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总是我们寝室第一个起床的。我们一间寝室有五张床，都是上铺，床的下面是书桌。冬天的时候，窗台下的暖气会打开，可大概是年久失修的原因，制热效果不是很好，因此冬天的后半夜，我们寝室总是很冷。

起床铃声先是一段音乐，说是音乐，其实也就是一段旋律的反复播放，那旋律不知道是从什么歌里找到的，活力十足，即使毕业了很多年，每天早上起来，我的脑子里都会条件反射地播放这段旋律，好像黏在我的脑子里了一样。旋律结束之后，是晨间广播，广播有我们高中的广播社负责，每天都轮到一个不一样的班级，不过他们的惯用句式一向都是：今天是20XX年12月X日，星期X，农历某月某日。如果是什么节日或者节气的话，还会加上一句。最后总是以“早安，同学们” 来结尾。在“早安同学们”之后，广播里就开始放歌，都是学生们选出来的流行歌曲，不知道为什么，他们选的都是我不喜欢的。这大概也是我早起床的原因，我不想听到那些广播里放的歌，搞得我一大早心神不宁，所以我通常都是在最一开始的旋律还没结束的时候就完成洗漱，然后赶快离开寝室。要是起晚了，就要和室友抢水龙头，我们的卫生间地方也不大，而且是两间寝室共用一个的。我不想和别人挤在一起。

冬天的这个时候，天刚蒙蒙亮，只有食堂亮着灯，屋顶的排风扇还冒着温馨的热气，大概食堂的阿姨从五点半就开始做早餐了。我以前都是不吃早餐的，上了高中后我才养成了吃早餐的习惯。这时候的食堂还没什么人，这也是早起的另一个好处。我出门的时候从抽屉里拿了一只保鲜袋，这是食堂的规矩，早饭装在学生自带的保鲜袋里，我拿着托盘，到了亮着灯的窗口前，先拿了一碗粥，粥一块钱。每次我拿粥的时候心里总是觉得奇怪，午饭和晚饭的时候，白米饭是不要钱的，热水当然也不要钱，为什么把白米饭和热水混在一起做粥就要收我们一块钱呢。我到毕业都一直在寻思着这个问题，不过好在拿了粥之后，什么酱瓜，腐乳，榨菜，那都是自取的，大概一块钱是这些配菜的钱，我想。每次吃粥的时候，总是会想到语文课上学到的范仲淹的故事。

后边的窗口还有馒头油条什么的，我把保鲜袋给食堂阿姨让她给我两个豆沙包和一个油条，这么一共下来七块钱不到。刷了饭卡坐下来，才觉得冬天早上的冷。食堂还没有人，我一个人就占了一排长坐。外面的天开始亮起来，不过依旧灰蒙蒙，冬天总是这样，见不到太阳。再想到还有一整天的课和作业等着我去完成，心里就更加不舒服了，今天才周二，到周五才能回家，还有四天。周一和周二的早上最难熬。早上起来，脑子好像还被包在什么东西里，总觉得没有完全醒过来，不过好在有热气腾腾的粥可以吃，吃完了浑身发热。这个时候别的同学也来了，清一色穿着冬季校服，有个戴眼镜的女同学，排队的时候手里拿着语文书，好像还在背课文。我盯着她的侧影神情恍惚地看了好久，直到她突然一转头，我便低下我的目光，怔怔地吃我的粥。

“真是的，这么卷干什么呢。”

