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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长,1

小说: 2025-08-21 23:24 5hhhhh 3470 ℃

我的女儿怀孕了。

不需要什么技术门槛,凭常识就能对此作出判断——长个子的年纪怎么会只有腹部平白长出赘肉,还在稳定增大?对人类来说已经没有多少可选择的形容了。

到家时贝欧尼斯正穿梭在卧室和书房之间,身着默认设置般的白色连衣裙,足以验证小鬼体温高一类的俗话,电视和中央空调都开着,书房里传来些蜂鸣声和过量荧光,看不出她有任何掩饰的意思,只有没多少肉的脚底板踏得响亮。我换上拖鞋,径直走进厨房打开冰箱,里面临期的食材已经送走,只有半盒剩菜幸存下来,有油花凝固在餐盒盖子上,份量勉强够一人食用。

只有这时我才会回想起来带她回家本来是要干什么。

或许一开始我就不抱什么希望。我摇摇头,把餐盒放进了微波炉里,找了张椅子拉开坐下。

白天的文书工作还遗留在脑中,这让我的神游很快和新闻频道趋于一致。一片嘈杂里记者正站在游行人群的外围说明情况,路人被劝阻着不要随意靠近,远离拥挤处防止踩踏,交通机器人正在固定位置上大音量重复广播以维持秩序,隔着两层玻璃更难辨认这之中是否有着人造人的身影。

镜头下方横幅和旗帜摇晃着穿过这片区域,防暴盾支在要处,但标题中暂未出现什么死伤描述,这倒是让我松了口气。近来法案的修订让反对人体改造乃至人造人技术的宗教产生很大意见,在花香的催化之下,热潮顺利蔓延开来。熟稔的同事听说后来问我需不需要申请居家办公,我说没关系,创口面上不可见,他们也不可能人人都扒开衣服看一眼再放走。

等我想起来脱掉外套,贝欧尼斯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身侧,手肘支在桌上“唉——”了一声,“这不是您上下班要经过的地方吗?没受伤吧?”

“不会,你的工作已经做完了吗?”

“说工作什么的……”贝欧尼斯面有无奈之色,我才看到她另一只手戴着隔热手套,勉强抓着餐盒边缘放在了桌上:“最要紧的不是这件事吗?美食当前还不趁热享用可不是有礼貌的行为,更何况您已经让我修改过一次日程安排了。”

虽说她用平淡的表情趁机夸耀了一番自己,又用敷衍表达了不满,但我没必要每件事都吹毛求疵。“抱歉,忙太久了,下次会记得发短信告诉你一声。”

“好哦,那明天就请您品鉴一下我学习的最新成果吧,要吃些什么呢,羊羔肉?”

“不必,”这孩子是不是看了什么奇怪的东西?“明晚我要出门聚餐,下次吧。”

“记住啦,您放心去吧,我就趁机摸——不是,嗯,会好好在家里等您回来的哦?”

那张出于职责神态十分无害的脸上挂着标准化的笑容,像是在热情摇尾巴的小狗一样,但回忆起贝欧尼斯过去的种种行为,实在不能把这个形容词和她挂上钩。

“另外……”

我转过来,斟酌了一下,看着贝欧尼斯的眼睛说道:

“你的右眼没问题吗?”

“我的眼睛?”

她咯咯笑着,紫色眼睛眯起一个过大的弧度,光不落在眼里时看起来就像是被挖了个小洞。

“我的眼睛确实两边颜色不一样哦,亏赫希佩勒斯大人还说您一直很关心我来着,结果什么都不记得嘛。”

我没回话,这种拐弯抹角的说话方式也不知道是哪学来的,注意到的时候只能用面目全非来形容。

贝欧尼斯见状也不再得寸进尺,避开对视让我注意休息,晚饭后别忘记吃水果,随后逃跑一样离开了客厅。

饭后我照她的要求带了些切好的菠萝回房,开灯的瞬间我就长叹了口气——卧室被全部整理过,灯罩清过灰整个亮了一度,地板甚至擦得有些发光。那孩子一定不是突然勤奋,而是干了什么事,自述是做一件事就做得彻底,俗称毁灭证据,这点从小就没变。过了会也如我所料地有脑袋从门边探了出来:“今晚还需要我做些什么?”

