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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洁工,1

小说:死孩屋 2025-08-20 21:26 5hhhhh 3020 ℃

“再见妈,抛下您是我的不对,但我真的得离开了”

彼时年幼的赛琳娜还不知道母亲的这句话意味着什么——等她成长到能琢磨明白其中意味的时候已经太迟,祖母,那个罹患老年痴呆的白发老人早已在饥饿中死去,害死她的正是她的女儿,或者说,赛琳娜的母亲。

赛琳娜的家庭在她出生以前就已破碎:她从来都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母亲十六岁那年生下她,而这几乎导致母亲和祖母的决裂——不奇怪母亲为何会将行动不便的祖母独自关在家中等死,毕竟经历过那样激烈的争吵以后,母女之间的裂痕实际上已经无法弥合。

“妈妈,我们要去哪里?”赛琳娜问,她那稚嫩的语气能让任何人感到心软,就连母亲也不例外;几分钟前,女人还动了自杀的念头,但现在,她无比强烈地想要活下去;哪怕孤身一人,哪怕面临再多险阻。

“妈妈带你去一个地方,那里有很多好吃的,一辈子都吃不完……我们再也不会挨饿了,好吗?”

赛琳娜乖巧地点头。饥饿给她留下的记忆太过惨烈,她一点儿也不怀念这里,这个曾经被母亲称为“家”的地方。

赛琳娜对大城市的初印象已经湮灭在历史中,那些整洁的街道和从容的行人好像从未存在过。每天睁开眼,是遮天蔽日的烟囱和其喷吐出的黑色云朵,蓝天成了一种奢求,好像是那个她已经离开的濒死城市才有的稀罕物品。自己的童年已如昨夜幻梦般消散,比别人的结束得都要早;有时她甚至会怀疑,那被称为“童年”的无忧无虑时光是否真实存在过。

“我可以为你们母女俩提供住宿”肉品厂老板说,一边抚摸着幼年赛琳娜的头发:“但你们总不能什么工作也不干——这可不是什么慈善机构,我需要盈利才能把工厂办下去”

“我会做一切工作……”母亲的态度卑微得仿佛奴婢,但老板依旧不满意:“我是说,你们两个——你能用自己的双手为自己争得一份生存的权利,这很好;但是她呢?”

“我会为你们鼓掌”尚不懂事的赛琳娜说,引得老板眯眼微笑;母亲更加紧张了,紧紧抱着赛琳娜,像是害怕失去她一样。

“这样吧,你先当个学徒,跟其他工人学些技术,并且在下班后帮忙打扫卫生——这可是我们这儿最轻松的活儿了。

“如果没有异议,就请在这里签字……哦,我想,你的孩子还不会写字吧?她可以盖手印”

赛琳娜惊异地看着自己的手掌染成红色,然后在纸面留下一个红色的手印。她惊奇地看着自己染成红色的掌心,想要用手掌在一切表面留下痕迹——此时的她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永远告别过去的生活了。

“很好,接下来四十五年,你们要在我这儿一直工作,排班完全接受我的调遣;任何单方面毁约行为会导致高额赔偿,由此产生的一切法律费用当然是由你们承担……”

母亲听着那苛责的不公平条款,不禁流下泪来:这哪里是劳动合同,这分明就是卖身契。可是为了活下去,她还有什么选择呢。

就这样,尚处学龄前的赛琳娜成了肉品厂里的学徒工,白天休息、晚上工作。如此颠倒的作息令她苦不堪言,时常抹着眼泪向母亲抱怨。母亲无力安慰赛琳娜,只得捧着她的脸,轻声为她哼儿歌哄她入睡。小女孩下班时已经精疲力竭,不出多久就会睡着;然后,母亲就会为她擦洗干净身体——用提前在锅炉边加热的水;员工宿舍不提供热水,冷水洗澡无疑会损害女儿的身体健康。做完这些,天空已经泛白,她很快要投入到第二天的工作中去,根本没有多少时间休息。好在她还年轻,很短时间的休憩也足够让她第二天保持精力充沛。

六岁,这个所有孩子都到小学报道的年龄,赛琳娜却留在肉品厂里。母亲并非不知道学习的重要性,但她实在不敢将赛琳娜交付于遥远而陌生人混杂的场所——谁知道她是否会遇到坏人,母亲可不敢赌!她曾因为自己的愚蠢而陷入过极其危险的局面,她不能让女儿也面临这种风险。

“妈妈,那些孩子要去哪里呀?”每天早上,赛琳娜会看向窗外,指着身穿制服、背双肩包的孩子问母亲。她的眼里流动着对外部世界的向往,以至于母亲都不忍心继续把她困在这一方小世界——到大城市找到工作以后,她还没有带赛琳娜离开过肉品厂,借口多种多样,最常用的是外面有很多坏人,会把她从自己身边偷走——若自己的目的是为了女儿的幸福,又有什么理由以安全为名拘禁她呢。

“他们是去上学”

“上学?”

