干净净的左手绕转背后，解散了曜胸口的束缚。

——借着未干的血，在她心口重复绘出符文。

无声地笑到浑身颤抖，手臂失去了支撑的力道，索性埋头抵在曜的颈窝。

长长的白发披散在背后，滑落的几缕随着抬头动作扫过曜的身前，然后向后荡去。

不再停顿，杜若再度靠近，染着血迹的吻落在曜的颈侧。

唇舌一点点向下游走，几乎是故意地加重了力度，乃至留下混杂的血液。

曜睁大眼睛，几乎有些茫然。

相较非人过高的体温，杜若的指尖也显得冰凉。点在曜的肌肤，不必多做什么便可引起细微的颤栗。

曜几乎忘记哪一时刻仰面躺倒在祭台，仰视着杜若的面孔。

她见过那张脸很多很多的时刻。平和的、漠然的、礼貌的、严肃的、抗拒的、疲惫的……碧色的眼眸深静如潭，幽冷而死寂，唯有情潮裹挟之时方可窥见一丝涟漪。

——唯独未曾见过现在的模样。

她甚至疑心自己错看，那碧色的潭水此刻蕴着滔天风浪，灼灼华彩直刺眼眸，如同过分秾冶以至于焚尽一切的火焰。

带着血腥气味的舔舐落在耳畔，大脑尚未来得及反应，身体已先一步作了欢迎。无法看到，想象却顽固地填充了大脑。

沾染干涸暗红的指尖，慢条斯理划过肌肤，拨开垂落遮挡大腿的布料和饰物，自外而内寸寸摩挲，却故意不解去短短下裳。

曜的呼吸一点点急促起来，抬起手捉到滑落的白发，却克制住本能不去拉扯，眼中几乎含了点点幻觉般的泪光。

不，那双碧色仍旧是冰冷的……连其中跳跃的火光也毫无温度。

可她甘愿溺亡其中。

终于愿意解去最后的阻碍，轻而缓地抚慰着裸露的柔嫩。只是刚刚进入一个指节，就被湿热的内壁紧紧包裹，不加掩饰吐露着热情。

甚至无需循着记忆，便能够找寻到最为敏感的地方。只轻轻蹭过，甬道便忽然绞紧，抽搐着挤出清液。

紧随其后的快感仍未休止，杜若却在曜失神之际俯下身，另一只手径直扼住脆弱的咽喉。

“这具躯体，感受不到疼痛？”

她笑着重复了这句话。

“唔……”

曜怔怔地盯着她，只发出一声含混的呜咽。

位置全然颠倒，杜若下手甚至没有留力，真的收紧五指遏制了呼吸。另一只手的动作却加快，抵着最刺激处按压碾磨，感受着身下的躯体因自己而引发的反应，仿佛要在幻觉之中扼死一分真实。

最后一刻，她终于放开手，垂眸看着曜仓促喘息，带动着肌肤抽搐或起伏。

解去衣衫。由外而内，置于一旁。

身下也已濡湿，却是并无一丝羞赧。赤裸身躯上，沾染的血迹恍如暧昧红痕，无遮无拦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柔软湿润压上曜的唇畔，呼吸甚至能够拂过生有毛发的秘地。

身下的人顺从启开唇齿，灵活的舌尖寻向隐秘果实。

——取悦，与疯狂的欢愉。

车辆飞驰，烟烟有些紧张地翻找了一遍身上的工具，确定寻龙尺、罗盘、放大镜和弹弓都在身上，放心地呼了口气，转向身边的搭档。

“嗷呜，我们这一趟很危险，前辈们说了很多次一定要保护好自己。‘逐日’这些天来情况不妙……‘金乌’的信徒似乎掌握了某种精确打击的方式，正在疯狂反扑。很多前辈都受了伤，有的甚至已经牺牲了。检测点被烧掉了几个，里面的资料也损毁了一部分……其实本来我还想再带你去一下‘灯室’——啊对了还没有写遗书！算了，还没有到，现在写也一样！”

“遗书？”嗷呜抱着狮头，有些疑惑，“留给谁呢？”

“啊，其实就是‘无名者宣言’的那种……我也没真的写过那种留给亲朋好友的遗书，”烟烟翻出了纸笔，想了想回话道，“其实就是写一两句想说的？我之前写的都是伟大的无名者前辈们请保佑我之类的话……”

