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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农,1

小说:死孩屋 2025-08-20 21:25 5hhhhh 3140 ℃

“宁静谷”是嘉纳比斯的家乡,亦是她成长的地方。

顾名思义,群山阻隔了外界的喧嚣,让整个山谷都被令人心悸的静谧所笼罩;与四周白雪皑皑的山峦相比,谷底的环境可谓宜人:常年温暖、湿润,终年不降雪,是理想的农业用地。这里也确实被开垦为种植园,只不过种植的并非任何粮食或经济作物,而是一种极为特殊的花朵。这种花还不及人的巴掌大,有五片鲜红的花瓣和一团黑色的花蕊;每到鲜花盛开的时节,远远望去山谷仿佛被血染成红色,因此它还有另一个名字:

血之谷。

如果能克服那令人不寒而栗的嫣红靠近观察,便会轻易识破这刻意维持的静谧:猩红的花海之中,不少于一千个身影正在忙碌;工人们有时靠得很近,有时相互配合、交接工作,但绝无一人发出声音;他们全都保持着绝对的安静,仿佛被下了咒语,一旦出声就要遭致惩罚。

嘉纳比斯便是猩红花海中数千名工人之一:花朵成熟时不过成人膝盖高度,因此让成年人来做这项工作会相当费力;更何况他们完全可以胜任更有价值的工作岗位,因而采摘花朵这般基础工作便被交给嘉纳比斯等未成年人;要知道她现在也不过十岁而已,而进入宁静谷的年龄更是早于学龄——也就是说,她已经在这诡异的绝对安静的气氛中度过了至少七年时光。

嘉纳比斯并非自行选择来到这里;她是被父母带来的。对刚来到山谷时的经历,嘉纳比斯的记忆已经很模糊:她只记得有一盏硕大、滚烫的灯具照耀着她的面庞,晃得她睁不开眼睛……自那之后无论她怎么尝试,都再也不可能发出任何声音。

她当然没法再说话,因为她的声带被切掉了。那团迷雾便是她在没有任何麻醉措施的情况下被活生生切开脖颈、摘除声带留下的惨痛记忆——术后用大量酒精进行的消毒扰乱了小女孩的神智,以至于她有关此的记忆都已失真。

嘉纳比斯并不因为自己的失声而记恨父母,她只是伤心于被迫和朋友们分开。多年过去,朋友的面容已经非常模糊,但她再也不会为此哭泣:毕竟,种植园里也能结识些新朋友呢。唯一的遗憾是,由于种植园手语完全围绕工作内容创造词汇,她无法和朋友们交流个人生活之内容。

切除声带是种植园主,恶鹰,亲手立下的规矩,就连他的亲信也不能幸免。人们用一套只在宁静谷内流传的手语进行沟通交流;宁静谷之外没人看得懂这套手语,自然也就不会有人明白他们要表达什么——就这样,宁静谷的位置在过去数十年中完全不为人所知,谷外的人们只是享受着宁静谷的产出,敬仰、憎恨或恐惧着恶鹰的威名,却从不知道两者之间的关联。在一些传说中,宁静谷甚至被认为是取之不尽的魔法口袋,只有恶鹰能从中取出他想要的东西。

宁静谷当然不是什么魔法口袋,恶鹰也不是什么魔术师;他所有资产都来自工人——无论成年还是未成年——的辛苦劳作,以及以暴力为后盾在世界范围内展开的血腥倾销。

嘉纳比斯的消遣之一便是学着朋友们的模样,把花瓣放在口中,感受它带来的冰凉、甜味和愉悦感。这正是此花的功效:其花瓣上含有某种致幻成分,千年来一直被本地居民作为止痛药和娱乐消费品使用。

然而工业化改变了一切。通过萃取和提纯,花朵中的致幻成分能富集到如此程度,以至于某人只要稍微接触之便会无可救药地对其产生依赖,进而逐渐陷入疯狂的境地,甚至愿意为再次吸食付出一切代价。

成瘾者的结局通常是痛苦死去,而且死状无比凄惨。但仍有无数人会尝试此物质:有的是被胁迫,更多的则是出于自愿;毕竟其诱惑实在太大了。试想一种能治愈一切烦恼的灵药,而成本比一顿晚饭还要低。这个常年贫穷混乱的地区已经不剩下什么出路或希望,大多数人的生活态度完全是过一天算一天,明天的事只能明天再行考虑——毕竟谁也不知道自己能否活过今晚,做计划完全是浪费精力;如此,用药成瘾反倒成了一种解脱:如果不想活了,就吃一大把药,“爽”死吧!

