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f线——如果货架上只剩两块面包。

　　长崎素世回到老家平户岛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拖着行李箱拐去小学边上的那家面包房买下一袋面包，赶到面包店正遇上放学潮。她勉强维持着在大城市养就的礼仪让不客气的小学生插了队，排到她时只剩下一块长崎蛋糕。

　　“没有费南雪了，这块蛋糕可以吗？”老板还是原来那副样子，戴着口罩绑了头巾只留下一双灰色眼睛和眼睛周围泛红的皮肤，说话声闷闷的。她认不出长崎素世说不定只是因为过于熟悉一之濑素世了，素世没有难过，毕竟那个贪吃的小家伙从上学开始就每天到这里买一份面包。一之濑素世和长崎素世一点儿不一样，素世知道。

　　素世买下那块蛋糕，海绵般蓬松的气孔溢出焦糖蜂蜜的甜热气和鸡蛋牛奶的微腥味儿，她扎紧了袋子把好闻的不好闻的全部封存进去。“我还需要一袋吐司。”她又买下一袋工厂加工的袋装吐司，蓝色塑料袋里的三片吐司有些轻飘，提起来没多少分量。包装袋上写着看不懂的花体外文字母，但至少现在能确定不是英文，素世透过字母的空隙看它们，其中一片变了形，像一个薄厚不均的爱心，应该是运输中挤压造成的。比起手工现烤面包它要便宜不少保质期也更长，毕竟加了不少添加剂，这种玩意儿一般是作为新鲜面包的替代品以及长途旅行的即食产品出售的，偶尔也被游客们买来喂鸽子。

　　“啊，我认出来了，是小素世啊！”收拾干净面包篮后老板脱掉了口罩和手套，素世这才发觉无论是她的手还是额头都多了不少褶皱，和自己指甲的斑驳竟有些类似。“嗯，好久不见了，您一切都好？”

　　和老板叙旧花了半个小时，其实哪有什么好叙的呢，素世早就不是当初那个会望着现烤面包馋得眼睛发亮的小孩，老板也不会再像过去那样打趣小孩的成绩。她们只好谈起街尾新建的西式餐厅，今年岛上的财政来源到底是外地人还是本地鱼，听说就业形势还是很差，这些话题安心不冒犯却有距离感，聊完以后多多少少让彼此之间更疏远了些。

　　素世把热蛋糕揣进兜里，临走前又买了一盒牛奶，回去的路不长不短，正如离开的路那样。她没有动兜里的蛋糕，撕开吐司袋子的边缘挤出一片，干巴的甜腻块状物吸走了口腔里的所有水分，好像吃进去的不是吐司而是那一小包干燥剂，她只好叼着那块面包给牛奶插上吸管，鲜牛乳泛滥的腥气令她作呕。

　　真难吃，她想。

　　————————————

　　“好，准备完毕，小soyo还要带些什么？”母亲请来了搬家公司，大件物品全用不着素世费心，小件的珍贵物品也被母亲尽数打包好。素世指了指小木桌底下早就做完的假期作业，不知道该不该带走。

　　“没有作业的哦，也没有开学考试，小soyo只用学一件事，就这样，对，笑着和那些女孩子们说贵安就行啦。不愧是妈妈的聪明女儿，简直就像个天生的大小姐。”

　　像吗，素世对着碎了半边的镜子调整自己的发箍，她总感觉大城市的孩子不该是这样的，至少电视里的东京孩子不像自己这样，她们要更白一些，皮肤要更细腻一些，就连站姿也会比自己更挺一些。母亲温柔地替她打理好了额前调皮的碎发，“小soyo很好看。”素世没法认同，她只是低着头说妈妈也很好看，妈妈的确好看，略微有些陌生的好看，

　　母亲替她买了新衣服，夏服轻便透气而新潮，只是每一件看着都经不起折腾，不能穿着它们去跑更不能穿着它们去追风戏海。扣子和拉链也都脆弱地仅仅用一根丝线绕着。要是它是鱼线就好了，素世想。

