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十代目，那现在雇主已经死了，您打算怎么追回佣金？”狱寺隼人看着沢田纲吉，面露不虞。

沢田纲吉托住下巴，脑内思索的却并不是狱寺隼人所期待的答案。他的同伴所心心念念的追回佣金只是一个幌子，他来到这里的最终目的是找到雇主并询问芯片的事情，自从那个男人向他打开了潘多拉的匣子，他便冥冥之中想找到谜题的答案。

可现在雇主死了，这意味着知道芯片秘密的人又少了一个。既然无法得知芯片的秘密，那就只能先看看这张光盘了。

“隼人，你先去和阿武他们取得联络，告诉他们加快速度找假货的来源。对了，让云雀学长告诉雇主上级一声，钱暂时追不回来了。”当下，沢田纲吉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他很清楚有人在妨碍他们，但敌暗我明，他们行事还得再谨慎一些。

“是！”

狱寺隼人忙不迭地去寻找通讯工具，而沢田纲吉走近已经被吓破胆的主教，蹲下身来，与他充满恐惧的双眼对视。主教见沢田纲吉悄无声息地靠近他，不禁蜷缩起干瘦的身子，试图用这种逃避的手段保护自己。

“我不杀你，请你放轻松。我是想来问问你，你这里有芯片接口吗？”沢田纲吉柔和的言语并不带任何杀意，他拿出藏在口袋里的芯片主教慢慢地放松下来紧绷的身躯，可眼睛里的警惕丝毫不减。

“有，我去给你找。”

主教慢慢地腾挪着自己早已发软的双腿，往蒙灰的层层书柜移去，不断地翻找着堆在其中的器械。很快，他搬来一台看上去许久未使用过的光驱，递给沢田纲吉，“这个应该是教堂剩的最后一台光驱了，如今这个时代没人再会用这么落后的电子设备了……”

“这个可以连接脑内接口系统吗？”

“理论上是可以的，如果你想的话，我现在就带你到专门的房间。”主教侧过身，尽量放低姿态，向沢田纲吉展示一个“请”的动作。

“麻烦你了。”沢田纲吉颔首致意，却丝毫没有捕捉到古老的教堂中置办先进设备的违和感，他拿着光碟跟着主教走出房间，却在门楣处停下，疑惑地回头看了一眼已经开始僵硬的男人尸体。他总觉得有些奇怪，但说不上来。但最终，他还是放弃无谓的思考，选择跟随主教而去，暂时抛下那具尸体，踏入光影交错的走廊，前往目的地。

蒙雷阿莱大教堂的构造复杂到超乎沢田纲吉的想象，他跟着主教拐过不少教堂偏僻的角落，才到达一间落着重重铁锁的房间。主教从苏塔的内衬摸出一把略有磨损的钥匙，插入铁锁中，旋转，被虫蛀的门发出一声吱呀，往里敞开。与破败的窄门不同，房间内部敞亮整洁，像是专门有人前来打扫，在房间的角落处坐落着一架堪称精密的仪器，密密麻麻的管子像美杜莎的蛇发展开，连接至天花板处。沢田纲吉轻易认出这是已经被淘汰的脑内接口系统型号，他跟随着主教进入房间，灰尘随着阳光的拂动而雀跃着，在沢田纲吉的周围打下柔和的光圈。

“你先出去吧，我自己来。”沢田纲吉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除了任务所需，他还是不习惯别人来服务他。

“我比较熟悉这套机器，还是让我来吧。”主教已经开始着手安装，他近乎谄媚地帮沢田纲吉打点好一切，急切地请沢田纲吉坐进座椅，面对着座椅对面的老旧电视机，“有时候，有些信徒觉得向我们忏悔仍不足以弥补罪孽，便会来到这里虔诚补过。”

沢田纲吉并不理解宗教所蕴含的内容，只能实话实说地发问，“用科技手段来向他们展示教义吗？”

“差不多。‘我们犯罪作孽，行恶叛逆，偏离你的诫命、典章’，我们主要展示的就是这些教义，我们引导他们走上正道，谛听主的真言，让他们不要再犯同等愚蠢的错误。”主教把光盘放入光驱之中，再拉过连接脑内接口的管子，把它伸到了沢田纲吉的面前，动作十分娴熟。

