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公元2130年，A市，凌晨。

苦夏流转，适逢深秋，老阳已尽，少阴绵长，蛇虫疾动，雁雀掠空。镜天洗练，缀星汉以月弓，金风飘摇，舞落叶于霓虹。远山苍苍，寒意茫茫。

华夏西北自治领综合垄断集团——裂崖公司地下生物研发总部，即坐落于A市北部郊区，地表置大型仓库以为掩护。远望俯瞰，方墩楼披影安禅，静若伽蓝；而内视周观，实验室人声穿梭，意兴盎然。

即将进行的实验，围绕李叶纹博士研发、改进多年的“强植延续剂”展开。

“边总，都准备好了。”

“嗯，请人吧。”集团总裁边猎示意手下开始。

一位外表文秀，体格矮弱的中年男子被带到实验室门口。

“想好了么？我再强调一下，本次实验你几乎没有机会存活。你现在仍有权拒绝，我们不会强迫你参与。”边猎直视他道。

“想好了。家里欠的债太多，还也还不起。又摊上这世道，除了拿命换，我也没路可走了。”中年人苦笑。

“好，那么请你签字，之后我们会在扣除你和你儿子的全部欠款后先行支付剩余报酬，你可线上查收，也可以最后再联系你的家人。但是要记住，本实验是绝密事项，不得透露一点一滴。其他相关事项我们会帮你善后的。”

中年人点点头，向递来的电子笔伸出手。

“哥，这李博士是不是糊弄边总呢？咋找个瘦猴小白脸来当试验品哪？按理说不该找壮点的块头试？”走廊上，公司保安张凸底小声问他的上司兼亲兄弟张凹顶。

“按个屁的理，你懂个锤子！”保安组组长白眼一翻，“电影看多了？这个药越是原本体格差体质弱的人使，越能看出效力，身体越好的人弄普遍性越差。不然我早就跟边总推荐把你给做了，我卖了你这二傻子这辈子得省多少心那。”

“你……你还真他妈是我亲哥……”

几句闲话的功夫，签完字的中年人已经在线确认了钱款到账和贷款全部还清的事实，他回头深望一眼，跨过实验室的门槛，向场地中央走去。

两位工作人员为中年人注射完药剂后，四周徐徐降下的透明防护罩将他与观看者隔离，地板裂开洞口，一架军用机器人升了上来。

啪嗒！一柄加长电热刀被扔到中年人面前。

“实验开始，请实验体破坏特种型——G4A7，令其失去进攻能力，死亡之前不能停止，停止默认为违约。”

无感情的电子音飘在上空。

中年人方才捡起刀，机器人左臂一抬，火光闪过。一个血洞随即出现在中年人左臂上，他一下歪倒在地。

但他连疼也没喊一声，站起来举起长刀径直冲过去，似乎左臂的伤丝毫不影响他双手发力，编号G4A7没有躲闪也没有继续攻击，而是静静地等着刀锋砍至右机械臂。

当！火花乱溅，机械臂完好如初。中年人反倒被震退两步。

“哎哥，刀咋没通电啊？不然刚这么一下，这玩意不说一条膀子没了，那铁定得划一口子啊。”

“多看少说！多嘴会多拿奖金么？”张凹顶瞪了弟弟一眼。

机器人再度反击，右臂抬起，一束光线射出，准确洞穿中年人的右胸。

一声闷哼响起，看来药剂并不能完全免除疼痛。

中年人这一次花费了近一分钟才勉力爬起，而机器人也不继续攻击，看上去双方进入了类似回合制的战斗。

“李博士，这一例效果如何？结论不变？”边猎走进控制室问道。

“是的，边总，原初强再生细胞的量产劣化版本，”李叶纹答道，“目前看，实验对象体质偏弱，未经受任何格斗训练，左臂右胸受贯穿伤，左腿受钝击伤，一般来说早该失去行动能力了，而他的伤口愈合速度包括皮下组织恢复速度都远超常人，且仍能坚持战斗。这点来讲药物是很不错的；”

“但是另一方面，”李叶纹继续说，“延续剂的能力终究是远不如原初强再生细胞，我们观察到实验对象的伤口只是停止了剧烈出血，并未彻底愈合，此外延续剂的作用时效较之也更短，我们估计一针常规剂量注射并开始作用后，1~2小时内就会消耗殆尽。这也与之前的实验数据相吻合。而倘若一次性加量注射，则有可能延长至3~4小时，但这也就是上限了，难以突破。”