“就是去学校学习知识、结交朋友……”

“我也想上学!”赛琳娜的眼睛放出光来,这一刻母亲知道自己不应辜负女儿的期待。但是她仍希望女儿能主动放弃上学的念头,个中缘由……她甚至不愿承认:不让女儿上学能省下一大笔学费,这对像她这样来自其他城市的打工者而言。

“可是……这里也能学习、交朋友呀”

“但是这里太小了”赛琳娜把手缩回胸前、头也埋进胸口;几秒后,她大张双臂,抬头望着母亲,眼角的泪水清晰可见:“外面……很大,我想去看看”

“好吧”母亲终于做出妥协:“但是学校离这里很远,我不能天天送你去上学……”

“我会自己上学去!”女孩挺着胸脯保证。

母亲看着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儿,扑哧笑出声来;后者很不服气,蹦跳着质问母亲为何不相信自己。

“那我就带你走一趟吧,不过呢,你要自己记住路线”

“没问题妈妈,我肯定记得比任何一项工作都牢!”

跟老板申请到外出许可后,母女俩又一次踏在城市的街头;道路两侧密集的建筑陈旧而厚重,仿佛是世界的一部分,永远都不会改变;赛琳娜蹦跳着躲过地上的水坑,疲劳不堪的母亲则只能慢慢跟在她后面。

“别蹦了,等会儿会走不动的……”母亲喜悦又无奈地说。

“这个路口左转、上个路口右转;前面有一堵墙,墙上画着很奇怪的画……”母亲听到赛琳娜念叨着什么,便凑近了问她。

“不要打扰我!”赛琳娜懊恼地捂着耳朵:“我在努力背下到学校的路线呢!”

母亲欣慰地笑了:女儿总是这样,对一切事物都极其用心,仿佛不知疲倦;但当她精疲力竭之后又是另一番形象:她会扑倒在一切平面或者怀抱里,丝毫不想动弹……很多工人也曾抱过赛琳娜,她给他们留下的印象往往是:

“这孩子是哑巴吗?怎么一句话也不说?”

……

离开工业区,街景终于有了点赛琳娜所熟悉的模样:贫民区的建筑和她所离开的城市一模一样,让她一度以为自己回到老家。她疯狂地四处跑动,呼唤着“外婆、外婆”,却得不到任何回应;已经被超时工作折磨得垂头丧气的人们没有心情理会活蹦乱跳的小女孩,只是默默侧开身子,或是干脆叫她滚。赛琳娜并不知道人们对自己的恶意,继续四下奔跑——好在她始终牢记母亲的教诲,没有离开母亲太远。

两人终于来到第一所学校:这是座低矮而不起眼的建筑,黑洞洞的窗户没有玻璃,依稀可见其中杂乱的人影;围栏只到母亲腰部高,同样破败不堪、杂草丛生。狭窄的运动场上有几名儿童在教师陪伴下玩耍,他们看上去邋遢、瘦骨嶙峋又蓬头垢面。然而,教师对孩子们算不上多客气:每当有谁违反规则,他就一巴掌甩到那孩子脸上,伴随着厉声苛责……

“妈妈,我不喜欢这儿”赛琳娜抱怨道。

但母亲还是毅然决然地走进去,倒不是她故意违背赛琳娜的意愿,而是她知道附近可能不会再有什么学校了。

“您好,这位女士”陪孩童们玩耍的教师见母亲走进,殷切地迎过来:“我可以帮您什么?”

“我想知道贵校还招收学生吗?”