过去百年间,意识到此物威力的军阀们为抢夺市场展开激烈竞争,暴力冲突甚至一度演变为内战,造成数以百万计难民流离失所;嘉纳比斯的父母也深受其害,他们小时候即被赶出家园,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老宅被夷为平地、再变成军阀的种植园。

恶鹰是过去五十年惨烈冲突中的胜利者之一;宁静谷是他发迹的地方,也是他最大的种植园。为了守护自己的发源地,恶鹰敢于动用一切手段。他非常明白该如何统治手下的工人:只有让他们感觉到威胁和希望并存,他们才会乖乖听话留在宁静谷里。因此他不惮于对背叛者动用最残忍的酷刑,也不吝啬给予忠诚者最丰厚的奖赏。虽然酷刑通常公开进行,但却会避开童工的视线:一个大毒枭竟然还关心童工的心理健康,真是十足讽刺——要知道他的受害者中可有不少儿童。

在父母的庇佑下,嘉纳比斯不知道这些;她只是个没上过学也没见过世面,不会说话也不能唱歌,天真而有些忧郁的小花农而已。她唯一要做的事情只有把摘下的花朵扔进背篓交给成年工人,再目送他们的身影消失在远方;对嘉纳比斯来说,生活就是这样简单。

云底如镜面一般光滑,低得仿佛触手可及。山峰隐藏在云底之后,整个世界仿佛是一口盖上盖儿的大锅,云线外便是未知。嘉纳比斯仰卧在田埂上,双手枕在脑袋下面,口中咀嚼着一片花瓣;清凉随口水吞咽流经全身,让她感觉到难得的清闲。

一个身影遮住照在女孩脸上的阳光,她这才眯着眼睛举起一只手来,试图看清面前的人是谁。

是你啊。认出来者是自己的同龄伙伴小莎莉后,嘉纳比斯打着手势向她问好,后者也招手回礼。

你这么早就完成任务了?小莎莉问。

我必须早些完成,不然中午会很热——我不想在大热天干活儿。

是的,中午很热。小莎莉说罢挥挥手,示意嘉纳比斯给她让出一点空间;随后她也躺在嘉纳比斯身边。女孩把手伸到嘉纳比斯鼻子下,手掌心满是花朵的奇异芬芳。

真香啊……嘉纳比斯感慨道,但手语中是没有“香”这个概念的,因此她只能对小莎莉笑笑表示感谢。

嘉纳比斯指向覆盖半边天空的云朵:我好想变成一朵云飞到天上去。

多云天气?小莎莉误解了她的意思。

我是说云朵……嘉纳比斯尝试了几次也没能表达清楚自己的意思,只得放弃。

……我希望能抬高,然后移动过山。女孩叹了口气,然后双手举过头顶,感受土地的温暖。

飞越那山岭,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她想表达的是这个意思。

小莎莉似乎读懂她的意思,轻拍嘉纳比斯的肩膀,然后对她打手势。

你知道吗?在山的那一边,有世界上最……的花田呢!

嘉纳比斯有些疑惑,我每天都在花田里面呀。

不一样的,小莎莉解释道,那个花田很……很……

她手舞足蹈了半天也没能表达清楚自己所想,只得情绪低落地作罢。

你想说很‘美’对吧?嘉纳比斯拍拍小莎莉的肩膀,微笑着,五指在眼角开合做闪光状,后者立刻明白她的意思:‘悦目’,对吗?

是的!正是我的指令!嘉纳比斯高兴得要跳起来,她庆幸于能用全新的方式阐述自己的思想,也为小莎莉能够理解她的意思而高兴。

你说的那个地方,有多美呢?嘉纳比斯继续问道。

非常……美,有很多颜色,和大人们的衣服一样。小莎莉指向远处的建筑群,那是嘉纳比斯父母工作的地方;她望向那里,看到互相传递装满鲜花背篓的工人,不由得想起和父母相处的短暂时光,进而感到心酸。