我随便摸了摸桌面,问:“这房间已经打扫完了吧。”

“嗯嗯,怎么样,我保证不会让您摸到任何灰尘哦。”

“那台电脑已经很旧了,接口可能会接触不良,擦的时候注意别把线扯断。”

“那种老古董您还是别用啦?啊,密码也少用弱口令比较好,会被猜出来的。”

说完她就转头离开了,似乎也不指望这话真能被听进去。

听到书房门被关上我才按下开机键,风扇艰难地发出一点排气声,太老了,我等了几十秒才进入开机界面,密码是她的名字,倒不是偷懒或无知,只是在规则之外我并不疑心自身的正确性,于是这变成了某种心照不宣。

但没想到的是,除了印象里的内容,有些东西就大喇喇地放在桌面上,让我有些怀疑以前的考量——如果是小时候玩的解密游戏,这应该出现在布置过重重密码的箱子里,主角掏出一个U盘插在电脑上,去亲手揭开终场的幕布。我低头看自己胸口的洞,心想:真不想考虑她会把匹配的电线顺手丢到哪里去。

当天我还是没有准时在卧室睡下,这和我曾经的职位也有关系,熬夜通宵实属于家常便饭,良好的睡眠和平凡无奇的亲情一样奢侈。

我时常也会想,那孩子到底是为什么在这种环境下选择追随我呢。

贝欧尼斯则生怕我后背不够凉快,大半夜抱着本资料走到我床边,脸上的笑容甜美得有些惊悚。她左右看看,然后选了书桌旁的椅子随意一坐,问我是想听贝加尔湖还是想听当代人工智能发展史。

我说:“你拿的是我房间里的卷宗吧。”

“宾果,我还以为您会先问我是不是烧坏脑袋了。”

“确实不像是想照顾父亲的女儿会做的事,不是吗。”

“是呢,那我就普通地跟您闲聊一会好了,您有什么感兴趣的事想聊的?”

话题也要我起是否也太过不负责任。我盯着天花板想了会,最后开口道:“你记得小时候的事吗?”

“您指的是哪方面?”

“比如说还没有搬过来的时候,有时候是院子里其他警察家属在带你,据说你总是对着姐姐大喊大叫,吵她看书,类似这样的事。”

“什么啊……您和人家父母也没有什么区别呢,总是和人乱说孩子一些丢脸事,该不会是想趁机欺负我吧?真是狡猾的特权。”

“你刚醒的时候看起来和现在差别很大,我会想问不是理所当然的事吗?贝欧尼斯。”

“我说就是啦,用这种语气干什么,不是闲聊而已嘛。”

我可不是您肚子里的蛔虫呀,贝欧尼斯一边打着哈欠抱怨这个房间的配置太过干瘪,都联想不到什么话题,一边说着些漫无目的的内容。“差不多了吧?名义上还是催您睡觉的对话哦,还是早点睡比较好。”她把手盖在我的眼睛上,很有节奏地拍着我的腹部,组成没什么节奏的触发音。该说是心事重重还是责任使然呢,我将手伸出被子,制住了她的动作:

“要是我说不要用哄小孩子的方式,会不会触及到你的知识盲区?”

“是的呢,您就是这种地方特别擅长为难人。”

头顶传来摁电灯开关的声音,指缝间被斩得只剩窗光。待眼前的障碍消失,我看到贝欧尼斯正倾身将水杯往里推了推,以便把卷宗搁在桌面空处,确认不会滑落后她就端正地坐回来,双手也安放在膝盖上,完全不是束手就擒的样子。

“这种要求你也会听从吗?我之前可没有约束你的意思。”

“我很尊敬您嘛,虽说您教了我这种叫法……我在职时算是您的下属来着?”

像是要试音一样,前半段语气昂扬得过分,后半又变得沉静了起来。

“您一直很努力,想让您偶尔也能笑出来是很奇怪的事吗。”

“……不,我很高兴。”

“那就好啦,不然还以为是对我追随您走上同样的职业道路这件事有所不满呢。”

“我一直相信我的女儿能做好这份工作,不会辜负期待,她是个值得我骄傲的后辈。”

“是吗。”她语气里听不出什么倾向:“您能这么想我就放心了,我也希望能跟您好好相处,嗯~有机会的话我领您出门走走吧?好不容易获得这种平稳的生活了,之后再需要闲聊也会有更多话题哦。

不过说起来,您之前去商场的时候有和电子产品区那边的售货员打招呼闲聊呢,对女仆有兴趣?……开玩笑的,我是有点好奇您问了什么。”

“恰好遇见,问到了我为什么你要称呼我‘您’,说明明我很放心你的样子,甚至能看到你出门乱转。”

“我对这个倒没什么……您继续说吧。”

“我只是想,你很可能会走上不一样的道路,总需要有些区别才对。”

“啊,您是这么认为的?”