“注射时效呢？”边猎问。

“注射后只要不产生修复作用便不会被立刻代谢排出，具体期限还没有明确，但估算在体内停留1-3个月没有问题。较之强再生细胞，也有明显缩短。”

“那么其应用价值仍然很高，”边猎思考道，“只是像强再生细胞那样起死回生的本事恐怕是没有了。”

“是的，延续剂没有那种能力，一旦人体致命处受重创或体组织受到较强破坏，它顶多暂时续命，”李叶纹肯定道，“它相比强再生细胞主要的优点是普适性极强，生产成本降低，缺点一是效力大大减弱，二则是作用时间缩短，注射频率提高。”

话音方落，G4A7射出的激光正中中年人的眉心，穿颅而过，实验对象踉跄数步，一头栽倒，不再动弹。

工作人员将中年人抬到担架上，长长短短的管线插了上去。

“边总你看，在受到致命伤以后，我们观察到实验体其实还活着，这是延续剂的功劳，但实验体也不再具有自主行为的能力，目前只是个植物人，几个小时后延续剂消耗殆尽，那么他也就会彻底死亡。这点上比起强再生细胞来真是差的远了。当然，如果破坏的不是大脑，脊椎等部位，而是内脏，四肢的话，那么实验体仍将在一段时间内具备行为能力，乃至战斗能力。”李叶纹接收到实时数据后说。

“那的确。只是强再生的适应性太惨不忍睹了，”边猎道，“想想当年我们砸了那么多钱前后做了一千多例实验，结果只有一例成功，其他人全部死于排异反应，这种东西就算再好，也难以大用啊。总的来说，经过这些年的数据采集，我认为基于强再生细胞所进一步研发的强植延续剂已经获得了相当的成功，批次量产和流水线注射都具备了相当的可行性。恭喜你，李博士，十几年了，终于有了可喜的进展。”

“哪里，我该恭喜边总才对，我们西北自治的军队战斗力将会倍增。这么多年的投入，总算可以回本啦。更关键的是，我们完全不用看中央的脸色行事了，相反，有这东西在手，恐怕他们未来会有求于我们，”李叶纹笑道，“不过说到那一例强再生细胞唯一的适配体，那孩子，有一段时间没见到他了。”

“上回执行完任务，我给他放了个长假。李博士想他了吧？”

“是啊，那孩子是我看着长大的。小时候只觉得他好动顽皮，万没想到他的身体天赋如此特别……”

“不瞒你说，我也有点想他。几年前他就和我说，要向我展示展示多年以来的收藏品，后来琐事缠身，总是未能成行。是时候找老朋友聊聊天啦，”边猎道，“李博士，最近你辛苦了，你都七十的人了，早点歇息。”

“哈哈，边总，正是从心所欲不逾矩的年纪，我身子骨可结实着呢。当年边老爷子都说，我简直是铁人呐。”李叶纹爽朗道，“对了，边总，容我多句嘴，内鬼的事查的怎么样啦？”

“李博士放心，我已心中有数，只需轻甩一竿，鱼儿自然咬钩。”

2.

赵震离气沉丹田，迎风而立，双足稍分，与肩齐平。微微一笑，深藏功名。

“要么人傻着呢，要么是个二流子……”

路边卖鸡蛋灌饼的大妈向他投去观察弱智的视线。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他衣服前胸有破洞若干——这可以违心视为复古潮，浑身沾满尘土污垢——这可以强行说成另类酷，但是左大腿根部和休闲裤裆部也各有大洞一个，连里面的裤衩都无法幸免——这就实在不好用fashion来解释。

因为他又不可能告诉别人他是刚刚被人杀死之后又复活的，那洞全都是子弹给开的——他要真敢这么说，那就不是看上去弱智而是真弱智，只能先将就一下了。

强再生细胞修复身体的速度似乎是加快了一点，本次比起上次死亡后复活的用时，减短了约二十分钟。

他很纳闷为什么会有人知道他的行踪并在他的必经之路早早埋伏妥当，更纳闷的是为什么这段路上想找口东西吃都要捂着漏风的裤裆徒步5公里之多。

是哪方敌人尚在其次，重要的是暴露信息的渠道，他和边猎之间向来都是一对一直接联系，绝无他人插手。难道这回是边猎要害他？根本说不通啊。

“我还是笨了点，得亏比别人多几条命，不然要被算计得渣都不剩。”

在大妈鄙视的目光中，赵震离一边大口吃灌饼一边思考，仍毫无头绪。

算了，在这之前……先换身像样的衣服吧。

3.

