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 一名生物学家的日志

......我不得不承认，我已经将21号视作是儿子一般的存在。从三年前我第一次接到来自北海道国家公园助理首席自然学家的电话开始，直到今天，我亲眼看着他一步步从狼群最小的狼爬到了今天的位置。即使站在个人的角度，21号对我也意义非凡，我的女儿菜菜子为他取了一个名字叫月森，我把摄影师足立照的一张相片寄给她之后，她就这么一直称呼21号。菜菜子很有取名字的天赋，照片上的21号像幽灵一样站在夜晚的森林里，视线朝着镜头的方向，像印在地上的一片月光，足立跟我在户外露营了三天拍到了这张照片，事后又整整抱怨了三个星期，说他是令人毛骨悚然的小刺头，这就是21号的特别之处，似乎他总能察觉到人类的意图和视线，不管隔着多远都能准确地望向镜头的方向，我想这也是他能当上头狼的原因吧。

大约在一年前，一岁半的21号离开了他原来的狼群，成为了他的兄弟姐妹中最早独立的亚成年狼，也许是厌倦了被欺负，又也许是厌倦了永远不引人瞩目。21号离开后，一路顺着钏路川向北，向着海边行进。我没有亲眼看见这件事是怎么发生的，但是一些学生报告说，21号在那途中遇到了熊，还有1号。那是四月份，几个研究生说，他们照常使用望远镜观察的时候看见两匹狼从森林里跑出来，其中一匹那明显雪白的皮毛证明了那是离家出走的21号，跟着他的是一匹颜色更深的灰狼，后来发现那是另一个狼群的大儿子1号，它们朝着同一个方向跑开了，接着学生们看见跟在后面的灰熊，他紧追着1号屁股后面，不断逼近。与狼相比，熊体形巨大，看起来就像电影《侏罗纪公园》里的恐龙在追小孩。两只狼本可以就这样跑掉的，但出乎意料的是，21号停下了脚步，选择转过身子与灰熊开始对峙。那只灰熊吓了一跳，站了起来，在21号面前几乎是个巨人，但21号只是不服气地瞪着它，最后他不以为意地带着1号小跑着离开了，灰熊没有再追逐他们。自那以后，21号与1号开始一起行动。

这段插曲使得21号成了我们这的明星狼，那个时候足立还没有来，所以不理解我们对21号的崇拜。后来我试着写信给菜菜子告诉她这个故事，这最终成了修复我和菜菜子关系的契机。21号和1号在一起继续向北方前进，此时，一支狼群的雏形已经形成了，在接下来的几个月里，我们都没有再看见这两只狼，他们追着鹿群的迁徙到了海拔更高的山里去了。菜菜子常常写信来问21号的事情，我也好奇他会变成什么样子，他曾是家族中地位最低的雄性，但他身上表现出了成为头狼的潜力，只要他能找到配偶和领土。两个月后，我们再次发现了他们的行踪，这时已经不是21号和1号形影相伴了，两头母狼加入了他们，2号和7号。

母狼不常离开原来的狼群，2号和7号却显然是主动跟着21号离开了。我的几个学生都在暗暗打赌，我自己也很好奇，21号最终会选择哪一只母狼作为狼群的母头狼，7号还是2号？7号个头小，但是爆发力很强，活泼好动，我经常看见她和1号在雪地上用牙搏斗，像相扑选手一样佯攻，7号则是原来狼群头狼的女儿，显然血统高贵，毛皮漆黑油亮。学生们已经分成了两队，21号却一直兴致缺缺。我第一次写信告诉菜菜子这件事，两个星期之后她回信给我，告诉我21号已经做出了选择——既不是2号也不是7号，1号是另外的头狼。