贝欧尼斯歪歪头,她陷入思考时看起来会冷淡很多,但玩头发的小动作又极易暴露出当前的情绪,我有些想笑——很长一段时间没见过了,只有不寄托去多余的期望,才会在这种地方对实际想法不加掩饰,这只能说明她对此很有自觉。

“我只说一次哦?作为您的女儿。

拥有平凡的人生完全是您一厢情愿,您也不是自己以为的那种人,不过……”

一片沉默中左手被托了起来,不会掰痛关节,也不需要活动手指,传递过来的足以用标准形容的珍重感。

“您还是应该多看看我的脸。”

在我彻底沉入睡眠前,她这么说道。

当年计划斩首梅尔吉娅一事后,大家各自都失去了很多。

即使是梦中也能清晰地回忆起当时睡梦中那份迫切——身体想再多休息一会,理智却告诉我有山一样多的事需要知晓答案。

于是我睁开了眼睛。

完全没感觉到四肢的存在,这是出现在我脑海里的第一个想法。大概是我扭动着勉强自己支起上身太可笑,实在有点看不下去,一直安静待在角落里的人走上前来,给我调整了病床的角度,再把被子拉到腹部,好让我能看到胸口已经被大张旗鼓改造完毕。

当代人造人的基底通常都是实际存在的人类,还没有人能成功做到凭空建立起一个自我意识,因其对道德伦理的侵犯,人造人在明面上是被禁止的——谁也无法保证长着那张脸的人到底是谁,更不能说能够批量生产是合理的。即使是近年新兴的人工智能技术,也只能做到根据持有者的要求行事,并没有突破性进展,大多还是运用于机械性作业中。而几乎垄断此项技术的梅尔吉娅从不开放关于脑科学领域的成果,即如何从他人身上提取意识及修改其内容物,结果就是对大众而言,随意处置人类的意识及记忆依旧是能造成不可逆伤害的举动,连带需要牵连神经来完成衔接的改造人也被大量妖魔化。

作为公职人员,我们对此没什么立场可言,但赫希佩勒斯盯着我的胸口半天没说出一句话。

“或许之后我能通过网络学到更多知识。”

这是个很糟糕的开场白,赫希佩勒斯本就不好的脸色又黑了几分,搭在床头的手指不轻不重地敲了两下。接着,我的胞弟拉下了噩梦的帷幕。

他说,我不允许你逃避自己所见到的事实。

接待机器人垂着头站了一排,断电后的应急出口标识磷火般燃在脚边。

循着细碎的人声和铁锈味踏入礼堂,门口附近挺直脊背站着的淡蓝色身影向我露出了笑容,而在我有所反应前,身后就传开了刺耳的尖叫。

不止一具,熟悉的脸被撕开摊在眼前,刺痛了后来者的眼睛,始作俑者完全没有察觉到周身情绪的落差,虔诚至极地要以圣水将之洗礼。

台上十来个相同长相的人造人微微欠身,做出了一个标准的提裙礼。

那些端正的接待说辞被枪响淹没,而嗤笑声却饱含怜悯地不断渗出,一直滴在我面前,融进脚下的血泊里。

思考道德是常人才会想的事,对这些人而言,到底是否会产生生理性的不适已经不是问题了,只因为领导者对他们许诺的进化一言。

该说是编织了不存在的梦吗,被当场射杀的人已经没有未来去验证了。

我捂着伤口继续往前。在已经被镇压的场地里找不出什么整齐的布置,相较而言,这东西就显得还稍有些艺术感——已经没有余裕心存侥幸了,但希望不要是——像一些贵价餐厅的摆盘一样,容器边缘放置着芹叶。或许这已经是及时赶上的范围了,如若不然,脑组织和绿色就会给一同撕碎下肚。分裂,分裂再分裂,钻出平面,从种植的容器里爆开。头发会脱落,双腿能拔高,头骨此时却不再生长,牙齿也只有两幅,单独讨论的话就会是很有特点的部分。