沢田纲吉接过，将它靠近太阳穴，管子的尖端立刻牢牢攀附其上，一阵眩晕感随之袭来，他不得不深呼吸几次以把这种眩晕感压抑下去。

与芯片完全不同，光盘与沢田纲吉的脑部连接反应还算良好，没有太多痛苦的排斥。他尝试睁开眼睛，面对那台老旧的电视机。

画面慢慢浮出由故障雪花组成的海面，一段像是录影的影像就此开始。

觉得此幕似曾相识的沢田纲吉疑惑地抬头，可这间房间依旧，没有发生任何的变化，他只能又将目光投向屏幕。

有什么东西在旋转。

那是一枚金色的子弹，它竖立着，像是太阳系的中心。随即金色的飘带牢牢攀附在子弹的周围，它们共同组成了一个颇有历史沉淀的徽章，而底下慢慢浮现出一行文字。

“VONGOLA”

在地下世界摸爬滚打那么多年，沢田纲吉敢说他从未看过哪个家族或组织把这个标志作为代表无上荣光的家徽，更何况是彭格列。但此刻影像中的内容却不是假的，他心下疑惑，却没有表现出来。

这段影像明显是一段纪录片——起码是记录“彭格列”这个家族或者组织的片段。徽章结束了它在屏幕上的表演，镜头切到下一个片段，一个沧桑的画外音开始娓娓讲述。令沢田纲吉惊讶的是，那位老者讲述旁白的语言居然是日语而不是意大利语。

“彭格列家族绝对是黑手党家族中的异类。他们不以抢掠地盘、扩展黑色产业为主，而是将目光转向了……”

屏幕中突然发出了尖锐的电子机械音，仿佛电视机信号遭到了什么外部因素的侵扰，沢田纲吉急忙想起身看看出了什么问题，可连接脑部的脑内接口系统限制了他的行动，他只能继续坐着。

不久，旁白重新恢复了正常，老者继续讲述“彭格列”家族的发展。

“为了延续彭格列家族的荣光，我们特地进行了一项计划，这项计划事关历代彭格列首领的领导。而计划开始的地点就在这里。”

镜头移动，从之前只显示白色字幕的黑屏到一处地方。沢田纲吉眯起眼睛，黑白到彩色的变换让他很不适应。那处地方被和煦的阳光照耀着，看上去像是一个狭小的房间，房间的中央则荡漾着一处方正的水池，里面蓄满了水，看上去波光粼粼。

一群人围在水池周围，他们身上穿着黑色的苏搭，手则伸进水池，像是在捞取什么。

不，不像是捞取，更像是……在清洗什么。

清洗？沢田纲吉努力透过模糊的镜头、透过人群的间隙去看水池中正在被清洗的物体，那是一个肉色的物体，结构更像是躯体。这明显是婴儿。

这是洗礼池。那旁边的那些人就是施行洗礼的神父们。但是这和“彭格列”家族的计划有什么关系？精挑细选出生的孩童作为“彭格列”的首领吗？

纪录片的镜头突然发生剧烈的晃动，洗礼池、神父们和洗礼池中正接受洗礼的婴儿都模糊在镜头之中，随即吞噬在黑暗中。而旁白的老者继续着他的工作。

“我们对彭格列家族新一代首领——也就是第十代首领，进行了后续的追踪工作，以确保彭格列家族的正常运转。”

VONGOLA X吗？我正好也是现在彭格列组织的第十代首领。可是，我好像已经不记得上一代首领怎么把彭格列交到我手上的了，是他在哪次暗杀任务中负伤了？还是其他什么因素让他将彭格列交出来？时间过去太快，接任的记忆早已模糊，沢田纲吉的头开始隐隐作痛。

“今天的任务怎么样？……完成得还可以吗？辛苦啦。”

“我相信你们的能力，毕竟是你们教导我的呀。”

温柔的话语像一阵风刮过来，沢田纲吉猛地抬起头，镜头定格在一间宽敞的办公室，而一个青年正端坐在办公桌之后，脸部被黑色的马赛克处理过，不停地随着青年的动作闪烁着。青年应该是看见了哪位熟知的人，他惊喜地起身，抛下手中的文件，亲近地走到那个人的旁边。

不，准确来说，是一群人的旁边，沢田纲吉只能判断出那些人都是身材高大、年轻的男人们，他们穿着黑色的西装，身上特殊的识别标志几乎全部被黑色的马赛克抹去，让沢田纲吉辨识不清。他们态度自然地抬起手，似乎想要握住青年的手。