　　素世摸了摸自己穿了两年的裙子和黑色短袖，裙子已经快遮不住膝盖，那上面带着柠檬洗衣液的清香，它们穿在身上服帖得像是一层皮肤那样自然。“可以穿这个吗？”“……可以哟，抱歉。是妈妈没有考虑到小soyo的爱好，到那边后小soyo喜欢什么就自己挑吧……”母亲的眼里满是歉疚，素世抓紧自己的衣角，难得任性地提出了自己的要求，缓解母亲的负罪感也满足自己的一点点私心，“我还想去买一袋面包。”“当然可以，面包店的夫人对你多有照顾呢，我们一起去还是……”

　　素世拒绝了母亲的相伴，她知道母亲多忙，在给自己收拾东西的一个小时间内回了二十多次消息。她从来都是懂事的孩子，飞奔跑向那家面包店，白墙灰瓦棕木构成的住房和总是缺货的二层小商超从素世眼前掠过，素世抛下它们进到一间窄窄的方形木头房子，房子周围装饰着塑料麦穗，还未靠近那会儿就被它的香甜气息迷惑，进来以后她保持了自己的风度:至少不要目不转睛地盯着过去难以负担的新鲜现烤面包。

　　“我，我……”今天的面包架似乎只有现烤面包，素世并不习惯精致的刚出炉冒着热气的点心。她习惯了每天从父亲那里领到固定的只够买一个袋装餐包或是一小袋吐司的钱。她习惯冰冰凉凉的流水线面包，没有半点儿温度，腻腻的有些沾喉咙，抹茶味巧克力味红豆味原味都是一股子怪异的工业甜味，那种甜味像褪去糖衣的药片，执着地黏在你的舌头，稍微吞咽一下就只剩苦涩。

　　店主小姐没遮住的双眼带着笑，从货架背后递给她一袋红豆吐司，“铛铛……没想到吧，今天不小心烤多了，最近生意很好呢，这些面包没地方放……再送给小soyo一个费南雪，你可是我的老主顾了。”

　　素世来时母亲给了她足够多的钞票，那些原先高不可攀的点心此刻甚至显得有些廉价，金砖一样的费南雪开了裂痕，巧克力牛角包溢出来的半固态巧克力像泥巴，就连往日最渴望的芒果千层也幻化成了草帽。素世默默收下店主的好意，她按紧左边口袋里崭新的钱，将谢谢说得很慢也尽量诚恳。她掏出短裙兜里父亲走时留给她的那枚百元硬币，付了不出店主意料的钱，“我要去东京上学了。”“大城市呀，真厉害，希望小soyo去了那边之后还是能好好读书。”“……”

　　店主说完这话又开始日复一日的劳作，素世抱着手上的袋子看她招待新的客人，大人们谈起谁家的孩子打算去海上打鱼，谁家的孩子在新的旅游公司当导游，今年的房租又涨了……她的告别在这些事情面前显得太微不足道，她好像的确没多少理由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留恋故乡。

　　“给妈妈的。”跑回家时妈妈正倚在车门打电话，等她说完最后一个字素世才把被自己攥了一路的点心拿出来给笑着的大人。

　　焦黄色碎开了，浓郁的焦化黄油和湿润的糕体糊住素世的鼻子和眼睛，她再一次觉得那些暖黄色灯光下带着麦子清香的金色面包没那么可口更不值得垂涎，她对母亲撒了谎，她说她吃过了，吃了很多，吃饱后给妈妈留了一个。

　　妈妈夸她眼光真好，但东京会有更好的。素世嗯了声，坐上车后她打开车窗最后回头看一眼住了十年的斜顶房屋，白墙上还留着不懂事时画的涂鸦，涂鸦上的大人们被爸爸涂掉了，剩下两手空空牵着两团黑色的发箍小孩儿。

　　一之濑的门牌离她越来越远。

　　“一切都过去了，会越来越好。”妈妈对她说。

　　她一直相信妈妈，妈妈给出的承诺永远切实可靠。会搬出台风天后就需要修补的窄房子，可以买下面包店所有的现烤面包，去更远更大的地方念书生活……她咬下一口只有甜味的干巴吐司，洒落的面包屑像是粉尘一样落到皮质座椅上，她一时不知道是该放下廉价面包还是该离开高档座位，母亲把她按下来，让她继续吃，东京还很远，那时面包已经咽下去，她还是出不了声。