换好新衣服的赵震离搭乘猎崖前来接他的直升机，一溜烟飞向总部大厦。

“什么情况？什么情况？”赵震离一进总裁办公室，就撕下脸上的拟真面具大声嚷嚷。

“老赵，你见过李博士没有，他想你啦。”

“见过了，李叔叔精力还是和以前一样充沛的很，特别能侃。但这是重点吗？”赵震离不耐烦道，“我们每回联系，时间，地点，任务，路线，全都是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这次哪里出的岔子？老子身中十几枪啊，连蛋蛋都挨了一发，疼死我了！”

“那肯定是我这的问题了，”边猎站起来给他倒了杯酒，“这次我联系你的时候，故意让公司里几个高管和技术人员在旁边。你还记得不，我原话说的是‘你作为本司屡立奇功的王牌，我的底牌之一’，这样才能勾引双石集团的人出手刺杀你。”

“老边，你……你什么意思？！玩儿我呢？！”

“我知道你很急，但是你先别急，”边猎淡淡道，“钓鱼须用好饵，内鬼只会报告足够有价值的信息，而对方也只会在确认了值得冒风险后才会付诸行动，在咱们的地盘上搞刺杀。集团里几个有嫌疑的我已经叫人盯了很久，果不其然，这回甩出的鱼饵够肥，马上就收到了成效。你辛苦了，记得查下自己的账户。”

“……这么说，双石安插在咱们这的内鬼，已经搞定了？”

“浮出来的已经搞定了，没浮出来的嘛，哼哼，谁知道呢。啊，对了，你头骨里卡着的子弹都取出来了吧？”

“嗯，那两颗李叔叔帮我取掉了。其他的我都自行排出了。但是吧，”赵震离不满道，“我还是有问题，据李叔叔说，我被打死之后咱们猎崖的特勤部和保安组就赶到了现场，双石派的杀手那边好像只溜走了几架无人机，你怎么不第一时间把我回收了，就给我扔在荒郊野岭等着复活啊？”

“老赵，你是不是傻？你仔细想想，”边猎耐心道，“最近因为内鬼泄密的缘故，猎崖搞人体实验开发强植延续剂的事情在双石和目秋那边都走了光，部分实验数据都泄了出去，虽然没有图片视频只是些缺少上下文的数据，但这也足够让我们处在相当不利的位置了。而你是强再生细胞唯一适配体的事情，除了你我李博士，却再无第四个人知道，公司里的资料上明文记录的是：‘强再生细胞实验无一成功，项目关闭’，而这才是咱们真正的底牌。你每次复活所需时间波动极大，至今找不到明确规律，你说，要是让特勤部的人把你带回去了，半路上或者刚到公司你给他们直接表演一个起死回生，原地复活。那要怎么处理？这些人里就一定没内鬼？就一定没有二心吗？难不成全都灭口了？”

“行吧……反正我每次都说不过你……”

赵震离无可奈何，夹起酒杯，一饮而尽。

“老赵，你这口被暗算的气，包括双石往我们这里安插内鬼的气，我是一定要出的。你还不了解我？”边猎道，“这次叫你来，其一是要以身作饵，其二，就是要以牙还牙。”

“哦？要动手？”

“要动，而且你还是绝对主力，但这回有所不同，”边猎沉吟道，“违背伦理搞人体实验的是我们，且死伤者众，这事说破了天也是我们理亏，一旦彻底捅破窗户纸让社会各界得到了我们搞人体实验的实锤，那猎崖和整个西北自治领就成了华夏之敌，诸侯共伐之，天下共诛之。所以，此番有三不能，不能正面冲突把事情闹大，不能让任何一方取得是猎崖在动手的证据，不能让外界进一步知道关于人体实验和延续剂的有效信息。故而我不会给你太多公司方面的支援，给的越多越容易暴露。你自己出手之后，也要保证全身而退，倘若一个不小心，让他们把你回收了，无意中发现强再生细胞的事情，那就麻烦大了。”