什么时候能再见到他们呢……

感谢你告诉我这么多,嘉纳比斯向小莎莉挥手致意,并捡起放在一旁的背篓:我要回去工作了,不然大人们会打我的。

嘉纳比斯的父母都在远离花田的加工厂工作:母亲身材丰腴,是一名厨师,和所有这个年纪的女性一样,充斥着对生活的热情而广博工友的好感;身为蒸馏工人的父亲则瘦削得多,长期接触有毒蒸汽损害了他的健康,以至于才四十出头就已满头白发。介于宁静谷极为严格的区域管理措施,夫妇二人不常见到自己的女儿。

尽管不能频繁见面,二老还是会想尽办法疏通关系,给女儿开小灶:这便是她经常收到匿名包裹的源头。包裹里有时是油纸包好的肉干或糖果之类的零食,有时则是十分罕见的外来物品——它们大多是恶鹰手下满世界制造混乱、兜售毒品时顺来的战利品,但嘉纳比斯并不知情、也不在意;她会与朋友们分享那些珍奇,同时也从他们那儿交换回一些自己喜爱的东西。

她的枕头下藏着一沓画纸,用从朋友那儿交换来的蜡笔和幼稚的笔触画满了自己梦想中外部世界的模样;今晚,毫无疑问,她会画一个想象中最美丽的花田,那里的花朵五颜六色,可不像宁静谷这样单调……

检查我的成果。嘉纳比斯把新的作品举到小莎莉面前;后者看了几秒种,随即灿烂地笑起来。

真是太美了!你完成了我估计的模样!

她拉着嘉纳比斯的手翩翩起舞,阳光下两个女孩汗津津的皮肤仿佛在发光。两个女孩笑得灿烂,却没有发出笑声;她们都已习惯于寂静,因此只是忘情地律动着,赤脚在泥土里踩出一个个脚印;汗水凝结在头发里,随着头发的飞舞折射出太阳的光辉,仿佛给她们罩上一层头纱——嘉纳比斯觉得自己像是个大人,因为在她的认知里,美丽的头纱是新娘的专属……

许久两人精疲力竭地停下,喘着粗气。小莎莉似乎很急迫地想表达些什么,但是由于词汇缺乏而难以表述。

你能够……滚出去?情急之下,小莎莉用了个只有大人下达命令时才会用的手势;在嘉纳比斯看来,这无疑是一种不友善的态度。

为什么?被突如其来的言语攻击吓到,嘉纳比斯甚至忘记了呼吸;她满脸通红,却不是因为炎热或者疲惫;她在生气,为什么一个刚刚收下礼物的朋友会对她下命令,让她“滚出去”?

我是说,和我一起。小莎莉似乎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拼命想要解释;但是在她的字典里根本没有合适的词语。恶鹰在设计这套语言时从源头杜绝了工人们表达“离开”等类似想法的可能,因此小莎莉无法正确地表达自己的目的。

你究竟要说什么?嘉纳比斯困惑而难过地问。小莎莉很委屈:她只是想邀请朋友去外面的世界看看,怎么会弄成现在这样呢?

我答应你,我会“滚开”。见小莎莉激动得语无伦次却不愿为自己的粗鲁道歉,嘉纳比斯不满地打了个手势便离开她;在她身后,小莎莉还拿着她送给自己的画,泪水在眼眶中打转,神情落寞。

由于和朋友的冲突,嘉纳比斯难过得连晚饭都没胃口,只是草草吃了些粗粮便回到宿舍。她不愿与任何人交流,忽视了所有打招呼的邀请,径直走向自己的床铺,用头蒙着被子,极力忍住哭泣的冲动。

她感觉到枕头下有个硬硬的东西;想必又是那匿名包裹。她没有心情打开查看,也不想继续枕着包裹睡觉——实在是硌得难受。于是她愤怒地掀起枕头,把包裹扔到一边;包裹似乎砸到了另一个孩子,但在那之前嘉纳比斯就已经再次用被子蒙住脑袋,因而没有注意到。

一只手轻轻放在嘉纳比斯头上,她气愤地从被子下钻出来,已经做好了对小莎莉打出“我不稀罕你的道歉”的手势;但是她很快意识到面前的孩子并非小莎莉而僵住,思考着该怎么和人家交流。

那是个比自己小些年龄的女孩,穿着脏兮兮的背心和短裤。她很乖巧地用手势说:

请冷静;我知道里面是什么。

嘉纳比斯来了兴趣;她端坐小女孩面前,看着她把包裹里的东西拿出来放在两人中间:那是一块石头般厚重的硬物,却能够从一侧“打开”、分散成一片片的东西。其中有无数图片和奇怪的符号,像是某种记录事物的手段——让嘉纳比斯联想起加工厂里记录采摘信息的“黑板”,但是这块石头里的片片可比黑板小多了。