　　东京一点儿也不远，东京只是很陌生。东京是可以没有夜晚的，素世坐在落地窗前借着月色也借着杂乱的人造光翻看论坛。她没有再戴发箍，去理发店理头发那会儿被发型师笑着说发箍之类的太孩子气了，发型师根据她的脸型头型给出建议，素世一一采纳。她头一次听说发型可以让一个普通人变成如假包换的大小姐，但她也并未质疑。她不太习惯额头被头发扫过发痒发红，她也不习惯越来越长将至腰间的发，她忍不住想把过长的头发卷起来，再往上一点好像就能变回原来的她。

　　母亲派来的秘书让她颇不自在，于是在勉强转熟邻近的商圈后素世向母亲提出还是一个人比较好，母亲一一答应，只是让她每隔半小时给秘书报告一次位置。她不爱在外面闲逛，但尚在添置家具的家里也太空荡实在不像个家，扎进那些狭窄商铺时她恍惚回忆起一丝家的感觉，拥挤狭窄只有落脚点的感觉。

　　她学会了用手机登录社交网站，搜索已经刻在心里的关键词，显示出的内容是她明天要报道的大小姐学校，那所学校的学生似乎都是温柔漂亮又有礼的人。她对着窗上自己在光影中模糊的倒影第二十七次练习微笑的弧度，刚笑出来便反射性说出贵安，她想已经足够了。她重新在心里排练明天的报道流程，也在脑海里提前走一遍规划好的交通路线，肯定万无一失。

　　她提上一袋吐司穿好蓝色校服，这次的面包是抹茶味的，抹茶半点儿不苦，指不定这个牌子的芥末味吐司也是甜的。零售袋装面包全国销售，东京的便利店到处都有，原来正经面包店很少卖这种玩意儿，原来便利店每天都打折出售。她完全没必要再拿这种廉价食物当早餐，但她还是买了一袋。只是图个方便，她对自己说。

　　“贵安。”差点迟钝地回不上来话，明明排练了许多次还是忘了立马接上，可能是被吐司堵住了喉咙。她努力先扮好笑容点头，贵安便下意识脱口而出，女孩子身上传来的茉莉花香和家里新增的淡香水味道类似，母亲让她学着用喜欢的，她还没来得及试，她也有点儿不好意思试，尽管更小的时候她最喜欢的游戏之一就是悄悄打开母亲的各类日化用品闻闻哪个更好闻。

　　“贵安。”

　　“贵安。”

　　……

　　那个上午素世说了许多次贵安，果然如母亲说的那样没什么好难的，不断地模仿不断地适应，只需要一个上午就可以自然而然融入群体。除了一些更深奥的话题，她们在聊社团，素世婉拒了午饭邀请，她需要一点儿准备。

　　午休时她没有带便当，早餐剩下的两片吐司可以就着牛奶充当午饭，她揣着塑料袋子在宽敞的校园跟着地图一步步摸索，每个地方都有聚成一团的人，找个僻静地似乎很难。她撞到一个沉默的身影，那人丝毫没动，看着小小的定力却不错，坠落的只有水壶和素世。背部有些疼，地上的人挣扎着爬起来看手里的地图，按照指示，这里应该是花园？

　　“抱歉，没有撞伤你吧，贵安……”

　　是园艺部的学姐吗，但看着好小，像小学生，素世拾起地上的水壶递过去，绿头发的家伙无声接过后便转了头，十秒后素世听见一声细不可闻的贵安，幻觉一样。

　　“如果伤到了要告诉我哦，我带你去医务室，我刚从那里……”睦拿上水壶接水去了，没有理会这个看着格外成熟女生的建议，她知道校园是为数不多的安全地带，至少不会被偷拍。在学校的几个小时也是她为数不多属于自己的时间，她一直很珍惜，就连祥也不会擅自打扰。

　　棕发女生仍然留在本该只有睦一人的菜园，但是这次和睦隔了一个蔬菜架子背对着睦，蔬菜架子上绕着学姐搭的黄瓜藤，金黄色黄瓜花点缀在她头上，她的背影直而挺拔，睦莫名想到梦中的巨型麦秆，她就像一根麦秆，比那些木棍更适合被黄瓜藤缠绕。睦听见塑料袋刺啦哗啦的挤压声，没有刻意靠近，只是远远看一眼。原来是躲来这里玩手机，应该是其他学校升上来的，不知道有些校规实际上形同虚设，就比如手机禁令。睦一直看着她的背影，本该浇给盆栽的水洒在睦的鞋背上，水声不小。