到底应该祈祷它能就此安眠,还是希望不管以何种形式,血肉能从腹中完整地回归面部,毫无障碍地贴合在躯干上?然后睁开眼,挨个呼唤其他人,最后朝向我——

“请您节哀顺变,人死不能复生,但……您的未来还很长。”

医生一个个地送走死者的家属们,我目睹一些熟悉的脸崩溃、哭泣、朝我大叫,小得可怜的骨灰盒跳过了我们,再向后发放下去。

这期间赫希佩勒斯一直站在我身后,直到我被送回家。

但我也并未像一些人以为的那样从此一蹶不振,接她回去的时候我想了很多事,包括起因、我的疏忽和一些有的没的。死这件事本身已经不是最冲击的那个,所以不会无法接受那孩子的行为,甚至默许她将卧室改造成车间,又泡在书房的旧电脑前沉迷网络。

家里的电费是不是太高了点?我这么问过贝欧尼斯,她当时正蹲在电脑椅上,嘴里咬着个U盘,很随便地打发了我:“我都基本只能待在家里等您下班了,您就原谅我吧。”

正如她所说,很长一段时间贝欧尼斯根本没出过门,但现代科技发展如流水,家里不缺什么必需品,她也不会轻易与社会脱轨。就在这划定的几十平米里,贝欧尼斯基本重建了薄弱的生活气息,唯有书房因其割裂感被单独吊了出来,只是老饕般不知饱腹地从此开始去组建屏幕另一头的现实。到现在即使她大大方方摊开电脑屏幕,把我当橡皮鸭子讲上两小时,我也未必能搞懂上面跑的代码到底有什么用,根本看不出刚搬来时音频线插错不出声就要去换新的样子,为此我夸奖过她,说最近公共交通系统似乎有些卡顿,换在以前我会向技术岗推荐你 。彼时背后的荧光铜墙铁壁般矗立着,水流和杂乱的电线缠得很结实,结束了技术上的侃侃而谈,贝欧尼斯抱着腿把脸搁在膝盖上面,只对我露出一个若有所思的笑。

她的反应在高温下轻微摇动,化为记忆中沙沙作响的一部分。手术期间我的意识曾借由插口挂接在其他地方维持,或许是作为生还的代价,即使事件宣告结束,连接过往和当下的桥梁也早被捏得粉碎,碎成铅笔芯落地般的回忆里,小得可怜的骨灰盒像流水线一样落进其他人手心,他人的面相、事件前后的衔接连带无关紧要的温暖过去都随着高温浓烟扬了出去,最后轮到我时只抓住了贝欧尼斯现在纤细的双手。

他人的恸哭随着时间逐渐远去,我领她走在回家路上,多年前她只会一言不发,但余光里幼小的身影像不适应一样左顾右盼,嘴里念念有词,丝毫不顾周围眼光。

那孩子也对此提出了异议。

“为什么我是现在这个外貌?”

这正是事件后贝欧尼斯第一次与现状接轨。

实际上,反应最大的并非当事人,而是赫希佩勒斯。进门后赫希佩勒斯目标明确地踏进客厅,一把掐住了贝欧尼斯的脖子,似乎是想把她整个人提起来,我还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劝阻行为,他却又像触电一样松开了手。

“赫希佩勒斯。”我叫他,“我不记得你会这么冲动行事,发生什么了?”

在两方的注视下,贝欧尼斯毫不在乎地拍了拍衣服,又抬头看向赫希佩勒斯,用略带甜蜜的语调说道:“根据访问记录,赫希佩勒斯大人上次调取复查报告为三个月前……那么我现在得提醒您,院方判定此项行为对恢复无影响,请您尊重我和我的家人,可以吗。”

尽管如此,说话内容却生硬到让我有些陌生,割裂感大如零度后楼上泼下一盆凉水。赫希佩勒斯想必也有同感,他思考片刻后对着贝欧尼斯指了指阳台方向,见她没挪动的意思,又看向我这边,对我补充:“我需要了解情况。”