这是什么?嘉纳比斯问。

小女孩想了一会儿,没有想到合适的词语,便牵起嘉纳比斯的手,在她掌心写了个她不认识的字:

书。

这是什么?嘉纳比斯又问。

记录资料的东西,非常有用,非常好。

我该怎么称呼它?嘉纳比斯来了兴趣。

小女孩沉思片刻:她双手在胸前合十,然后从拇指分开,又左右摆动脑袋,做出浏览左右手心的模样。

就用这个动作指代“书”吧!小女孩打着手势,又指向那块“大石头”。

太棒了!你真聪明!嘉纳比斯也用了个只有大人才会用的手语:抚摸小女孩的头发;后者开心地笑着,翻开书,对嘉纳比斯说:

我们来检查它吧!很轻松!

两个女孩坐在床上安静地翻阅着那本如石头一般厚重的书:她们很快便发现这是一本类似地图册的东西,在几乎每张图片旁边都有不少手写的符号,像是在做记录。

翻到书本中间某一页时,小女孩突然停了下来;她按住书页,双眼死死盯着一张地图;嘉纳比斯不解,想要从图片中寻找到些什么,却一无所获。

她拍拍女孩的肩膀:你需要什么?

小女孩这才如梦初醒;她回过头来,眼中已满是泪水:这是你和我,所有人,大家生活的地方。这是宁静谷。

她举起手,手指向下画了个圈,然后另一只手的手指穿过空中的圈,指向嘉纳比斯,然后是自己,最后指了指身边正在玩耍的女孩们。嘉纳比斯立刻明白她的意思:她想说“一切”

你是说,“一切”都在这张地图里吗?

是的,“一切”!小女孩兴奋地重复自己发明的手语;“一切”就是我们生活的地方,这是我们的家。

格蕾突然想起来些什么:那么,在一切之外,是什么?

不知道……小女孩低下头去沉思数秒,突然抬起头来,眼中像是放射出光芒:我想到了!请等我一会儿!

她一溜烟儿跑回自己床边,从被褥下拿出一个铁盒,仔细翻找着;几分钟后她回来了,手中紧攥一张小卡片。

她兴奋地把卡片塞到嘉纳比斯面前,让后者无法看清;她花了好长时间才安抚好小女孩的情绪,从她手中取过那张卡片。她仔细端详之,看到了此生最美丽的风景。

那是一片五彩斑斓的花田,从近处绵延到无限远方;画面很精细,可以看清每一种颜色花朵的不同形状;花海之中点缀着几个斑点,那是在其中劳作的花农……在无限远处,一种金黄色的花朵衔接了地面和天空,一抹红到令人敬畏的斜阳端正地盛放在那金色的丝带上,嘉纳比斯简直能透过卡片感受到其热量——在宁静谷,山峦阻隔了朝阳和夕阳,以至于她连一次日落都没有看到过。

太……美了。许久,嘉纳比斯才从震惊中恢复过来;她用上了那个自创的词语,以至于小女孩没有理解她的意思。

“美”就像这样。嘉纳比斯指了指卡片上的花田,又一次做出代表“美”的手势;小女孩这才明白她所表达,赶紧打手势表示同意;两个女孩咧嘴笑起来,虽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睡觉时间到了。急迫而又震耳欲聋的铃声响起,女孩们纷纷回到自己的床铺;数分钟后熄灯时,宿舍陷入彻底的沉寂:嘉纳比斯很不喜欢这样,她觉得此时的宿舍如坟墓一般压抑,仿佛天花板正在压迫她的胸腔,令她不自觉地屏住呼吸。但今晚,她有一些别样的感受:她希望自己早点儿睡着、夜晚快点儿过去,因为只有这样,她才能再次见到小莎莉,以弥合早前的矛盾。

这么说,你原谅我了?嘉纳比斯小心翼翼地打着手势。

当然。小莎莉微笑着张开双臂,做出准备拥抱的动作;嘉纳比斯感觉眼睛发酸,几乎要哭出来,她上前一步抱住小莎莉,两个女孩瘦弱的身体贴在一起,互相感受着对方的温暖。

半晌,她们各自后退一步,开始讨论正事:

看看这个东西,这是你说的那片花田吗?