　　那个边看手机边吃吐司的人转过头看睦。看着别人吃东西不太礼貌，大片的吐司也不该直接叼着，那样既不美观也没有涵养，牛奶盒更不能抱在怀里，会濡湿衣服。如果是自己做了这些事，父母会这样评价。但睦只是看她一眼，睦并不觉得她和不礼貌不美观没有涵养这些词沾得上半点关系。

　　“抱歉，不是刻意打扰你，我只是在查社团的资料，我想找个人多点的社团……”“吹奏部。”睦尽量抬高声音不让自己被忽略，但她一走过来睦又低下了头。

　　“怎么打湿了？你也是新生，对社团做了调查吗？你有多带鞋子吧！”她身上有面包的淡淡香气，干燥的带着阳光温度的麦子，腻人的甜蜂蜜和香醇的鲜牛奶，酸涩清新能溅出汁水的柠檬，隐隐约约还有蒸汽似的湿润红茶香，她站在那里就像一顿下午茶。睦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不自觉后退几步，湿了的鞋袜拖住了移动的步伐，睦发现她离自己并不远。和睦说话时她已经吞下那一小片吐司直直看向睦的鞋子，睦用水壶遮住她的视线，她红着脸说了抱歉，“是不是不太符合礼仪？”她偏着头问，插在牛奶盒里的吸管深色不断上涨。

　　“要溢出来了。”睦提醒她，也对她前几个问题点点头，淑女当然不能一直低着头，更不能低着头看别人淋湿的鞋子。

　　“所以是忘了储物柜的地址吧，我知道的哦，就是开学我们刚进来报道的地方右转，我刚才转圈时走错好几次……嗯……你饿了？要吃吗？”刚把剩下的最后一片吐司递过去素世就开始后悔，她当然知道那片劣质吐司口感味道包装气味没一个拿得出手，可是手已经伸过去了，绿头发同级生肚子饿的咕咕声也半点儿不假。应该会被优雅而礼貌地拒绝吧，大小姐们肯定会这么做，素世侥幸地期待放在袋子上的另一只要比自己这端稍小但足够白皙的手只是不小心碰到了花哨的吐司袋子。

　　“谢谢。”素世听见她说，袋子和袋子里的一片吐司都逃离了主人的手指边缘。

　　睦咬了一口那片吐司，除了甜到发苦这点是睦喜欢的其他都与设想的差距甚远，那些复杂的带着温度与湿度的香气就像一个幻想中的拥抱，只有真正抱上去才知道那到底是不是自己想要的。睦学着她那样叼着那块面包快步离开了菜园，那块儿面包噎得她渴求水源。那个人一直愣在原地，她们只是陌生人，她并不会追上来，更不会再递给睦一瓶水，甚至不会呼喊一声。睦撞见人群中央拿着水杯的祥子，睦忘了回祥子的贵安，回到教室喝下属于自己的水。

　　月之森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两年下来睦和那个送她一片难吃吐司的女生擦肩过无数次却一次也没回应给她贵安，她总是走得太急也不在意睦的回复，睦也不在意她是否在意。睦只是从她身上变更频繁的好闻香气中探寻自己第一次用五感触摸到的那个幻觉一样的拥抱。

　　睦在crychic结成前夕真实地触碰到了那个拥抱。她跟随祥子手指的方向看向拉低音提琴的女生，祥子说那是我们的贝斯手，睦有些为那个怪怪的我们的感到脸红，她升起一点隐秘的期待。但她还是在曲子结束后祥子要拉着她一起去结交新成员时摇摇头。“我会搞砸的。”这并不是自谦，她搞砸过很多事情，无论是在荧幕上还是生活中，祥子深有体会，于是睦看见祥子深吸一口气扶住自己的肩，“祝我成功。”“嗯。”

