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2

她嗅到了死亡的气味。

门前的丘陵被落雪染作银白，伴随着摇晃窗框的风的呼啸——像是某种低沉的嚎叫声，在山丘之中回荡。接着消失无踪。高耸的山峰撕裂了残阳，飘飞的雪花像是黄昏的灰烬。她撑着伞。她听见雪片拍打伞面发出的声响，靴子踏在积雪的大地上同样发出声音。她看见躺倒在雪地里的那个人。伤口缓缓淌出血液，浸染出红色的冰。那是一位淡绿色长发的女孩，紧闭着双眼。就连睫毛都冻上了一层薄霜，像是被雪神喀俄涅所亲吻过。长崎素世看到了少女穿着的华贵服装。是某位遭人追杀的贵族小姐？

并非如此。她试着靠近，在那时她便看到了对方那对尖尖的耳朵——藏在了绿色的发丝里，像是带毒的果实。修女陷入了沉默。她闭上眼睛，从寒风中感受到饥饿与震颤。猎人与猎物。素世不关心这些。眼前躺着的，只是一个需要帮助的孩子。如同任何其他生命一样脆弱，随时会从这片严冬中消散。她搀扶起受伤的少女，在夜幕降临前朝着教堂的方向走去。她最后回头看了一眼夕阳。一团金色的火焰，闪烁着凄美而凛冽的红色光晕。

那是没有温度的火。无法熄灭之火。

睦从温暖火炉旁的座椅上清醒。她闻到了魔草与生姜混合在一起的味道——略微有些刺鼻。她试着站起身，发现身上的伤口已经被纱布包扎好。木制的桌上放着半瓶尚未用完的药液，正是那股奇异的草药气味的来源。睦知道这样的配方可以给伤口消毒用。那么我现在到底在哪儿？她注意到墙上挂着的圣像与燃烧的火烛。她听到不远处，靴子踏在石制楼梯上的响动。好在裙装里藏着的匕首能派上用场。睦握着锋利的刀刃，紧贴在门旁的墙壁。她不需要呼吸，自然也不会有任何声响。门开了，她拽过毫无防备的某人，用刀锋抵着那人的喉管。

你就是这样对待你的救命恩人？修女却只是在笑。两具身体紧贴在一起，素世感受到制住自己的那人，身体冷到似乎无法被融化般的温度。一点一点地，缓慢地撕咬着素世的皮肉。她察觉到那股拘束着自己的力量正慢慢地消退。

“对不起。”睦松开了手，说道。

于是素世走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脸上的表情满是玩味。“那么，说说你的故事？”睦点了点头。可究竟从何说起？她回首曾经的一瞬，在下个片刻便宣告消逝。思绪与尘封的感情指引在前，而睦紧随其后——像走入冰冷的池水，曾经的情绪重新浸入身体。那不会是一个有趣的故事的。睦想着。家族间的纷争，一次仇恨的清算。她隐约记得自己看见了父母的遗体——残缺不全的，如果那些还能被称之为遗体的话。她先是怔住。紧接着，燃起了一股难以名状的恐惧。那是关于存在本身的恐惧。睦知道自己的出身并不平凡——或许是某个沉寂已久的隐秘家族。她从不害怕十字架亦或是阳光，能夺走她性命的也只有被银制武器刺穿的心脏。

那时她听到附近传来窃窃私语的声音——谅必是追兵而非帮手。她从月光的影子中穿行，踏过城堡中落满灰尘的秘密小道。睦不明白她的父母因何而死，她只是为了活下去而逃跑。通道之外是沉入夜幕里的针叶林。刺骨的严寒行走于此地。冰蓝的湖水被冻上厚重的冰层，冰面下隐约发出了轻不可闻的窸窣声。睦抬起头，看到残缺不全的月亮。她知道缺失的那部分曾经坠落到地面上，造就了这片湖泊。林地的伤疤、记忆的影子。

“再然后呢？”修女收敛了脸上的笑意，湖蓝色眼睛上下眨动着。睦注意到修女身后的窗外，夜空中正下着冻雨。雾气漫上窗户。

再然后？睦闭上眼，回想起昨天。落雪后的山路，寒风肆虐后的几许寂静。群山立在黄昏的影子下。她知道自己的死亡只是被推迟了而已——睦并不确信那人是否看到了自己的长相，但出色的猎人从不会遗忘猎物的气味。睦依稀记得那是一个穿着华丽裙装的女孩子，银蓝色长发里掺杂着像是从阴影中析出的色彩。大概是莫奈的灰。睦疾速在林中穿行着，但猎人也并未落后太多。她听见远处的几声枪响——空了几发，但其中一颗子弹成功击穿了睦的身体。刺骨的冷。剧烈地疼痛，像是从骨头上剔去筋腱，剥去皮肉。她踉跄着倒地，像一具干涸的行尸。

这就是全部的故事？长崎素世微笑了一下。

昨天夜里，她在遮盖门前痕迹的时候捡到了一颗沾着血液的银色子弹。她重新打量起了被自己救起的那人。金色的瞳孔，像是滴血的太阳。她隐约看到对方尖锐的獠牙。她想起更衣室里应该还有一套清洗干净、没有人穿过的修女服——尺寸要比自己的那套略微小些，正好适合对方的身材。

这便是全部的故事。睦回答。她再次看向窗外——世界最为纯净之时，日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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