“当然”教师说,“请随我来”

母亲跟着那教师,赛琳娜紧抓着母亲的大腿,三人一并走进教学楼——没有教师的看管,运动场上的几个孩子转眼就没了影;赛琳娜紧张地拉扯母亲的衣角想引起她的注意,教师却满不在乎地说:“不用管他们……也根本管不住,这里的每个孩子都那样”

“妈妈,我不会乱跑的”赛琳娜小声许诺,母亲微笑着低头看她。

两人的目光很快被教室里的喧闹吸引:每个都有如车间般吵闹,孩子们喧闹着爬上陈旧的课桌,用纸团和书本互相投掷,要么干脆抓住对方的衣领或头发,把拳头当作交流的语言;更有个别学生从后门偷偷溜出来,见到赛琳娜等人后也毫不慌张,反而如围观两件稀罕物品那样围着她们转悠,个别孩子眼中的野性和侵略性令赛琳娜胆寒。母亲拼命想要把她护在怀里,孩子们却只是逼得更近。母亲终于无法忍耐,向教师求援;后者大踏步走进教室拿出教鞭,对着孩子们抽打下去。果然还是棍棒教育最有效,方才还嚣张至极的孩子们尖叫着作鸟兽散,走廊和最近的教室短暂地恢复了平静——当然,更远处的教室依旧喧闹无比。

“其他教师呢?没有人管学生吗?”

“他们在罢工呢。学校已经很久没有发工资了,除了我这样家境还过得去的,谁会想继续在学校里和没希望的小崽子鬼混?”

“可这不是公立学校吗?”

“确实是公立学校,但没人在意穷人区学校的教育质量。政府只是草草改造了收容所,冠以‘学校’的名堂,然后就任由穷人家把孩子扔进学校自生自灭——也怪不得他们,终日劳作过后,又有谁有心情教育孩子呢?不把孩子当作出气筒就是很优秀的家长了!”

“我可以看看你们用的课本吗?”三人转身走进一件空旷的大房间后母亲问;四下环顾,她确信这里是办公室之类的地方。

教师从书柜里随手抽出几本书:“这就是我们全部的教材了。好多年前的版本,也许有些落伍,但对您的孩子来说绝对够用”

母亲接过书本,吹走上面厚厚的灰尘;翻开发脆的封面,书页都已褪色发黄,但字迹依然清晰。母亲感激地看向教师,后者却摆摆手:“拿去吧,不值几个钱……”

“赛琳娜,你想在这里上学吗?”

小女孩摇摇头,试图驱散被疯孩子们包围的恐惧:“不,我不想……”

“这是很正常的反应”教师劝说道:“除了万不得已,没有人想把孩子留在这——就连孩子们自己也不想留下。很明显,无论父母还是孩子都知道,除了暴力,这里学不到任何事”

母亲带着赛琳娜离开校园,教师跟在她们身边,身后是已经空荡荡的运动场。

“可以麻烦问下二位在哪里工作吗?”教师问,“也许过些日子学校会关闭,我也得另谋出路……”

也许是出于谨慎的缘故,母亲没有回答他;目送母女俩走远后,教师落寞地回到教学楼。

“我们去另一所学校看看好不好?”拐过拐角,母亲问女儿。赛琳娜乖巧地点头:虽然上一个学校着实不怎么样,但她仍对下一所学校抱有不小的期待。

……

这就是母亲要带她来的第二所学校了:气派的围墙足有一人多高,从外面根本看不见校园建筑的模样;大门整洁威严,竖直的铁栅栏闪着银光,甚至比母亲曾生活城市的市政厅还要豪华。二人等待许久,终于有人前来接应。

那是个衣着整洁的女士,昂着脑袋,不屑于用正眼瞧母女俩;她脚下的高跟鞋和修长的指甲无一不意味着她是个脱离体力劳动的有闲阶级。

“你好,请问你想咨询些什么?”

母亲迟疑着该如何与眼前高高在上的女士说话;正当她犹豫时,赛琳娜率先开口:

“我想要上学”

“对,对”母亲转向女士,口气卑微到了极点:“您看,我的赛琳娜是个非常优秀的孩子,听话,也不闹事;她能不能……”

“我了解你想把女儿送进本校的意愿,但仅凭意愿什么都干不成。你知道,在这样的街区建立学校的成本……”

“……需要很多钱吗?”母亲颤抖着问。

“当然。对你而言,好消息是,本校学费并不算贵”女士打了个手势,母亲跟着手势说出价格;几秒钟后她才想起来从围裙的内兜中掏出纸币,这些都是她省吃俭用攒下,又在前些日子换成整钱的。