我点了点头,她就欢快地抢着去拉玻璃门去了。

对谈没有持续多久,至少从玻璃外看不出方才杀到家里的气势。只是赫希佩勒斯越谈眉头皱得越深,贝欧尼斯反而始终保持着暧昧的笑容,最后说着“能理解就好呀!也麻烦您和其他人解释啦。”将对方送到了门口,无事发生一般回到了厨房。

在此之前,贝欧尼斯本准备取出沥干水分的肉,再将锅烧热,似乎是因为从冰箱角落里掏出了些规划时漏下的食材,她走出来问我对其他菜式有没有兴趣。我不担心她会记恨赫希佩勒斯,只是莫名在意轻飘飘落在耳朵里那句“幸好来得早哦”,跟着进了厨房看她开火,贝欧尼斯也不管我站在哪里是否碍事,踩着板凳把蛋打进锅里。去送衣服却被抓到在宿舍里用小电锅的孩子确实长大了,比手臂长的锅铲舞得像模像样,即使一顿饭爬上爬下凳子得摆成信号图标,也再找不到一丁点把舒芙蕾煎成蛋卷还要嘴硬时的惊慌。最后她倒扣了一碗米饭在盘子里,然后抖了抖锅全盖了上去,还从不知道哪里摸出一把小纸伞往中间一插。

“只有我的份?”

“嗯,要是算上赫希佩勒斯大人就不够吃了,您得和他一人一半。”

“他不怎么留下来吃饭,倒是你,偶尔也把刮水果泥的精力用在自己身上吧。”

“我是尊老爱幼的好孩子哦,况且,真能分吃东西说明关系很好才对?”

等贝欧尼斯把厨具丢进水池脱掉围裙,端出汤放在桌子上,我意识到她也没几次机会去照顾我的习惯,但久违地共同坐在餐桌上并没有让我感到温馨,或者说,那时的我为自己预设的立场过于绝对,所以才会被利用情绪。

您为什么要介意这种事?

在街道上,那孩子一字一顿地这么问道。像信号不好的电视一样,声音在回忆中剧烈失真,她用不太熟练的姿势掰开了我握着塑料袋的手,接着不轻不重地捏住了我的指头。

我的成长是不会结束的,再怎么改变存在方式我也是您的孩子。

但这具身体负担不了您给予的厚望,您会对此无法释怀吗。

对公众而言,我的女儿曾经交出的答卷堪称完美,因而也不负众望地到达了最凄凉的结局。

我摸着同样覆盖身体的医用棉布,医生抬头看了我一眼,说注意不要见强光,更不要乱摸,之后还需要定期进行检查,以保证手术过程中意识没有过度损伤。赫希佩勒斯只在最开始见了我一面,之后只有几人听闻我醒了前来探望,去办出院手续前,我给他发了消息,过了相当长一段时间才收到回复,还是未来下属的转述,这才知道连那些人基本也是一块被打包丢了出去,怕是收到了同样的警告,慰问品都不敢带。

来的是个寡言的年轻人,昏迷的人不能随便拔了针就跑,更没有能力保管自己的证件,我点了一下,赫希佩勒斯只是把所有收到的发票和清单统统塞进了背包里,我都对现状有所耳闻,想必他现在还如履薄冰,自然没空替我挑拣清楚。我习惯性地向对方表达了感谢,却只得到了生硬的回复,于是我们没再多说什么,直到取回门诊病历时,对方才冷不丁开口:“赫希佩勒斯大人已经选好新的住处了,他让我问您准备什么时候搬家。”

我不指望赫希佩勒斯手下的孩子有多懂得变通,只先让她回去,一会我自己去和赫希佩勒斯沟通,但对方表明最起码要亲自把我送回去。

这也根本没有掩饰的意思,我叹了口气,坐上了对方的车。

“——是的,没有问题,请放心吧,我的眼睛本来就不相同啊。

这种事不会影响我。”

那孩子向来认真又强硬,曾握着我的手向我诉说自己的远大志向,年轻,但又不因其天真折损执着度和决断能力,以至于在直面梅尔吉娅前已经伤痕累累,就连担心过她的前辈也说不出“早知道不让她去就好了”。赫希佩勒斯必然有察觉到我因此动摇,否则不会顺着线索先斩后奏直接清扫掉一整片区域,最终接手我原本的职务,剥夺我直接接触的权限。但在这之前他没能阻止人肉信鸽满地跑,这之后更不可能,叫来下属也纯粹只是针对我在警告。