震惊之余，我不得承认菜菜子是对的，自四月份开始，21号和1号总是一起做双重气味标记，每一次都是21号先抬起后腿在灌木或树上尿尿，然后1号过来检查现场的气味，然后在1号尿迹上再次标记，2号和7号则没有做任何气味标记。在狼群前进的过程中，总是1号在前面领路，另外的狼跟在后面，21号只是跟随。如果1号不是公狼，不需要菜菜子告诉我，我都能想出他和21号是一对，若干天之后，我们果然观察到了21号对1号的骑跨行为，彻底证明了这一点。全部这些菜菜子从只我的只言片语里就想出来了，我想说她像我，但实际上她还是更像我的前妻。

之后我联系了几个国内外的生物学家，美国加州大学河滨分校的生物学家南森·贝利和马琳·祖克，他们曾发表了一篇综述，文章例举了“许多物种，包括哺乳类、鸟类、爬行类、两栖类、昆虫、软体动物以及线形动物都有同性伴侣以及同性交配行为。”我们的发现也算是引起了一阵波澜，结果是项目的经费增加了,我有点哭笑不得，他们还派了一位摄影师来，也就是足立这小子，听说他当年是想要当警察，不知怎么就兜兜转转干到这一行上了，足立跟现在的年轻人一个样，嘴没有一刻不是在抱怨，总是在有投降的机会前就先投降了。但他也有自己的激情，在看着狼群围追堵截一只受伤的梅花鹿的时候，我也见过他兴奋地手舞足蹈，尽管他说天底下他第二讨厌的就是动物。

和他截然相反的是才加入狼群的4号，经过我们核对，这匹大黑狼其实和2号来自同一支狼群，最后竟然也在流浪了一段时间后加入了21号的狼群。他看起来比21号还大，像他的保镖，但仍然表现出对21号绝对的服从，他的忠诚让我想到流浪狗对收留他们的人的忠诚，它们绝对不会忘记所受到的恩情。

最后加入狼群的是两头母狼，6号和10号。6号又是一只主动离开母狼，显然她和我们一样搞错了什么，她嗅到了21号和1号留下的双雄气味标记，判断出了这支狼群里还有第二只雄性，也许她认为这样可以找到配偶，就脱离自己的狼群，一路投奔了21号的狼群，但结果是，和我们一样，她发现自己错了。但她表现出令人印象深刻的长情，一直拒绝了其他追求者，21号也会驱逐那些太嚣张的公狼。10号则是最后一只加入的狼，来自于一支成员寥寥无几的狼群，10号和4号一样都有过流浪的经历，21号的狼群很快也接纳了她。

正如我之前说的，21号和他的狼群对我来说意义非凡，对整个领域来说也意义非凡。从两只公狼的结合到几只基本上没有血缘的亚成年狼的组合，这就像一群青少年建立了一个非传统的家庭，他们花很多时间嬉戏、跑圈、陪伴彼此。我发现我也花更多时间去东京看望菜菜子，她现在和她母亲住在东京的一间公寓里，她有自己的朋友，她母亲也有自己的工作，在一所高中当老师，我们会在那天晚上一起看《侏罗纪公园》——菜菜子最喜欢的电影，像我还跟她妈妈在一起的时候一样。毫无疑问，通过观察狼群，帮我成为了更好的父亲。

“21代表的是世界，你知道吗爸爸？”有一次菜菜子告诉我，我前妻一个漂亮同事教她了塔罗牌占卜，“象征着完满、成功和喜悦。”我告诉她我们在为狼编序的时候没考虑这么多，“但21号做到了。”菜菜子说，她还告诉我1号则是行动、创造力和事情的开始，这是她怎么想出了最先那个问题的答案——他们总是呆在一起。

“挑一张吧，”之后菜菜子坚持要为我占卜，她把塔罗牌竖起来，像扇子一样展开，其中有一张颜色明显不一样，于是我伸手拿了那一张，菜菜子露出为难的表情。“对不起……我搞混了，这不是同一副牌。”

“我以为你是故意想让我拿这一张呢。”我说。菜菜子又振作起来。她说那是透特体系中第一张牌，象征着一切的终点，也是一切的起点。“我也能重新开始吗？”我问我女儿。

“当然了！”菜菜子笑了，接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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