“我了个去？不是，这么多镣铐给我戴上，那要怎么弄？”赵震离两手一摊。

“当然是向敌人学习。双石不是跑到我们地盘上搞刺杀，自以为干掉了我的王牌吗？我们就依样画葫芦呗。燕氏兄弟不会以为只有他们会安插内鬼吧？”边猎递给赵震离一叠照片和资料，“看看，这个女人合不合你口味？”

赵震离盯着其中一张照片，口干舌燥。

照片上，明目皓齿，美艳动人的女子正手执酒杯，翘着二郎腿微笑，她身着白色紧身衬衫，漆皮黑束腰，黑色蕾丝长手套，红色漆皮裙尚未遮到膝盖，黑色真皮过膝长靴的靴筒便肆无忌惮延向大腿上方，靴口绑着一圈皮带，上面插着微型手枪和收缩热能刀。

“这个骚货是？”

“双石集团副总经理兼特别行动组组长，牧霖。据我所知，这回针对你的刺杀，正是她在坐镇指挥。”

“副总经理？我印象里双石以前好像没这个人……”

“她的定位和你差不多，也是双石的王牌之一。自然不会在台面上做事。连这些照片和这点资料，我那边的人都花了相当一番功夫才搞到。”

“要我宰了她吗？”

“对，最好能回收尸体，一方面确认不出岔子，另外一方面，也给你的藏品再添添彩。”

“牧霖，24岁，以全校第五的成绩毕业于S省第二士官学校，退役后在双石就职……”赵震离看着资料，“这么说，这骚货还有点东西，不是易与之辈啊。”

“那还用说，身手可能略逊于你，脑子是多半比你好使，我当时联系你的时候可没透露具体的行动时间，只是大致和你确认了路线轨迹，结果人家在短时间内果断指挥行动，一下就给你截了个正着……”

“你怎么长别人志气灭自家威风啊？什么叫脑子比我好……”赵震离满脸不服。

“哎呀，随口一说，随口一说，你看你还计较上了，”边猎哄道，“你先在我这休息两天，吃好喝好，准备好了再出发，毕竟也是去别人的地盘上搞事，小心驶得万年船。而且我还有件另外的事正好找你。”

“什么事？”

“你以前说好要带我参观你的藏品，给我讲讲故事的呢？这么些年过去了，我这忙前忙后，还没顾上饱眼福呢。今儿不是正好嘛。”

“原来是这个啊，”赵震离笑道，“与其说是我的藏品，还不如说是公司的，毕竟我是直接放在总部的地下贮藏库的。老边你想看你直接拿我留的指纹开了去看啊，你是总裁，还要问我？”

“那不行，有你在才有故事，有故事才有灵魂。”边猎道，“文以载道，物以传情，一个人对着几坨冻肉发呆有什么意思？走吧，我已经通知食堂预备酒菜了，咱们先行参观，随后边吃边聊。”

“行，走吧。带大总裁参观参观。”

起身的赵震离看到边猎没动，而是坐在办公椅上不断打量着他。

“看啥呢？没见过帅哥？”

“帅不帅两说，但却真是孔武刚健，神采奕奕，”边猎微微叹了口气，“老赵，从我第一次见你算起，已经有二十五年了吧。”

“对啊，然后呢？”

“二十五年过去，我已是个快五十岁的老人了，李博士更是满头白发，满面风霜。只有你，老赵，还是三十来岁的模样，几乎和那时一般年轻，身体机能更是有增无减，可说是逆天而行。”

“那有什么了不起的？还不是你们定期给我注射强再生细胞的缘故？”赵震离满不在乎道，“我老爹说过，生老病死，盛衰荣枯乃自然之理，可逆一时，不可行一世。现在看我这样挺厉害，可只要断了注射，或者以强辐射强腐蚀之类的直接消灭全身组织，我还不是一样完蛋。我要好死还是赖活，还不是你边总一个念头的事儿，有啥好纠结的。”

“够通透的啊，老赵，我发现你突然会安慰人了……”

“你得了吧，快点的。”

“你说的对，但是强再生细胞是一款由猎崖集团李叶纹博士自主研发的……”

“没完了是吧？……”

4.