“彭格列最近也没有遭到其他家族的威胁或攻击，在我们庇佑之下的人们也安居乐业。是件好事呢。”

“既然这样的话……”

青年的话语突兀地停下，他退后了一步，避开了男人们表示亲近的手。

他似乎在笑，沢田纲吉能听到他话中的笑意，但这种笑意似乎不是发自内心的快乐。

“你们之后就先不要出任务了。”

画面中断。只剩一片漆黑。

沢田纲吉从脑内接口系统苏醒过来，他大口地喘着气，开始复盘之前所看到的场景。

等一下，刚刚那群男人中间，好像有个熟悉的身影。沢田纲吉猛然回想起那群为婴儿施以洗礼的神父们，他紧急调回那个画面，重新细细看起来。

-

狱寺隼人待在修道院处设置的电话亭内，再次拿起早已老旧的黑色听筒，熟练地拨下一串电话号码。

听筒中久久回荡着未接通的忙音，狱寺隼人见山本武他们迟迟未接起电话，烦躁地骂了一声脏，他的手摸向口袋，摸出一盒皱巴巴的烟盒，里面只留了几根孤零零的烟，他毫不在意地抽出一根，点燃，送到嘴边。

棒球混蛋那些家伙到底在干什么！尽会拖十代目的后腿！

混乱成一团的情绪随着浓烈的烟雾而上升，狱寺隼人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却发现大脑被什么东西堵塞，思考不了。

早上沢田纲吉极为异常的表现让他的心久久不能放下。不止是今天早上，前几天都是，自从拿到那枚可疑的芯片之后，沢田纲吉就一改平常有事当场便说的态度，开始变得遮遮掩掩，欲言又止。

十代目绝对在隐瞒什么。但是他没有说，甚至还拿“追回佣金”这种拙劣的理由来搪塞他们。要知道他平常就不是对这些非常上心的人，怎么会在金钱上面锱铢必较。

有什么事情是不能和我说的吗？棒球混蛋这个家伙不是处理事情的料，六道骸只会挖苦十代目，云雀恭弥完全不理会十代目的任何诉求，他们不能为十代目分忧就算了，我是十代目最忠心、也是他最可以信赖的左右手，为什么不和我说呢？

那枚芯片一定有问题。

纷乱的心被沢田纲吉牵扯得七零八落，狱寺隼人发狠地吸了一口烟，让呛人廉价的烟雾慢慢在肺部弥漫开来。

电话在这个接通了。

“狱寺吗？你突然联络我，是阿纲怎么了吗？”

山本武那边吵吵嚷嚷，狱寺隼人能清楚地听到鉴定行繁忙匆匆的声音。

“棒球混蛋，我和十代目赶来西西里之后发现蒙雷阿莱小镇遭到大规模轰炸，雇主也死了。”狱寺隼人隔着电话亭朦胧的玻璃看向外面的修道院，吐出一口烟，“但我觉得很奇怪，凶手明明可以直接把雇主暗杀，却还是把蒙雷阿莱大教堂及其小镇都炸了，这不合常理。”

电话那边沉默了一瞬，随即发出移动的摩擦声，像是山本武挪动了手机的位置，“等一下，狱寺。我先梳理一下你的意思。你是想说，雇主跑到教堂躲起来之后，有人为了逼出他的下落而对整个小镇实施轰炸？这背后还有人也对雇主虎视眈眈？”

“差不多。十代目估计也猜到了。”

山本武干笑两声，“哈哈，那当然，阿纲的超直感是我一手栽培的啊。”

“谁要和你谈这个！棒球混蛋，你开一下免提，我有事和云雀说。”

“直接说。”云雀恭弥冷淡的声音从听筒不远处传来，听上去他的耐心即将耗尽。

“十代目要你和鉴定所说一声，钱追不回来了。我们这边查找雇主的线索断了，你们加快速度查一下假货的来源。”

“追回钱什么的根本就是借口吧。沢田纲吉压根不是钻进钱眼子里的人。”六道骸戏谑的声音在此刻不逢时宜地响起，“他应该是对什么东西上心了吧——要不然狱寺隼人你根本就不会打这通电话过来。你猜到什么了？”

“我才不会随意揣测十代目的心思。十代目的一切，我都非常熟悉。我和你们不一样。”