“你出得起学费,这很好。问题是,制服费、书本费和午餐费呢?你总不希望自己的女儿在一众穿着整齐校服的学生里当‘出头鸟’,或者眼巴巴看着别的孩子在书上写写画画,却连课本都拿不到,又或者中午时分于众目睽睽之下饿肚子吧?再者,如果您无法每日接送孩子,我们还提供晚托和住宿服务——那也是要额外收费的。

母亲傻了眼:她从未想过学校竟会有这么多收费项目。

“但我依然欢迎您进校参观——也许这能改变您的想法;我是说,为了支持女儿上学变卖家产,那是我们最乐意看到的事情了”女士终于打开栅栏门,母亲仿佛害怕失去这个机会似的,拉着女儿飞速钻进去——彼时赛琳娜还在发呆呢。

这所学校的一切都和之前那所大有不同:教室整洁明亮、学生安静伶俐、就连职工也彬彬有礼。一路上女士不断念叨着给孩子一个优秀的成长空间是多么重要,而赛琳娜则忙于和每一个路过的人,无论教师、职工还是学生,打招呼——母亲看在眼里、喜上心头:也许,这里的人并不如她想象中那般庸俗和拜金,也许女儿能在这里得到每个人的平等相待……

“妈妈,我喜欢这儿”赛琳娜拉着妈妈的衣角说。

“我差点儿忘了”女人满面堆笑地转过头来:“若您想让女儿当插班生,可以凭一笔‘建校费’跳过考试阶段”

“您的意思是,买一个学位?”

“别说的那么俗气,是‘建校费’。”女士说着将一张纸递给母亲,后者看到纸上那一大串数字差点儿昏倒——那比她这辈子见过的钱都要多,如果她没猜错,甚至和肉品厂几个月的盈利相当。她悲切地低下头去看着女儿,后者那水汪汪的大眼睛仿若在请求。许久,赛琳娜似乎看到了妈妈脸上的无奈,便乖巧地说:“没事妈妈,我在之前那个学校也会好好学习的……”

可那根本不是你应该置身的环境啊……妈妈暗地里咬牙切齿,想要把眼前这个故意刁难她的女士撕碎;但碍于面子,她并没有表现出任何情绪。

“请不要介意,我没有针对你;即使是比你富有得多的家庭,我们也会一视同仁地收取这笔费用;我或者任何教职人员都不会私吞它,而是用它来改善教学环境……”

“还有别的途径吗?比如你说的……考试?”

“可惜你来晚了,如果早两个月过来报名,考场自然会有你女儿的名额。当然,为何不好好准备,明年再来呢?”

仿佛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母亲急切地问起考试相关事宜。几个问题下来女人便宜绝望地发现女儿根本没有机会:考试费用亦非常高昂,不比“建校费”低多少;更何况从未接受过学前教育的赛琳娜也不可能通过考试——她甚至不认识几个字……

“别灰心”女士这时反倒充当起安慰者的角色:“如果你有足够的耐心,我相信无论多么愚笨的孩子也能学会”

“妈妈……我是个笨孩子吗?”赛琳娜委屈地问。

“够了!你不是……”母亲先向女士表达抗议,随后迅速转向安慰女儿;小女孩的双眼泪汪汪,几乎要哭出来。

“这算什么”女士不以为意:“她以后要面临的困难还多着呢,要是连这点批评都听不得……你知道六岁女孩还不会写自己的名字意味着什么吗?她基本就告别现代社会了!”

“我们离开这里”母亲冷冷地说;“可是妈妈……”赛琳娜语气轻微有如哀求,但母亲没有接受。她白了女士一眼,随后转身离去。

母亲带着赛琳娜气鼓鼓地离开学校;现在似乎是下课时间,每个学生都从教室里涌出来,围观这对落魄的母女;赛琳娜还想和其中几个孩子打招呼,却被他们不屑地躲开;随后,母女俩皆听到四方传来的细碎耳语:

“她们看起来很穷耶——看那身衣服”

“那个妹妹真丑,都不知道打扮”

“什么下等人,也想来蹭我们的学校”

“她是来扫厕所的吗?”

