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潮涌动

第二天清晨，海角城军民在一片欢呼声当中醒来。

像是做梦一般，先是有人喊到援军来了，而后越传越杂，越传越乱，当大多数人都被吵醒的时候，早已没人记得最开始的消息。

大喜过望的人们争相跑出去，可眼前却是与心中所想截然不同的景象——城墙上，近卫军严阵以待，丝毫没有被热烈的氛围感染，衣衫不整的亚莲站在队伍前头，一副凛然大义的模样，第一夫人甚至还穿着睡衣，外披一件毛领长袍就出来了，可见事发突然。

城墙之下，一队蓝白衣甲的步行骑士正戒备周围，这便是所谓的“援军”。

“薇伦汀女士，我等受艾西铎公子所托前来接应。”为首一位金色短发的女骑士说到，“联邦船队仍在港口停泊，您的儿子亦在船内等候，请您随我们回去。”

此言一出，城内军民又一次士气大振，原来…昨天夜里，艾西铎王子率小股精兵趁夜色暗渡，以求与海关要塞的守军取得联络，现在兰斯特维尔的碧蓝骑士们前来接应，正说明王子成功突围，联邦骑士和王国守军不用多久就能会师合围。

是的…事情本该是这样发展的，可是城墙上的王后却迟迟没有发话，近卫军更是摆出一副拒人千里的严肃阵势，没有人知道亚莲心中所想。

“请回吧，如若王子问起，便说是他母亲的决定。”

亚莲没有感情地甩下一句话，还没等城墙下传来回应，近卫军的盾墙已经将王后的背影淹没，吃了闭门羹的联邦军人相互使了个眼色，安静而谨慎地绕开大路，并没有过多纠缠。

与之相反的，城堡内部的耶利亚军民无不是疑惑而沮丧，他们无法理解王后的行为，这本该是唯一的出路，可亚莲甚至不愿意和对方多聊半句，哪怕是打开城门迎接援军，对后续的战事也是一份希望，可她偏偏选择了拒绝一切。

此情此景，就连兰诗娜也按耐不住了，她扯了扯卡维的袖子，希望这位常年陪伴身侧的男人能给她一些安慰，可同样年轻单纯的少年将军也是眉头紧锁，手中的长柄斧枪时而沉重时而轻巧，如同他那飘忽难定的心一样，满身力气不知要往何处施展，他瞥了一眼身旁的兰诗娜，又想起昨晚的事情，不自觉加快了脚步。

城堡内很快又恢复了昨日的低压氛围，每个人都一言不发地埋头做自己的事，一整个早晨过去，叛军都没有发动攻击，情况似乎安定了不少。

可正如暴风雨之前必然的宁静一般，所有人心中都笼罩着阴云。

意外发生在午后，精神最松懈的时刻。

接连的爆炸声在地底响起，叛军动用最后的炸药疏通了守军连夜封堵的密道，尽管守军反应十分迅速，可最重要的门楼区还是被暴徒占领，连带着马厩和监狱等建筑失守，在最危急的时候，叛军和王后之间只隔着一面墙，主楼的弓箭手甚至能清楚看见敌人的长相，王后身边的十来位执剑侍女也亲临战场。

由卡维率领的亲卫营成功在城墙上阻击了叛军，守备军爆破手同样利用全部的炸药摧毁了被占领的城门区，坍塌的乱石将整个缺口掩埋封堵，经过一个下午的激战，城堡守军以自损半壁的代价成功阻止了叛军的推进。

夜晚，在肃清了城内敌军，重新封堵了密道，再用碎石和拒马加固了城池缺口之后，疲惫不堪的海角城军民终于熬到了短暂的休息…

近卫军百夫长卡维低头呆坐在墙角，已经麻木的手死死握着斜靠肩头的斧枪。

“卡维将军，亚莲王后召见。”一个温和的声音在少年耳畔响起。

“兰诗娜，你怎么来前线…”卡维神情恍惚地抬起头，眼前那位女性温婉的面庞在一阵失焦重影之后清晰起来，“抱歉，我乍一眼认错了，你不是王女陛下…”

“我是王后的侍女长，这两天辛苦了，将军。”

眼前的金发侍女摆出一个邀请手势，卡维醒了醒神，提起武器跟了上去。

一路到了城堡上层，王后寝宫，侍女点头示意之后，卡维独自进入其中，亚莲王后坐在沙发上，优雅地翘着腿，端着一杯花茶。

王后穿一件淡紫色的低胸齐臀的吊带丝绸睡裙，外披带紫貂毛领的丝绒披风，裸露着养眼吸睛的深邃乳沟，冷艳的紫色将那胸颈之际的雪白香嫩衬得美艳而诱惑，而卡维一身的衣甲刀兵寒光暗暗，血气未褪，与这满屋的女子温香形成鲜明对比。