　　祥子成功了，复盘时祥子捂着嘴说她自己都搞不懂素世同学怎么就答应了，这大概就是命运共同体的魅力吧。睦看见那个叫そよ的人主动向自己这边贴近，带着比过去熟练不知多少的笑容伸出手，“可能是缘分吧，吹奏部的缘分？和真希前辈的缘分？和丰川同学……和小祥的缘分？你好，我们也是同级生吧，小睦？”“そよ。”睦牵住她温热柔软像是面包内瓤的手，分神感受时却被暴躁的下车人一肩膀挤进她的怀里，她们不该这么熟悉，又或许她们不应该现在才熟悉，睦有些头晕。她的手环了过来虚虚搭在睦的肩膀，她说要小心呢，今天电车上人好像很多。睦嗯一声，始终和她保持着那层塑料外皮的距离，看似贴得极近却绝不挨上。电车骤停时睦撞上她肋骨上方的柔软，她嘶一声，把睦垂在裙边握成拳的手放在尚算结实的手臂上，“抓着我吧，这边扶手有些高。”“……”似乎除了咬上一口尝尝味道外其他想要的都得到了，这顿臆想中的下午茶却仍旧没有失去魅力，睦低着头闻她身体深处的香气也感受她湿润的吐息，突然很想吃一顿下午茶。祥子选定的地点正是咖啡厅，可以吃下午茶。但大家都只点了饮品，睦不好意思再追加甜品，边上挨着睦坐的素世倒是一一问过大家饿不饿，问到椎名时椎名啧一声，“你饿了就点，没人会介意的。”睦瞧见她脸上露出不失体面的假笑，“那我要一个芒果菠萝包，大家自便吧。”她唯独没有问睦，也许她真的是像立希说的那样只是单纯饿了不好意思一个人点餐，也许她完全不记得她认识过睦。睦不再多想，吸着芒果汁听祥子描述不切实际的宏图。

　　这家店的芒果菠萝包简直和北沢精肉店的可乐饼一样分量扎实，素世早就知道。她故作夸张地请店员小姐把“巨大的”菠萝包切成两份，露出的芒果奶油截面让那个在电车上就在小声吞咽的笨蛋目不转睛，素世知道她饿了。

　　“有谁愿意帮我分担一下另一半吗？”她等着睦像上次一样毫不客气地接过去吃下。但等了许久睦也没动，最后是立希吃完了另外半个菠萝包。“芒果有点扎嘴。”椎名小姐评价道，长崎素世看着若叶睦偏过头看歌词的脸深以为然。

　　和长崎告别时睦收到一片蓝色包装袋里的吐司，祥子的是一块儿名牌巧克力。“垫垫肚子，小心胃难受，早些吃饭，明天见哦。”

　　“睦……你觉不觉得，素世同学有些……”睦吃着那片皱巴巴的吐司，小心用手接住干枯的面包碎屑，她从写着蓝莓味的白皮吐司里吃出了淡淡的芒果味道，不太寻常的让她不住分泌唾液的芒果味道，环在睦肩上带着湿热红茶气息的芒果味道，更准确说来是芒果菠萝包的味道。“睦……你有没听我说话……你觉得素世同学……”“嗯，很好吃。”“你在说吐司啊，这是什么牌子来着……我也去买来试试……巧克力是真的挺好吃的，可惜忘了分给睦一半。”睦摇摇头，用沉默驳斥祥子的话语。

　　三个月后祥子如她所愿花了一个百元硬币买到了两袋那个牌子的吐司，便利店卖不出去正在促销。睦把那片吐司当作美味细嚼慢咽认真品尝的样子在祥子脑海里挥之不去，她先拆开一袋很难出错的原味吐司。

　　这玩意儿哪怕是喝得半死不活的废物老爹也不会吃，甜得发齁还带着发酵过度的酸味，吐司边更是硬得像是廉价床垫。

　　还没咽下去就提前感受到了呕吐的滋味，这是丰川给出的唯一评价。

　　素世没吃出呕吐的滋味，她边上的人自然也没有。这座凉亭空出来的空间越来越大，睦不拒绝和自己越来越近的人，只是在蓝色眼睛把她框进去后就微微扭过头不看她。睦甚至能背出她即将出口的那些话，但她今天没有说话，她招了招手招呼睦坐下，睦也没坐下，就站在她身前静静看着她吃下那片名为午餐的吐司，睦自己也咽下。

　　她吃东西太安静，显得风声都刺耳，可那顿同自己玩搁置游戏时远时近的下午茶却依旧在脑海同睦纠缠，睦甚至想把身上的钱递给她租下一个午休那样长的拥抱，尽管那些钱刚被另一个人嫌弃过。

　　免费的拥抱短暂停留了一瞬，睦来不及感受浮于表面香气以外的东西就被推开了，她讲出的话和吃下的那片吐司一样干巴，“我们该怎么办呢？”睦摇摇头，任由她干燥剂一样的目光将自己身上不多的水分和潮气全吸走。