嗷呜接过纸笔，一副思考的样子。

烟烟也对着空白便签稍加思索，刷刷写下一句“天地玄黄，宇宙洪荒，罗盘一转，霉运走光”，随后转头就看到嗷呜纸上落着“威武狮王，堂堂驾到”。

两人对视片刻，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前辈的通讯这时正打了过来。二人接起，那边匆匆叮嘱奔赴战场的新生代两句，未及挂断便透出一阵嘈杂。

“……那个渠道不是封禁了吗？怎么还会有消息！”

“嘘，不要动！早就不能接收了！”

“我记得是‘使节’临走之前亲手断掉的——难道……”

前辈只来得及同两个孩子道别，再祝她们平安归来，然后便切断了通讯。

“啊，使节先生……”烟烟的轻轻重复了一句，表情不复方才的欢欣，向看来的嗷呜解释，“使节先生曾经教导过我，但是七年前已经牺牲了。”

“节哀……等等，烟烟你看天上！”

“那是什么？一，二，三……等等，为什么会有十个太阳！这是……啊！！”

“不要想！烟烟！快回神！”

“我看到了，是……金乌……！”

时辰到。

丝竹的铮鸣骤然划过一片鸦雀无声。

高昂的起式，鼓点从一开始的舒缓而至急促，疾风骤雨般再无停歇。场中明明看似空旷，却是一浪又一浪虚幻的回音，层叠相加，由弱而强，直到轰鸣着共振躯壳，肆意抨击耳膜与心脏。

杜若与曜并肩立在祭坛之上，身侧是奔涌而出的黑炎和白焰，向下席卷，过分耀眼的光明几乎要刺瞎每个人的眼睛。

站得高远，下方信徒的身影都渺小而模糊。只看到竭力起舞的巫祭，大红服饰几乎旋转成一朵火焰。俄而动作一止，巨大的符文自中心缓缓展开，鲜红灌溉了每一丝细微的脉络。

身后是光明涌动的声音，“祂”正在燃烧的火焰之中苏醒。

意料之中的剧烈轰鸣，压不下高亢以至于极度刺耳的乐声。

金红的太阳，一寸一寸缓缓升起，要将在场的凡人尽数碾碎至分崩离析——包括不请自来的闯入者们。

青烟自顾自缠绕在杜若身上，弥合着遍身细微的裂痕。

曜支撑着她的身体。

杜若垂下眼眸，碧色的双瞳中全无一丝波动，语气也平稳得不似正经受痛苦。

“还有这么多人……看来果真是改变得不少。”

下方跃起的巨大狮头没有被认出，但旁边的弹弓却是一眼能够辨识。逐日新一代的培养目标么……

弹弓中弹射出一簇鲜艳火光，向上扑向了无尽的属于金乌的烈焰。对抗一瞬，随即湮灭无痕。

被打搅的信徒嘶吼着扑去，肢体在搏斗中块块破碎，血肉遍地。

不断有人倒下，鲜血四溅。逐日研制用以遮蔽视线的面具，在这遍地光明之中作用极其有限。那个名叫“烟烟”的孩子在狮头的掩护下从旁袭击，动作倒是干脆利落，可惜终究被过高的灵感拖累了感知。动摇一瞬，便是破绽之时。

金红鎏焰从天空坠下，轻描淡写，宛若神鸟张开羽翼，一片落羽翩然而下停驻人间。

一瞬间，那孩子踉跄地倒下，金红眨眼便缠覆全身，身旁是惊慌的同伴。

然而，还有嘈嘈切切的声音自下方传来。

无需辨别，便知是终结将至。

“……”

过于剧烈的疼痛骤然临头砸下，几乎瞬间夺去了感知，杜若想要说些什么，却只有失血的唇无力张合，半个字音都吐不出来。

曜将她抱在怀中，张开了羽翼。

——与金乌一同升起。

“我会的。”

曜在杜若耳边一字一顿。

拥抱着濒死的敌人、爱人或母亲，在杜若冰冷的唇上落下一吻。

更加耀眼的光芒刹那迸发。

骤然升起暴虐的力量与金乌对抗，以相拥的二人为中心，剧烈的燃烧与爆炸冲击向外铺天盖地。

光明在其中彻底消散，只余混沌中无尽的黑暗。

一切在死寂中静止。

“烟烟！你终于醒了！”

“嗯……嗷呜……啊！金乌——”

“诶诶诶你伤还没好别起来，好了好了没事了！金乌已经消失了！”

“真的？”

“真的！”

“怎么……怎么做到的？”

“前辈们说是和‘神骸’同归于尽，一起湮灭消散了。对，好消息！他们还说，我们也可以正式成为下一批入选的精英……”

“好诶！！”

“好——等等你好好躺着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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