嘉纳比斯向小莎莉展示她从小女孩那儿借来的卡片,后者一拿过卡片就被其深深地吸引住了,好长时间目不转睛地盯着看,直到嘉纳比斯等得有些不耐烦、轻推她的身体才反应过来。

太美了,太美了!小莎莉不断打着手势,欣喜之情溢于言表:这比梦境还要美!请告诉我它是真的!

当然,那片花田当然是存在的;不过我们好像并不能滚开这里……这一切呢……

什么是“一切”?小莎莉偏偏头好奇地问。

就是你、我,以及所有人,宁静谷就是“一切”。

是啊,我们不被准许滚出去……但也许,我们可以等熄灯以后再行动呢?

你疯了!那可是被禁止的!

仿佛小莎莉的言语触犯了某种不可言说的禁令,气氛变得骤然紧张起来;两个女孩都惊恐地停止动作看向四周——还好,其他人大多在农田里忙碌或是在田埂上打瞌睡,没人在意她们俩。

对不起,我不会再做那种蠢事了。小莎莉眼眸低垂,像是个做错事挨长辈训斥的小孩。

但对一切之外的好奇还是压倒了她心中的红线:她偷偷环视四周一圈,然后用尽可能微小的动作幅度说:要不,我们晚餐时去附近看看?

宁静谷虽大,但大部分都被花田占据,厂房和生活建筑只占很小一部分。由此,工人和花农的用餐时间是错开的,这样才能更好地利用有限的空间。嘉纳比斯深思一番后决定冒这个险:无论怎样,“去外面看看”的诱惑实在是太大了。再说,她还有地图册呢!

……虽然我也不知道该怎么用,但我一定能学会的。嘉纳比斯心中暗自下定决心。

事实证明在非就餐时间进入食堂不是什么好主意——尤其是这个夜晚:花农的晚餐结束后,借着一场小小的混乱,两个女孩躲进餐厅尽头的长桌底下;长桌上覆盖着一层桌布,只要她们不发出声音就不会被发现。

看看大人们吃什么东西。小莎莉边咧嘴笑边打手势,嘉纳比斯的心则跳得飞快;不仅是因为违反规则的紧张,也害怕被人捉住。她手掌下压示意安静,然后用尽可能轻的动作说:

小心点儿!碰到桌子会吵醒他们!

出乎女孩儿们的预料,首先端上来的不是饭菜,而是几名面黄肌瘦的工人;他们都被反绑着双手,又被蒙面的持枪人员一脚踢倒跪在地上,让两名女孩不由得紧张起来。

他们会伤害他吗?

小莎莉担忧地问。

希望不会。嘉纳比斯更加紧张,室内虽然凉爽,汗珠却顺着她的额头流下。她死死抓住小莎莉的手腕,避免她再做出任何可能发出声音的动作。

随工人们落座,喧嚣渐停;一个身穿看上去很夸张风衣的人走上食堂另一侧的高台;但是有近处工人的遮挡,她不能看清那人的面容。

“晚餐开始前,我们要处理一些麻烦事”空旷的大厅里响起一阵声音,几乎把两个女孩吓了一跳;在寂静中生活了太久太久,她们都忘记了人会说话这回事。

“这些叛徒狂妄地想要挑战宁静谷的秩序,想要脱离我的控制,甚至是颠覆我的王朝”

令人恐慌的寂静,所有人都仿佛被冻住,不敢移动分毫。讲话的男子四下环顾,然后微笑着点头,似乎很满意自己制造的氛围。

“然而某些人忘了,是谁给你们庇护所,是谁容许你们在这乱世存活,是谁接纳你们的家人,让你们的孩子在无忧无虑中成长,而不是被街边小混混杀死”

嘉纳比斯的目光落在近处的一个女人身上:她低着头,浑身颤抖不止,像是受到极度惊吓;环视四周,嘉纳比斯发现被吓成这样的人绝不止她一个。

“既然你们自愿放弃在宁静谷获得庇佑的权利,我也会一并送走你们的孩子——希望在另一个世界相见时,他们会原谅你们的鲁莽”

随即,又一群持枪人员推着几个孩子走上高台;嘉纳比斯看到其中一个穿着粉红色衬衣、白色短裤的女孩儿时差点儿失去理智冲出去——那正是给予她花田卡片的陌生女孩儿。

女孩被一脚踢倒在地、跪在父母面前;中年夫妇已经痛哭流涕,他们的女儿却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她拼命打手势:为什么要带我来这里?我做错什么了吗?