毕竟能说得上了解我的也不剩几个了。

我合上手里的文件夹,慢慢咀嚼着回忆充饥。晚饭因为对面那张脸吃得没滋没味,接下来可能还要继续吃赫希佩勒斯的拳头,毕竟他让我不要想着再掺合进来。以往的话,根据地点和掌勺的人,会吃到不同的东西,松脆发紫的玉米淀粉松饼,羊腿烩饭和蔬菜酿肉,还有烤箱做出来淋了烧烤酱的大份肋排,偶尔饭量浮动半夜没能吃饱,就从冰箱里掏出奶冻。如果是赫希佩勒斯,他看起来上学吃食堂上班还吃食堂,叫他去做饭会把你丢锅里,但师从益友,起手从不让人有厨房要遭殃的危机感,与其说是看不过眼谁的厨艺,不如说单纯是对可能会有的闹剧没有兴趣,选择从根源上断了可能性。

以往算是公务缠身,招呼过还是会告诉我临时有事,别等了。吵过一架后他确实是再没来过,也算不上对贝欧尼斯说谎,即使赫希佩勒斯最初的评价只是在过家家酒,他也无法否认自己在那孩子的成长过程中扮演过遥远理想的一部分。

不知是不是从此开始发生的变化,那孩子一开始只是沉默地去梳理家庭秩序,借着设备自然损坏的东风购置了自己的设备——后来我想起来时不禁失笑,培养个人爱好?真是疯子——赫希佩勒斯也说你是不是太关心她那些有的没的了?我反问他,那关心其他的你就不担心了吗,他气得笑出声,就差把不要打什么歪主意几字纹我脸上。

过往已经从酒精灯里彻底蒸发出去,一路高歌着越过我,只剩干涸的血抹在流淌冷却液的管道里,铸成最晚那块活墓碑。风从车窗外打在脸上,我回想起掠过脸颊的温度,便坦然地伸了手,像是去触摸美术馆里的雕像。没有实感,却比什么都鲜活,将我从合理的陷阱里唤醒开来。

车停准后,我看了一眼后视镜才打开车门往外走。

通风口里有气流扑上后颈,这里是地下三层,楼梯里只有泛黄的灯光在稳定照亮前路,平稳地将行人引向地面。

我在安全出口前停住,将手放在把手上。

作为预演,毫不动摇地压了下去。

“谈谈?可以哦。”

“当然都是合法合规的行为,真有问题的话先来质问的会是赫希佩勒斯大人吧?”

“对,我一直都是这么对您说的。”

“噗……我从来没有被为难过,不如说为什么会认为您的女儿会被为难?”

“没有啦,真的没有,您想的那种人就不存在。”

“所以您也像其他人一样,开始觉得这具躯体会受到没必要的损害、生活会被毁掉了?”

“至今为止我依旧是为了满足您的愿望而存在的。”

“您比谁都明白,我乖乖坐在这里回应您的代价是什么。”

“——。”

“什么呀,您对算下来有快三十岁的人也会想用‘来摸摸头~’表示双方可以各退一步吗?”

说是在吵架,但贝欧尼斯只是一直撑脸看着我笑,就好像我只是在教训她糖吃太多一样;越是表现出怒意,她越是有种不知哪来的轻松感,到最后只是垂下眼看着窗外玩头发。

我记得以前她更习惯说话时一直看着对方的脸。

于是我将停滞的手收了回来。

以我之见,那并不是充斥着生命力的形状,更像是随时要把宿主开膛破肚的畸形感。自那时起我就更容易留意到她反应迟钝的时刻,盯着虚空发怔也好,双脚踩在沙发上浅眠也好,都被她一句不需要您担心打发了。即使一同坐在沙发上,也只是分居两头相对无言,在她自己裹紧毯子后,摸到茶几上剩余的小番茄往嘴里一丢,用牙用力咬碎。

像要细细品味不知道的滋味一样,将吃东西这件事本身作为休息的铺垫,那种吃法总是让我产生些许违和感。

这依旧难以解释我与她之间产生的隔阂,更没法追溯其起源,以至于生出了对话可能无法解决问题的错觉。是我哪里做错了什么吗?青春期早该发出的疑问第一次盘旋在我脑中,直至此刻我才开始痛恨起出现断层的记忆。

搬床搬衣柜是个大工程,考虑到之后可能会没什么心情,我决定还是先去阳台把该交代的事交代了,即使对面大概不想由我来提。

不到一分钟电话就被接了起来,赫希佩勒斯似乎还没回家,周围键盘敲得震天响,他让我长话短说。我想了想,开口道:“上次那件连续纵火案刚转交到你们那边,凌晨那件火情已经得到控制了,报告你看了吗?”