边猎娴熟地输入密码，赵震离上前完成指纹认证。

贮藏库门向两侧缓缓滑开，宽阔的室内，浓浓的冷气迎面扑来，混杂一点药味。

由左到右，存放着一个盛满福尔马林的透明罐和三个狭长透明的真空胶囊舱。

透明罐里泡有一颗扎着单马尾的年轻女性头颅，而三支舱里则静静躺着三具完整的妙龄女尸。

第一具垂肩中长发女尸身着OL酒红色长袖衬衫，黑色蕾丝短手套，蓝色牛仔裤，过膝白色尖头长靴，侧拉链从筒口到筒底，无防水台，靴跟12cm，大腿内侧的牛仔裤仍然可见深色的尿迹，一直延伸进靴筒。女尸双眼半睁，双唇半张，香舌半吐，颈部可见明显勒痕。

第二具女尸为大波浪金色及腰长发，身着一整套火红色的漆皮连体拉链款紧身衣，紧身衣在胸部有开口，裆部拉链一直延伸到乳沟处。双臂戴着粉红色的及肘漆皮长手套。双腿穿有一双红褐色的漆皮大腿圆头高跟靴。与紧身衣以及手套形成明显的色差，靴跟15cm，防水台2cm。格外亮眼的是，女尸紧身衣臀部部位还连着一根火红的胶尾巴。女尸同样有颈部勒痕，双眼半睁，小嘴半张，香舌半吐。

第三具短发女尸全身几乎赤裸，仅穿有一件黑色漆皮情趣内裤，双臂戴着豹纹过肘长手套，足蹬一双豹纹过膝尖头长靴，靴跟20cm，防水台6cm。女尸双目圆睁，嘴巴大张，仅舌尖吐露。眉心和左乳均有显目弹孔。

罐和舱下部贴有醒目的标签，白底黑字，分别写着：“小绿”，“佚名”，“欧阳墨语”，“钟毓容”。

“不是，你这么些年下来，一共……就只收集了四件？”边猎难以置信，“世上还是好人多啊……”

“先别阴阳怪气行不行？你是不知道我的难处，”赵震离无奈道，“要能拿来回收清洗贮藏的，别的不说，首先硬件得过关吧？背景太深的我不敢随便动，太丑的我没兴趣动。其次打扮要符合我口味吧？这就不知道筛选掉了多少人，那些个什么网红、明星、美女主播，绝大部分已经不止是全靠浓妆了，简直是全靠美颜全靠磨皮，有的拉腿把周围的布景都给拉扭曲了！活着的时候卸了妆关了摄像头都那么丑，死了你还敢想？我线下见过她们真人以后只有一个想法：‘祝你们平安度过你们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丑逼人生，打扰了……’”

“噗哧……”一向善于控制情绪的边猎忍俊不禁，“说是这么说，可你这些年光执行任务和咱们集团发生的这么多事儿加起来，干掉的漂亮女人也不止四个吧？”

“是不止，问题是我个人兴趣搞收藏是一码事，执行任务那又是一码事，侧重度首先就不一样，更别提有很多想回收也回收不了的，或者回收了没意义的，”赵震离开始给边猎举例说明，“就比如说，二十年前因为双石挑起和咱猎崖的冲突，西北自治领和华北联合执政区一番大战，咱们折了好些女兵女军官，对面也差不多。问题是那回收个啥？被地雷无人机炸碎的，被大口径狙击枪光电枪打碎的，被坦克装甲车碾成肉泥的……有几具完整的等我去打扫战场的时候，得，那是在夏天，已经没法看了。我总不能仗还没打完就当着咱们士兵的面挑入眼的女尸往回拖吧？安全和纪律先不提，首先这士气……”

“你说那回啊，呵呵，双石乘着我父亲去世不久，我立足未稳，觉得我是个软柿子好拿捏，就不断挑事儿，乃至搞到双方政府兵戎相见。最后也什么都没得到。”边猎冷冷接道。

“还有两年前那次，那个叫王艾妲的特工，”赵震离继续道，“应该是南方龙头之一斗茵集团的人，听说还有些国外的背景，跑这来调查咱们人体实验的事。那女人的确非常漂亮，可是结果呢？结果她踩了咱们的机关，被切割激光大分N块，头碎了不说，连穿着黑裤袜和过膝长靴的美腿都被切成好几段了，你说这有什么好回收的，回收了做红烧肉？难道要我麻烦李叔叔再把腿粘合回来？算了吧，这点事还是别让他老人家劳心费神了……”