我刚入学的时候也是这样，抓紧每分钟读书做作业，有的时候连午饭晚饭也不吃了，就在早上买十个豆沙包，三个做早饭，四个午饭，还剩三个当晚饭，一天的伙食就解决了，还可以省下餐费和时间。现在想来真是脑子坏掉了，不过我这么做大概也是受了范仲淹划粥四块的启发。这么做了不到一个月，意识到要是一直这么做的话，那只有早上的三个是热的，剩下的七个都是凉的了，我们教室里也没有微波炉，于是我就在上午第四节课之前把剩下的七个豆沙包拿到外面走廊的阳光下，就那么晒着，想着中午终于可以吃热的了。那天中午我到走廊上再去看我的豆沙包，发现那些豆沙包已经没了。“都被鸟给吃了”，我心里寻思着。那之后我就放弃了吃一天豆沙包的这种想法，老老实实地去食堂一天吃三顿。毕竟要是真的卷，我肯定卷不过其他同学，干什么那么折磨自己。

上午一共是四节课，在第二和第三节课之间是一个大休息，大休息几乎半个小时，是我们自由活动的时间，大多数同学坐在教室里，做作业，聊天，发呆，或者趴在桌子上睡觉什么的（不能拿手机）。我的习惯是去操场上跑步，练一千米。大多是时候是我一个人，偶尔我同桌的男生会和我一块儿去跑，他跑的比我要快得多了，我一千米从来没有及格过，所以大课间才会想要加练。后来我听到谣言，说是那个男生之所以要跟着我去跑步，是为了监督我，确保我真的是在跑步，而不是去老师办公室偷学或者在背后告状，或者躲在什么地方写作业。他们看来很不喜欢单独行动的人。虽然我不知道这是真的还是假的，不过就凭我们学校的那种气氛，我觉得这种事真的做得出来。

我到操场上的时候，总是会遇到我们的化学老师，他也总在操场上跑步，他是我们这里年纪很小的老师，还不到三十岁。

“哟，关奕雯，又来跑步啦？”

“嗯。”

“快点儿来一起跑。”

说完我就跟上化学老师的速度，和他并排跑了起来，他已经跑了一会儿，额头一已经开始冒汗了，冬天这样很容易感冒的。我们教室没有空调，只有屋顶挂着的吊扇，夏天就开吊扇，也不会太热，可冬天的时候教室就很冷了。冬天跑步也有暖和身子的目的在里边。一开始我还跟得上，越到后来我的体力就越吃不消了，化学老师好像不会累的样子，见到我放慢了速度，还背过身来鼓励我，“快跑，跑起来，别停下。一二一，一二一。”这是个标准体育场，一千米正好是两圈半，这才刚跑了一圈。

我咬咬牙，又追了上去，这样的结果自然就是跑到最后头晕眼花，喘不过气，不过我还是很感激我们的化学老师。体育考试的时候，当我站在红色的塑胶跑道上，我也会想到一个个大课间化学老师的鼓励我的话语，然后咬咬牙跑下去。

午饭是很有意思的。十一点半是上午第四节课下课时间，为了避免排队，提早来食堂抢饭，我们班就和每天最后一节课的老师商量好，说我们最后一节课提早上课五分钟，这样在十一点二十五分，别的班级还在上课的时候就赶到食堂。不过自我们班这么做了之后，别的班级也开始学我们的样子，我们提前五分钟，他们就提前七分钟，然后我们只好和老师商量，提前十分钟，有的同学在课上到一半，就直接说要上厕所，拿了饭卡跑出教室，其实大家都清楚那家伙已经直奔食堂而去了。这种无意义的较劲持续了没多久，教导主任就取缔了提前下课这种不合理的行为。我们只好老老实实地等着十一点半下课铃响，不过大概从二十分开始，离下课铃响还有十分钟的时候，班里很多人，尤其是坐在最后一排的男生们，早就已经把饭卡攥在了手里，和运动员等待发令枪响似的，一到时间就冲出后门。我不理解这种行为，也从没这么做过，为了避开人流，我通常都是在午休快结束的时候，才优游自在地去食堂吃午饭。