孩子们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言语给赛琳娜母女带来了多大的伤害;短短几秒钟,她们已然羞愧得无地自容,想要尽快逃离。

在她们将要挣脱学生的层层包围时,女士出现在她身后,“恰到好处”地补充道:“如果你就这样离开,以后也别想着来学校读书了!有你这样的母亲真是她一生的不幸!”

“妈妈我想快些离开这里,太可怕了!”母亲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然因为紧张而停下步伐;赛琳娜话音刚落,她便带着女儿飞奔起来,越来越快、越来越快,快到两侧教室都变成模糊的光影、快到学生和教师的面容都不再清晰,她们仿佛在一群鬼魂中奔跑,永远也抵达不了尽头。好在这终究并非一场噩梦,她们看到并穿过了那威武的大门,铁栅栏在他们身后猛然关闭,母亲知道她和那个高高在上的世界从此再无联系。

赛琳娜和母亲又往前走了几百步,直到拐过拐角、学校消失在层层建筑之后才停下。

“我不是好孩子吗?”

“不!别听那女人瞎说,你是我的乖女儿,天下最好、最聪明的孩子!你什么都能学会,不是吗?”

“可我还是想上学……那两所学校都很好,我去哪个都没有问题的”赛琳娜请求道;见母亲没有回应,她赶紧改口:“我是说,第一个学校很好……”

母亲没有再回答她,只是紧攥着她的手回到工厂。一路上,赛琳娜还在努力记忆回家的路径。

“上个路口向左转、这个路口向右转;街口有一座小钟楼,那里要直行……”

“赛琳娜”母亲忽然叫住女儿,蹲下身与她视线平齐:“我不能送你去上学,你会责备我吗?”

赛琳娜思考许久,神情落寞地低下头:“我真的很喜欢第一个学校,哪怕让我只上半天学也行!我发誓我会好好学习、做个好学生的!我绝不会乱跑,让您担心……”

“在工厂里也能学到很多知识呀!”

“那些机器很可怕……”

“习惯就好了,终有一天你要和那些机器打交道的!”

“要学会‘挣钱’是吗?”

“挣钱只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呃,是什么呢……”母亲忽然语塞:事实上,她也并不了解生活的意义;自己的人生过得一塌糊涂,又有何资格教育女儿要做这做那呢?

“当然是和妈妈一起体验人生”赛琳娜高兴地说,“和您在一起是我最快乐的时光,妈妈您也这样认为对吧?”蹦跳着甩脱母亲的手在荒凉的街道上疯跑,绕了一大圈后又回到母亲身边:“我在工厂里也要认真学习,绝不会让妈妈失望的!”

“不愧是我的孩子!”女儿的情绪感染了母亲,在让她觉得此前所受的一切辛苦都值得;就算她不够聪慧、无法通过入学考试又如何?自己和她共同钻研,肯定不会比任何一个孩子差。想到这里,她卸下愧疚与疲劳,步伐也变得轻快起来。

然而母亲远远低估了教育与学习的难度:或许是因为她从不是个好学生,如今教起女儿来也是困难重重。工厂里根本没有实施教学的条件,她只能顶着噪音,扯着嗓子在女儿耳边吼叫,教她一笔一划地写下自己的名字。但繁重的工作已耗尽女孩的体力,她连笔都拿不稳,又怎能写好字呢?几个月下来,她的笔迹依旧歪歪扭扭,而母亲已经到了崩溃的临界点。她不再有耐心进行细致的教学,辱骂和殴打变得愈发频繁,她变成了自己曾经最痛恨的那类人:一个把孩子当作出气筒的怪物家长。

转眼间,赛琳娜到了能够工作的年龄——当然,是对老板而言。母亲曾无数次恳求再给赛琳娜一些成长的时间,但老板根本不理睬她。八岁,赛琳娜接过人生中的第一份工作:清洁高压反应釜。母亲极力反对此举,她认为让小女孩钻进反应釜实在太过危险;但是和以往一样,她没有选择的权利:老板只是稍微提醒“别忘了是谁给你们母女俩提供了大城市的一隅之地”她就屈服了。赛琳娜一开始很乐意接受这份新工作,不仅因为工作能短暂逃避母亲的唠叨,反应釜里黑黢黢的密闭空间也堪称理想的探险地;但她直到进入其中才发现里面有多么可怕:湿乎乎的碎肉散发着热气,能够烫伤皮肤;反应釜深处伸手不见五指,时常撞脑袋,一轮工作下来头上往往多了好几个大包;防护服本就不透气,里面的气味更是令她窒息——曾有很多童工穿过同一套防护服,其中气味可想而知——以至于她很快就因为过分辛苦而对工作内容产生抵制情绪。