“那个短发女人王艾妲我印象也很深，可以说是美貌动人，风姿绰约了，”边猎回忆道，“但是没办法，那蠢女人太莽了，竟然为了取证，大半夜直冲我地下研发总部，值班的保安组人员都被她干掉了，我来不及通知你行动，也来不及动员全部特勤组人员出动，只能全面启动机关。”

“是啊，没办法的事。”赵震离不无遗憾地咂咂嘴，“我现在还记得，她的那双没有防水台的黑色过膝长筒靴，非常贴合她的腿型，靴跟还是金属跟，目测大约10cm左右。特别性感。”

“你一提这个我就想吐槽，”边猎接话道，“她明明是个文武双全的特工，平时也就罢了，为什么在执行潜伏或者说突袭任务的时候，要穿一身绑着皮带的深红色厚连衣裙和过膝长筒高跟靴？她是嫌自己行动太方便了吗？太离谱了，明明进入我司卧底的时候看上去情商智商都很高，这方面却简直蠢的像是游戏或者动画里塑造出的人物一样。”

“要真是游戏里的人物，那制作组说不定不光要她穿这个，还要她穿高叉旗袍超短裙之类的，玩家还会打各种衣服mod，什么乳胶mod，军服mod，裸体mod……”

“我不是给过你小子全套VR设备嘛，现在市面上的18G游戏不少，想体验你有空了直接回去开玩啊。”

“免了，VR游戏再拟真，终究是虚拟，哥们只玩真实。”赵震离摆摆手，“扯远了扯远了，总之你看，聊了这么半天，最后总结下来就是五个字：真的不容易。有四个藏品总比没有好不是？虽然我也很想再加点料，可也得有好机会呀。唉，我现在的藏品里，连双黑色的过膝长筒靴都没有，漆皮的也好哑光的也好，尖头的也好圆头的也好，一双都没有哇。王艾妲那次本来是个机会，结果切碎了……”

“好吧，理解你的苦衷。行行业业都有本难念的经啊。”边猎道，“有比没有好，精益求精比滥竽充数好。那就先和我讲讲这几个故事吧。小绿是你初试身手，这我知道，说说另外三个。那个‘佚名’是怎么回事，你直到最后把她做成收藏品，也查不到她的姓名吗？”

“不是查不到，而是不愿意花功夫去查，我和她在P市的相遇纯属偶然，故而我想要保持这种‘偶然’的美感。”赵震离答道，“她穿着白靴子，我就姑且称呼她为‘小白’吧。”

“你为了所谓的美感就没查了？P市在东北，那可是目秋集团的地盘，万一她是目秋的vip呢，那事儿不是大了？”

“当时没能预想那么多，精虫上脑就干了，事后懒得回想那么多，贤者状态就算了。”赵震离对答如流。

“你…………”边猎血压微微升高，“算了，过去这么多年了，既往不咎，当我没问。开始吧，难得有这样的机会，我洗耳恭听。”

“话说那大约是十六年前，我正好在P市出差……”赵震离坐在库内藏品状态检测仪前的躺椅上，悠哉翘起二郎腿，打开自己手机上的3D投影记事簿，开启说书先生模式。

“等等，我从后厨先拿点吃喝过来……”

5.