午饭的食堂开了两楼，一楼是零碎的菜，二楼是套餐，去的早的人通常都是向着二楼的套餐去的。说是套餐，其实花样很少，要么是砂锅麻辣烫，要么是一碗面，一律十二块。面有二两，去的早的还有得添，味道确实好，砂锅麻辣烫我也喜欢，尤其是冬天的时候，吃着觉得很暖和。虽然叫砂锅，其实也就是一般的麻辣烫，里面有丸子，午餐肉，还有米线，蔬菜也有，不多，主要是它的汤味道很鲜。

一楼的菜是装在小碟子里的，按菜品收费，土豆丝四块，青菜两块，荤菜比较贵，不过米饭和汤是免费的。我们通常会拿两个素菜和一个荤菜，然后加上米饭和汤。汤一周也就那几个固定的汤，紫菜蛋花，番茄蛋花，没了。味道特别淡，大概没放盐，一点儿油水都没有。也有卖饮料的，是纸包装的冰红茶，卖的贼贵，基本上没人会买。吃饭的时候一个班的同学基本坐在一起，这时候你一看就能看出来班级里的小团体，谁和谁是一伙儿的，在一块儿大声交谈，说笑话，聊八卦，发牢骚，一边吃着碗里的饭菜，想着没写完的作业，想着下午的课和上午的考试，总之食堂里的氛围和教室里完全不一样，好像在这里，本来死气沉沉的学生都第一次活了过来。当然也有同学在吃饭的时候拿着一本语文书的，在极少的嫉妒过去过后，我们对这种人抱有极大的同情，以一种怜悯的看待精神病人的目光看着那些吃饭还在背文言文的同学。

高中的很多必背课文我在初中的时候就已经会了，别的不说，我背书的能力还是有的，梦游天姥吟留别，孔雀东南飞，我都是读了个几遍就能背出来。我以前，初中的时候，还会背滕王阁序，写作文的时候用上那么几句，可现在已经几乎忘的一干二净，只剩下全文最后的那首七律还能磕磕巴巴地背出来。我想我大概天生适合学文科。扯远了。

食堂一共三层楼，一楼二楼是吃饭的，三楼是财务部，给饭卡充钱的地方，因为财务部，也就是食堂和主校舍不相连，新生很难找到这个地方，他们总是在教学楼里的三楼找来找去，结果不管怎么找都找不到财务部在哪儿。午休的时候，我在教学楼里遇到了一个女生，看上去是高一新生，她见到我拿着饭卡，刚从食堂吃完饭回来的模样，就问我，

“同学，财务部在哪里哇？我找了半天没找到。”

“噢”，我回答说，“不在这里，在食堂的楼上。”

“食堂的三楼啊？”

”嗯对的，我带你去吧。“

”啊……好……谢谢。“

然后我就带着她出了教学楼，走上食堂外侧的楼梯，去三楼就这一条路，从里面是上不去的。

“哝，就是这里。”我指了指很多人在排队的地方，每天午休总有一大堆人排队给饭卡充钱，毕竟这里晚上就关了，只有中午这段时候可以来。

“嗯，谢谢你。”

“没事儿。”说完，我转身就要走。

“诶，同学，那个，加个微信呗？”

“啊。”我下意识地去掏裤袋，才意识到手机不在身边。其实午休可以去拿手机，只不过我嫌麻烦，在下午上课前还要把手机送回去，干脆就没去拿， “那个，我没手机。”

“啊这样啊。”

“再见。”说完，好像是为了避免莫名其妙的尴尬，我赶快离去，留下那个学妹一个人排在队伍的末尾。她的个子矮矮的，梳着齐肩短发，没有戴眼镜，很可爱，那之后我每次去财务室充钱的时候总会想起这个女生，想着什么时候和她再偶遇一次，可一直到毕业我都没再见到过她，我当时连她是哪个班的都忘了问。不过我知道，就算问了，我也没这个胆量去她的班级里找她要加联系方式的。

下午还是四节课，和上午一样，然后是晚饭，晚自习从六点到九点。我满脑子都是中午遇到的那个女孩，整个下午都神不守舍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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