　　素世将过往那些笑着归为缘分的东西全部划进孽债那一栏，有关若叶睦的全部都属于那一栏，可刚做完那件事后她又开始后悔，似乎并不值当。

她开始后悔入学那天中午没有带上便当和班上的同学一起用餐，如果从那个时候开始交往她们一定会成为无话不谈的好朋友。无话不谈就能算好朋友吗？

　　反正一言不发只留给自己沉默的肯定不算。打起精神回了吹奏部伙伴的KTV邀请，草草在脑中将明日唱歌的画面和场景全都排演一遍，消磨时间罢了，和crychic完全不一样，成熟有礼更有距的伙伴们毫无幼稚的一面，她们就像被老师按学号划分成组的小组成员，只是一个符号并不是会发展出深层感情的人，谁都可以被替代。

　　至于crychic，crychic至少还吊着点所谓命运的诱饵向素世抛出了钩，素世毫不犹豫咬下去，因为背后只有风浪。

　　她发觉东京并没有多少值得留恋的东西，甚至还不如那个已经开始记忆模糊的小岛。

　　三个月左右的纠缠并未取得任何成效，差点吓得小灯不敢出门也扰乱了立希的打工生活。“我说，别去找灯了，你会吓到她。”素世点点头，抿一口红茶看边焖咖啡边算账的打工人小姐，“我只是来喝杯红茶，有推荐的现烤面包吗？”“橙皮芒果丁面包，你不是喜欢芒果吗？应该还不错。”

　　金黄色的软面包嵌着果粒和橙皮，加热后的芒果有些酸，爆开的酸甜汁水中和了干燥的面包体，回味又有橙皮的清香。本打算就着红茶慢慢吃到和朋友约定的唱k时间再过去，如今倒是三下两下吃了个干净，看来现烤面包也并没有自己想的那么难吃，哪怕被人工悉心护养的它们偶尔会有瑕疵。

　　红茶仍旧孤零零呆在那里，它还冒着热气。立希记住了这件奇怪的小事，哪怕她并不真正清楚素世常点芒果味点心的意图。素世再次给那个名唤命运共同体的诱饵加重分量，她咬得越来越深那鱼线却一动不动。

　　一动不动的当然不止鱼线，再次见到沉默伫立在菜园的家伙已经是一周后。这一周没去找睦睦也没有来找自己，素世感到一丝恼怒，就算是立希那种不擅长关心人的家伙也会在她两天不去咖啡店后发一条阴阳怪气的消息试探她在做些什么。

　　“真巧啊，小睦。”不知道直直看着自己直直走向自己到底是哪儿巧，但睦还是小声问候一句贵安，素世的脸上有些错愕，她回应贵安的样子很不熟练，像初见时那样生涩紧张，睦被她拉住了手腕。

　　“我们去吃饭，我有事和你讲。”“……”睦没来得及折回教室找便当，素世把手里精致的饭盒递了过来，“你吃这个，味道应该还不错，我今天来……”

　　便当岂止是不错，精致到有些过分，就连作为配菜的生菜叶子都被雕成了绿色的黄瓜花，主食是一小块儿芒果糯米饭，鱼肉比其他肉类的分量要多，睦吃下一口烤青花鱼，“很好吃。”“是吗……只是随意将便利店的便当混合热了一下……喜欢就好。”她在啃抹茶味的吐司，她情绪欠佳或是感到烦躁时总是不爱和人群一起吃饭，睦知道的。

　　“主食太少了？要来一片吐司吗？”睦夹起那片吐司，吐司还是没有变好吃，塑料气息甜腻口感再怎么也不是她，睦吃完那片吐司后吸了大半盒芒果汁还是没有力气开口。

　　“社团结束带我去找小祥。”她说，带着恳求和蛊惑，“找到小祥就会好起来……”

　　素世不清楚自己对着睦说了些什么，只知道送出去的便当盒收回来时还是几乎一样的分量，睦吸着芒果汁吃下吐司袋子里的最后一片吐司。那片吐司干瘪噎人，睦一定是因为它才说不话，素世带上便当盒和塑料套子准备回教室。