狱寺隼人欲盖弥彰地撂下一句话，猛地把听筒靠回原位，隔绝了听筒对面三人的声音。这场谈话不欢而散。

果然这些人帮不上一点忙。

香烟已经燃至滤嘴处，狱寺隼人将它夹在两指之间，扔在地上碾了两脚。他重新把目光投向烟盒里面的最底部，那是几颗薄荷糖，他拿起其中一颗糖，拆开，吞入，咀嚼。

不能让十代目闻到烟味。

薄荷的辣味席卷了口腔，他踏出电话亭，重新往教堂暗道的方向走去。经过那段光影交错的走廊，他进入那间暗室，却只发现了等待在此的主教的身影。

“十代目呢？”狱寺隼人打量着里里外外，却没发现沢田纲吉的去向，他不免紧张起来，SPAS-12假肢指着主教的额头。

主教噤若寒蝉，他小心翼翼地试图推开顶在他额头处的SPAS-12，声音颤抖，“那个，你别着急……你口中的‘十代目’说要看看那张你们发现的光盘，我就带着他去了配备脑内接口系统的房间……”

“在说什么鬼话。”狱寺隼人将枪口顶得更紧，表情中满是怀疑，“教堂里怎么会有这些东西。”

“这里有什么东西都不足为怪。这里毕竟是全知全能的主的掌控地。”主教谄笑一下，急忙转移话题，“我预计那边时间也差不多了，要不然我带你过去？”

SPAS-12的威胁转移了。狱寺隼人示意主教带路，枪口转而顶向主教的背后。

这一路上两人相对无言。越靠近目的地，一种违和的熟悉感升腾而起，狱寺隼人蹙眉，催促主教开门。

当木门打开时，狱寺隼人也无暇理会主教，他冲进去，看到安然无恙的沢田纲吉，如释重负。可当他再次仔细观察起沢田纲吉时，却惊讶地发现沢田纲吉的眼神因为连接脑内接口系统过久而变得空洞无比。于是他急忙切断了脑内接口系统的连接处，重新接待他的神明回归人间。

沢田纲吉蜜棕色的眼睛复归清亮，他迷茫地看了看狱寺隼人，还未完全清醒过来，“隼人？你联系上他们了吗？”

“联系完了，十代目，该交代的我都交代了！”狱寺隼人紧张地观察着沢田纲吉，生怕他受到什么影响，“那个家伙说您来检查那张光盘，是为什么呢？”

“超直感……”沢田纲吉一时语塞，他还没有将芯片的事情告诉过狱寺隼人，只能将这一切推给超直感，“对了，隼人，关于那个雇主，我看到他了。”

看到？

面对狱寺隼人的目光，不知怎的，关于同名“彭格列”黑手党家族的纪录片相关内容，沢田纲吉完全讲不出口。他只能硬着头皮，讲述关于雇主的事情，“这张光盘里记录了一些东西，其中一段是神父们为一个婴儿施以洗礼。我在神父们之间看到了雇主的身影。而且，我还看到了洗礼池就在蒙雷阿莱大教堂。”

作为鉴定所的一员，之前的工作却是一名神职人员。在偷天换日巨额财产之后又莫名回到了自己之前担任神父的教堂。这无疑是又给雇主的身份加了一层疑云。

“你们要去洗礼池吗？那个，我可以给你们指下路。因为现在小镇和教堂死了太多的人，我要前去善后，就不方便再给你们带路了。”主教在此刻打断狱寺隼人的思考，他唯唯诺诺地靠近，自顾自地向二人指了一个方向，“就从你们刚刚来的地方往右边转，就是洗礼池。”

“十代目，你要去看吗？”

沢田纲吉攥紧了放在左胸处的芯片，点点头。他率先站起身，走出门口，而狱寺隼人跟在他的身后，只是在走出门口之前，狱寺隼人瞪了主教一眼。

不言而喻，他在警告他别搞什么花样。

等到二人出去，主教才彻底卸下防备，他的手颤抖着摩挲着苏搭，从中掏出一个小型的通讯器，“我按照你的吩咐去做了。那个人我也灭口了，我也给他看了你想给他看的内容了。”

而通讯器的另一头不知说了什么，主教渐渐展露出欣喜的笑容，“感谢您保全鄙人的性命，主的大门将会永远为您敞开。”

可是紧接着是长久的沉默，主教的面容逐渐扭曲、惊恐，他尖声叫道，“不，您不可以这样——我求您——”

他的哀求还没有画下最后结束的句点，一声子弹的呼啸穿过他的脑袋，随即鲜红的血液飞溅出一束。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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