“被怀疑和交通系统有关那件吗,和人造人有关系?”

“不,这次是个人形,大概是偷出来的半废弃产品,底层代码全都改动过,写得就像在用自己的母语,是群令人棘手的……天才。”

“如果只是这种程度,应该不值得你特意打电话过来。”

“嗯,今天我们这边的线人收到了非正常形式的通讯,是强制入侵了频道以后再插进来的,附言是希望我们把注意力放在更值得关注的地方。”

“算过了,是市区的办公楼。”

“我不觉得梅尔吉娅会用这种方式主动挑衅,要去调查吗。”

“不了,现在重要的不是那边。”

“好。”

“还有事?”

“……”

“我没有时间处理你的胡思乱想,但我更不希望你因此做出什么让人失望的事,所以有话你就直接说。”

“当年你和贝欧尼斯在阳台上,说了什么吗?”

“我和她?除了你还有什么能聊,她叫我下次再这样至少先和你好好沟通,和这边有什么关系吗。”

“不,只是我自己的问题,你要是在意,之后有机会见面谈吧。”

“关于她的话就免了。”

挂断电话后,我直接拉开柜门,按照印象开始翻找抽屉柜顶和收纳箱的下层。

至于贝欧尼斯,上次抓现行还是早回家撞到她搅了很大一碗奶油,看起来就算要和我分吃也不容易解决,结果隔天这锅东西就消失得无影无踪,无事发生一样慢悠悠咀嚼米饭,好像在体会水解后不明显的甜味,根本不能指望她流露一点心虚。现在这么大张旗鼓地诱导我去怀疑一切,自然不会再跑出来妨碍我,大概最多只是听着动静该干什么干什么吧。

直至我见到从未闪耀的缝隙里隐约发出蓝光,书房房门都还紧闭着,像是根本不受噪音影响一般,漏出不够真切的歌声。

于是我捻起了一旁的纸张。

以往我出门时,是刚起床她不见人影,接近玄关却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笑眯眯地挥手跟我告别,今天却稍有不同。我独自一人站在玄关处,一边翻钥匙一边想,没人守家的话是不是最好还是反锁一下。

昨天新闻没能报道的后续现在应当在早间新闻里滚动着,我心不在焉地用手勾了勾鞋后跟,再踩了几下。真实的灾后终究不是电信号能简单传递的东西,卡车上挂着喷了漆的布,木材在道路中间燃烧,黑烟被风卷得不断抖动,随着人群被疏散,消防车也终于开了进来,但呛人的味道已经在水柱之前浸湿了这里的每一块沥青。

火将陈旧的血腥气也彻底盖了过去。

就像是响应了这份异常,中午远远地就看到了赫希佩勒斯,我向他打了个招呼,他点点头:“那件事我已经搞清楚了——亚森松公司已经有证据证明背后是多罗梅亚在掌权,这点你知道吗?”

亚森松是以神经工程闻名的一家公司,如果我当年多丢了只手,或许接受的就是来自这家公司的技术援助,我思考着两者间的关系,最后说道:“近段时间它的势力也扩张了不少,这不是个好迹象。”

“欧希弗洛斯。”

他很少见地叫了我的全名:“我有说过叫你不要逃避所见的事实,那些愚昧的家属被梅尔吉娅蒙骗我还能懂,但你应该比谁都清楚,人造人和本人是截然不同的东西,如果她还活着,也不可能乖乖听罪犯的话。”

“这是什么意思?”

“在领回她前,梅尔吉娅和你见过面。”

赫希佩勒斯用了肯定的语气,没给我反驳余地,我只能默许他以这个事实为前提说下去。

“你接受过基本的心理治疗,但也只是这种程度,我不记得你有检查出什么别的毛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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