但小女孩的意见不被任何人所重视:工人把她塞进防护服——根本不在乎光是穿上厚重而密不透气的防护服就已经累得小女孩气喘吁吁——再把她连着防护服塞进反应釜,吼叫着命令她启动高压水枪,那玩意的推力能把成年人掀翻在地,水流喷到皮肤上会留下一片淤青。赛琳娜忍受着高温、黑暗、气味和身后工人的恐吓,艰难地举起高压水枪对准内壁残留的碎肉和黏液。加热棒垂直而下、烤肉架平行排布,狭窄又闷热的空间也只有她这样年幼的女孩能够进入,但即使是又矮又瘦的赛琳娜钻进其中也绝对算不上舒服。

好在赛琳娜自有办法:如果她无法回避某件事,她就会努力寻找其中的乐趣。血色液体从她身边流过,让她不由得有种自己被巨大野兽吞进肚子里的奇怪感受:通常而言,在母亲的童话里,被野兽吞掉的小孩不会死;但她本能地感受到被拘禁的恐惧,防护服和加热棒无一不限制着她的活动,让她感觉心里痒痒的,想要挣脱这种束缚,却又莫名觉得被束缚着很舒服、不需要自己思考,只需要随加热棒扭动……当然,最舒服还要数被拖出去的时候:一套绳索栓在她的脚踝上,等她清理完成,便会有别人把她拽出反应釜。这时,她无需任何动作,只要随着牵拉放松身体;几秒钟后,她就会重获新生……

工作结束,赛琳娜身体总会黏上一层酸臭的汗液——不只有她出的汗,还有防护服里残留的味道。几乎所有人都会掩鼻远离,唯有母亲能忍受。她会为赛琳娜仔细擦洗身体,从头到脚,打满肥皂泡。赛琳娜很喜欢那虚幻而短暂的幻梦,有一次差点儿为了追逐一个肥皂泡而光着屁股跑出厕所,还好另一名女工及时拦住她才没有造成更大的混乱。在此之后,母亲严厉批评了赛琳娜,让她洗澡时“老实点儿”,女儿毫无保留地执行了母亲的命令:不仅再也不对肥皂泡感兴趣,连洗澡时的交流都少了很多——这反而又让母亲担心,自己对她是否太过严厉。不过尚为年轻的她还不知道要如何向女儿道歉才能挣得后者的原谅。

工会的人又来了。然而,“工会”可没有那么正常:正如其名,“辛迪加”,它更像是一个帮派、一个组织严密的黑社会,其领导部门全部由老板的亲朋所把持。母亲在多年观察中一再确定,加入工会不会带来任何好处,只会吃掉她四分之一的工资。然而,不加入坏处更大,几年来,母亲已经受够了这种不公:被排除在新年联欢和节假日活动之外只是最微不足道的不便,只要安抚好女儿的情绪,没什么大不了;但常年被安排在最危险也最劳累的岗位工作令她愤慨,有时她怀疑这一切都源于自己远离他们的坚持;更过分的是,通过工会提交的涨薪申请全部石沉大海,这么多年来她的工资未曾提高哪怕一分钱;如果这些还不够令她感到彻骨的恐惧,近期工会竟从不知何处弄来医学文件证明她是个精神病,以此威胁将她开除、让赛琳娜滚回那个没什么生气的小城市当孤儿——母亲清楚那是怎样的地狱:那里的孩子根本吃不饱,饥饿致死率高达两成……

“这是最后通牒”工会代表毫不客气地把文件丢在母亲面前的桌子上:“签字或者滚蛋……你知道吗?精神病院会给病人打针、做手术,让他们变得乖巧又懂事;唯一的遗憾是,经过治疗的病人再也不能工作或者照顾孩子了”

接下来他绘声绘色地向母亲讲述手术的过程:如何用针扎进眼眶、绞碎脑组织、术后病人变得多么安静云云,光是想象就令母亲足够心痛:可怜的赛琳娜,不知道她失去自己的庇佑后命运会多么悲惨;自己可能永远都无法再认出她,那时,还有谁会关心她的福祉呢?