P市傍晚的天色蒙蒙发灰，片片黑云交迭，将夕阳掩映为微弱的红烛。

“要下雨了……”冲出酒店的小白想到。

手机铃声响起，小白低头看了一眼，按掉结束键，脸色变得难看。

“喝的酒多了些，有点发晕……先，先回家吧。”

铃声再次响起，再按，再响。

小白忍无可忍。

“包总，你还有什么好说的？我跟你刚才说的不够清楚吗？我提出辞职你不同意吗？”

“什么？什么叫我作为销售的职责？在您的世界里，销售的职责就是卖身陪睡吗？包总，抱歉，这种猥琐下流的客户，你要接待，就请你去接待吧，恕不奉陪！”

“逢场作戏，随便玩玩？你放……你胡说八道什么？为了这个您所谓的重要客户，我是笑也陪了，酒也陪了，豆腐也给吃了。我不中途跑出来，难道还等着你拿业绩我失身，皆大欢喜么？没抽那下头男一嘴巴够给你面子的了！”

“行了，别挽尊了！这种事我死也不干，批了我的辞职申请吧！”

关掉电话，她还不解气，又打开个人朋友圈，穿着黑色蕾丝手套的小手哒哒连点。

“今天真是认清了下头油腻国男的本质！恶心，恶心透顶！这个社会几千年以来的男权凝视，物化女性，什么时候才是个头？真是受够了！”

发完朋友圈，小白狠狠地按住关机键，直到手机屏幕一片漆黑。

“呼……刚才在酒店也没顾上上个厕所……”

情绪渐渐平静下来的小白方才觉得自己尿意胀痒，便暂时在地铁站大厅内停步，扭头张望着。

“对了，地铁站厕所在那边。”

地铁站两头的两处厕所，所有的女厕全部显示“有人”。

“混账，连厕所也搞性别歧视！知道女孩子解手慢，为什么不多设几个女厕？！”

小白憋着尿，像热锅上的蚂蚁。

十五分钟过去，女厕的坑位门还是无一扇打开。

“这是便秘了还是痛经了？！”小白气急败坏，恨不得用自己白色长靴的靴跟一脚给门蹬开。

“算了，谁知道什么时候有位子。活人总不能给尿憋死……”她转身走出地铁站，顶着红灯步行横穿马路，直奔对面的优夏商城。

哗啦，哗啦，小白使劲儿拉着洗手间门框，但是后者纹丝不动。

“这位女士，不好意思，您是要上洗手间吧？这会儿我们商城从地下一层到三层的洗手间正在统一清理维修呢……要不您稍等下……”

“你们维修的时间卡的还挺准啊……”小白有气无力道，“请问一下，这周围除了地铁站，哪里还有公共厕所吗？”

“哦，有的，也没多少路程，您出商场一直往北，就是地铁站相反的方向走，然后在第一个十字路口右拐……”

按照指引，她终于找到了坐落于人行窄道末端的，白色的公共厕所。

“哇，真是救命了救命了……”

小白挥开女厕门，刚要打开隔挡门进入其中一个坑位，未料却与里面出来的男子打了个照面。这人约莫五十来岁，塌鼻胖脸，小眼厚嘴，身穿一套黄黑相间的清洁工作服，右臂夹着根拖把，左手提着一个盛有电动刷洗用具的空桶。

“呀！有流氓！”

“小姑娘，我是清洁工，这里没人……”

“你放屁！我不是人吗？我到底是不是人啊？”

“我是说刚才没人啊，我刚才打扫之前问过了的，你看你这不是刚进来吗……”

“还搁这狡辩呢?打扫女厕为什么不用女清洁工？以为只有你们男人能干这个？”小白似乎是为自己的一肚子火找到了发泄点，“瞧瞧你这磕碜样，一看就是伪装成清洁工的猥琐色狼！你在这里面藏了多久？”

“小姑娘，你这也有点太不讲理了吧？我是……”

“是什么是？你们这种一事无成的底层国男，成天满脑子的黄色废料，除了偷拍就是性骚扰，一看到白胳膊就想到困觉！”

“……”

“站着干嘛？我要上厕所了，还不滚？！”

清洁工苦笑着摇摇头，走出女厕。

“大哥，我刚听里面在吵架，怎么个事儿？”

刚从对面男厕走出的青年人操着柔和的男中音，问道。

“哦，没啥，我在打扫卫生呢，有个小姑娘以为我是流氓……”

“我听她好像很凶啊，大哥，还有点不讲理。”

“嗨，年轻人嘛……没啥好计较的，该下班啦。”清洁工笑了笑，拿着工具走出公厕。

把皮包挂在侧边的挂钩上之后，小白站在马桶边，松开皮带，将蓝色牛仔裤半脱到过膝长靴的靴筒边沿。

“这长袖和牛仔裤感觉都买小了啊，紧了点……特别是裤子，脱起来真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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