“听说，我的女儿最近和你走得很近。”王后侧脸凝望着阳台外，冷冷开口道，“你应当知道自己的身份吧，卡维•巴泽克。”

“是，红狮堡近卫军，王女亲卫营，营长。”

“你不适合这个位置。”

王后开口，简洁明了不留余地，少年只能默默点头。

这之后是一段良久的无言，卡维站直立正等待发落，可亚莲也没有丝毫表示，房间里静静流淌着成熟女人的茶香馥郁。

毕竟是少年，沉不住气，也略感委屈，卡维终于还是开口道：“王后陛下，亲卫营还有任务需要完成，请允许我以一位普通士兵的身份回到队伍。我会和他们说明清楚。”

“亲卫营的任务不再是你的任务了。”亚莲放下茶杯，站起身走向他，“真是位英勇忠诚的少年英雄，耶利亚以你们这样的年轻人为荣，我不在的这些年，李玻伦元帅还是那么有眼光，这柄斧枪也是元帅赐你的吧？它有名字吗？”

忽如其来的赞赏令上一秒还有些丧气的卡维如沐甘霖，他傻傻看着王后的浅笑，惊觉这位传世之美的第一夫人竟和自己一样高，富美丰腴的肉体贴得很近，让他不免有些面红。

“只是一柄重心不稳的残次品，就丢在近卫军的武备库里。”

“可它在你手里就很有气势。”王后拿出一面蕾丝手帕，拈着手帕的细白玉指在沾满敌血的金铁上轻轻擦拭，“它会有一个名字的，任何传奇都会有名字。”

卡维受宠若惊，自是一介武夫，何时有过这般柔情，母女二人轮着对他示好，温柔与信任凝聚成一柄烧红的重锤，一下一下结结实实地砸在他那钢铁般的心脏上，炙热的勇气汇入奔腾的血流，牵动着每一次脉搏。

擦干血迹，亚莲的手却仍是恋恋不舍地抚摸着斧刃，紫红色的瞳孔中荡漾着一股情愫，丰软的粉唇在呼吸吐出的白雾中一开一合，欲言而止。

“兰诗娜这女孩子呀…真的很可爱吧？小小的嘴，从来就藏不住话，居然要求自己的亲卫为自己斩首，真是蛮横任性…”

王后忽然转移话题，声音鲜少地带上了调戏的味道，全然没反应过来的卡维愣了一下，脑中第一时间却浮现出兰诗娜的俏丽面庞，身体里那股刚刚升腾起来的热血忽地一下没了主见，直直顶上脑门，烧红他的脸。

亚莲只是浅浅笑着，满眼温柔地看向身前这位可靠可爱的年轻人，碍于身份和情势，有很多话不适合现在说，作为那位兴国明君的枕边人，深知男儿血性的亚莲明白，女子的温软对于要入阵厮杀的男人是种桎梏，难得的戏弄也就点到为止，

作为兰诗娜的母亲，亚莲想要向卡维道歉，斩首刑只是为了王族女性的个人名誉，与将军护国卫民的功绩不可同语，小女戏言折军威，为母亦有责任，在亚莲的眼中，护国的神兵斩亡国的女人，对这柄百战不屈的武器而言是何等委屈？对国家军队的威严又是何等玷污？对拼死奋战只为守护她们的卡维将军又是何等为难？

当女儿颇有些自以为是地找她聊天的时候，亚莲的表态就已十分坚决——我们母女二人的首级配不上这柄斧枪，女人的血只会让兵刃锈蚀，令将军蒙羞。

“真漂亮，如此威猛大气的武具，用来给女人砍头斩首，实在是对它的侮辱。”王后的语气媚若游丝，她赞叹着，眼中满是期待，“别让软弱之人的血弄脏这柄带来胜利的兵器，这是你的王后对你提出的要求，卡维将军。”

“兰诗娜小姐…不，王女陛下不是那个意思，她只是…”

“她只是偶尔会说胡话，她还不够成熟，我知道，我是她母亲，所以我也在说胡话？”亚莲微微一笑，转身面向阳台外的城市，“她对很多事情一知半解，但她最终会明白的，如果你不能像男人一样保卫她，那就像女人一样委身于她。”

王后言尽于此，暗红色的夜空照应出她身披长袍的背影，卡维自知重担在肩，他手握长兵，单膝下跪，锐利的眉眼间写满了决心。

良久，亚莲像是下定决心一样，释然地开了口。

“带她回家，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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