可是她的父母都被捆绑着双手,又怎能回答她的疑问。中年夫妇只是摇着头,示意女孩安静。

向她的两侧看去,每一个跪在高台上的家庭都是如此,仿佛生离死别。

不不不,千万不要是我想的那样……

“你们已经失去了呼吸宁静谷空气的权利,所以接下来有请——”

旁边的人恭恭敬敬地送上一根棍子;那棍子一头粗一头细,色泽明亮,看上去一定很“贵”。正当嘉纳比斯疑惑如此稀罕的东西会拿来做什么时,男子的动作震惊了两个女孩:他挥起棍子,重重敲在第一个孩子头上;女孩儿应声而倒,躺在地上抽搐;嘉纳比斯看不见她的表情,但她能想象到,那一定非常疼……

为什么要那样?我好怕!小莎莉挣脱嘉纳比斯的束缚,疯狂挥动双臂。

停止!嘉纳比斯紧紧抱住她,小莎莉就在她怀里哭了起来,肩膀一抖一抖。嘉纳比斯依然被残忍的景象吓傻,她呆呆地盯着那片高台,直到男子手中的棍子打中第二个孩子的脑袋……

脑袋被击中的瞬间,女孩发出尖锐而嘶哑的吼叫,重重摔倒在地,两腿不断踢蹬着;嘉纳比斯注意到她的裤裆中间泛起一片深色——毫无疑问,那是尿裤子的痕迹。

台上的工人和花农们也已哭成一片:前两个孩子的家长们跪伏在倒地抽搐的孩子身边,大张嘴巴,似乎想要哀嚎;可他们发不出一点儿声音。他们的手在身后拼命抓握,却无法挣脱束缚——虽然近在咫尺,他们却连最后一次拥抱自己的孩子都无法做到。家长们面前是两个倒在地上的小孩,年龄不大,身材瘦弱,七窍流血,浑身抽搐不止,裤裆因为失禁而脏兮兮。她们的眼睛还睁着,无神地望向远方,像是为自己过早退场的生命表示遗憾。

还未遭殃的父母们已经吓破了胆:他们都想要拼命保护孩子,要么把尚未了解情况的小孩拉到身后,阻挡刽子手的接近;要么就两人一组把孩子夹在中间,试图用身体保护之。他们泪流满面,表情混合着暴怒、绝望与惊恐,怒目圆瞪,从眼角流露出哀求;大张嘴巴如做无声嘶吼,或咬牙切齿似立誓顽抗到底。孩子们也渐渐从懵懂中明白自己面对的是何等绝境:看到两个年岁与自己相差不大的孩童被活活打死,他们的理智很难维持。年龄稍小的几个已经哭作一团,即使持枪人员用枪口顶着他们父母的脑袋也无济于事;年龄稍长些的则或求饶,或抓紧时间与父母道别……此情此景之令人潸然泪下,就连躲在桌子底下的两个女孩也忍不住流出眼泪。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他们到底做错了什么?

随沉闷的敲击声,第三个孩子应声而倒:几秒钟前,她还藏在父亲身下,现在却已经是横躺在地、口鼻流血不止的将死之人。男人疯狂地挣扎着,挣脱开身后持枪人员的束缚,跪在女儿身边,无声地呼唤着她;他的衣服被扭到一边,是因为他正用尽全力尝试挣脱手上的束缚。

我们快离开吧,我不喜欢这儿!

小莎莉泪流满面,表情似在哀求;但嘉纳比斯无比清晰地知道,她们不可能在不惊扰到其他人的情况下离开。

第四个、第五个……终于轮到那个身穿粉色衣服的女孩。她的母亲将她挡在身后,即使持枪人员用枪托殴打她也不肯让开。女孩紧抱着母亲的肩膀,头深深地埋在母亲后背,身体颤抖不止,想必已经被朋友们的悲惨命运吓坏了……小莎莉捂住双眼,不敢看女孩将面临的痛苦。

“让开”

嘉纳比斯听到一个温柔的声音;她抹掉眼泪向前看去,竟是那个手持长棍的男子在说话:他一手抓着长棍撑地,一手拿着金闪闪的手枪对准父亲的头颅。

“最后一遍,让开”