　　“要上芭蕾课。”睦递给她一个事实，一个回避真相的事实，她说下次会选更好的时机，睦不再作声，静静看着不远处空荡荡的黄瓜架子，睦想要种点只属于自己的东西用作交换物。

　　睦只是偶尔不像那些人工现烤的花样面包，但她还是享受了暖光灯的照耀也经受了人为的千锤百炼，素世注视着料理课上亲手制作的费南雪，这次也被捏得零零散散看不出原样，但的确是好吃的。它并没有因为失礼的幼稚的行为就被归入流水线袋子。

　　素世缩在那层蓝色的塑料吐司袋子里看摆在架子上的她们，她想她还是没学会如何滥竽充数地将自己摆在现烤面包架子上。

　　她尝试过步步紧逼，但看到握紧成拳的手和低垂着的金色眼睛时又会心软，校服换到第三轮后她终于有些厌倦这样无休止的折腾了，没有半点儿意义。她暂时脱离挂着面包屑的鱼钩，努力和吹奏部的伙伴走得更近，却发现最近的距离也不过是隔着两根食指合唱一首令人发笑的情歌。她回忆起那两个不算体面更不算正常的拥抱，她想这是她在东京为数不多值得纪念的“亲密行为”。

　　为crychic奔走快一年后她和睦升入高中的同一个班，素世并不意外，考前互做的那几套模拟卷让彼此摸清了底细。素世花了两个多月时间才让偏科的艺术生小姐考到和自己相近的分数。

　　做题是件单调无聊的事，但也比提起那些话题好。素世总是在睦一周难得的休息时间里拉她来到那间熟悉的咖啡厅，点上红茶和芒果汁，再要一份由立希亲口推荐的现烤面包，有时立希会叹口气问睦喜欢什么。睦总是摇头，吃下素世分开的半块面包开始做题。睦并不在意高中去哪个班，她甚至不在意去到哪个学校，但是吃着面包眼神真诚的人说如果能和小睦一个班真是帮大忙了，毕竟一个熟人也没有。那时候立希在她们边上咬着喝柠檬水的吸管感到可笑，“我昨天去KTV打工还看见你和穿着月之森校服的人抱在一起合唱。”“哈……小立希真是……”睦更宁愿相信那个被戳穿的笑得有些狼狈的人，哪怕她又误喝了自己的芒果汁。

　　顶上的风扇始终慢悠悠，时间却越行越快。立希注视着那个方形桌上的客人数量变来变去，始终不变的是要一份红茶和一块现烤面包的家伙。

　　高一第一个学期过得飞快，离放暑假还有一周。在这期间她和睦被同学们认为密不可分。但素世比谁都清楚这只是单方面的纠缠，毕竟和自己呆在一起时睦总是垂着头，可她还是没忍住说那些扫兴的话，那些话已经不止让睦觉得扫兴，立希擦着杯子问她还有必要吗？素世看着几乎快被自己当作备忘录的单色聊天界面摇摇头，“我也不知道，总感觉要抓着点什么才安心。”

　　椎名把胳膊递给她，“抓吧。”

　　“小立希真是一如既往……”"你也一样啊差劲的家伙，听说总是有月之森的怪人跑去灯的学校外等她。"“只是想当面道个歉，现在看来也没什么必要了，小立希帮我转交吧。”是两盒胶质企鹅手办和一袋企鹅小饼干，素世对了对手指，“说到底小灯还是不像她的歌词那样直白，我对她的了解仅限于此，不麻烦的话希望小立希还能带两杯摩卡咖啡过去，那天小祥看到我像见了鬼一样逃走，还不小心撞倒了小灯……伤得当然不重，小祥帮忙贴了创可贴就离开了……她应该也忙着补习吧，和小睦那样，月之森的大家都很忙呢，只有我……”“要来和我一起打工吗？”“诶……如果是半个月前我就答应了，可惜现在不行，社团今年的目标是吹奏乐大赛金奖哦。”“啧，希望你不是早早赶回家玩手机。”“嗯……至少今天不是……”

　　素世打开手机检索舞会造型，她找到那个从平户带过来的发箍束好头发，光光的大额头看着好傻，在前置摄像头里就更傻了。她思考着明天舞会的造型，朋友们说交给家里的造型师就好，这些事情也要操心多麻烦啊，那时候素世附和着说那是当然，一位不太熟悉的朋友摇摇头说她还是喜欢自己打扮自己，她的父母也是名演员。把可怖的前置摄像头关掉切去了lin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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