“为你的女儿考虑一下吧,她肯定不想失去你这么优秀的母亲”工会代表的手轻抚母亲肩膀;后者很讨厌别人碰触自己的身体,但此刻,她无能为力。

“我可以看看申请表吗?”女人话音未落,一沓文件便摔在她面前。像是渴极了的人拿到一瓶水,她急切地捡起来翻阅。

只不过要上交工资的三分之一做会费而已,咬咬牙还是能省下这笔钱的……免费食宿?太好了,我和女儿都能睡在床上,而不是在仓库打地铺……各种集体活动?赛琳娜一定很喜欢,毕竟她说过那么多次呢……啊,还有保险!如果我出了什么差错,至少赛琳娜能得到赔偿,她的生活也许会有所改善。至于那之后……她只能希望赛琳娜能早些懂事,知道该如何处置这笔天降之财。

母亲拿起笔签下名字,工会代表满意地收回文件,稍作浏览后随即宣称:

“你的保险受益人不能填赛琳娜——她没有加入工会,不得享受该项权利”

“为什么?她可是我的女儿!”

“你们母女二人的劳动合同是分开签的,所以别提什么母女情深——你加入公会不代表那个小鬼也加入;另外,老板非常不喜欢你们这些员工搞家庭伦理那套,你给我小心点!”

“可是我……”

“你可以抚养她到成年;那之后,她正式加入工会,你便可以安心准备去死——我了解你这样的穷人,为了赚钱可以不顾一切……不过我得提醒你:保险不会为自杀者提供赔偿,所以最好不要尝试。当然,你是个优秀而负责任的母亲,我相信你不会如此草率,对吧?

“至于现在……你可以指定我作为保险受益人和赛琳娜的指定监护人,这样在你身故后,我可以领取那笔赔偿,并用之抚养赛琳娜……”工会代表坏笑着说。母亲不禁打了个寒颤:她想起此前与工会代表的多次见面,几乎每次他都表现出对赛琳娜的强烈兴趣,不是抚摸她的头发就是拉着她的手,要么把她抱在怀里,又或者连续亲吻她的额头和脸颊……她不敢想若这人真有机会接触到女儿会是何等惨景,便严词拒绝了代表的提议。

“既然如此,我也只能取消为你买保险这条”代表摇摇头,坏笑着:“但应交保险的钱工会依然会扣下,这是因为……”

“好吧,但……”母亲突然语塞,她思考良久,仿佛终于下定决心,深吸一口气后说道:“……你可以重复一下那句话吗?”

“什么?”工会代表不解。“就是……‘我是个优秀而负责任的母亲’这句”她眼中放射着恳求的光芒,她实在太渴望得到别人的肯定了,哪怕只是一句小小的夸奖呢。

代表不屑地哼了声,拿上文件转身离去,将母亲独自留在房间里。女人长久地呆坐着,直到赛琳娜拉扯她的衣角。母亲这才回过神来:女儿下工了,该给她擦洗身体了。于是她拉着赛琳娜走向厕所;女孩很想和母亲分享今日见闻,但她看得出来母亲情绪低落,因此在整个洗澡过程中缄口不言:她并不知道母亲刚刚经历过什么,恐惧于母亲出于未知原因突然辱骂或者殴打她,保持沉默是最理智的选择。

仿佛历史的重演,裂痕再一次出现在母女之间;随时间推移,裂痕只会越来越深——不过此刻的母亲和塞琳娜都不会知道,她们所剩的时间不多了。

随年龄增长,赛琳娜的夜班多了起来,疲劳令女孩苦不堪言。另一方面,为了尽可能缩短清洁设备用时,工人等不及反应釜冷却就把她塞进去,那可是刚刚煮过高压沸水的温度,即使隔着防护服也足够烫伤女孩的皮肤。女孩叫喊着拒绝,但除了母亲无人为她求情;可就连母亲的声音也那么虚弱、飘渺,很快就淹没在反应釜内部的嗡嗡声中。工作照常开始,没人能够阻拦。在反应釜的余热中,赛琳娜感觉自己也被煮熟;工作结束、脱下防护服后,她总是汗如雨下、浑身通红、抖个不停,连走路都不稳当。虽然母亲还会一如既往为她清洗身体,但她真的不敢再和母亲抱怨任何事——不知为何,母亲的脾气正变得越来越暴躁,有时会毫无理由地数落起赛琳娜,而后者只敢低着头默默流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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