跪在地上的母亲依旧没有退缩;或许在她心中女儿比什么都重要。男子没有多废话,手枪微微下垂对准母亲的双膝开枪;女人倒在地上,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却被一只脚狠狠踩住身体;她身后的持枪人员趁机冲上去,夺走了她的女儿。女人眼睁睁看着女儿被拖出几米开外,大张嘴巴想要吼叫,可是从喉咙里吐出的只有气流的嘶鸣。

女孩哭得满脸通红,四肢踢蹬挣扎不止,却无可奈何。她还想和母亲说些什么,但是双手各被一个成年男人抓着,她什么手势也比不出来。就这样,她错失了和唯一的家人做最后道别的机会。

女孩在母亲不远处跪下;持枪人员命令她双手放在身侧、不准挡住脑袋,而后男子还用棍子在她脑袋边比划了几下,而不是直接打死她,更加加剧了女孩的恐惧。不多时,嘉纳比斯就能看见她双眼紧闭、垂着头,双手捂住裤裆——毫无疑问,她已经被吓到失禁了。

“再看看你的老娘吧,她是多么爱你啊”

就在女孩即将抬起眼泪婆娑的眼眸,将最后也是最深情的目光投射在母亲身上时,男子却剥夺了这个机会:他用尽全身力气甩动棍棒,重重地敲击在女孩的耳部。如此重击几乎让她飞出去、跌倒在下一组受害者面前。那对母女已经吓到满面苍白,见女孩满脸是血地铺倒在面前,更是吓得面容失色、几乎昏厥过去;女孩张着嘴巴,口鼻、耳朵流出浓稠的鲜血;她眼睛半睁着,四肢绷得笔直在空中舞动,像是在列队行走,又像是吊死时的绝望挣扎,直到数分钟后才缓慢地停下来。失禁的尿液在她的裆部周围形成一圈小潭,持枪人员嘲笑她的失态,更加加剧了女人的痛苦。她怒视男子,口型像是咒骂,又像是哀求;男子装模做样地听了一会儿,然后说“你想死?满足你!”便用手枪打穿了女人的头颅。

只听惊天动地的响声——两个女孩吓得赶紧捂住耳朵——女人的头颅弥散出一片血雾,她应声跪伏在女儿身前,再也没有动静;但对她的折磨还没有结束,好像是为了确定她已经死去一般,持枪人员又对着她打了一梭子子弹,直到女人的身体都变得血肉模糊。长时间的爆响让两个女孩儿耳鸣不止,当她们终于敢于放下捂着耳朵的手,已经又有好几个孩子被残忍杀害了。

当对孩子的杀戮终于结束,嘉纳比斯目睹了此生最为恐怖的景象:在给足时间让家长们理解和接受自己孩子被残忍杀死的事实之后,悲痛至极的家长们被迫跪在死去的孩子面前接受枪决;伴随着间断响起的枪声,他们一个接一个地倒下,鲜血铺满地面,与自己的孩子或其他工人的交融,共同形成一片诡异而血腥的画卷;从高处看去,这十数米长的画卷仿佛一株血色的花朵,比嘉纳比斯种植的更加狰狞、恐怖。

处刑后的晚餐安静得出奇,似乎每个人都在刻意避免发出声音,以免自己成为下一个台上的牺牲品。死者们的尸体长久地摆放在原地,提醒每一个起身打饭的工人破坏宁静谷秩序的下场。他们眼里饱含泪水,却不敢轻易流淌;他们心中满是对自己孩子的思念,却不被允许与之见面。这场压抑到极点的晚餐结束后,两名女孩终于趁着夜色逃出食堂——对她们而言,那再也不是代表填饱肚子的幸福之地,而是充满恐怖与死亡的杀戮之谷。

也许,就像宁静谷一样——若她们了解到恶鹰借她们之手在世界各地制造了多少罪恶以后,也会痛恨这里,甚至是自己的工作、自己的身份吧。

我们绝对不能停在这里!看看花农们的遭遇!

真是太没道理了,她们究竟做错了什么,要遭到那样的伤害?我好害怕,我不希望也被那样对待……

小莎莉一边抽噎一边向嘉纳比斯打手势;在星空之下,后者只能看见她泪濛濛的双眼和一对银白色的手臂上下飞舞。

我同意……我不喜欢我的父母,他们为什么要带我来这里,太令人难过了!

也许他们想要保护你——暂时。小莎莉说,外面并没有比这里好到哪里去,我的姐姐——

嘉纳比斯打断她:难道外面还能比这里更不安全吗?我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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